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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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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谈起这个守床者,就像把信手翻至的某一页转达给别人,并不是基于他们对这一
页的特殊理解,而是出于他们对片断的断章取义的便捷的热爱。他们对士的浮光掠
影式的观察,给他们武断地评价士提供了肤浅的依据。士有一张深刻的脸,他会以
一种深刻的方式弯腰捡球,他将高高兴兴地度过草坪边的一生,球僮的一生,高级
仆役的一生,反正是深刻而值得的一生,不过是被践踏的一生。当他被写进书里就
无可避免地成了抽象而管乏味的令人生厌的一生。
    乔治·奥威尔先生在英吉利海峡的一次颇为委婉的小小的风浪中一命归天,给
心地善良的士的职业前程蒙上了不悦的阴影。一
    那是一个阴雨天,乔治·奥威尔先生的朋友们因场地潮湿只好坐在游廊里喝午
茶,他们为被允许在主人回国期间任意使用他的球场和他的仆役心中充满了快意。
他们的好兴致只是由于坏天气稍梢受了点儿败坏,他们用文雅的闲聊文雅地打发这
个无聊透顶的下午。这种文明而颓废的气氛令在场的一条纯种苏格兰猎犬昏昏欲睡。
感到惊讶的是在一旁听候使唤的士。他在伺候人的间隙不时将他老练的目光越过阴
沉沉的草坪,投向栅栏之外的街道。他欣慰地睨视那些在雨中匆匆跑过的车夫,由
衷地怜悯这些在露天奔波湖口的同胞。乔治·奥威尔先生和他的高雅的朋友们在雨
天是不玩球的,即使场地有一点湿也不玩。士知道这是主人爱惜草坪而不是爱惜他。
但他为如此幸运而得意。而幸运就是要最充分地体验幸福。这是乔治·奥威尔先生
的无数格言之一。
    士看见骑着脚踏车的信差将一封信投进花园门口的信箱,他顺着思路怜悯起这
个信差来。他没去设想一个噩耗正被塞进了信箱,塞进了行将烟消云散的好运气。
    当士为草坪主人的朋友端上下一道点心时,他领受了这一不啻是灾难的打击。
士的反应是沉稳而符合规格地放下托盘。银制器皿见和玻璃的碰撞声在他的心上轻
轻地划下了一道痛苦的印记。
    这个毕生热爱航海的英国佬就此从土的视野中消失了。据说,海葬倒是他生前
诸多微小的愿望之一。
    诗人以及忧郁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热切地倾向于一种含糊其词的叙述了。我在其中
生活了很久的这个城市已使我越来越感到陌生。它的曲折回旋的街道:具有冷酷而
令人发怵的迷宫的风格。它的雨夜的情怀和晴日的景致纷纷涌入我乱梦般的睡思。
在我的同时代人的匆忙的奔波中我已由一个嗜梦者演变成了梦中人。我的世俗的情
感被我的叙述谨慎地予以拒绝,我无可挽回地被我的坦率的梦想所葬送。我感到在
粉红色的尘埃中,世人忘却了阳光被遮蔽后那明亮的灰色天空,人们不但拒绝一个
详梦者同时拒绝与梦有关的一切甚至梦这个孤单的汉字。
    我读过一首诗。(这首诗的作者有可能是士)我还记得它的若干片断,诗中有
这样的语句:成年的时候我在午睡/在梦中握紧双手/在灰色的背景前闭目静生/
等她来翻开眼睑/她忧郁的头发/夏季里的一天。
    这首诗的结束部分是这样的:手臂之间/思想和树篱一起成熟/拥抱的两种方
式/也在其中
    这个人有可能以某种方式离开我们。我们现在就是在他的房间里,准备悼念他,
我们悼念所有离开了我们的人。我们将在适当的时候离开我们自己。
