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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淘尽英雄”。
事实上罗贯中的创造力绝不像胡适所称那样“薄弱”,夏先生例举《三国演义》中非常著名的“赤壁之战”中曹孟德大宴文武将官横槊赋诗的一场来说明罗贯中小说艺术之高超。这场宴会正史没有记载,可能是罗贯中凭藉说书人的材料重新加工创造而成。曹操的名诗《短歌行》当然不一定完成于“赤壁之战”前夕,但却被罗贯中巧妙的运用到文中,大大的帮助了小说的情节气氛。曹操一代霸主顾盼自得的形象、“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英雄渐老的苍凉,一怒而刺杀谏臣、酒醒后又悔恨不已的复杂性格,在短短几节中,写得大开大阖,跌宕有致。这一场气势非凡,情景交融,人物个性分明,戏剧张力十足,在在显示出罗贯中小说手法的杰出老到。
中国古典小说以刻画人物取胜,因此夏先生在诠释小说人物上,着墨颇多。尤其是刘备、关羽、张飞及诸葛亮之间君臣忠义、手足患难的错综复杂关系,有非常精辟的分析评论。《三国演义》的大架构是写天下大势,历史分合,但其中心主题却是中国儒家传统君臣之忠、手足之义的理想。我们看完《三国演义》不禁掩卷长叹,就是因为刘、关、张、诸葛武侯这一群孤臣孽子一心兴复汉室而终究功亏一篑的千古遗恨。其实罗贯中一开始第一回已经埋下蜀汉最后败亡的伏笔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共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背义忘恩,天下共戮”,最后刘备果然信守誓言,关羽大意失荆州,身亡敌营,促使刘备雪弟恨,竟不顾军师诸葛亮的力谏而伐东吴,打破了诸葛亮苦心孤诣的联吴抵魏大策略,终于招致蜀汉的覆灭。夏先生指出,伐东吴实是《三国演义》一书的大关键,这一章与首回桃园三结义遥相呼应,显示刘备“政治上的失败,正标榜他人格上的完整”。
刘备战败,驾崩白帝城的一回,是全书的精华所在,夏先生把整段引了下来细论,尤其是永安宫刘备托孤的一节,暗藏玄机,值得推敲:
先主命内侍扶起孔明,一手掩泪,一手执其手曰:“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孔明曰:“有何圣谕?”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孔明听毕,汗流遍体,手足失措,拜泣于地曰:“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言讫,叩头流血。
刘备一心恢复汉室,有问鼎天下之雄心,传位子嗣当然为第一要务。然而刘备也深知嗣子愚弱,若无孔明誓死效忠,万无成事可能。刘备要孔明取而代之,很可能也在试探他的忠贞,聪明如孔明,心里明白,所以才会有“汗流遍体,手足失措”的强烈反应,刘备看见孔明“叩头流血”,痛表心迹之后,果然也就未再坚持禅让了。这是夏先生极为深刻细致的看法,罗贯中是精通中国人情世故,深谙中国政治文化的作家,所以才可能把刘备孔明君臣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写得如此丝丝入扣。夏先生对于这一章如此结论:
中国历史上再也找不出如此动人君臣诀别的场面了。罗贯中恰如其分把二人之间为了共同大业而建立的永恒情谊描写出来。然而同时他也并未忽略此一哀婉动人场面的政治含意。如此,他把刘备塑造成一个令人难忘而可信的历史人物。
数百年来,中国读者一面倒同情蜀汉的失败英雄,那就是因为罗贯中把诸葛亮的忠与刘玄德的义,写得如此感人肺腑。
《水浒传》把中国白话小说发展又往前推进了一步。《水浒传》开始大量采用生动活泼的口语白话,而且塑造人物、铺陈故事,能不拘于史实,更向小说型式靠近。夏志清先生对于《水浒传》在小说发展史上的重要性,小说艺术上的成就都予肯定,他也称赞《水浒传》中英雄好汉林冲、武松、鲁智深、李逵等人物塑造突出,性格刻划生动,但夏先生对于这部小说透露出来潜藏在我们民族心里的黑暗面:一种嗜血滥杀残忍野蛮的集体潜意识冲动,则给予相当严厉的批判。在这点上,夏先生道出许多前人所未能及的创见,使我们对《水浒传》的复杂性能够更深一层的了解,而又厘清我们判断《水浒传》时一些道德上的困惑。
