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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候，他猛抽了两口烟，表情也没了先前那种开玩笑的意思，慢悠悠的蹲了下来，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这人性子急，甭管大事小事，都有忙中出错的时候。”我老爹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有了种难以掩饰的歉意，他脸上那种内疚跟惭愧混杂的表情，更是让我的心都提了起来。
“所以？”我追问道，声音有些哆嗦。
“所以啊，我傻逼了。”我老爹苦笑道：“来不老山之前，为了寻找钥匙，我是一路过关斩将经历了十几次生死，但就算经历的生死再多，也没能拯救我这个傻逼的脑子。”
“你啥意思？？”我一愣。
“上山之前，我觉得什么都准备好了，但等我入了山门，走到这个水池边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忘记带了一样东西。”我老爹苦笑不止。
“什么东西？”我追问道。
“媒介。”我老爹说着，把头低了下去，声音里满是挫败感：“我是真傻比啊，什么都准备好了，啥都弄齐全了，但偏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你。。。。。。你要是没用媒介的话，那你是怎么断的因果？”我颤抖着问道。
“在这之前，我所听说的，从古籍上看过的，内容都差不多。。。。。。。。。想要断去因果，都必须用到媒介，所谓的媒介，就是跟那因果有关的物品，或是跟那因果有关的冤孽。”我老爹苦笑道，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问我：“那记得那个四人抬棺的青铜器吗？”
我当时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霎时就模糊了起来。
这。。。。。。。这意思是我父亲的死跟那件青铜器有关？！
“没有媒介，就没办法断去因果，所以我也只能试试了。”我老爹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当事人跳进这个池子里会发生什么，但那时候，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不玩一次命，我是怎么都舍不得回头的。”
在这时，我稍微缓过来了点，视觉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刚一抬头，就看见我父亲盘腿坐在地上，满脸呆滞的看着地面，身子微微颤抖个不停。
“可惜啊。。。。。。。我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父亲惨笑道：“老爷子说得没错，有的时候，一点细微的差错，都能要人的命，所以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别的什么，都得细心才行。”
“一子错，满盘输。”
他说到这里，缓缓抬起手来，眼神散乱的看着自己掌心，颤抖的说道。
“这一次输的不是钱，输的是我的命，但我心服口服。。。。。。。。”
第九十四章 坦然（）
“心服口服？”我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满脸无奈的男人，只感觉一种难以压制的怒火，正在从我心底升起：“你还有脸说心服口服？！！”
“是啊。”我老爹摊了摊手，唉声叹气的说道：“不心服口服还能咋的？输了就是输了，自己傻逼没注意细节，结果让老天爷涮了一把，难道这还能不服气么？”
话音一落，我老爹还特别嘱咐了我一句，以后办事要细心，千万别跟他似的，一不小心就把老命给丢掉了。
“就你还有脸冒充人生导师呢？！”我瞪大了眼睛，强忍着冲过去揍他的心，一字一句的问他：“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点不负责吗？！”
真的，不用别人提醒我都知道，他是我父亲，所以我不该这么跟他说话，更不该有种揍他一顿的想法。
这些举动，这些想法，都是该遭雷劈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想。。。。。。。。
“我操！”
伴随着我父亲一声惊恐的大喊，我已经扑了过去，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在那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眼泪一个劲的流着，嘴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阵阵类似于野兽的嘶嚎。
你平常不细心，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在这种事上，你能这么干吗？！！
