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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作者:[美]托妮·莫里森-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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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全靠我自己。并不全靠我自己。一个白人姑娘帮了我的忙。〃   
  〃那么她也帮了她自己,上帝保佑她。〃   
  〃你可以在这儿过夜,保罗·D。〃   
  〃你发邀请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够坚决啊。〃   
  塞丝越过他的肩膀瞥了一眼关着的门。〃噢,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只是希望你别介意我的房子。进来吧。跟丹芙说说话,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保罗·D把两只鞋子拴在一起搭到肩膀上,跟着她进了门。他径直走进一片颤动的红光,立时被那红光当场罩住。         
  〃你有伴儿?〃他皱着眉头,悄声问。   
  〃时有时无吧。〃塞丝说。   
  〃我的上帝啊。〃他退出门,直退到门廊,〃你这儿的邪恶是哪一种?〃   
  〃它不邪恶,只是悲伤。来吧。走过来。〃   
  这时,他开始仔细地端详她。比刚才她一手提着鞋袜、一手提着裙子,两腿湿淋淋亮晶晶地从房后绕出来的时候端详得更仔细。黑尔的姑娘…铁的眼睛,铁的脊梁。在肯塔基他从来没见过她的头发。她的脸尽管比上次见时多经了十八年风雨,现在却更柔和了。是因为头发。一张平静得毋须抚慰的脸;那张平静的脸上与她皮肤同色的虹膜,让他不时想起一副仁慈的挖空了眼睛的面具。黑尔的女人。年年怀孕,包括她坐在炉火旁告诉他她要逃走的那一年。她的三个孩子已经被她塞进别人的大车,随着一车队的黑人过了河。他们将留在辛辛那提附近黑尔的母亲那里。在那间小木屋里,尽管靠火这样近,你甚至能闻到她裙子里的热气,她的眼里还是没有映出一丝光芒。它们就像两口深井,让他不敢凝视。即使毁掉了,它们仍需要盖上,遮住,标上记号,警告人们提防那空虚所包含的一切。所以她开口的时候他就把目光投向火,因为她的丈夫不在那里听她诉说。加纳先生死了,他的太太脖子上又长了一个甘薯那么大的包,不能讲话。她挺着大肚子,尽量靠近火堆,倾诉给他,保罗·D,最后一个〃甜蜜之家〃的男人。 
  农庄上的奴隶一共有六个,塞丝是他们中唯一的女性。加纳太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卖掉了保罗·D的哥哥,以偿还刚一守寡就欠下的债务。然后〃学校老师〃①来到,收拾这副烂摊子。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再毁掉三个〃甜蜜之家〃的男人,抠掉塞丝眼中的闪亮的铁,只留下两口不反射火光的深井。 
  现在铁又回来了,可是有了那张因头发而柔和的脸,他就能够信任她,迈进她的门,跌入一片颤动的红光。   
  她说得对。是悲伤。走过红光的时候,一道悲伤的浪头如此彻底地浸透了他,让他想失声痛哭。桌子周围平常的光亮显得那么遥远;然而,他走过去了…没有流泪,很幸运。 
  〃你说她死得很轻柔。轻柔得像奶油似的。〃他提醒她。   
  〃那不是贝比·萨格斯。〃她说。   
  〃那是谁呢?〃   
  〃我的女儿。跟两个男孩一起先送走的那个。〃   
  〃她没活下来?〃   
  〃没有。我现在就剩下逃跑时怀的那个了。儿子也都走了。他们俩正好是在贝比·萨格斯去世之前出走的。〃   
