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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纸箱区抛在身后,穿过了地下道。大概是因为末班电车也开走,行人并不太多。我从京王饭店旁走出地下道,穿越了中央凯悦饭店前的马路,走进了中央公园。
中央公园里的长椅,有一半被没钱进跟前的旅馆开房间、却已经欲火焚身的情侣给占领,每对都肆无忌惮在调情。这些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似乎使得公园的气温比周遭要高出两三度。
我慢步走着,眯着眼四处观望。有一对注意到我的视线的情侣狠狠瞪着我,我对他们置之不理。我并不是来偷窥的,而是来找个偷窥的人。在瞪我的情侣后方不远处就有个正在偷窥的家伙,这些两腿之间湿湿胀胀的家伙却毫不知情。
走了十分钟左右,终于让我找到了次郎。这里有个卷起迷你裙的女人,正骑在一个穿着西装、裤子褪到膝盖的男上班族身上,上下扭动着身子。在他们后方一公尺处有棵大树,次郎就躲在后面专注地窥视着这对情侣表演。看到那灰色工作服下摔跤选手般的体格,与扎成辫子的长发,我就知道一定错不了。
我穿过步道走出这对情侣的视野,悄悄走近他们背后那棵树,火热的喘息声马上传进了我耳朵里。我用指头戳戳次郎的肩膀,虽然他的身子震了一下,但还是动也不动,只是在屁股边挥着手,示意我滚出他的地盘。
虽然就这样陪着次郎偷窥也很有趣,但是我已经很累了,再加上才和夏美搞过那么多次,对Zuo爱也有些腻了。于是我吸了一口气,假打了个喷嚏。
这时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叫,那对情侣的动作就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女的先发现次郎,男的马上转过头来,随即便呆住了。
“你在干嘛?偷窥吗?”
男的喊道,但是一注意到次郎的体格,马上放下女人,以膝盖上拉起裤子,挟着女人逃开了。女的脚踝上还缠着一块小小的白布。
“妈的!”
次郎终于回过头来了,一张脸气得通红。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一注意到眼前的是我,马上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
“原来是健一先生,你真是的。”
“不好意思,没时间等你看完。”
“好的,都已经好久没看到现场的了。”
次郎用好像并没有那么悔恨的口吻说完后站了起来。这么一来,我要想看着他的眼睛,就得像望着天似的抬起头才行。次郎比我要高出一个头,少说也有一米八五吧!
次郎本来是四谷分局的条子,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现在这么壮硕,只是个高瘦的年轻人。在他开始在黄金街里的大巡逻亭警察岗哨执勤的时候,黄金街的人妖总是争着替他送些东西。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次郎是个认真的条子,就连闯个红灯也不放过——换句话说,也就是个最糟的条子。不过,这样的次郎,现在也沦落到在新宿地下街的纸箱堆里睡觉的田地,而在中央公园里偷窥就是他唯一的乐趣。怎么看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浪汉。
次郎堕落的经历很老套,大概就连现在连续剧也不会演出这种剧情吧!他迷上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嗜钱如命的坏女人。那女人的姘头是个连黑社会都进不了的小混混,平常卖卖甲苯之类的迷幻药,本行则是吃软饭的。那女人是为了她这个小白脸才接近次郎的。次郎并不知情——不,应该说他虽然知情,但是不想承认。为了那个女人,次郎开始泄漏条子的情报。但一个站岗警员能得到的情报是屈指可数,只好铤而走险,接着就被逮到了,还被革职。那女人对已经不再是条子的次郎一点也没兴趣,所以次郎就砍了她,接着马上到她姘头的住处,把那家伙也给砍了。随后,他就在监狱里蹲了一阵子。
理所当然的,警界不想公开这件事。一来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搞不好还会害得上面的丢官。次郎因此接受了一场秘密审判,虽然他砍了两个人——但小白脸和那女人没死,就只被判了不痛不痒的两年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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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听了次郎的审判。并不是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认识他。我知道次郎是大学毕业,在学校里主修中国文学。当时只是认为说不定哪天次郎能帮上什么忙。
次郎回到新宿是两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在狱中勤练过身体,这回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昔日那瘦长青年的影子,变成了一个脾气别扭的壮硕流浪汉——只要在早上到中央公园走一趟,就可以看到正在慢跑或做伏地挺身的次郎。而且,他也记得我曾旁听过他的审判。
次郎的北京话说得很糟,甚至比许多人的破北京话还要支离破碎。即使如此,他还是比其他的日本人要好用得多,既了解条子的思考逻辑,对歌舞伎町的规矩也很清楚。因此,我便用点小钱来差使次郎。
“拿去看看脱衣舞吧!”我给了次郎五张万圆大钞。
“多谢多谢。那么,要我做些什么?”