你这一走倒是轻松了，我跟老爷子呢？！！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就这种情况！！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能这么无所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哎我操！！你敢跟我动手？！！”我老爹惊呼道，一只手握住我的拳头，另外一只手也握成了拳，想都不带想的，憋足了劲儿就砸在了我眼眶上。
说真的，当时我哭一是因为憋屈愤怒，二则是因为疼。
我老爹那拳头可不是假的，实打实砂锅大的拳头啊，揍在脸上就跟被锤子凿了一样，疼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但不得不说，从鬼山上修行下来的先生，其近身搏斗能力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隔三差五就得跟方时良干一次，从这种地狱训练中磨炼出来的战斗力，那能是假的？
要是放在几年前，那我肯定不是老爹的个儿，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虽说他的劲儿比我大，但打架的套路完全没我多啊。
特别是当我使出撩阴腿那一招绝学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用手去捂裆，上方空虚，我趁其不备一个军体拳就甩在了他脸上。
“他娘的！”我老爹恶狠狠的骂道，估计也被我打急了眼，连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硬碰硬的就跟我干上了。
刚开始，我对自己的信心还是挺足的，但越往后打，我就发现自己越是落入下风。
在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我操。
他可是死人啊，说白了就是冤孽。
跟冤孽玩近身搏击，还不用任何手段，这不是纯粹的找虐吗？
“停手停手！！”我在地上蜷缩成了一个球，上捂脑袋下捂裆，扯着嗓子大喊道：“你再打我可发飙了啊！！”
听见我这话，我老爹踹得更狠了，一脚接着一脚的往我屁股上踹，其力度之大，我都感觉屁股要被踹裂开了。
“爹！！我错了！！我不是个东西！！”
我大声哭喊着，真的，别说我丢人像个孙子，被揍成那样不哭才是装孙子呢。
再说了，让自己的亲爹揍哭，这有什么丢人的？
“嗯？！还知道我是你爹啊？！！”我老爸大吼着，颇有一次性打死我的趋势，那语气可不是一般的大义灭亲啊：“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个不孝子不可！！”
“别打了！！我真知道错了！！爸！！我还小不懂事啊！！”我扯着嗓子哭着，在被他踹的瞬间，借着这力道，就蜷缩成球，非常圆润的顺势往外滚了出去。
见我的姿势如此之谦卑神态如此之懊悔，我爸似乎也不忍心再跟我动手了。
“没出息！”我爸恨铁不成钢的骂着我：“揍这么几下就哭？你还是爷们吗？”
“是不是爷们那得身份证说了算！”我声音沉闷的说道：“你这么揍我，你不亏心吗？”
闻言，我老爹气得更厉害了，一个劲的跺着脚。
“你还知道亏心这两个字咋写啊？你跟亲爹动手的时候咋不想想呢？”
我一看他没再乘胜追击，也就不由得松了口气，特别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那是气不过！”我盘腿坐在地上，揉着脸说道：“你自己想想，你那种无所谓的样子，不欠抽吗？”
“你个兔崽子！”
我爹大吼了一声，几步走到我身前，抬起手似乎就要抽我。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时候，他并不是想抽我，而是猛地蹲了下来，将手搭在了我肩上。
“爸这辈子对不起你，我知道。”我老爹说着，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声音略微颤抖着：“我刚才抽你，那也是想过过手瘾，毕竟这么多年了，没照顾过。。。。。。。”
“感情你觉得照顾我就是抽我？”我好笑的问道。
我爹叹了口气：“我想嘱咐你几句话，你。。。。。。。。”
“得，跟你干这一架，心里也舒服多了。”我笑了笑，打断了我父亲的话，轻轻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要嘱咐我什么，你甭担心，我这辈子肯定得好好过，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都知道。。。。。。。。”
听见我这话，我爹就笑了一声，说：“其实我没想嘱咐你这些。”
“啊？”我一愣。
“我是想跟你说，逢年过节多给我烧点纸，酒水香烟也别少，还有啊，我最爱吃的肘子你每年都得给我带上，知道吗？”我爹低声说道：“纸人就别烧了，要是你老妈在下面等着我，看见我领着俩妞儿回去，她还不得撕了我？”
“啊？”我一愣一愣的。
