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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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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整整两个钟头,为他的就职典礼预备讲稿。用的是文言。他知道,日本人喜欢用文言写文章的中国人。

写好的讲稿还没用上,胖菊子就把东阳任命的会计主任轰跑了,自己当上了主任。十三条人命换来的肥缺,掌握着全校的财政大权,倒叫胖菊子夺了去!东阳气得把自个儿的指甲都啃出了血!他恨不得下道命令,叫工友把她捆起来送回家。可是,她如今有招弟做靠山。招弟是学校的女学监,东阳惹不起她。

珍珠港事变之前,招弟的任务是监视西洋人,她干这种事很在行。她,不光能盯住美国人、英国人,还能弄得德国人、意大利人、法国人、俄国人,一古脑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肉体已经国际化了。

跟西洋人混惯了,她瞧不上中国人,中国人太没劲。找不到西洋人,日本人也能凑和。中国妇女的温柔、恬静,跟她沾不上边;她呢,总觉着自己是在开风气之先。

为了对付这三个人,瑞全仔仔细细盘算了个够。

他拿定了主意,假装在无意中遇上了招弟。招弟这会儿有的是闲空。在北平的西洋人,该进集中营的早就进去了;没关起来的,胳臂上也都带上了袖标,写明是哪国人,用不着她再去下工夫。

学校里的事儿她没兴趣,不过是帮胖菊子一把罢了。她去学校的时候总在下午,瞧瞧有谁该管一管,唬一唬。而后,她就大摇大摆走出校门,到玩乐的地方去消磨时间。妈在的时候,总还有个家,而她自己,连个招待客人的地方都没有。她闲暇无事,走到哪儿,哪儿有人款待,谁也不敢冷落她。赌场、大烟馆、窑子、戏馆子、电影院,都欢迎她。只要跟她攀上了交情,就是有点为难的事,也好对付。

今天,招弟着意修饰了一番,显得分外的妖冶。梳装打扮,如今是她最大的安慰和娱乐。她明白,自己是一朵快要萎谢的花儿,穿衣服、描眉抹红,都需要加倍细心。每天早晨她都怕照镜子。要是不涂口红,不擦胭脂抹粉的,她简直就不认得自己了。

她的脸蛋儿、嘴唇,都涂得通红,眉毛画得象两片弯弯的竹叶。虽然没有风,头上还是扎了一条白纱巾。红色的薄呢子旗袍,紧紧裹住她的身子,鼓鼓的乳房和屁股就都显露出来了。旗袍外面,披了一件短短的滩羊皮大衣,露出两条圆滚滚的,结实匀称的腿。

白纱巾、红旗袍和滩羊皮大衣,都是用她的肉体换来的。她记不清,哪件是那个白俄给的,哪件是那个法国商人给的。她只觉得骄傲,在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北平,她倒还能打扮得神气十足。

瑞全在招弟身后不远跟着,心里直扑腾。这个阴险凶狠的女人,就是他少年时代的心上人,他心目中的天使!他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一个劲儿地翻腾。

他嘱咐自己:别忘了她如今是什么人,别忘了现在是在打日本。要冷静,要坚定沉着。他挺了挺身子,坚定果敢地向前走去。

到了北海前门,他抢上前去,买了两张门票。“招弟,不记得我啦?”他微笑着问她。他怕自己穿得太寒伧,招弟不肯认他。

招弟一下子就认出他来,笑得相当自然:“敢情是你呀,老三!”

这一笑,依稀有点象战前的招弟,就象有的时候瑞全自己照镜子,也能模模糊糊辨别出自己十年前的模样。

他又看了看她。不,这已经不是战前的招弟了。他爱过的是另外一个招弟——在梦幻中爱过。他勉强笑了一笑,跟着她走进公园,又抢上几步,和她并肩走起来。她自然而然伸出手去,挎住他的胳臂。

一碰到她的胳臂,瑞全马上警惕起来:“留神!留神!”稍微一不留神,就许上当。

她拿身子挤他。“这几年你上哪儿找乐子去了?”她的口气很随便,漫不经心。

他又看了看她的脸,不由得起心里直恶心。“我吗?你还不知道?”如今他是地下工作者,面对着个女特务,得拿出点儿机灵劲儿来。

“我真的不知道。”

“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他的声音硬梆梆,冷冰冰。走了几步,她忽然笑了起来。“有女朋友了吗?”瑞全不明白她是在逗他,还是在笑话她自个儿。“没有。我一直想着你。”