  保罗·D看着那个用悲伤浸透他的地方。红光消散了,可是一种啜泣的声音还滞留在空气里。   
  也许这样最好,他想。一个黑人长了两条腿就该用。坐下来的时间太长了,就会有人想方设法拴住它们。不过……如果她的儿子们走了……   
  〃没有男人?就你自己在这儿?〃   
  〃我和丹芙。〃她说。   
  〃你这样挺好么?〃   
  〃我这样挺好。〃   
  她觉察到他的疑惑,继续道:〃我在城里一家餐馆做饭。还偷着给人做点针线活儿。〃   
  这时保罗·D想起了那条睡裙,不禁哑然失笑。塞丝来〃甜蜜之家〃时只有十三岁,已经有铁的眼睛了。她是送给加纳太太的一件及时的礼物,因为加纳先生的崇高原则①使太太失去了贝比·萨格斯。那五个〃甜蜜之家〃的男人看着这个新来的姑娘,决定不去碰她。他们血气方刚,苦于没有女人,只好去找小母牛出火。然而,尽管事实上每个人为了夺到她完全可以把其他几个打倒,他们还是不去碰那个眼睛像铁的姑娘,所以她能够自己挑选。她挑了整整一年…漫长、难熬的一年,他们在草荐上翻来覆去,被有关她的梦苦苦纠缠。渴望的一年,强奸似乎成了生活唯一的馈赠。他们使克制成为可能,仅仅因为他们是〃甜蜜之家〃的男人…当其他农庄主对这个说法警觉地摇头时,加纳先生吹嘘的那几个人。 
  〃你们都有奴隶,〃他对他们说,〃年纪轻的,上了岁数的,起刺儿的,磨洋工的。如今在〃甜蜜之家〃,我的黑鬼个个都是男子汉。那么买的,也是那么培养的。个个都是男子汉。〃 
  〃抱歉,加纳,不敢苟同。根本没有黑鬼男子汉。〃   
  〃要是你自己胆小,他们就不是了。〃加纳咧开嘴笑了,〃可如果你自己是个男子汉,你就希望你的黑鬼也是男子汉。〃   
  〃我可不乐意我的老婆周围尽是些黑鬼男子汉。〃   
  这正是加纳酷爱和期待的反应。〃我也不乐意,〃他说道,〃我也不乐意。〃无论什么人,邻居、陌生人、小贩或是内兄弟,都得等一会儿才能领会这个意思。然后是一场激烈的争论,有时还要打上一架,但每次加纳遍体鳞伤、洋洋得意地回家时,他已再一次向人们表明了什么是真正的肯塔基人:勇敢和聪明得足以塑造和称呼他的黑鬼们为男子汉。 
  于是这就是他们:保罗·D。加纳,保罗·F。加纳,保罗·A。加纳,黑尔·萨格斯,还有狂人西克索。都是二十来岁,没沾过女人,操母牛,梦想强奸,在草荐上辗转反侧、摩擦大腿等待着新来的姑娘…黑尔用五年的礼拜天赎出贝比·萨格斯之后顶替她位置的那个姑娘。也许那就是为什么她选中了他。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这样爱他的母亲,放弃了五年的安息日,只为了看到她坐下来有个变化,这绝对是个真正的可取之处。 
  她等了一年。〃甜蜜之家〃的男人在与她一起等待的时候虐待母牛。她选中了黑尔。为了第一次结合,她偷偷地为自己缝了条裙子。   
  〃你不多待一阵子吗?谁也不能在一天里捋清十八年。〃   
  在他们坐着的房间的昏暗之外,白色的楼梯爬向二楼蓝白相间的墙纸。保罗·D刚好能看到墙纸的开头:蓝色的背景上,黄色斑点独具匠心地洒在暴风雪的雪花中间。明亮的白栏杆和白楼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所有感觉都告诉他,楼梯井上面的空气既迷人又异常稀薄。但从那空气中走下来的棕色皮肤的女孩却是圆乎乎的,一张脸长得好像警觉的娃娃。 
  保罗·D看看女孩,又看看塞丝。塞丝笑吟吟地说:〃瞧,这就是我的丹芙。这是〃甜蜜之家〃的保罗·D,亲爱的。〃   
  〃早安,D先生。〃   
  〃加纳,宝贝儿。保罗·D。加纳。〃   
  〃是,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我上次见你妈妈的时候,你正从她裙子里面往外拱呢。〃   
  〃如今也一样,〃塞丝笑道,〃要是她还能钻回去的话。〃   