历来褒奖《水浒传》的论者都把此书称誉为梁山泊草莽英雄官逼民反替天行道的侠义小说。这个梁山泊的草莽集团十分特殊,盗亦有道,并非一般乌合之众。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有信仰,他们标榜一种“英雄信条”(heroiccode)。《水浒传》中这种“英雄信条”的特色是:遵守义气、崇尚武艺、慷慨疏财、不近女色、却纵情酒肉。夏先生指出,这个纯男性中心的集团最特异的地方便是仇视女色,视女色诱惑为英雄气概的最大威胁,因此,《水浒传》中的几个“淫妇”必须铲除,阎婆惜给杀了头,潘金莲、潘巧云都遭到开膛剜心最惨烈的惩罚,至于梁山泊队里的母夜叉、母大虫、一丈青已是“女丈夫”了,自然不会构成女色诱惑的问题。其实以现代心理学来解释,梁山泊的男性集团这种极端禁欲主义,与好汉们残忍虐杀行为,是有因果关系的。
第18节 经典之作(2)
《水浒传》的英雄好汉,他们还未加入梁山泊集团前,如林冲、武松、鲁智深都能恪守“英雄信条”,是堂堂丈夫,但一旦加入集团,他们的个人身份消失,于是这一群梁山泊草寇他们集体行动所遵守的,不过是一种“帮会行规”,夏先生认为对于他们所标榜的“英雄信条”反倒变成了一种讽刺。这些煞星们,一旦聚集在一起,个性泯灭,在一种集体意识的引导下,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像一架庞大的杀戮械器,下山招兵买马打家劫舍。宋江率众三打祝家庄、扫平曾头市,都是杀戮甚众、无辜妇孺惨遭斩草除根的场面。夏先生对于《水浒传》中肆意描写这些残暴事件有这样的评论:
说书人当年传诵这些故事于市井,唯以取悦听众为务,未必能够弄清个人英雄事迹与集体暴虐行为的分别。但这些故事迄今犹流传不衰,的确显示中国人民大众对痛苦残忍的麻木不仁。但正因为书中对暴虐的歌颂是不自觉的,现代读者倒可以把七十回标准本看做一则充满吊诡的政治寓言(一旦众好汉全部聚齐一堂时,他们遂变成政府的有效工具而失去帮会性格):官府的不公不义,是激发个人英雄主义的条件,但众好汉一旦成群结党,却又足以斫伤这种英雄主义而制造出比腐败官府更邪恶的恐怖统治了。其实这就是地下政党的老故事:在求生存争发展的奋斗中却往往走向它声称所要追求的反面。
梁山泊的英雄好汉复仇之心特别炽烈,这股仇恨一旦燃烧,这些天罡地煞便显现了妖魔原形,大开杀戒。书中武松血溅鸳鸯楼是著名的杀戮场面,武松复仇,砍杀张都监之后,开始屠杀张都监全家,连几个在场唱曲儿的女娘也不能幸免,武松杀得性起,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一死!”一直砍杀得刀都缺了。
全书中复仇杀人的残暴场面写得最触目惊心的恐怕是黑旋风李逵生啖黄文炳的一节。通判小吏黄文炳曾经陷害过宋江,这个仇当然要报。黄文炳被捉到后,在宋江的指使下,李逵把黄文炳活生生割来吃掉:
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头领做醒酒汤。
夏先生引这两则例子与《史记》相较。司马迁记载吕后嫉恨戚夫人:“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这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残虐事件之一,但司马迁以吕后子惠帝一言:“此非人所为。”遂定吕后罪于千古。夏先生认为:“《史记》肯定人类文明正道,而《水浒传》大加赞赏那些草莽好汉所干的野蛮复仇行为则非是。”
《水浒传》中的“英雄世界”与“野蛮世界”之间的界线相当模糊,《水浒传》表面上赞颂的是梁山泊众好汉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干下的英雄事迹,但这些好汉的实际行动都是极端野蛮残忍违反文明的。“忠义堂”上众好汉杯觥交错歃血为盟之际,梁山泊的黑店里正在干着贩卖人肉包子的勾当。历来学者评论这部小说的文化精神时,产生相当大的矛盾分歧,而矛盾的焦点又显著集中在梁山泊的寨主领袖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的身上。明朝思想家李贽把宋江捧为“忠义”的化身,而金圣叹却把宋江贬为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在分析宋江这个书中的首脑人物上,夏志清先生提出了非常重要的一点:他认为试图解析宋江这个人物的意义,不能止于宋江本身,必须把宋江与李逵联系起来,宋江这个角色复杂矛盾的意义方可能有较完整的解说。其实及时雨宋江与黑旋风李逵两人相辅相成,构成的是一对复合互补的角色,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双重人物”(DoubleCharacter)。