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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面上的笑容一僵，再也笑不下去了。
“那个人，是谁？”
第695章 虔诚之心（）
在这一刻，赤水看向镜姬的眼神，和常人看待怡红院老鸨的眼神，也差不离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本能地意识到，能够有能力将她祭炼的人，必定修为高深，至少比她高，也比眼前的镜姬要高。
这与她之前的猜测不符。
她本以为，那个人是镜姬。
但很明显，通过之前的交谈，作为同一主的灵器之间，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被隔离开来的。
她见过景，因此这个人不可能是镜姬。
偏偏又是镜姬，先是让景对她穷追不舍，接着又顺水推舟，将她引来了这里。
这一整个过程，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如此大费周章，说不是另有所图，估计都没人会相信。
所以，她顺理成章地就问出了口：“那个人，是谁？”
却不想，镜姬却是摇摇头，身体退回了原位，再看向赤水的眼神，就带上了一丝怜悯，“你还是不懂。”
赤水就算心有千窍，此时也是满脸茫然。
“亏你还是修道之人，你的道是什么？”镜姬忽地问道。
这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赤水瞬间就联想到了她初踏入这个玄妙世界时，炎师叔的启蒙，在翠烟宗悟道阁里的感悟，以及云晴师傅对音控术的追求，素和师尊的分析指导，前辈的指引等等。
再加上她这半生的所见所闻汇集在一起，竟让她说不出话来。
这原本是一个围绕着初修行的小修士，平常经常讨论的问题，如赤水这般，已经到了可以直接解析法则之力的阶段，再来问这个问题，就有点不知所谓了。
有点像鸡蛋里挑骨头？
但是，偏偏赤水就被问住了。
她也想立即就回答出来，或者是重述她在给徒弟讲学时的见解，又或者是直接将以前感悟到的答案拿出来搪塞过去？
但是她没有。
人，最可怕的，就是自欺欺人。
欺人，或许一般人都不会，但自欺，却是大有人在。
她不想骗自己。
从最初所认为的道，就是脚下所走的路，渐次拾阶而上，站得越高，自然看得也就越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道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为了对世界，对万物，对自己存在的一种解释？
水为什么往低处流？因为道。
花为什么会开？因为道。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着这么多玄奇的能量？因为道。
她为什么会转生到这里？或许也是因为她所不知的道。
她急于想知道得更多，爬得更高，因此，她一直都在致力于用她所知道的东西，这其中大部分是前世的积累智慧，去解析研究道本身的原理和存在。
不知不觉中，道，又或者是整个天地，世界，在她的眼中，都变成了一堆类似于数据一样的存在。
而她却浑然不觉。
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犹如坠进了万丈冰窟一般，赤水全身都僵硬了。
道本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相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够解析出来。
但是她心中的道，这是一个虚幻的概念，直指她心中所向。
即她想做什么？
这又是一个将她难住的问题。
因为一直以来，她所考虑的，都是自己应该做什么，并因此占用了自己所有的时间，分身乏术，甚至连分给师姐妹和朋友的时间都少得可怜，这其中有逼不得已，也有她自己的因素。
或许她偶尔也曾想过，只是在忙碌中又很快就忘记了初衷。
她只是在不停地索取，吸收，消化所有的信息和知识，却从未曾想过停下来，认真地想一想。
这或许也是她游历了这些年，却迟迟没有构建出自己本域的真正原因吧？
敢情她这些年，都是在忙着升级硬件，却从没想过先将软件弄起来，这是傻呢还是傻呢？
谁都知道，一台电脑还必须硬软件兼容匹配呢？更何况是她呢？
赤水的面上有恍然，有失落，也有种从死胡同里钻出来的庆幸和释然。
她看向镜姬的眼神是复杂的。
所谓的一语点醒梦中人，大约就是如此吧？
只是，便是赤水都未想到，点醒她的人，会是对方。
她欠对方一个情。
而镜姬此时却是得意的，从赤水的表情中，她知道她戳中了对方的弱点，她红唇微勾，又道：“你也发现了吧？你对道没有虔诚。”
赤水：“？”
虔诚？