    我们的故事和我们写作这个属于我们的故事的时间是一致的。
    它和阅读的时间不一致,它不可能存在于无限的新的阅读经验之中。它触及我
们的想象,它是一团逐渐死去的感觉,任何试图使它复活乃至永生的鬼话都是谎言。
    下午或者傍晚
    在士的一生中,这是最为风和日丽的一天。正是在这个如今已难以辨认的日子
里,士成了医学院的一名见习解剖师。他依然十分清晰地记得从杂乱无章的寝室去
冷漠而又布满异味的解剖室时的情景。当他经过一个巨大的围有水泥栅栏的花坛时,
一道刺目的阳光令他晕眩了片刻。一位丰满而轻佻的女护士推着一具尸体笑盈盈地
打他身旁经过。士忽然产生了在空中灿烂的阳光中自如飘移的感觉,然后,他淡淡
一笑。他认识到自古以来,他就绕着这个花坛行走,他从记事起就在这儿读书。有
多美呀,他冲着女护士的背影说了一句。从此,士爱上了所有推手推车的女性,倘
若她们娇艳,他则倍加珍爱。
    夏天和写作
    整整一个夏天,我犹如陷入了梦魇之中。我放弃了我所喜爱的法国作家,把他
们的作品塞进我那布满灰尘的书架。即使夜深人静,独处的恬适促人沉思时,我也
一反常态不去阅读它们,仿佛生怕被那奇妙的叙述引入平凡的妄想,使我丧失在每
一个安谧的下午体会到的具体而无从把握的现实感。
    我的手臂已经开始康复,力量和操纵什么的欲望也在每一簇神经和肌肉间觉醒,
我又恢复了我在房间里的烦躁不安的走动。我在等待女护士的来临。
    那个令人焦虑也令人愉快的夏季,后每天下午都上我这儿来。她给我带来三七
片也给我带来叫人晕眩的各类消息,诸如步枪走火,尸体被盗,水上芭蕾或者赌具
展销。当然,我逐渐听懂了后的微言大义,她似乎要带给我一个世事纷乱的假象,
以此把胆战心惊的我困在家中。
    “你写吧,你把我说的一切全写下来。”后注视着我,嘱咐道。
    我知道,有一类女性是仁慈的,她们和蔼地告诉我们斑驳的世相,以此来取悦
她们自己那柔弱的心灵。而这种优雅的气质最令人心醉。
    我爱她的胡说八道,爱她的唾沫星子乱飞,爱她整洁的衣着和上色的指甲,爱
她的步履她的带铁掌的皮鞋,总之,后使我迷恋。
    整个夏天我从头至尾都是后的病人,我对她言听计从,我在三伏天里铺开五百
格的稿纸,挥汗抒写一部可能叫做《眺望时间消逝》的书,我把后写进我的小说,
以我的想入非非的叙述整治这个折腾了我一个夏天的女护士。我想我因交通事故落
入后的手中如同她落入我的小说均属天意,这就是我们感情的奇异的关系。
    我从来不打听后的身世,我向来没这嗜好。这倒不是我有什么优异的品德,只
是我的虚构的禀赋和杜撰的热情取代了它。我想这样后和世界才更合我的心意。
    我和后相处的日子是短暂而又愉快的,我从不打算在这类事情上搞什么创新,
我们同别人一样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对我们来说那种老式的、规规矩矩的、不太
老练的方式更符合后和我的口味。我学习五十年代的激情把白衬衫的袖子卷得高高
的,后学习三十年代的电影神色匆忙地走路。我们的爱情使我们渐渐地离原先的我
们越来越远。我们相对于从前的岁月来说,已经面目全非。这种禁闭式的写作使我
不安到如一名跳神的巫师,而每天准时前来的后则神色可疑得像一个偷运军火的无
赖。我们在炎热的日子里气喘吁吁的,像两只狗一样相依为命。我们谈起那些著名
的热烈的罗曼史就惭愧得无地自容。我们即使耗尽我们的情感也无济于事。于是,
我们的爱情索性在我们各自的体内蹲伏起来。我们用更多的时间来琢磨傍晚的台风
和深夜的闪电,等待在窗前出现一名或者两名魔鬼,我们被如许对恐惧的期盼统摄