“谁信呀!”她又笑了,不过马上又沉默了。

公园里人不多。走到一棵大柳树下,招弟的肩膀蹭着瑞全的胳臂。俩人走到大树后面,她伸出胳臂,搂住他的脖子。

瑞全低下头来看她。她的眉毛、眼睛和红嘴唇都油光锃亮,活象一张花狸狐哨的鬼脸儿①。他想推开她,可是她的胸脯和腿都紧紧贴着他——对他施展开了诱惑手段。她亲了他一下。

然后,她拖着长腔,柔声柔气地说:“老三,我还跟以前一样爱你,真的。”

瑞全做出受感动的样子,低下了头。“怎么了?话都不会说啦!”她又变了一副脸,抖了抖肩头上的大衣,走了开去。

瑞全紧走几步,撵上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跑掉。别看她甜嘴蜜舌的,他知道她手上沾了多少青年人的血。不行,不能让她跑掉。对付她,就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瑞全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喝,你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改,一不顺心就变脸,使性子。”

“本来嘛,”她把嘴唇撅得老高,“你别装蒜,我可不能白亲你。”

“我拿不出东西来,要,就是我爱你。”老三自己也觉着自己的话空空洞洞,没法让人信服。

“哟,你倒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她猛的住了口。“你——那么你呢?”

招弟没搭茬儿,往他身边靠了靠。又走了几步,她扬着脸看他。“老三,你要什么我都肯给。真的,我真的爱你。”老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真的,凡是你要的,我都乐意给。”她又说了一遍。老三晓得,在招弟看来,爱情和肉欲是一回事。见了他,她动了旧情,而且只知道拿淫欲来表达。她是个出卖肉体的婊子,是日本人的狗特务。

他们来到白塔脚下,塔尖在淡淡的阳光中显得又细又长。

“到下面山洞里待会儿,好吗?”她一点也不害臊。“下边不冷吗?”瑞全故意装傻。

“冬暖夏凉。”她加快了脚步。

刚一进去,眼前漆黑一片,招弟紧紧抓住瑞全的手。他俩慢慢走下台阶,走进一个小小的山洞,里面有一张方方的石桌,四个小石头凳子。山洞顶上有个窟窿,一线微光透了进来。招弟在一个小石头凳子上坐下来,瑞全也挨着她坐下。

朦胧中,招弟脸上的胭脂口红不那么刺眼了,瑞全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招弟。

“你想什么呢,老三?”招弟问。

“我吗?什么也没想。”

“你呀!”她冲他笑了笑,“别净说瞎话了,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瑞全朝四周扫了一眼,他怕这儿有人藏着。

“别害怕,就我在这儿,我自个儿就对付得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瞧,咱们从前不是相好来着吗?”瑞全点了点头。

“好,咱们现在是同行了。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不过咱们倒不一定……”

“咱俩是怎么个同行呢?”

“别跟我装蒜了,死不开口。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的小命攥在我手心里。我要是想叫你死,你马上就活不成。”“那你怎么不叫我死呢?”瑞全笑了一笑。

“我有我的打算。”招弟也笑了。

“要我帮着你干,是不是?”

“差不多。你拿情报来,我呢,就爱你。”

“你拿什么给我呢?”

“爱情呀,我爱你。”

瑞全拿起了她的手。“好吧,那就来吧!”

“忙什么?还没讲好条件呢!”

“来吧,来了再说。”他拉着她就往山洞深处走去。往前,山洞越来越窄,越来越黑。招弟起了疑。“就这儿不好吗,干吗还往里走?”

瑞全没言语。他猛地用双手卡住她的脖子,她一声没哼,就断了气。

瑞全把尸首拖在山洞尽头,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把招弟的证章摘下来,把她的戒指褪下一个,一齐放在自个儿的口袋里。

他站起身来,低低叫了一声:“招弟。”他仿佛又听见了她的笑声,多年以前的清脆的笑声。

他很快跑了出来。山洞外面,阳光并不很强烈,可也亮得叫他睁不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快步走了开去。走出公园,瞧着路上的行人,大车,马匹,他有点怕。刚才,在那黑森森的山洞里……而现在,又是明晃晃的太阳,大街,走着道儿的人群和来往的车辆。他那双手,刚才还那么强壮有力,这会儿竟微微地抖了起来。他低头望着筒子河,想把手伸进冰窟窿里洗一洗。可是他还得赶紧去找胖菊子。哼!也是个叫人恶心的臭娘们。他胃里直翻腾,想吐。然而没法子,这是他的工作,必须完成的工作。

他在蓝家附近等着胖菊子。每当他抬起头来,总看得见白塔,映着蓝蓝的天,它是那么洁白,那么高,那么美。“二嫂,”胖菊子刚要跨进家门,瑞全就抢上一步,叫住了她。

没等他走到跟前,她就听出了是他的话音儿。她的脸吓得发了白,腿也不听使唤了。“进去,到里边说话,”瑞全低声下了命令。

胖菊子耷拉着脑袋走进大门,老三紧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她象是累瘫了,一下把她那胖身子倒在沙发里。她没什么可后悔的,但非常害怕。她怕瑞全来给瑞丰报仇。她也就是有那么点儿对不起瑞丰,别的事,她并没觉着有什么不合适,不过是迎时当令的赶了点儿风头罢了。