  丹芙站在最低一磴楼梯上,突然间又烫又羞。好久没有什么人(好心的白女人、牧师、演说家或是报社记者…他们眼中的反感证明他们同情的声音不过是谎言)来坐在她们家的桌子旁边了。远在贝比奶奶去世以前,整整十二年时间里,从没有过任何一种来访者,当然也就没有朋友。没有黑人。当然更没有头发这么长的榛色男人,更没有笔记本,没有炭煤,没有橙子,没有一大堆问题。没有妈妈愿意与之交谈的人,甚至光着脚也居然情愿与之交谈的人。妈妈看起来好像…实际上装成…个小姑娘,而不是丹芙一直熟识的那个安静的、王后般的女人。那个从不旁视的女人,看到一个人就在索亚餐馆门前被母马踢死也不把脸扭开的女人;看到一只母猪开始吃自己的幼崽时也不把脸扭开的女人。就是那一次,〃来,小鬼〃被婴儿的鬼魂提起来狠狠地扔到墙上,摔得它断了两条腿,眼睛错位,浑身抽搐,嚼碎了自己的舌头,她的妈妈也仍然没有把脸扭开。她抄起一把榔头把狗打昏,擦去血迹和唾沫,把眼睛按回脑袋,接好腿骨。后来它痊愈了,成了哑巴,走路摇摇摆摆的,不仅因为弯曲的腿,更因为不中用的眼睛。无论冬夏,不分晴雨,什么也不能说服它再走进这房子一次。 
  就是这个女人,当年有本事去修理一只疼得撒野的狗,现在正架起腿晃悠着,将视线从她自己女儿的身体上移开,好像视野里根本容不下她的身量似的。而且她和他谁都没有穿鞋。又发烫,又害羞,现在丹芙是孤独的。所有那些离去的…先是哥哥们,然后是奶奶…都是惨重的损失,因为再没有小孩愿意围着她做游戏,或者弯着腿倒挂在她家门廊的栏杆上悠来荡去了。那些都没有关系,只要她妈妈别再像现在这样把脸扭开,搞得丹芙渴望,由衷地渴望一个来自那个婴儿鬼魂的怨恨的表示。 
  〃她是个好看的姑娘,〃保罗·D说,〃好看。脸蛋像她爹一样甜。〃   
  〃你认识我爸爸?〃   
  〃认识。相当认识。〃   
  〃是吗,太太?〃丹芙尽量避免油然而生的好感。   
  〃他当然认识你的爸爸。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甜蜜之家〃的人。〃   
  丹芙在最低一磴楼梯上坐下。再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他们成了一对,说着什么〃你的爸爸〃和〃甜蜜之家〃,用的全是那种显然属于他们而不属于她的方式。就是说,她自己父亲的失踪不关她的事。失踪首先是属于贝比奶奶的…一个儿子,被深切地哀悼着,因为是他把她从那里赎出来的。其次,他是妈妈失踪的丈夫。现在他又是这个榛色陌生人的失踪的朋友。只有那些认识他的人(〃相当认识〃)有权利说起他的失踪。就好像只有那些住在〃甜蜜之家〃的人才能记得他,悄声谈起他,一边说一边互相用眼角交换目光。她又一次盼望那个小鬼魂…它那现在令她兴奋的愤怒,曾经让她疲惫不堪。让她疲惫不堪。 
  她说道:〃我们这儿有个鬼。〃这句话立即起了作用。他们不再是一对了。她妈妈不再悠着脚作女孩状了。对〃甜蜜之家〃的记忆从她为之作女孩状的男人眼中一滴一滴漏走。他猛抬头,瞥了一眼她身后明亮的白楼梯。 
  〃我听说了,〃他说,〃可那是悲伤,你妈妈说的。不是邪恶。〃   
  〃不,先生,〃丹芙道,〃不是邪恶,可也不是悲伤。〃   
  〃那是什么呢?〃   
  〃冤屈。孤独和冤屈。〃   
  〃是这样吗?〃保罗·D转头问塞丝。   
  〃我拿不准是不是孤独,〃丹芙的母亲说道,〃愤怒倒有可能,可是它这样时时刻刻跟我们在一块儿,我看不出它怎么会孤独。〃   
  〃你肯定有什么它想要的东西。〃   
  塞丝耸耸肩膀。〃它只不过是个娃娃。〃   
  〃是我姐姐,〃丹芙说,〃她死在这房子里。〃   
  保罗·D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让我想起了〃甜蜜之家〃后面的那个无头新娘。还记得吗,塞丝?老在那片树林里游荡。〃   
  〃怎么忘得了呢?怪烦人的……〃   
  〃为什么每个从〃甜蜜之家〃逃走的人都不能不谈它?要是真这么甜蜜的话,看来你们应该留在那儿。〃   