着,让走廊里的窗户叫风雨捣弄了一夜也不敢去关上。
    我在研究小说中后的归宿时伴着惊恐和忧虑入睡,而后一直坐着等待黑夜过去

    永垂不朽
    “我永远是一个忧郁的孩子。”说这句话的人是守床者士。这会儿,他正徜徉
在十二月的夹竹桃的疏朗的阴影里,正午的忧伤的阳光在他屏息凝神的遐思里投下
无可奈何的一瞥。他的脸庞仿佛蒙着思绪的薄纱,犹如躺在迷惘的睡眠里的处子。
他把自己悲伤地设想为在窗前阳光下写作的作家,纯洁地抒展歌喉吟唱过了时的谣
曲的合唱队次高音部的中年演员,战争时期的精疲力竭的和平使者或者某棵孤单的
行道树下的失恋的少男。
    在士的转瞬即逝的想象里命运的惩罚像祈祷书里的豪雨一样劈啪地下个不停。
“我要保持沉默。”他像一个弱智儿童一样对自己唠叨这句过份诗意的叮嘱已有些
年头了。尽管士在一生中情欲完全升华到令人困惑的头颅之后,才稍稍领悟到并没
有一部情爱法典可供阅读。他这惨淡的一生就像一个弱视者迟到进入了漆黑一团的
爱欲的影院,银幕上的对白和肉体是那么耀眼,而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按时入场的痴男怨女们掩面而泣的唏嘘声就像是对士的嘲弄。
    士是各类文学作品的热心读者,他把这看成是苍白人生的唯一慰藉。文学语言
帮助他进入日常语言的皱折之中,时间因之而展开,空间因此而变形。士感到于须
臾之间进入了生命的电声控制室,不经意间打开了延时开关,他成了自己生命声音
的影子。这个花哨的虚像对它的源泉形影不离,比沉溺在爱河里的缠绵的情侣更加
难舍难分。
    当非常潮湿的冬天来临的时候,后已经为自己在热切而宽敞的意念里收藏了好
些心爱的玩艺儿。列在首位的是一柄在望亮的锋刃边缘纹着裸女的小刻刀。这是后
在一个星期六下午于一个吵吵嚷嚷的地摊上看好了的。在此之后,每逢星期六她都
要去光顾一下小地摊,将这把小刻刀捧在心里,端详一番,用手指摩挲着锋刃一侧
的裸女,心里美滋滋的。
    同样使后心醉神迷的另一件玩物是一叠可以对折起来藏在裤袋里的三色画片,
画上是几组精心绘制的小人儿,随着翻动画片可以得到几组乃至几十组遂人心愿而
又各各不同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来。这玩艺是由一精瘦精瘦的老者所收藏的。这
老人就是士。士的行踪飘忽不定,这给倾慕者后带来了不少麻烦,每当她被思念中
的画中人搅得寝食不安时,她总得窜上大街在各个旮旯里搜寻三色画片的占有者。
令后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是,尽管这些玩艺儿全都使她倾心相恋,她的鬼迷心窍的行
径也从未使她走上梁上君子的道路,她为自己的纯洁和坚贞由衷地自豪。就这样,
她开始了自觉而孤独的人生旅程。
    关闭的港口是冬季城市的一大景色,后则是这一奇观的忠实的观赏者。她混迹
于闲散的人群之中,她们偶尔只交谈片言只语,意思含糊不清,几乎不构成思想的
交流。这一群东张西望的男人女人,没有姓名,没有往事,彼此也没有联系。后在
寒冷的码头上用想象之手触摸他们冷漠的面颊。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构成一
个与社会疏离的个人幻景。忽然之间,他们中间某个人消失不见了,他们就像失去
了一个游戏伙伴,顿时沉下脸来,仿佛他是破坏了规则而被除名的。后在他们中间
生活了一阵子,他们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划分时代的方式令她胃疼。