瑞全把招弟的证章和戒指放在掌心里让她看。“认得吗?”菊子点了点头。

“她完蛋了。她是第一个,你,第二个。”

菊子的一身胖肉全缩成团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跑,可是挪不动步。“老三,老三呀,我跟招弟可不是一码子事儿,她的事我不沾边,我真不知道。”

“你自个儿做的事,你明白。”

“我——我没干过什么坏事。”

瑞全把证章和戒指放下,举起了他那刚刚掐死过人的手。得给胖菊子点颜色看看。他左右开弓,狠狠朝她那张胖脸上打去。

她杀猪似地喊了起来。瑞全马上揪住她的头发,这脑袋头发是用谋害别人性命得来的钱烫成一卷一卷的。“敢哼一声,我立刻宰了你。”胖菊子赶紧闭上嘴,血打她嘴角流出来。

她从来没有挨过打,这是头一次,她尝到了疼的滋味。“别打了,别打了,”她两手捂住脸,“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听了这话,老三更气了。她说的话跟招弟一个样,都那么下贱,无耻。“你怕死么?”瑞全问,“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我想要你的狗命,你就跑不了。”

“饶了我吧,老三。”

“听着——要是你再从学生身上克扣一斤粮食,我就打发你去见招弟。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要是蓝东阳敢再杀一个学生,我就找你算账。”“他的事——我——”

“我有办法对付他。我告诉你,你要是知情不拦,我先宰了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学校里现在正缺个语文教员,你叫蓝东阳请大哥来干。如果你们俩胆敢合起来算计我,那就打错了算盘。我在一天,你们俩的狗命也留着;我要是下了牢,你们就得给我抵命。城里有的是我们的人,有人替我报仇。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

“拿去!”瑞全掏出个小信封,里面有一颗子弹。“把这交给蓝东阳,告诉他,是我捎给他的。还有这个!”他把招弟的戒指往她怀里一扔。“把这个也给他。要是你狗胆包天,敢不照我的话办,就跟招弟一起去见阎王!”说完,老三收起招弟的证章,大踏步跨出了门。 

  

89

明月和尚给瑞宣捎了个信来。“去,很危险;不去,也难保无祸。老路子走不通了,希望你能另觅新途。抗战嘛,人人都得考虑自己应当站在哪一边,中间道路是不存在的。”

这封信,没头没脑,连下款也没有。瑞宣读了,高兴得打心眼儿里笑出了声。他一扑纳心的等着学校发聘书,聘书一来,就去上课。哪怕是法场呢,他也得上。

仗,已经打了四年,他第一次觉着自己有了主心骨,心里也亮堂多了。如今,他跟老三肩并肩地战斗。哪怕连累全家,大家一起都得死,他也不能打退堂鼓。

聘书真的来了,由蓝东阳签字盖章。要是在过去,瑞宣会觉着这是天大的耻辱,宁肯饿死,也不能管蓝东阳叫“校长”。不过这一回,他高兴极了。

家里人听见这个好消息,都赶忙围过来打听。瑞宣只说是有了新差事,有指望弄点儿粮食。差事怎么得来的,谁是校长,他一句没提。

祁老人听见好消息,拧着白眉毛,不住地点头咂嘴。“哎,还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瑞宣仔细地瞧了瞧爷爷,看出爷爷已经有了生气,不再象是在阴阳界上徘徊的人了。他不知道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

胖菊子打算耐着性子把瑞宣安抚下来,让他知道,她还是把他当大哥看待,希望他能忘了老二瑞丰那档子事。她指望蓝家能跟祁家攀上交情,让东阳保住校长的位子,学校的财务大权也照旧归她。

她觉着,自己这一番盘算,非常的得体。起初,为了瑞全扇她的耳光,她光想着报仇,叫东阳马上去报告日本人,把四面城门关上,准能把瑞全搜出来,然后把祁家满门抄斩。她那张肥脸蒙受的羞辱与疼痛,必得用祁家的血才洗得干净。

东阳一见子弹头和招弟的戒指,吓得尿湿了裤子!他所有的成就全仗着两样东西:自己的厚颜无耻与北平人的逆来顺受。如今见了这子弹头,他看见了不怕死的北平人。他的绿脸起了一层白霜,俩眼珠一块往上吊。危险和死亡就在眼前,他是真怕死。

他连忙把大门关上,把房门和窗户也堵死,加锁。然后,把发着抖的手指头搁进嘴里,使劲啃指甲。他首先想到找日本人来保护他。比方说,派一个班,最好是一个连来,在他宅子周围站岗放哨,那他也许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这能办到吗?如果他去要求保护,而日本人只派一两个便衣来,又有什么用?