  〃丫头,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保罗·D哈哈大笑。〃的确,的确。她说得对,塞丝。那儿并不甜蜜,当然也不是个家。〃他摇了摇头。   
  〃可那是我们待过的地方,〃塞丝说,〃大家都在一起。不管愿不愿意,总会想起来。〃她微微哆嗦了一下。胳膊表面皱起了一块,她连忙抚平。①〃丹芙,〃她说道,〃生炉子。不能来了朋友倒不招待他。〃 
  〃甭为我费事了。〃保罗·D说。   
  〃烤面包不费什么事。再有就是我从工作的餐馆带回来的东西。从一大早忙活到晌午,我起码能把晚饭带回家。你不讨厌吃梭鱼吧?〃   
  〃要是他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他。〃   
  又来了,丹芙心想。她背对着他们,拐了一下柴火,差点碰灭了火。〃你干吗不在这儿过夜,加纳先生?那样你和太太就能整夜谈〃甜蜜之家〃了。〃   
  塞丝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火炉边,可还没抓住丹芙的衣领,那姑娘就向前挣去,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   
  〃甭管她了。〃保罗·D说,〃我是个生人。〃   
  〃说的就是这个。她没理由对生人不礼貌。噢,宝贝,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啦?〃   
  可是丹芙这会儿正在颤抖,由于抽泣说不出话来。九年来从未落过的泪水,打湿了她过于女人味的胸脯。   
  〃我再不能了,我再不能了。〃   
  〃不能干吗?你不能干吗?〃   
  〃我不能住在这儿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干什么,可我不能在这儿住了。没有人跟我们说话。没有人来。男孩子不喜欢我。女孩子也不喜欢我。〃   
  〃亲爱的,亲爱的。〃   
  〃她说没人跟你们说话是什么意思?〃保罗·D问道。   
  〃是这座房子。人家不…〃   
  〃不是!不是这房子!是我们!是你!〃   
  〃丹芙!〃   
  〃得了,塞丝。一个小姑娘,住在闹鬼的房子里,不易。不易。〃         
  〃比有些事还容易呢。〃   
  〃想想看,塞丝。我是个大老爷们,什么事没见过没做过,可我跟你说这不易。也许你们都该搬走。这房子是谁的?〃   
  塞丝目光越过丹芙的肩头,冷冷地看了保罗·D一眼。〃你操哪门子心?〃   
  〃他们不让你走?〃   
  〃不是。〃   
  〃塞丝。〃   
  〃不搬。不走。这样挺好。〃   
  〃你是想说这孩子半疯不傻的没关系,是吗?〃   
  屋子里的什么东西绷紧了,在随后的等待的寂静中,塞丝说话了。   
  〃我后背上有棵树,家里有个鬼,除了怀里抱着的女儿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再逃了…从哪儿都不逃了。我再也不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逃走了。我逃跑过一回,我买了票,可我告诉你,保罗·D。加纳:它太昂贵了!你听见了吗?它太昂贵了。现在请你坐下来和我们吃饭,要不就走开。〃 
  保罗·D从马甲里掏出一个小烟口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里面的烟丝和袋口的绳结来;同时,塞丝领着丹芙进了从他坐着的大屋开出的起居室。他没有卷烟纸,就一边拨弄烟口袋玩,一边听敞开的门那边塞丝安抚她的女儿。回来的时候,她回避着他的注视,径直走到炉边的小案子旁。她背对着他,于是他不用注意她脸上的心烦意乱,就能尽意欣赏她的全部头发。 
  〃你后背上的什么树?〃   
