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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五个小时我就下班,而且我有整整两天的时间不必到医院。”
这个好消息还算及格。
“坏消息?”
“我有十五床病人要照顾,下午还要跟一床刀,不能继续享受你的直立床。”理智把她从他身上拔出来。
烂消息!她明明一脸要昏倒的表情,她的身体恐怕比病患还虚,十五床病人、一床刀,他不介意接手帮忙。
“你行吗?”他忧心忡忡。
“我保证不把手术刀放到病人肚子里。”她举三指发誓。“你先回去,把冰箱装满,要是我还有力气,回家后,我为你做满汉全席。”
“用什么做?手术刀还是碘酒?不必,你累坏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那你出去逛逛,六点再来接我。”曲央挥手拜拜,往护理站跑去。
望住她的背影,她是个忙碌女生,难怪没时间风花雪月。
纪骧往外走,两步,回头,走到护理站边,见她跑来跑去,一下子推护理车、一下子填病历,有时她什么都没做,单单站着让医师和老护
士骂。
他理解何谓机器狗了,那是刻苦耐劳、忠心不回嘴的代表。
好几次,纪骧在曲央转头时躲开;好几次,他追着她的背影跑,只为看清楚她在做什么。无聊男子才会做的事,他做了,为什么?不清楚
。
一个小时,他没离开医院,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都没离开,他任由视线追逐她的背影,任由心疼敲痛神经。
五个小时经过,他出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说:“走吧,你下班了。”
“你没回去?”曲央问。
“谁说没有?”
她指指他一直提在手上,早已冷掉的餐盒。干什么还提它?扬手,抛物线划过,他把它们丢到垃圾桶。
“去拿包包,我们回家。”他命令她。
“好。”她乖乖配合。
然后,她在车上睡着了,他没吵醒她吃饭,直接将她抱上床。
睡吧,好好睡上二十四小时,他再不要看见她的黑眼圈,不要她的长发纠结,更不要她要昏倒的疲惫,好好睡,有他这张名床在身边,他
不允许任何人千扰她的睡眠。
照例拿红包,连续两年加入团圆桌,他俨然成了方家人。
长辈们将他和曲央看成一对,曲平、曲易喊他姊夫,不管曲央如何否认,众人仍是笑得好暧昧,说她越描越黑。
大年初二,他们去了一趟法国。
法国比曲央想像中更浪漫,空气间处处飘浮浪漫因子。
从凡尔赛宫出来,他们走在贵族区,高墙高门,高高的不知名大树,让人跟着高级起来,曲央一手拿着纪骧临时起议买来的鲜花,一手牵
着纪骧,缓步走。
难得放松、难得惬意,难得远离药水病人,她连脚步节奏都变得松散。
“你喜欢这里。”纪骧说,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当然喜欢,哪个女人不喜欢巴黎?”
况且,这里没有他和芃芃的共同回忆,只有方曲央和纪骧的新创记忆,她从老二跃升成第一名,值不值得开心?
“我不是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巴黎。”
“巴黎光名牌店就够吸引人。”
“它吸引你了吗?”
“当然。”
谁不爱包包型的LV大楼,谁不爱连顾客人数都要控制的高级店家?光进去看帅哥美女店员,就够赏心悦目。
“五天了,你没买任何东西。”他点出事实。
“谁说名牌一定要带回家?况且,我还没有那等消费能力。”她不过是实习医生,还没挂牌营业,怎能穿戴名牌?
“我有。”
“你也没替自己买。”
她指指前方岔路,他们走进市集,走进法国人真正的生活区,而不是观光客的专属区。
“我可以买给你。”
她站定,回头看他,一瞬不瞬。
“我又刺痛你卖火柴女孩的神经?”须臾,他叹气说:“你是个难讨好的女生。”
“我不难讨好,我只是对礼物过敏。”
“为什么?”
这些年,他一样供她住、她供他吃,出门买东西,维持各付各的模式,你能想像这样的两个人有过亲密关系?他抗议,她就提醒他“卖火
柴女孩的神经”。
“收下馈赠是第一步,第二步呢?你会食髓知味,把钱汇进我的户头,告诉我,养女人是男人的责任。我不喜欢那种关系。”
“什么关系?”他不懂,不过是一点点钱。
“包养关系。我们是朋友,朋友会收下你一束花,偶尔可以喝你一杯咖啡、吃你一顿饭,但不能拿昂贵礼物,更不能收钱。”
朋友关系是他强调的,但“朋友”二字自她嘴中流出来,不舒服卡住喉间,吐不出、咽不下,烦得他想去买几颗催吐药片。
突地,他松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他在火大?