陀氏擅长研究人性善恶,在小说中常常设计关系暧昧复杂的“双重人物”来阐释人性善恶的相生相克。自从三十八回李逵与宋江一见如故后便对宋江五体投地誓死效忠了。如果及时雨宋江代表《水浒传》里“替天行道”帮会式的忠义道德,那么黑旋风李逵便象征着《水浒传》另一股黑暗野蛮原始的动乱力量。天魁星、天杀星看似南北两极,其实遥相呼应,彼此牵制。做为帮会魁首,宋公明必须维持及时雨领袖群伦的形象,不能公然造反,但远在三十九回宋江在浔阳楼上已写下反诗:“彼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原来宋江早已心存反志,要赛过大叛徒杀人魔王黄巢。李逵一再怂恿宋江造反,夺取大宋江山自己做皇帝,其实正讲中宋江的心怀。事实上李逵可以说是宋江那股叛逆意志的投射,宋江心中黄巢的具体化。许多残酷野蛮的杀戮行为都是李逵在宋江指使默许下完成的,李逵生啖黄文炳,等于宋江的意志在进行复仇行动。这一对“双重人物”其实是《水浒传》中叛徒形象的一体两面,及时雨宋江及黑旋风李逵分别代表《水浒传》的“英雄世界”与“野蛮世界”,而当这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时,“水浒”中便是一片“腥风血雨”了。最后宋江被陷害中毒,临死前他把李逵一并毒杀,宋江必须与李逵共存亡,因为李逵根本就是他另外一个自我。难怪李逵为宋江死得心甘情愿,完成了他们“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手足之义。宋江与李逵两个角色之复杂关系及多重意义贯穿整本小说,使得这本情节繁杂人物众多的作品得到主题上的统一。要了解《水浒传》这部小说深一层的涵意,首先须了解宋江与李逵这一对“双重人物”的关系,而夏先生对宋江、李逵的人物论无异是阅读《水浒传》的一把钥匙。
大唐天子太宗李世民派遣高僧玄奘赴西方天竺(印度)取经,这在中国历史及佛教史上是件何等庄严隆重的大事,而明朝小说家吴承恩却偏偏把这段历史改写成一部热闹非常谐趣横生的喜剧小说。这是部天才之作,数百年来大概没有比《西游记》更受中国读者喜爱的喜剧小说了。这部小说的成功得力于吴承恩创造了两个最突出的喜剧滑稽角色:孙悟空与猪八戒,这一猴一猪早已变成我们民俗文化的两个要角。夏先生把孙悟空与猪八戒这一对宝贝与西方小说中另一对著名的互补角色相比,唐·吉诃德(DonQuixote)与桑丘·潘萨(SanchoPanza),两者一样令人难忘。《西游记》也是西方读者最容易接受的一部中国古典小说,韦利(ArthurWaley)的节译本在西方一直很受欢迎,余国藩的全译本更是中西文学交流的一件盛事。
《西游记》的来源复杂:有历史记载、佛教传说、印度史诗种种。夏先生不惮其烦将这些来源一一厘清。接着他分析阐释唐三藏玄奘这个人物在《西游记》中的意义。小说中的玄奘至少有三重身份:民间传说玄奘乃状元陈光蕊之子,父母被强人所害自幼被法明长老渡入佛门,后因孝行感天,被大唐天子选中派遣西天取经。但神话传说玄奘前身乃是如来佛座下弟子金蝉长老,因不听说法,轻慢大教,被佛主罚降人间,历劫十世,最后功德圆满,皈依西天,成为旃檀功德佛。因玄奘十世童真,得其肉而食之可以长生不老,于是引动各界妖魔纷纷争食唐僧肉——这便是《西游记》的主要情节。但实际上吴承恩在小说中却把玄奘写成了一个富有喜剧感的凡人,与历史上的高僧唐三藏了不相类。喜剧人物玄奘才是这本小说的关键所在,如果吴承恩把《西游记》写成了一本严肃的高僧传,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故事恐怕引不起多少读者的兴趣了。夏先生如此形容小说中的玄奘:
他容易动怒,一本正经,看不清自己领导无方,却偏袒他团队中最怠惰的一员,而且,作为一个虚守宗教形式的僧人,虽然他装模作样坚持吃斋,不近女色,实际上并无真正诚意。他绝对不会令人联想到历史上那个身具大勇的玄奘。
唯其小说中的玄奘只是一个凡人,有凡人的许多弱点,这倒使《西游记》作为一则宗教寓言更扩大了其普遍性,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变成了我们每个凡人红尘历劫,悟道成佛的寓言了。如同西方道德剧《凡人》(Everyman)一样,其中的“凡人”必须经历各种考验才能悟道,或者像《天路历程》中那个基督徒,要克服各种障碍陷阱,才能寻找得到天国。作为宗教寓言,夏先生提出了一条解读《西游记》重要的线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夏先生认为吴承恩写《西游记》等于把整本小说当作了《心经》哲理上的评注。他把吴承恩的《西游记》与托尔斯泰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相比:
乔治·史丹纳(GeorgeSteiner)曾经如此精辟论评:托尔斯泰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要小说人物在面临个人紧要关头的道德问题时,常常背诵或讨论《新约全书》的一些段落,这些段落又反过来给小说定下基调,说明小说的意义。在《西游记》中,《心经》是唐僧与孙悟空反复讨论的主题,它有同样的小说功能。
这是夏志清先生论《西游记》至关紧要的论点,掌握到此一论点,我们对《西游记》的宗教涵义才可能有深一步的了悟。《心经》乃是大乘佛法经典中之精华,其中心思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其实也就是贯穿《西游记》这本小说的主题,参悟“色空”的道理,才可能祛褪六贼,“无眼耳鼻舌身意”,才可能“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而“究竟涅”。这便是唐僧西天取经必须经历的“心路历程”。而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所设计的八十一难也就是用来考验玄奘的心路历程上的各种“挂碍”与“恐怖”。
《西游记》第十九回乌巢禅师赠玄奘《心经》一卷,并嘱咐:“若遇魔瘴之处,但念此经,自无伤害。”自此,《心经》便成为玄奘一路上重要的精神依恃。夏先生评论《心经》在小说中有如此功用:
迄今一直为当代评论家忽略的事实是,正如同唐三藏手下那些怪物徒弟一般,《心经》本身就是被指定做为三藏取经险途中保佑他的精神伴侣。从佛教寓言的构成上来说,它远比任何一个徒弟更为重要。因为一个僧人若真正了解它的训诫也就无需徒弟们的保护了,他会了悟他遭遇的灾难其实都是幻境。
孙悟空是《西游记》中最灵慧的角色,他是“心猿”,代表心灵智慧,最能参悟“色空”的道理,所以命名“悟空”。第四十三回中,唐僧屡遭灾难,被妖魔吓破了胆,弄得草木皆兵不敢前进,悟空引《心经》的话劝诫他师父:
老师父,你忘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之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之祛褪六贼。你如此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敢舍身;要斋吃,动舌;喜香甜,触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
悟空在这里点醒唐僧,他如此“恐怖”、“颠倒”,完全是因为“六贼”纷扰所致,“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如此说来,其实争着要吃他肉的那些妖怪全是唐僧自己“心魔”召来的幻境,悟空劝诫他师父“祛褪六贼”,这些妖怪自然消逝。当然,小说里的玄奘只是一个普通和尚,要修炼到这一步,他还必须经历作者吴承恩替他设计的“九九”归真八十一难,才能达到功德圆满,悟道成佛。
然而无论《西游记》的宗教涵意有多玄奥,它本身还是一部诙谐生动的喜剧小说。唐三藏手下的两个徒弟孙悟空、猪八戒一直是最受中国读者喜爱的滑稽角色,就因为吴承恩把这一猴、一猪写得那么富有人性。如果孙悟空代表人的心灵,那么猪八戒便是血肉之躯的象征了。猪八戒好色、贪吃、懒惰、贪生怕死、善嫉进谗,而且对于求佛取经的苦行生活并不热中,凡人的弱点他都有了,夏先生称誉猪八戒是吴承恩“首屈一指的喜剧创造”。
宋明理学长时期主导中国思想界,其“存天理、去人欲”的教训走到极端变得过犹不及,把人的正常欲望也给窒息了。晚明一些开明思想家提倡个人自由、个性解放,文学创作高举“情真旗帜”,对宋明理学是一个大反动。这个时期的戏剧小说以浪漫、色情为其特征。前者以汤显祖的《牡丹亭》达到最高境界,而后者则以《金瓶梅》集其大成。中国文学当然素来不乏色情作品,但与《金瓶梅》相较,全体黯然失色。《金瓶梅》是晚明文艺思潮的产物,也是中国文学的一则异数。然而夏先生指出这本一直被中国读者目为“淫书”的作品,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却占有划时代的重要性:
就题材而言,《金瓶梅》无疑是中国小说发展史上的一道里程碑,它已经脱离历史与传奇的影响,来处理一个完全由作者自己创造的世界,里面的人物多为普通男女,生活在一个毫无英雄事迹和光荣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