  〃哦。〃塞丝把一只碗放在案子上,到案子下面抓面粉。   
  〃你后背上的什么树?有什么长在你的后背上吗?我没看见什么长在你背上。〃   
  〃还不是一样。〃   
  〃谁告诉你的?〃   
  〃那个白人姑娘。她就是这么说的。我从没见过,也永远不会见到了。可她说就是那个样子。一棵苦樱桃树。树干,树枝,还有树叶呢。小小的苦樱桃树叶。可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我估计现在连樱桃都结下了。〃 
  塞丝用食指从舌尖蘸了点唾沫,很快地轻轻碰了一下炉子。然后她用十指在面粉里划道儿,把面粉扒拉开,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找小虫子。她什么都没找到,就往蜷起的手掌沟里撒苏打粉和盐,再都倒进面粉。她又找到一个罐头盒,舀出半手心猪油。她熟练地把面粉和着猪油从手中挤出,然后再用左手一边往里洒水,就这样她揉成了面团。 
  〃我那时候有奶水,〃她说,〃我怀着丹芙,可还有奶水给小女儿。直到我把她和霍华德、巴格勒先送走的时候,我还一直奶着她呢。〃   
  她用擀面杖把面团擀开。〃人们没看见我就闻得着。所以他①一见我就看到了我裙子前襟的奶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知道我得为我的小女儿生奶水。没人会像我那样奶她。没人会像我那样,总是尽快喂上她,或是等她吃饱了、可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就马上拿开。谁都不知道她只有躺在我的腿上才能打嗝,你要是把她扛在肩膀上她就不行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除了我谁也没有给她的奶水。我跟大车上的女人们说了。跟她们说用布蘸上糖水让她咂,这样几天后我赶到那里时,她就不会忘了我。奶水到的时候,我也就跟着到了。〃 
  〃男人可不懂那么多,〃保罗·D说着,把烟口袋又揣回马甲兜里,〃可他们知道,一个吃奶的娃娃不能离开娘太久。〃   
  〃那他们也知道你乳房涨满时把你的孩子送走是什么滋味。〃   
  〃我们刚才在谈一棵树,塞丝。〃   
  〃我离开你以后,那两个家伙去了我那儿,抢走了我的奶水。他们就是为那个来的。把我按倒,吸走了我的奶水。我向加纳太太告了他们。她长着那个包,不能讲话,可她眼里流了泪。那些家伙发现我告了他们。〃学校老师〃让一个家伙划开我的后背,伤口愈合时就成了一棵树。它还在那儿长着呢。〃 
  〃他们用皮鞭抽你了?〃   
  〃还抢走了我的奶水。〃   
  〃你怀着孩子他们还打你?〃   
  〃还抢走了我的奶水!〃   
  白胖的面圈在平底锅上排列成行。塞丝又一次用沾湿的食指碰了碰炉子。她打开烤箱门,把一锅面饼插进去。她刚刚起身离开烤箱的热气,就感觉到背后的保罗·D和托在她乳房下的双手。她站直身子,知道…却感觉不到…他正把脸埋进苦樱桃树的枝杈里。 
  几乎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成为那种一进屋就能使女人哭泣的男人。有他相陪伴,当着他的面,她们就哭得出来。他的举止中有某种神圣的东西。女人们见了他就想流泪…向他诉说胸口和膝头的创伤。坚强的和智慧的女人见了他,将只有她们彼此间才说的事讲给他听:更年期早过了,她们内心的欲望却忽然间变得旺盛、贪婪起来,比十五岁的时候更狂野,让她们羞愧,也让她们悲哀;她们偷偷地渴望死去…以求得解脱…对她们来说睡去比任何醒着的日子都珍贵。年轻姑娘则羞怯地凑近他坦白心事,或者向他描述在梦中尾随她们的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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