曲央站在路中间,迟疑自己是否该追上前去,大声对他说,好吧好吧,都随你,你要给钱就给钱,你要送礼物就送礼物,反正我早早是你
的女人。
只不过他们之间……情人、情妇、朋友、几夜情、什么都不是……她够难堪了,怎还让金钱来增添自己的不堪。
她想问他,在他心中她是什么?
没有男人会和朋友上床,没有女人当备胎会当得骄傲自满,她什么都不剩了,维持一点点起码自尊,很过分?
她胡思乱想时,他大步折返。
盯住她半晌、叹气,然后牵起她的手,大声宣示:“总有一天我要治好你的卖火柴女孩神经。”
他要曲央花他的钱,花得理所当然;要曲央享用他提供的快乐,理直气壮;要曲央不把他当外人,处处捉防。
“治病是医生的事,别忘记,我才是医生。”她微笑,把骄傲丢到云霄外。
“明年我就去考医学院。”闷闷地,他答。
纪骧拉曲央往前走,他买冰淇淋给她,一块半欧元,因为她在罗浮宫看见冰淇淋,明明想吃的要命,却为了标价六块钱,打死不买。
曲央舔舐冰淇淋,很甜,甜人心。
这是他给得起的爱情,拿在手中会化,摆在嘴里会融,你想拥有它却无法保存它,它明明是好味道,吞进肚子,却成了沉重负担。
这样的冰淇淋不能多吃,问题是,她控不了食欲。
她爱他——在了解那种心跳感觉叫做爱情之后,她爱他,一天比一天更深,日里、夜里,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驱不了自己,不爱他。
苦吧!他要芃芃的爱情,她要他的心,一个是镜中月、一个是水中花,到最后,他们会成就什么结果?
突地,她的冰淇淋被抢走。
她讶异望他。
他咬两口,说:“没那么难吃。”
“我没说它难吃。”
“你一面吃一面哭。”下一秒,他的手覆上她的颊,替她拭去淌下泪水。
她哭了?怎么搞的,控管不了情绪,将来分离,她如何控心?
“为什么哭?”
纪骧高举冰淇淋决定,若是冰淇淋惹她伤心,他要把它就地处决。
“我太感动了,我们没在罗浮宫里被骗六块钱。”她随便塞藉口。
“你为了赚到四块半开心得掉泪?那我买十支给你,你不是要一路哭回饭店?”他狐疑地挑了挑浓眉。
“不行吗?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
曲央抢回冰淇淋。就说吧!她拒绝不了他给的好滋味。
“我不知民间疾苦?我赚钱很辛苦的。”低头,他连同冰淇淋盒子咬掉一大口。
“萧经理比较辛苦吧!”她睨他。
“我尽力学习了。”说实话,他还蛮有经商天分。“下次我打算开一家婚纱礼服摄影公司,不只为新人服务,我要提倡一个观念——留下
人生最精彩的一瞬间,让所有的人都享受影星沙龙级的拍照服务。”
说着说着,多巧,两人走到婚纱店门前。
纪骧站定、曲央也驻足,那是小小的婚纱店,和台湾的规模相差很多,橱窗里的模特儿穿着一件复古式白纱礼服。
“要不要进去试试?这件白纱礼服很特殊。”他拉她的手问。
曲央摇头。“不要,我穿医生服比穿婚纱更适合。”
“是女生都梦想当新娘。”这是芃芃告诉他的话,他照本宣科。
“我没有这个梦想。”曲央答。
对于太久或太难完成的梦想,她习惯把它们丢掉。
“你不想结婚?”回头,他问。
“不至于,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考虑。”她认真作答。
“多久?”
“十年左右吧,那时,我成了专职医生,收入稳定,曲平、曲易拿到博士学位,有自己的事业,我就考虑婚姻。”
“你想嫁给什么样男人?”
“医生吧!我们可以开个联合诊所,肯定生意兴隆。”她说谎,她想嫁的是商人,正在尽力学习做生意的商人,最好,他的名字叫作纪骧
。
“嫁医生不好,你已经够忙了,要是他也忙,婚姻生活绝对毫无品质可
号一口。”
“不然要嫁什么?”她居然徵询他的意见,真是荒谬。
“嫁商人,没有经济问题,不会忙得吓人,这种男人最好。”纪骧没注意,他说的人正好是自己。
“全世界的商人就你和子翔最闲,大部分都忙得无法分身。而且,有钱有闲的男人很麻烦,我不想和二奶抢老公,所以……不嫁商人。”
她越说越真,把谎话说得津津有味。
“不嫁?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烂医生。”他的口气已非善男信女。不爽,他和天底下男医生结下深仇大恨。
“哈!你的口气听来像吃醋,你爱上我了?”