“明天傍晚六点半之间,能不能帮我拿着这个东西在Sun Park前面站一站?”说完,我把纸袋交给了次郎。
“Sun Park?是靖国大道上那家吗?”
次郎说着瞄了瞄纸袋里,随即像看到脏东西似地脸一歪。
“这是健一先生要用的吗?”
“不是,一个中国人会去拿,你把家伙交给他就好。”
我描述了一下富春的长相。
“了解。可是会不会惹麻烦啊?”
“假如你抱着家伙的时候没碰上警察临检,应该就没问题。”
“要是没有外国有大人物到这里来,哪有条子会临检流浪汉哪??”
次郎脸上浮现了一股自嘲的笑容。
“一定要遵守时间,知道了吗?”
“办完之后,我大概得离开新宿一阵子吧?”
我摇了摇头。
“只是中国人自相残杀罢了,没有条子会注意黑道以外的日本人在干些什么。”
我说罢便朝次郎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走了一阵子之后。我回过头去,看到次郎提着纸袋,正悄悄地摸到另一对情侣后面。
51
BMW的车门上了锁。我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夏美的影子。
我躲在巷内阴影里,等着夏美出现。虽然很想抽烟,但还是轻咬着嘴唇忍了下来。
没多久,我就看到夏美在京王百货公司前方小跑步穿越马路。夏美喘着气走近BMW,锐利的眼神向四处张望了一阵,接着便开门坐了进去。她手上除了车子钥匙以外什么都没拿,不过钱包应该塞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而且,这段时间也够她打个电话了。
我慢慢默数到一百,就往车子走去。打开门,一屁股滑进座位里。夏美偷偷打量了我一下,但我只是假装没看见。引擎发动之后,我便踩下了油门。我们穿过一个大高架桥驶上靖国大道,在明治大道右转。差不多该把这辆BMW开回去还了。
“去了还真久。”在车子经过新宿公园饭店时,夏美开口说道。
“嗯!”我机械似地握着方向盘回答。
“我也知道不要离开车子比较好,但是等到一半还是去上厕所了。对不起。”
“没关系。”
夏美转过身来凝视着我的侧脸,也发现我并不相信她的说辞了。默默开了一阵子车之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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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生气吗?告诉我真话。”
“你会告诉我真话吗?”
“我真的是去上厕所啦!只是一直找不着嘛!”
“是吗?”
“我在东京谁也不认识呀!”
她用挑逗的口吻说道。我没理会她的挑逗,点起了一支烟。
“那么你认为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推测是,在刚才那场谈话里,你看到我那样污辱天文,心里有点害怕。你大概是发现光靠女人的魅力没办法绑住我,所以想买个保险,毕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把你给牺牲掉。这时候,崔虎出现了,他是一个比我强的男人,也拥有相当的势力。
你是去打电话给崔虎,希望能换个靠山。”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电话号码。”
夏美刺到了我的痛处。
“不知道号码要怎么打电话?难道那个人的号码在电话簿上查得到?”
我打开车窗。一阵暖风吹进来,驱走了车里开着的冷气。
“而且,我不是说过要你杀掉崔虎。那可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言语是没有意义的。”
在说完话的同时,夏美猛地翻过身子。
“喂!你想干什么!?”
车内灯亮起,夏美把身子往外抛了出去。
“夏美!”
一阵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刺耳声响传来,后照镜里映着夏美在柏油路上打转的身体。我跳出车子,跑到夏美的身边。
“你这个傻瓜!”
当然,夏美并没有死,毕竟我没开多快。不过,她右边的太阳|穴与两手到处都已经擦伤,渗出了血。
“为什么干这种事?”