    询问
    所有生离死别的故事都开始于一次爱情。守床者士当时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
年,这个黄皮肤的小家伙的怯生生的情态引发了一位寡妇的暮年之恋。
    这位妇人最初是在她的母亲不堪肺结核病的反复折磨引颈自刎之后于一个冬日
的黄昏乘一艘吭哧吭哧直喘气的破货轮上这儿来的,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却已经
长就了一张妇人的脸,她的并不轻松的旅程使她的容貌平添一层憔悴。犹如牲口过
秤一般没等安稳停当,便被一位中年谢顶的牙科医生娶了去,她不费吹灰之力使自
己成了这个有着喜闻病人口臭的怪癖的庸医的女佣。正是在这时辰,在她痛不欲生
而又无所作为的当口,作为迟暮之恋的过早的序幕上演了。
    这个长着一双细长眼睛的美少年每周来上二次声乐课。他总是先轻轻地敲一阵
门,然后,退到那一丛夹竹桃中间静静等待着。这一年春天,给士来开门的是这个
日后注定要做寡妇的人。士刚刚叫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震得有几丝紊乱的脑子清静
下来,立即又让一双棕色的眼珠掠去了正常的判断。他们相爱了。当然,实际发生
的爱情还要晚些时候才会出现。
    士穿过带股子霉味的狭长走廊,来到牙科医生的卧室里。此刻新婚的牙科医生
全然不顾户外的大好春光,紧闭窗帘,在靠床放置的那架琴键泛黄就跟病人的牙垢
似的钢琴前正襟危坐。他要传授的是用呼吸控制发声。牙医强调了重点之后,便开
始做生理解剖式的分析,他用一尘不染的纤长手指轻松地挑开士的小猪皮皮带。他
开始告诉士横隔膜的位置,以及深度吸气以后内脏受压迫的位置。最后,牙医捎带
指出了(同时也是强调指出了)生殖器的位置。他轻轻接触了一下,便收回手来。
整个过程士始终屏住呼吸,所有歌唱呼吸的要素连同卡卢索、琪利的谆谆教诲全变
成了一片喁喁情话,而那双棕色的眼睛则在卧床的另一侧无动于衷地更换内衣。
    我的素材或者说原型是摇摆不定的,有一阵子他们似乎忧郁浪漫,适宜作玛格
丽特·杜拉或者弗朗索瓦·萨冈笔下的男女,近来他们庸俗多了,身上沾染了少许
岛民的偏狭和自命不凡,有点近似奥斯汀或者晚近的安格斯——威尔逊作品中尖酸
刻薄的有闲阶层的子弟了。并且未来还有那么遥远,那么漫长的日子,说不准他们
还乐意变成什么样子,晒黑了皮肤冒充印地安人抑或非洲土著也难说。
    约而言之,我的典型人物是变化多端的,较之热衷于探索所谓小说形式的作者
远胜一筹。
    我不打算写一部伤感的回忆录,我知道人们讨厌这类假模假式的玩艺。我们的
大胆的暴露和剀切的忏悔早已使人倒了胃口,我们的微小的瑕疵和似是而非的痼疾
已不再能唤起人们的恻隐之心。当人们把他们的同情心从一个优雅的躺在床上的变
态者的迷人追述中移开时,他们已经宣告了自命不凡的时代的结束,人们谦恭而意
味深长的相互告诫:不要自视太高,所谓痛苦是可以避免的。
    人们早就认识到了所谓寓言的局限性,我们的疲软的世俗生活不需要此类拐弯
抹角的享受,我们把人们惨淡经营的寓言奉还给过去了的岁月,有可能的话还保留
给未来。在今日,人们是宁愿要一套崭新的架子鼓和一支烤烟型烟卷的。
    当然,尽管尘世的迷雾不停地朝我袭来,使我难以辨认我笔下的人物,但我还
是有决心将他们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我几乎很快就想象出士的若干经历,他
