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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玉帝打开一本奏折，睃了一眼就扔在地上，“（又鸟）毛蒜皮的事也奏上来，把朕当师爷使用么？真是岂有此理！”
文曲星拾起奏章一看，那是地藏王的奏章，上面写着“……卓玛拉丛魂归冥府，阎美责其败坏妇德，打入阿鼻地狱受莫大苦难。冰寒火焚，刀山箭丛，无以复加。微臣起怜悯之心，有搭救之意……”
“陛下息怒，地藏矢志不移，欲度尽众生，微臣以为当好言相慰，以示嘉许。”
“朕要用午膳了，爱卿代朕批示吧。”玉帝打了个哈欠，对御前侍卫吩咐道，“传膳！”
玉帝离去后，文曲星瞅着地藏的奏折发愁。他拈着山羊胡子沉思良久，脸上现出会心一笑，挥笔在奏折上写下几字。
难题解决了，文曲星踌躇满志，诗兴大发，很想写点什么。何不为娘娘写几首乐府诗呢？天宫第一夫人，再怎么讨好她都不为过！文曲星稍作酝酿，挥毫疾书，片刻间成诗三首，首首俱佳。
“极品，极品，吾有此诗，可以传世亦！”文曲星欣喜异常，“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娘娘看了，一定重重有赏呢！”
文曲星袖着新诗欣欣然去乐府。
乐府太傅是乐圣师旷。师旷原本是春秋时晋国的一个盲人，生而无目，却因琴艺超凡，做了宫廷乐师。师旷弹琴时，马儿会停止吃草，侧耳倾听；鸟儿会停止飞翔，衔着的食物都会掉下来。有一次，师旷为晋平公演奏《清徽》之曲，美妙的琴声不仅引来一群仙鹤翩翩起舞，还惊动了天庭。娘娘命人将师旷接上天宫，赐其双目，让他掌握乐府兼做首席琴师。
“星君来得正好！”一见文曲星，师旷就如见了救星一般，“今夜娘娘宴请天尊，小弟负责编排侍宴的歌舞，能不能劳烦椽笔，写一首新诗？”
“子野，我就是来献诗的呢！”文曲星把袖中藏着的诗轴取出来。
师旷读了，啧啧称奇：“好诗，好诗，简直字字玑珠，星君不愧为天宫第一才子！”
“子野怎么感谢我啊？”文曲星洋洋得意。
“用得着小弟感谢？今夜酉时，星君在懿宁宫外候着，天尊和娘娘一定会赏赐你呢，御酒一瓶是少不了的！”
暖香阁，玉帝用膳的地方。
九张膳桌在玉帝面前一字摆开，上面排列着九十九个白玉盘，奇珍异馐，异香缭绕：灵芝鹤肉丝，龙肝燕窝煲，铁板虎肚，清蒸全凤，黄精炖麒麟蹄，狮脑豆腐粥……
一位仙女沏上窖藏三千年的仙谷酒。
玉帝皱着眉抿一嘴，立即吐在漱口杯里。
“有火烟味，换酒！”
另一位仙女赶紧沏上万年玄冰镇过的仙桃酒。
“这个太凉！”
刚一沾唇，玉帝又是皱眉。
第三位仙女为玉帝献上一片龙肝，玉帝咬了一瓣，味同嚼蜡。
原料应有尽有，御厨们也是千挑万选，偌大一个御膳房竟然做不出可口的味道来，还不如凡间女子随随便便用柴火烤个鲜鱼……
玉帝不禁想起那日在泸沽湖边吃的烤巴鱼了。吸吸鼻子，它还能忆起烤焦的巴鱼香呢。她现在怎么样了？在阴间还好吗？
刚才看地藏的奏折，上面好像写着泸沽湖来着？是不是关于她的？玉帝隐隐感觉那份奏折与她有关，可惜当时没有细看——文曲星那家伙，最好别自作主张胡乱批复了。
“备车，朕要出去逛逛，巡视天界，先往天河边上去。”玉帝停杯投箸，瞅瞅桌上的玉盘珍馐，吩咐道，“叫文曲星来赏个饭，奏折等朕回来再作处理。”
天河之水是透明的，气流一样在虚空里浮流。河底有许许多多的宝石。这些宝石到了夜里会发光的，若是从地面上看，看不到透明的河水，只望见闪闪的繁星。河边是宽阔的草甸。一群天牛在草甸上埋头吃草。那些草都是蓝色的，生长在虚空里。地上的人望去，那就是蓝色的天。
牛郎在天河里游泳：他一会儿潜下河底，摸出个宝石来玩耍；一会儿挥动着手臂划水，鱼一样在波浪里穿梭；一会儿又踩着水露着上身，还骄傲地举臂握拳，充分感受来自拳指、臂膀和胸肌的力量。
“我是男子汉啦！”牛郎十分自信地确认，尽管他才十三岁多一点，“再过几年我就要报名当天兵！”
打小时候牛郎就向往当天兵天将，尤其羡慕那些金甲武士，他们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脚踏金靴，手中拿着锃亮的兵器，多威风啊！连齐天大圣孙悟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呢，弼牛温大人说的，那年齐天大圣闹天空，被天兵天将们赶得无路可走，最后跳下云端躲到山洞里去，谁知道那个山洞是如来佛祖的手掌变的，齐天大圣一钻进去就被捂住。哼，要不是如来慈悲，天兵天将们早把齐天大圣斩为肉泥了！
“哞——哞——哞——”天牛们在欢快地鸣叫着。