曲央的玩笑开得大胆,她想听到答案,又怕听见答案。
“我?哈哈哈。”她给他一个哈,他还她三个。
“总之,我是一定要嫁医生。”
她加重药量,盼着奇迹出现,也许他会再说一次“明年我去考医学院”,那么,她就鼓吹自己相信,他喜欢她,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从
朋友跃升为情人。
可惜,奇迹不出现,不知有心或无意,他忽略她的语言。
纪骧带她走进婚纱店,强迫她穿婚纱,说为了帮忙他未来的婚纱店。她不是容易被强迫的女人,但他没说错,当新娘是所有女生的梦想。
她穿了,他拿起数位相机,东拍西拍,还央求店员替两人留影。
照片中,两人笑得快意,彷佛他们身上都穿了爱情,彷佛他们对彼此真心,他拉起她的裙摆,躲在她身后扮小矮人;她跳上他的背,勾住
他的脖子,要他负载她的爱情:他捧着花束,跪在她裙边大唱“今天你要嫁给我”,她背过身,仰高下巴摆出拒嫁的高傲姿态。
他们在店里拍几十张照片还不满足,付过钱,纪骧拉起穿新娘礼服的曲央坐上计程车,他要他的新娘在香榭大道、在赛纳河畔、在圣母院
、在白鸽教堂留下幸福影像。
第七章
曲央以优秀成绩毕业了,教授纷纷留她念研究所,可她对赚钱情有独钟。
接下来她考职照,将一路由住院医师往上升,呵呵,到时候骂菜鸟的人就轮到她了。
她满脸笑靥,拿着毕业照走往时尚台北总公司。
顺带一提,毕业典礼那天,纪骧、子翔都出席了,子翔还带着女朋友,他告诉女友,央央是他认识过最上进的女性。
算算,芃芃离开台湾两年多了。
两年之中,许多事都有了变化。
纪骧、子翔成为成功商人,除了合资的二十家时尚之外,纪酿在台海两地开设七家婚纱摄影店,和十六间法国餐厅,他的经营策略相当成
功,每家分店年利润都超过千万。
子翔走的是教育路线,他的事业重心多在大陆,他开私立幼稚园、美语小学,学生年年爆满,听说要领号码脾才入得了学。
他们的经营方向不同,为什么始终没拆伙?
都是因为他们抱持一丝希望,等待芃芃回来,他们要把时尚送给芃芃,那是为她开的,她是理所当然的老板娘。
芃芃会回来吗?没人敢预设结论,很久了,曲央不再笃定说“她会回来”、“她终会明白你们是天底下对她最好的男人。
至于纪骧和曲央,他们很好,好到生活中没有对方便会出现失落现象。
曲央再忙,都得挤出时间陪纪骧吃饭;纪骧出国工作,也不忘天天打电话给她。
有那么多话好说吗?当然有,曲央有好口才,他爱听她描述医院里发生的大小事情;而纪骧也让她训练出不坏的表达能力,能把商场的事
当成漫画小说,讲得精彩活泼。他们的共鸣随着话题的丰富而扩大。
这次,他从大陆回来,带两套手工高级的改良式旗袍给她;曲央不收礼物,他说那不叫做礼物,那是他的福利、她的义务,他要曲央穿着
旗袍向他调情,让他享受老上海的浪漫。
总而言之,他们的关系好到让曲央多了想象,偶尔她幻想起两人的未来,一个家庭、一群孩子,一个美丽的圣诞节,还有年夜饭里的热闹
情节……这层想象,让她对纪骧有了把握。
走进时尚,曲央对每个员工微笑,大家都知道她是董事长的女朋友,她的未定身分在员工眼中定了位。
搭上直升电梯,她按下十二楼。
十二楼有三间办公室,分别由纪骧、子翔和萧经理所有。
虽说他和子翔们留在办公室的时间不长,还是把办公室装潢得富丽堂皇,纪骧自我嘲笑,说是出身贫穷人家的炫耀心态。
甫踏出电梯,她听见子翔和纪骧争吵的声音。
吵架?怎么会?他们是感情比兄弟更亲的死党呀!