一被我抱起,夏美那失去血色的脸上便浮现出微笑。
“你说言语没有意义,所以我想用身体证明给你看。我说过要你杀掉崔虎,那是认真的。”
“傻瓜……”
“哎——我的脸都受伤了,你要负责任哟!健一。”
夏美摸着太阳|穴上的伤说道。从她那口吻听来,好像不过是长了几颗青春痘似的。
我什么都没说,已经给吓得一身冷汗了。夏美虽然是个骗子,但是却豁出性命想向我证明些什么。
BMW停在马路的正中央,几辆车便拨起了刺耳的喇叭。我扶起夏美,让她在人行道上坐下,然后把BMW好到路肩停下来。在BMW后方那辆BMA里的司机正用可怕的表情瞪着我。
我仔细检查了夏美。鲜红血迹附着在她雪白肌肤上,显得有些妖艳;身上的牛仔裤与衬衫也到处绽开了线;手很冰冷,但好像并没有骨折,眼球的转动也没有异样。
“能站起来吗?”
我一说完,夏美马上甩开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因为速度并不快,和后面的车子也有一段距离……你只是运气好罢了。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
我准备牵着夏美的手回到车里,但她却站着双脚动也不动。
“我真的只是去上个厕所而已,真的。”
我站立在原地,好像脚在地上扎了根似的。
夏美静静地凝视着我,那对眼眸如同漂浮在黑暗中的黑曜岩。其中看不到那股吸引我的畏惧与憎恨光芒,只有一股贯彻到底的坚强意志,静静地像把火一般燃烧着。
我冲动地一把抱起了夏美,搂着她的颈子,像只狗一样贴近她的脸庞,舔起她的太阳|穴上的伤口。夏美的血烧灼着我的舌头,烤焦了我的食道。
“我认输了。”
夏美的表情一瞬间亮了起来。搂着我的腰,把脸颊贴上了我的胸口。
“你还真应该去当个女演员或骗子。”
我说着搂住夏美的腰朝着车子走去。夏美的身子僵了一下,说不定是注意到我的身子在颤抖吧!?接着就毫不抵抗地跟随着我。
到达当初取车的露天停车场以前,我们俩一句话也没说。
我把BMW停在老地方,从前置物箱取出了一张麂皮。我一用眼睛示意,夏美就乖乖下了车。我轻轻吸了口气,开始仔细的擦起了车子。
“没沾到血啦!我刚才一直很小心。”
“我得把指纹擦掉。”我边擦着仪表板边回答。
“得这么小心吗?”
“借我这辆车的是个有毒瘾的小鬼。这种人假如被逮到的话,一定会把事情全盘托出。我总不能留下痕迹让他们追查吧!”
“哼——”
夏美没趣地离开了车子,在四周仰望着天空踱来踱去。
“喂!你刚才紧不紧张啊?”
“喔!吓得半死。”
“有没有改变对我的看法?”
“知道你是个傻子就是了。”
“健一舔我伤口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兴奋呢!”
我继续工作没有回话,但夏美的嘴闭不拢了。就算我不理会她,她也嘀嘀咕咕在车子旁边走来走去,大概是对刚才那件事的反弹吧!
“天文真的是同性恋吗?”走过副驾驶座时,夏美突然止步,弯下腰来问道。
“应该是吧!”
“还说什么应该是,你不是看过他和男人手牵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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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胡扯的,只是想套他的话罢了。”
“亏你做得出这么过份的事。”
“那家伙真的是同性恋啦!虽然他拼命想隐瞒。”
“他有没有骚扰过你啊?”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曾在脑子里想着我打手枪。”
“是吗?真想不到他喜欢的是男人。”
“那家伙刚到歌舞伎町来的时候,我正好在GAY BAR打工,所以一定是误会了。当他知道我没有断袖之癖时,已经太晚了。
那家伙可是难过好一阵子哟!”
“而你还在背后笑他。健一,你好阴险喔!”
“我只不过觉得他很烦人罢了。只要是能爽,要我和男的或女的搞都可以。只不过,我和男的搞过一次,感觉糟透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想要和男人搞过。况且,在中国人的社会里,同性恋还是个禁忌。”
我留意避免留下指纹地下了车,然后开始擦起车身来。尤其是门把的部份得擦得特别仔细。
“你和男人搞过啊?怎么搞上的?”
“替他打了针之后,把他给奸了。”
夏美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我。
接下来只听得到麂皮与金属的摩擦声。夏美好像想矫正刚才太多话似的,闭上了嘴,默默看着我工作。擦完一遍之后,我很快地确认一次有没有漏掉的地方。BMW这下子变得很干净。好像变成了另外一辆车似的。
我用麂皮包着钥匙锁上了门。钥匙过几天再寄还给他就好了。明天早上那个有毒瘾的小鬼会来拿车吧!当他发现车子里没有当初讲好的毒品时,一定会惊惶失措。
“好了,走吧!”