它们这会儿吃饱了，撒着蹄子奔跑起来，有的跑到河里来泡澡，有的在追逐嬉戏，有的在自由自在地徜徉。一头瘦得皮包骨的老牛卧在云端，安详地开始了反刍——胃里的牛黄长到鹅卵大了，消化功能大受影响，若不及时反刍胃就疼痛难忍。
老牛静静地反刍着，满眼慈祥地望着河中戏水的牛郎，像望着一头撒欢的小牛犊一样。
玩了一阵，牛郎上岸去替老牛捉虱子。
“我说老牛，你肚子里那块牛黄要能反臼掉就好了，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牛郎捉住一只肥大的牛虱，向老牛亮亮，然后用指甲把它掐死，“不过老牛你真命大，三年了，弼牛温一直没有取牛黄。”
老牛不会说话，它只是晃晃耳朵，用舌头去舔牛郎的手背。
突然老牛“唛——”地叫了一声。牛郎从它眼神里发现了什么，正要回头，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蒙上了他的双眼，接着耳边就响起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声音。
“牛郎哥哥，猜猜我是谁？”
“还用猜？天上神仙千千万万，会蒙我眼睛的手只有一双，能为我唱歌的嘴只有一张，能叫我牛郎哥的人儿只有一个，那就是——猪！”
“你说脏话！”
“朱朱！”
“……”
“可爱的朱朱妹妹！”
那双小手松开了，一个满头扎着小辫子的仙女出现在牛郎面前。
“这还差不多！”朱朱当然不会真生她牛郎哥哥的气啦，她晃着脑袋把小发辫甩来甩去，“牛郎哥哥，我要你猜猜我今天梳了几个小辫子——”
朱朱总是喜欢叫她的牛郎哥哥猜，她喜欢看牛郎哥哥不停挠后脑勺偏偏又猜不中的样子。再说啦，天那么大，神仙那么多，只有眼前这位会不厌其烦地把这个云房小仙女的简单谜题猜来猜去啦。
“七根？”
她摇摇头。
“八根？”
她还是摇头。
“九根？”
“不许这样一直猜下去！只许猜一次！”
“那我要数一数！”
“你赖皮！”
朱朱拔腿就跑，小发辫们调皮地甩着，可好看了。牛郎跟在后面追。朱朱跑到牛群中去，跟牛郎捉迷藏。不过牛郎毕竟是男孩子，他跑起来比朱朱快多了。眼看指尖就触着朱朱的背了，朱朱一矮身从天牛肚子钻过去了。
两人在牛群中追来追去，弄得天牛们烦躁起来。
“乒乒乓乓……”
只听见牛角撞牛角的声音。最强壮的两头公牛竟然斗起来了。其它的天牛都远远的退开，围成一圈看热闹。
“我说长尾巴的会赢！”
“我说短尾巴的会赢！”
两个小仙子停止了追逐，站在那里看天牛抵角。
斗了一阵，短尾巴败下阵来，掉头逃奔。长尾巴不依不饶，撒蹄紧追。
“我们快去追天牛，丢了牛可不得了！”
牛郎赶紧拉着朱朱去追。要是丢了天牛，弼牛温不拿皮鞭抽他才怪呢。
“我们快去追天牛，丢了牛可不得了！”
牛郎赶紧拉着朱朱去追。要是丢了天牛，回去弼牛温不拿皮鞭抽他才怪呢。
听着后面追赶的蹄声越来越近，短尾巴天牛回头一看，长尾巴天牛都快咬着自己尾巴了。“哞——”短尾巴天牛长鸣一声，发足狂奔。
前面一个马队迎面而来，前队后队是御前侍卫，清一色金甲金靴；当中是玉帝的纯金乘舆，金轮滚滚，光芒耀眼。虽然是轻车简从，到底是皇家气派，前呼后拥，伞盖如云。
短尾巴正要停足，屁股吃了长尾巴一角，痛得发足狂奔，竟然冲入马队。
按理说，这么多御前侍卫，阻止两头天牛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自从齐天大圣被降伏之后，天上久无战事，侍卫们早已阵仗生疏，个个怯懦如（又鸟），眼睁睁看着天牛冲来竟然惊惶失措，纷纷避让，让两头天牛从队伍中穿插过去了。
“一群酒囊饭袋！”玉帝生气地骂了一句。
“臣扶驾不力，臣罪该万死！”武曲星赶紧滚下鞍，匍伏在金舆之前。
这时牛郎和朱朱赶到了，几个金甲武士一拥而上，将两个小仙子拿下。
“启奏陛下，肇事者已拿下！”金甲武士们真是厚脸皮，竟然好意思邀功呢。
朱朱吓得哭起来了。
牛郎却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有什么错？”
“大胆，见了天尊还敢喧哗？”武曲星厉声喝斥。
“小孩子，不要怪罪他们。”玉帝挥挥手，示意武士们把两个小孩子放开，“起来说话吧，朕问你们，你们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她叫朱朱，我叫牛郎，她是云房的，我是天牛监的。”
朱朱？云房的？玉帝不由想起十年前那一幕，他打量着朱朱，发现了她脖子套着那枚玉兔。
她长得多像她妈妈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过身体小些，还没有发育完全。