“虽然你的资质很好，能达到现今的高度，悟性也是绝佳，无论是灵魂还是本体都非常纯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你对道的理解太狭隘了，你不热爱它，你也没有想过要去征服它，在我看来，你只是随波逐流罢了。”镜姬叹道，很有些唏嘘的样子？
赤水：“！”
狭不狭隘的暂时不论。
热爱它？征服它？
“它”究竟是指的谁？道吗？
赤水甚至都被对方这话弄糊涂了，这话中所指的，究竟是虽然虚幻、但确实存在的大道法则呢？还是指她心中之道？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需要去“热爱”它，“征服”它吗？
怎么感觉总有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征服”二字，这是镜姬第二次提到这个词了。
等等，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征服”是个动词，它是有具体动作的对象的，当这个对象是“道”时？
赤水顿觉酸爽难言，且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她可是切身体会过，天道是有意识存在的，她头上的那对铃铛就是证据，再加上有前辈解惑，这是天道的自救本能。
因此，在她的心目中，研究法则之力是一回事，是类似于科学的范畴，而天道，却是一个拟人般的存在。
如此，再回过头来看这两个动词。
“热爱它”？“征服它”？
可不就奇怪了吗？
她又不是要和天道谈恋爱？
额，好吧！一不注意，思绪劈了个叉
赤水赶紧约束住自己，天道可不是能腹诽的，就算这不是在它的地盘上，但谁知道它能不能通过铃铛感应到？
摒住呼吸，确定铃铛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
而镜姬，却是以为赤水听进去了她的话，正在静等下文，因此又继续道：“你这样的，其实我这些年看得太多了，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真正成长起来的天才又有多少呢？更何况是你这样，才刚刚摸到大道的边缘，这才刚开始。”
“你说得对。”赤水赞同道，表情认真，很像那么回事儿。
“所以，我这也是为你好。”镜姬站起身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赤水也起身，在考虑怎么回答。
如果对方所谓的正确的选择，就是心甘情愿被祭炼成傀儡的话，那抱歉，她是敬谢不敏的。
至于她话中之意，是说她注定没有未来？所以必须要找个大能傍身？被祭炼成傀儡，还美其名曰为她好？
！！！
难怪无论是景，还是弈鬼，都曾不只一次地提过，她天资好？
敢情是因为她只顾着提升硬件，而忘了升级软件，以至于将自己活生生地打造成了一个、运灵族人眼中最佳的灵器材料？
自作孽，不可活啊！
醒悟过来的赤水，无语间，心里已是泪两行。
“跟我来。”镜姬腾云而去。
赤水赶紧跟上。
她本以为，镜姬这是作通了她的思想工作，终于要把她送人了？
却不想镜姬却将她带到了一间书阁内，并指着这一室的藏书，满脸傲然地对赤水道：“不要心存偏见，这里的藏书你尽可以观看，等你见识到我族之道，你就该庆幸了。”
赤水双眼放光，特别是听到她说尽可观看的时候，更是亮得惊人，至于后半句，庆幸什么的？直接就被她忽略了。
书啊！好多书啊！
镜姬当真是大方至极，让赤水对她的好感度俱增。
镜姬见她非常上道，就又从中抽出几本她认为重要的，递给赤水的同时，又警告道：“我给你时间，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赤水连连点头，道：“我已经迫不急待，想见识一二了。”
镜姬：“”
她看向赤水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赤水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不就是没想到她能如此配合吗？多大点事儿？
只要先让她看书，其它一切都好说。
要知道，心中埋藏多年的疑惑，马上就要知道答案了，就在这些书里，她如何能够不激动？
只可惜，放眼望去，这个书阁里的书籍还是太少了，远远无法满足她现在已经被养大的胃口！
不过这已经算是一个小惊喜了。
赤水直到翻开第一本书之时，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这些书籍皆是准备了，用来给她这种外人看的，其中所含的信息量极少，绝大多数都带有一定的幻想成份。
这是在下饵呢！
这对于赤水，却是没用的。
剔除掉这一点，从这一本本带着幻想的游记著作中，赤水逐渐总结出了一些东西。
这看似是幻想的谬作，却是让她知道了运灵族的先辈是如何思考，又是如何实践的？
想到，才能做到。