我一说,夏美马上跑到我左边跟着,好像这就是她该站的位置似的。
一走出停车场,夏美就开口问道: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们俩该怎么办?”
我耸耸肩膀,虽然下一步我心里有数,但是我哪知道我们俩的未来会是如何。虽然有时我也会有些梦想,但是多年来的经验早就告诉了我,梦想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只是现在没力气告诉夏美这一点罢了。
52
我们没回去参宫桥的公寓。因为在道玄坂的宾馆街找不到空房间,只好在东武饭店订了间房。服务台的家伙阴沉着脸表示已经客满,但是我一多塞给他两万圆,他马上就替我们准备了一间双人房。
一进房间,夏美就扑到了床上。本来以为她还要嘀咕些什么,但马上就听到她开始打起了鼾。我拿着钥匙离开房间,走下了大厅。崔虎的举动让我无法释怀,看来非得买个保险不可。我在大厅的公用电话拨起了一个记在脑子里的号码。电话马上就接通了,是一个讲广东话的年轻女人。
“麻烦找程先生。”我用北京话说道。
“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也改口用北京话问道。虽然说得很破,但总比她用广东话鬼叫要来得好。
“我叫陈锦。”
我报了个假名。程恒生听到这个曾经照顾过我的台湾流氓的名字,应该会有所反应才对。
电话那头的女人重复念了陈锦这个名字两次,就要我稍等一下。我点上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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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恒生是个把日本电影卖到香港的发行人。虽然才三十五岁,但在这行里已经小有名气了。只不过,在日本很少有人知道程恒生的本行是什么。
程恒生的老爸在香港虽然是个经营电影公司的生意人,却也是三合会里的一个重要角色——也就是说,程恒生也是个流氓。
听说在他来到日本以前,主要的工作好像是拿枪威胁拒绝在他老爸片子演出的明星,大家绘声绘色,说他是后来出了岔子,才不得不离开香港的。
程恒生与陈锦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陈锦已经归西十多年,而程恒生直到三年前才到日本来。不过,程恒生的老爸与陈锦是多年的死对头。在获悉三合会打算进攻日本市场时,以陈锦为首的台湾流氓就准备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掌握到三合会一举一动的台湾流氓动作很快;他们准备在对方登陆日本以前,就在香港把他们给解决掉。流氓们送了一些枪手去香港,挑起了激烈的战争,最后以程恒生的老爸腿部中弹收尾。带领这些杀手的人就是陈锦。凯旋而归的陈锦因而在歌舞伎町声名大噪,连我也顺势沾了点光。
总而言之,台湾人打赢了新宿地盘的争夺战。而一年后陈锦翘辫子时,绝大多数的台湾流氓都断言是死港仔干的。事实上,伺机杀害陈锦的人,正是程恒生的老爸。
“我是程恒生。”
流利的北京话打断了我的回忆。在香港一带的上流社会。除了广东话和英语,就是说北京话也是一种修养。假如再加上上海话,就能成为超级一流的生意人。
传说程恒生掌握了香港毒品流入的管道,而因为这点,约半年前他和北京的流氓起了冲突。有一天,一个香港仔在我的酒店附近,被手持青龙刀的北京人乱刀砍死,媒体还曾大肆报导了一番,不用普通的刀枪而用青龙刀,这种杀人方式,令日本人毛骨悚然。这件事表面上是因为卖给中国酒家女的便当价钱没谈拢,事实上则是因为毒品买卖而起的冲突。真正的原因,每个涉足歌舞伎町黑暗面的中国人都知道。这条新闻正好给了准备把流氓一举赶出歌舞伎町的条子一个很好的理由,警视厅大刀阔斧,展开了以新宿清扫作战为首的一连串重点警戒措施,这件事也就这么平息了下来。不过,程恒生是不可能任凭崔虎搞砸他的面子而还保持沉默的。
崔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表面上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私底下却不断改变藏身处。他也害怕程恒生的人会袭击他。
我也到处打听了一阵子,但是崔虎的保护十分严密,怎样都找不着他的窝,但是,今天终于给我找到了。大概是崔虎被干掉元成贵的计划给冲昏了头,终于让我逮到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