走近办公室,砰地一声,不晓得什么东西砸地,子翔的声音盛满愤怒。
“纪骧,你醒醒吧!你不爱芃芃,我也不爱,我们的誓言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足的童年。她是天使,我们是恶魔,她是我们在世间唯一看见
的纯净,我们尽心守护她的幸运,说到底,我们真正想守护的是所剩不多的天真与良知。但我们都不年轻了,年少的梦可以停止了。”
“那是你的认定,不是我的。”纪骧大吼。
“你爱芃芃的话,不可能任她和吕捷离开,更不会因为我的退出大发脾气,你该高兴不是?少了竞争对手,你和芃芃会更顺利。”
纪骧语顿。
纪骧的无从辩驳,增强了子翔的气焰。“若你心里只有芃芃,你不会让央央加入生命,不会谈起央央,纠缠眉头立即舒展,更不会一日不
见隔三秋。”
“我和央央……”
子翔抢话:“只是普通朋友?骗谁!普通朋友怎会和你上床?普通朋友不可能无怨无悔陪在你身旁?你说我风流又下流,再下流我都不会
找央央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因为,很恰巧,我和曲央是“普通朋友”。”
“你当然不会找央央,你有太多对象。”
“那央央呢?如果我和你一样需要安慰,央央也会陪我上床?”
纪骧涨红了脸。
“说话啊!央央对你而言是什么,一时无聊的慰藉?填补空虚的代替品?”子翔咄咄逼人,
“央央很清楚我对芃芃是什么心情,我们在一起,她心甘情愿,我不必对她负责,她不必为我承担,我们都是成年人,很清楚彼此的界线
。”纪骧喊回去。
“了不起,恭喜你找到央央这种不必你负责任的好女人。”子翔冷讽。
“央央和你那些女人不一样。”纪骧回讽他,不甘示弱。
“因为她不对你提要求?纪骧,你有没有搞懂过,央央是不想提出,还是明白提出无用,不必多费唇舌?”
“住嘴!不必说废话,你想结婚就结婚吧,违反誓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反正芃芃有我,我会坚持到最后。”
“痴情万岁!可惜芃芃眼底只有吕捷,没有你,你想,会不会有人颁发最佳痴情奖给你?”啧啧两声,子翔斜睨纪骧一眼,离开。
门开,他发现门边的曲央。
她脸色惨白,凄凉的苦笑教人不忍,子翔将她拉回自己办公室。
盯住她,久久,他开口:“你都听见了。”
曲央点头。
听见又如何,差别在哪里?
深吸气,她说:“恭喜,你要结婚了,是哪个幸运女孩能终结你的心?”
“她很笨,不太美丽,而且矮得过分。”提到心爱女子,子翔浮起笑意。
“她有满身缺点,却能绑住你的感情?”曲央怀疑。
“对,她教会我真正的爱情。”
他从皮夹拿出女孩照片,递到曲央面前。
以前他觉得把情人照片随身携带是天大笑话,现在轮到他,他不介意被笑话。
“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能看得见你的好。”
子翔有同感,点头。
“她再矮也无所谓,反正有你,她不必独立撑天,选择你、爱上你,是她最聪明的地方,有了这个小聪明,其他部分再笨也无妨,子翔,
我祝福你。”
“更需要祝福的人是你,你打算和纪骧继续耗下去?”
耗?真伤人的说词。
之前她还乐观想象,芃芃获得幸福,她便有了机会,只要吕捷够爱芃芃,她便能赢得纪骧的心。
但他说了,他们不必为彼此负责承担,他们之间……呵,有一奇Qisuu。сom书道永远跨不过的界线。
“说不定芃芃很快就回来了。”
到时,她不必干耗,纪骧得到爱情,她得享自由,很公平,两人都有礼物。
“芃芃回来,你就退让?”看来央央比他的女人更笨。
“假使纪骧对我有情,他不会允许我退让;如果他对我无心,就算我在他身边,他仍然无法领会我的可贵。
留下,是因为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得到他的爱情,哪一天芃芃回来,他自会做选择,不管我退不退让,结果都一样。”
懂吧,重点是纪骧,而不是无关紧要的第三者。
“你很爱他?”
“对,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她实话实说。
“后不后悔。”
“有点。”
“我替你介绍新对象,他们不比纪骧差。”
曲央苦笑,“不了,能从头来过,我要选择不认识爱情。”
“对以后,你有没有打算?”
“计画一向赶不上变化,再说吧!我先过去纪骧办公室。”
“别对他那么好,他不值得。”子翔语重心长。
“值不值得的分野在哪里?”她拒绝不了纪酿,就像她拒绝不了失速的自己,继续沉沦。
“不管怎样,有需要一定要找我。”他握住她的手说。
“不必了,我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她不是弱女子,她是济世救人的大医生呢!
“我到底足不是你的朋友?”
“是。”
“比‘普通朋友’更高一级?”他摆明了讽刺纪骧。
“是,比‘普通朋友’更高一级。”
“那就对了,朋友能两肋插刀,要是你有困难不找我,我会找两把刀插在你身上。”
为朋友两肋插刀怎是这样解释的?曲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