就算是前世，好些东西也是先被人幻想出来，才有人去研究怎么实现？
这并不矛盾。
真正让赤水惊讶的是，从这一本本书中，她当真看到了运灵族先辈，对于他们所走之道的虔诚。
没错，就是方才镜姬所说的“虔诚”。
第696章 逻辑链条（）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一点，从运灵族还未从傀儡大道中分离出来之前，就可以看出来。
在主流修者都在想着，如何让用玉髓作为核心的傀儡，更加有灵性之时，运灵族的祖先就已经将目光瞄准了万灵之首的人类。
这样做的修者也不是没有，但俱都是邪门歪道。
运灵族的祖先又不同。
之前说了，他们有着对这一大道的热爱和虔诚，他们是一群有追求的人，不仅严于律己，对于祭炼的材料，要求也非常之高。
修者越到高阶，精神和本体相互融合，若是抹去意识，不仅其本身的实力大打折扣，对于操控者来说，精神上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赤水之前也曾细细琢磨过，在她看来，傀儡之道的核心在完全的控制。
而运灵族的祖先，想要的，可不仅仅于此。
他们追求的，是如何花最小的心力，达成最完美的效果，就像是在雕琢一个艺术品一样，他们会着眼于全局，让傀儡自主发展成长，再给予适当的引导和指点。
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傀儡会长成什么模样？
很有趣不是吗？
赤水觉得，这很像是一个娃娃养成游戏，这个娃娃看似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能哭能笑，会思考能学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但其实，娃娃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精密的规划。
只不过身在局中不自知而已。
虽然，运灵族祖先的本意，是想打磨出一件最完美的作品，并不会对灵器本身干预太多，这对于她这一类有着优秀资质，却道心未明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种另类意义上的机遇。
因为运灵族已经有着丰富的经验积累，且远比她们这些还看不清前路的人，眼光要长远得多。
有前辈指点，和自己摸索前行，两者的区别，不说自明。
这诱惑可不小。
镜姬之前所说不虚。
只是她遇到的人是赤水，赤水偏偏就是自己摸索着前行那一大部分人中的姣姣者。
书来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作为一名身体力行的践行者，赤水也远比普通人更能明白这其中的好处。
在她看来，运灵族所走之道，其核心已经不在于控制了，他们更像是一种终身制的合作关系。
如果不提“傀儡”这个让人一听就下意识防备的词，换一个说法。
如果在你正看不清前路，迷茫不知所往之时，忽然有一个修为境界远比你高的人来到你面前，同你说，我可以给你所有你需要的帮助，让你变得更好，你只需要放心地将一切交给我，按我所说的去做，你愿不愿意？
估计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试一试的。
因为运灵族的核心宗旨，是打造出最完美的作品，与自身想要变得更强更好，站得更高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意义上的契约合作关系，是利益共同体。
也难怪就连他们本族的普通族人，都未将这个祭炼当一回事儿，反而将之当作了是一个向上跃进的阶梯。
赤水想到了樱，这样看来，樱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侵淫多年，还没有被同化，潜意识里还在挣扎，已经算是非常清醒的了。
赤水慢悠悠地将手中的书合上。
透过现象看本质，运灵族在多方联合打压下，还未被斩草除根，反而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不是没有道理的。
别忘了，运灵族曾经历过一段极端艰难的时期。
撇开一为主一为器这样看似悬殊的表面关系，赤水清楚，同等情况下，在环境越是恶劣，条件越差的时候，单人的生存机率，远远比不上合作。
或许他们这样的合作，也是环境所逼迫。
没有走这一道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几个幸存的，估计也无法阻挡这种形式成为主流，又经过漫长时间的发展和巩固，方有了现今赤水所看到的繁荣景象。
透过这些书籍，赤水仿佛看到了整个运灵族的发展演变过程。
这是一个让人敬畏和尊重的族群。