“你这辈子爱咋过就咋过吧，自暴自弃也行，由着你来，反正我管不了。”我爹说道：“要是你想不开死了，那你就祈祷最好别在下面看见我，让我见着你，非得活吞了你不可！”
说完这话，我爹就不吱声了，把我往前一推，目不转睛的跟我对视着，似乎是想借此来表达自己的认真。
我也没说话，一个劲的看着他，跟他面面相觑着。
保持着这个姿势足足五分钟，我们才有别的动作。
没错，是笑。
互相看着对方鼻青脸肿的模样，然后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着，但笑了还没几声，我们爷俩就抱在了一起，完全控制不住情绪，抱头痛哭了起来。
我哭着的时候，还帮我爸拍着后背，算是在安慰他，而他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似乎是想安慰我。
“你个犊子！以后可得好好做人！不能坏了我们袁家的名声！”
“我知道！你下去了记得保重身体！等着百年过后我去孝敬您！”
“儿子！！爸对不住你！！这辈子没能好好照顾你！！下辈子我还当你爹！！你还得是我儿子！！”
“好！到时候我还给您当儿子！给老爷子当孙子！”
在这时候，我爸的情绪还是崩溃了，完全不复刚才那种淡定无所谓的样子，反而哭得比我都要撕心裂肺。
“儿子！我舍不得你！！要不你跟着我走吧？！”
“行！我现在就跟着你。。。。。。。。”
没等我把话说完，我爸猛地一巴掌就拍在了我头上，痛心疾首的骂道：“你小子怎么说死就死啊？！我说着玩呢！”
“我操。”我捂着脑袋，眼泪也慢慢止住了，特别仇恨的看着他。
这时，我爸忽然抬起头来，往天上看了看，眼神有些失落。
“儿子，我得走了。。。。。。。。”
第九十五章 说书（）
夜风冉冉，星辰依旧，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唯一即将要有变化的，就是有的人会永远的消失掉了。
“还有多久？”我问。
“十来分钟，或者更短一些吧。”我爸皱了皱眉头，也有些摸不准确切时间的意思：“反正差不多就是那数，只会少不会多。”
“嗯，那确实没多少时间了。”我笑了笑，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低下了头，哑着嗓子问他：“有啥要说的吗？”
真的，在那时候，我除了想哭之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但我明白一点，如果我哭了，我爹会更放心不下，所以我不能哭。
既然他得走了，那就得让他安安心心的走，不该留下什么遗憾跟担忧。
“该嘱咐的都嘱咐了，也没啥说的了。”我爹倒是显得很淡定，似乎已经看透了生死那般，满脸无所谓的坐在地上，抽着烟说：“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嗯，能看出来。”我很勉强的笑着：“这辈子你积了这么多德，下辈子你必然是富二代官二代啊，有你享福的时候！”
“扯淡。”我老爹很不屑的说：“越有钱越有权，麻烦自然就越多，我可不想活得那么累，普普通通的就行了。”
“您还真够看得开的。”我苦笑道。
“怕啥啊，又不是见不着面了，说不准投胎要排队，我还能抽空回家看看你呢。”我老爹拍了拍我肩膀，很认真的看着我，说道：“老天爷最慈悲的地方，就是让人死了可以变鬼，普通人怕鬼，那也仅限于年轻的时候，等到他们老了，就知道这世上有鬼是多么幸福的事了，我相信你现在也知道这有多幸福了。。。。。。。哎兔崽子，我不是记得你小时候挺怕鬼吗？”
“嗯，小时候怕，现在不怕。”我笑了笑：“人死了变鬼，总比人死了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要好得多啊，起码能有个念想，而不是真正的消失了。”
“可不是么！”我爹哈哈大笑道：“所以啊，别伤心，好好过日子吧你！”
“就是有点舍不得你。”我低声说道。
“有啥舍不得的，咱们再见面，那也是迟早的事。”我爹叹了口气，重重的拍了拍我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一个人都不会死，也不会永远的消失，因为他们的后代子孙，都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你就是我生命的延续，明白吗？”
我听见这话，稍微愣了愣，没说什么。
“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照片，或者去照照镜子。”我爹笑道：“你不就是我么？”
“我操。”我笑道：“老爹，你还挺哲学啊。”
“哲学个屁。”我父亲没好气的摆摆手：“赶紧的吧，我要没时间了。”
“赶紧啥？”我一愣。
“趁着还有点时间，你给我说段评书吧，我爱听这玩意儿。”我父亲笑道，看了一眼我别在腰间的靐孽木，眼神里满是回忆的味道：“老爷子爱听，我也爱听，估计你这小子以后也爱听。”
“那必须啊。”我笑道：“再怎么说咱都是一家人，这玩意儿是遗传，更别提我以后还得靠着这块木头混饭吃了！”
话音一落，我就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我父亲面前，拿起靐孽木，问他：“你想听哪一段？”