曾经居住在一座充满了恶棍和妓女的嘈杂不堪的小城里。他在广场路17号的面具商
店里干了多年,在那里虚掷了他的青春和他的寂寞。他每天晚上二十一点整骑自行
车去面具商店,他们通常在半小时之后开始一天的营业。他们主要出售各种定制的
面具。客户大都是有趣的人物,诸如,慈爱街纯洁天使什么的,全是一些正派人。
    我已经日益衰老,一种对生活的冷漠和刻毒已经跑来损害我的叙述了,我小心
地使自己避开那些沿街掷来的流言蜚语,努力使自己忘却人世间告密者的背叛行为
以及爱情的创痛。但是,无论如何,我已经成了一个噜哩罗嗦的老怪物了,一切事
物,我要是不给予它价值判断,我就无法活下去,我完全放弃了幽默感,我所擅长
的就是使性子,尽管我的祖上仅是一名乡间红白喜事上受人雇佣的吹鼓手,但一种
莫名其妙的自高自大已使我丧失了自知之明。我感觉到士的经历与我是相似的,只
是在对待后或者换一句话说在对待爱情这一小问题上所具有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虽然,士和我同样的其貌不扬,并且具有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情,但士却是一个
铁石心肠的男人,他能够轻易地穿过各式各样的爱情的草丛。在两次爱情之间停下
来喘气的当口,仍然显得身手矫健。他能够毫不费力地同时扮演忠诚的爱人和偷情
者两种角色,与此同时,还可以兼任技巧高超的媒婆、真挚诚恳的喻世者、有正义
感的凡夫俗子、阅世颇深的谋士以及心力交瘁的臆想者。他与后的奇遇就是明证。
    相形之下,作为叙述者的我无疑逊色多了。我知道后的出现有悖情理,我与后
在医院里的种种巧遇也有捏造的嫌疑,这都不是主要的拙劣之处,最为荒谬绝伦的
是,我费了如此之大的劲,竟然不能使自己显得相对出色一些。
    我与后讨论过这些,她带着下班以后的疲乏神情说:“你这是吃饱了撑的。”
    远方的乌云已经朝我的头顶飞来,我写的小说和我自己都将经受一次洗涤,我
不再坚信我确实写过《眺望时间消逝》这样一部小说。我毕竟不是一个瓦舍勾栏间
的说话人,舍此营生我尚能苟活,我开始认识到虚构、杜撰是危险的勾当,它容易
使人阴盛阳衰、精神萎靡。我不想使自己掉进变态疯狂的泥坑,因此,我决意再不
与后谈什么流逝的时间或者空间。
    与此同时,士迅速地开始衰老,他预感到自己病魔缠身,甚至连对纷乱的世事
表达一下他的幸灾乐祸的气力都没有了,士对自已的无尽的才华和同样多的善行终
将被埋没和忘却感到哀伤,他的痛苦的经历给他带来的伤害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围
绕着他的那帮酸溜溜的谗言者给他的哀痛更增添了依据。“我们要振作起来。”他
们互相鼓励着,犹如在荣誉和功名前准备冲锋陷阵的乞丐和贫儿。
    诚然,这一切都是对士的次要的了望,他的内心景观是作者无法揣测的,它是
那么的黑暗,那么的深不可测,若我有幸能接近它,我想那一定是个奇观。
    我这么写着写着,这个充满了猜忌和低毁的夏天就快过去了,在烈日下疯狂鼓
噪的知了,就要被秋日席间的愁思所取代。痛心疾首地追抚往事就要避难似的混入
我的笔端,我终于认识到,写作一篇小说给人带来的毒害要远胜于阅读一篇小说。
尘世间心灵最为堕落的不正是我等无病呻吟的幻想者吗?
    是啊,我所描写的正是与魔鬼的一次交易。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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