虽然他们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包括赤水自己，以及她所知道的所有种了香的人，但是别忘了，他们连自己人也是同样的坑。
所以，还真不能说他们就是居心叵测，这似乎是他们万般无奈之下的一种传承方式。
就算是他们弄出来的那个慑魂大法传承，也是愿者上钩的模式，如赤水这般心有排斥的，不修炼段位没达到要求，不也啥事都没有吗？
而想成为灵器，还必须是心甘情愿的，这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如此也能说得通了，方才镜姬的眉宇间为什么始终萦绕着一股傲气，便是看向赤水的眼神，也是隐隐带着俯视的。
她在为自己身在的族群而自豪，之所以带她来书阁，也是想向她展示，他们这个族群的伟大之处，所以刚才才会说，让她不要心存偏见。
而赤水也就当真听了，抛开了之前的种种猜测和怀疑，将这些书都看了进去。
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因此，赤水也远比镜姬想像中的，看到了更多的真相。
当镜姬再次出现在书阁之时，赤水也正好合上最后一本书，她轻轻地将书搁回书架上，才转过头来看向镜姬，道：“我全看完了。”
镜姬看赤水面色温和，相比起之前，少了一种尖锐和挑衅，就像是收起了棱角一样，恢复了她本真的模样。
镜姬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的，对方不是冥顽不灵之辈，这又是一个不错的优点。
“看完后，有何想法？”
赤水就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才答道：“你们的先辈当真了不起。”
在这个人人都只靠自己的大环境下，率先萌生出了利益共同体的概念，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有前瞻性的眼光，也是一种飞跃式的进步。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主方的祭炼者，与成为灵器的被祭炼者，二者所走之道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所走的是运灵族变异升级了的傀儡大道，而身为灵器的后者，所走的是将自己打造成最强的至强之道。
并且，他们二者又是相辅相成的。
若是从小就开始培养，二者相加的结果，绝不仅仅是等于二，更有可能等于三，等于四，等于五
“就有一点，一主可以祭炼多件灵器，而灵器却只能选择一个主人，这地位明显不对等，当真没有问题？”
赤水能这样问，说明她是将这些书真正看进去了的。
镜姬就笑了，她的笑带着一丝神秘，“所以，灵器之间是相互被隔离了的。”
赤水神色微动，可说是一点就通，“啊？！”
所以，为主一方可以祭炼多个灵器，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一种激励灵器进步的手段？所以只要让灵器知道有其他灵器的存在，至于其究竟有没有，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想来也对，运灵族的核心在于打造最完美的灵器，那么打造一件灵器，必须付出相当多的心血才成，就算真可以多祭炼，从现实的角度上讲，这个数目也不会太多？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会祭炼几个灵器？”
按理来说，赤水作为被选中的材料，这个问题已经非常越界了，意外地，镜姬回答了她，“我可以告诉你，我族觉醒了天赋的人，自觉醒起，就要选择一个灵器，至于之后是否还会选择祭炼其他的，就要看具体的情况了。”
具体什么情况未说，赤水也没问。
“大多数情况下”镜姬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又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只匆匆道：“都是一主一灵器，当然例外也不少。”
赤水就懂了，无论是主，还是灵器，都是在相辅相成中，共同成长。
当灵器跟不上其主的成长，为主的一方自然就要再祭炼一个备用，而当为主的一方跟不上灵器的成长速度，为免遭到反噬，则必定要全力以对，自然也就没有再祭炼灵器的野心。
而相对来说，因为地位不平等，灵器处于绝对的劣势，所以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我打磨成长
由此促成了一种正向的激励循环。
这才是他们这种畸形关系，全部的逻辑链条。
如斯可怕！
运灵族先辈的超凡智慧，由此体现。
也难怪运灵族就算苟延残喘多年，传承都从未断绝过，且渐有欣欣向荣之势。
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