他想了又想,最后拿定主意,最好的办法是:第一,先请上几天病假,把自个儿锁在屋里,躲过风头再说;第二,想法子跟瑞全讲和;第三,要是瑞全不肯讲和呢,他就找门路上日本去。总不能老呆在北平,等着挨枪子儿。

胖菊子见东阳真害了怕,只好揉了揉自家的脸,琢磨缓兵之计。她得先上祁家去一趟。给老的小的买上一份礼物,讨讨他们的欢心,然后在言语之间,保不定就能套出老三的下落。要是他们都挺加小心,守口如瓶,不肯提老三,起码她能察言观色,看看有什么空子可钻。即便什么也看不出来吧,“亲善亲善”总没有什么害处,只要恢复了“邦交”,总能慢慢劝他们回心转意,跟她合作。

她拿着两三样礼物,亲自上了祁家。她很得意,觉着自己既聪明,又勇气十足。

走进小羊圈,她周遭瞧了瞧。小羊圈一点没变,只不过各户的街门和院墙都更加破旧,看起来跟电影里的贫民窟一样。她认为,自己非常有见识,居然逃出了这么个穷窝子。要不然,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了。

太阳挺暖和,天佑太太正坐在屋门坎儿上晒太阳呢。两个孩子都在台阶前玩。小妞子已经饿得皮包骨,连玩的精神都没有了,无精打采地站在旁边,看着哥哥玩。小顺儿也瘦极了,不过还总算有力气蹦来蹦去。

俩孩子先看见菊子。他们已经不大记得她了。平日说起闲话来,还常常提起“胖二婶”,不过她的形象在他们的小脑袋瓜儿里已经逐渐模糊。小顺儿只说了一声“哟”,就再没别的可说了。

天佑太太慢慢睁开眼睛,一眼就认出了菊子。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招呼说:“小顺儿,妞子,快进来!”拉起两个孩子的手,迈进了自个儿的屋门坎。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人,老太太很知道该怎么和和睦睦过日子。可是象胖菊子这么个臭娘们,她受不了。胖菊子生了气;真是给脸不要脸。

不,她不能动真气。办外交就不能动肝火。别忘了,来的目的是为了恢复邦交。她甜腻腻地叫了一声:“大嫂”,知道大嫂比较好对付。

韵梅正在厨房里,没往外瞧,凭声音就听得出来是胖菊子,刷地一下变了脸色。她向来不愿意得罪人,然而,是非还是分明的。到底该不该出来迎接这位胖弟妹呢?

她知道,胖菊子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咂摸不透。她拿定主意不作声。不能随便招呼这么个不要脸的臭娘们;要是她来瞎搅和,岂不是自个儿惹一身臊。

祁老人听见喊“大嫂”,以为来了客人,慢慢打开了房门。一见是菊子,老人很快抬头看了看天,好象是在问老天爷,该怎么对付这个娘们。

“爷爷,我给您送礼来了!”胖菊子憋着一肚子气,拿出办外交的手段。

老人的胡须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胖菊子想走进老人屋里,她把带来的东西高高举在眼前,好引起他注意。老人拦住了她。他声音不高,可是清清楚楚:“滚!”然后象河水开闸似的,连声嚷:“滚开!出去!还有脸上门,给我送礼来!我要是受了你的礼,我们家坟头里的祖宗都不得安宁。滚!给我滚!”

韵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怕这个胖娘们会说出什么话,让老人听了不受用。她站在厨房门口高声说:“你还没走哪?快走吧!”

胖菊子没辙了,只好向后转。起初,她还想耍点脾气,把礼物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是一转念,又把礼物紧紧搂在了怀里。

韵梅很快地走过来,招呼爷爷说:“爷爷,您歇着吧!”老人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气得发晕,就是不知道打哪儿说起。等瑞宣回家,听家里人一念叨,他自言自语说:“干得好!祁家人到底是有骨头的。” 

  

90

蓝东阳续了病假。他帮日本人搞恐怖的时候,自己从来没有尝过恐怖的滋味。不论青年男女在被捕的时候怎么惊惶失措,他们的父母怎么悲恸欲绝,他都无动于衷。他就知道自己有了钱又有了势,这,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回,瑞全把子弹头给他摆在了眼前。他不敢碰它。他怕只要轻轻沾它一下,就会嘣的一声炸了。它,亮晶晶,冷冰冰,老瞧着他,象个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子似的,老跟着他。

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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