“刘伶传奇吧。”我老爹笑道。
“刘伶？”我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想听那个酒鬼的故事啊？”
“是啊。”我老爹哈哈大笑道：“我这辈子都过得特迷糊，跟喝醉了似的，脑子就没清醒过，醉生梦死，何尝又不是一个活法啊。。。。。。。。”
“行，那我跟你说一段。”我点头：“先说好啊，这段子我比较生疏，有的地方说不好，你可不许骂我。”
“那肯定。”我父亲点点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容里满是欣慰：“长山，说吧，让你老爹走之前再听听这故事，说最后一回就行，前面的我都听老爷子说过。”
我嗯了一声，稍微想了想，猛地举起靐孽木来，重重的拍在了地面上。
惊堂木响，万籁俱寂。
在那时，似乎连风吹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切都安静到了极致。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咱这一回说的是刘伶酒圣的故事。。。。。。。。。。”
听着我用略微嘶哑的嗓音说出来的评书，我爹不住的点着头，脸上欣慰的意思更浓了，特别是在听见我念出那一首定场诗的时候，他似是想起了老爷子，眼睛也红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我父亲身上忽然亮起了一阵白色的柔光，跟我刚入不老山的时候所见的白光一样。
一样的柔和。
一样的安详。
在朦胧的白光之中，我父亲依旧没有半点动作，就那么一脸笑容的看着我，眼中的欣慰，多过于不舍。
我呆呆的看着他，手中刚举起的靐孽木，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儿子，你是爸的骄傲。”他笑道：“虽然我这些年来没能照顾你，但你记住，我。。。。。。。他娘的现在说肉麻点也没关系吧？”
“没关系，您说吧，我听着。”我颤抖着回答道，眼睛渐渐湿润了起来，但我还是强忍着眼泪，不敢在他面前掉下来。
“爸是个粗人，也是个粗心人，什么事都能搞砸，什么事都能忘。。。。。。。。”
他说到这里，忽然心酸的笑了起来，抬起手来晃悠了两下，似乎是想再摸摸我。
“儿子，你得相信我，我真的，啥都能忘，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爱你。。。。。。。”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自把你拉扯到大。。。。。。。”
“对不起啊。。。。。。。儿子。。。。。。。。对不起。。。。。。。。”
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再受我控制，顺着脸庞就流了下来，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父亲就猛然大吼了一声。
“不许哭！！！”
“爸。。。。。。。”
“不许哭！！！”
我父亲愤怒的看着我，忽然颤了颤，一字一句的说。
“你要是哭了，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听见这话，我没再犹豫，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然后抬起闲着的左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随后就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睁开眼看着我父亲，说：“我继续跟你往下说吧？”
“好！”我父亲见我没再哭，这才露出了笑容，不停的点着头：“你继续说，爸都听着呢！”
我嗯了一声，低下头来，看了看手中紧握着的靐孽木，身子颤抖的幅度渐渐变大了。
随后，我深呼吸了几下，算是让自己冷静了点。
拍下靐孽木后，我带着些许的哭腔，跟我父亲说起了最后一回刘伶的故事。
“话说那一天啊。。。。。。。。”
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模糊的记得，伴随着故事的推进，我父亲身上的白光也就越多，直到最后，都将他的面部五官遮盖得严严实实，都不露半点出来。
真的，我怕我父亲走之前都听不完我说的故事，所以在那时，我也不敢慢慢的说，只能一个劲的加快了语速。
不得不说，在这事上，老天爷还是挺仁慈的。
大概过了六七分钟吧？
还是十分钟左右？
刘伶那个醉鬼的故事，彻底被我说完了，一点没有遗漏。
而我父亲那个害死了自己的糊涂鬼，这时候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那个过程的细节，我记得很是模糊。
但那种撕心裂肺一点点失去至亲的感觉，我却终生难忘。
当然了，比起这种让人发狂的折磨而言，我父亲跟我说的那些话，更是让我记忆犹新。
他说了。
他什么都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