朱朱停了哭泣，泪汪汪地抬着望望玉帝，觉得那张脸似乎十分熟悉，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亲近感。
“你就是玉帝吗？”
“是啊……你看……这黄金马车，只有朕才能乘坐的！”玉帝微笑着回答，他心里隐隐有些难过。这个小仙女不记得我了？还是我把她抱到天上来的呢。当然，那时她那么小，刚刚出生怎么可能有记忆力呢？
“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马车吗？”那样一个金光灿灿的纯金打造的马车，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的。
“当然可以，你上来坐就行。”玉帝向朱朱招招手，“来吧，我带你去巡视天界！”
迄今为止，玉帝并不知道朱朱是他与卓玛拉丛意淫而生。当初玉帝把朱朱带到天上，不过是一念之仁。但是地藏的奏折让玉帝隐隐觉得这个孩子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充盈着他的心房。
“我要牛郎哥哥和我一块儿去！”朱朱说。
“行啊，你们都上来吧。”玉帝殷切地说。
“我……我还要放天牛的！还有哪，那两头天牛要是找不回来，弼牛温大人会骂人的。”
“弼牛温大人？”玉帝觉得“大人”两字加在弼牛温后面很搞笑的，他哈哈大笑着说，“武曲星，你替这位小朋友找天牛吧。”
“遵旨！”武曲星赶紧跪下。
两个小仙子欢天喜地上了黄金马车，分别坐在玉帝左右两边。
“快走，快走，快走吧！”两个小家伙催促车夫。
“走！”玉帝展开手臂把两个孩子的肩膀揽住。
“驾——”
车夫缰绳一抖，天马奋蹄飞奔。黄金马车金轮飞旋。片片白云向后飞逝。
“真好玩！”
“马车真快！天兵都落在后面了！”
两个孩子非常兴奋。
“玉帝伯伯，我喜欢你！”朱朱望着玉帝说，“你对小孩子很好！”
“你不像天兵天将，他们好凶啊，一点道理都不讲！”牛郎对天兵天将们还有怨气呢。
“我也喜欢你们，我们交个朋友行吗？”
“牛郎哥哥说行就行。”朱朱总是让牛郎替她拿主意的。
“行，拉拉勾！”牛郎向玉帝伸出了小指。
“拉勾拉勾，不许回头！”朱朱也高兴地伸出小指。
“拉勾就拉勾！”玉帝笑了笑。
一粗二细三根手指勾在了一起。
玉帝伸手摸摸朱朱胸前的玉坠，“这个玉坠谁给你的？你知道吗？”
“我父母给的……”朱朱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是从云端捡来的，阿姨们都这么说。”
“这个玉坠，你不要弄丢了。”玉帝叮咛道。
阿姨们叫我别丢了，玉帝也叫我别弄丢了，她们怎么都这么说？朱朱觉得好奇怪，她充满期待地问道：“玉帝伯伯，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吗？”
“父母？”玉帝心头一震，“你……可能是云端里化出来的……”
“化出来？”
“对呀，就像树上长蘑菇一样，有些神仙可以从云端里化出来的。”
“可是大姨说，不管神仙还是凡人，都是父母生的。”
“这……”
“不对不对，孙悟空就是从石头化出来的。”牛郎迫不及待地插嘴说。
“对对对，孙悟空就是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一天，‘轰’的一声，傲来国花果山上一块大石头爆炸了，出来一个猴子，就是后来的孙悟空。”
“后来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天后天将抓住，正在杀他呢，佛祖来了，说是不能杀生，把他压在山下了。”牛郎还学着佛祖合什的样子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玉帝正担心牛郎揭发他当年躲到龙案下的丑事呢，没想牛郎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有些惊讶，同时又感到庆幸。“这个故事谁教你的？”
“弼牛温大人教的。”牛郎反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这样的？”
“当然是这样的，一点不差！”玉帝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想必是有些红了。
“玉帝伯伯，您说说大闹天空好吗？那天你在场，你最清楚啦。”牛郎想听听孙悟空大闹灵宵宝殿的细节呢。
“这个……老掉牙的故事……有什么好讲的……”玉帝支支吾吾地，换了个话题，“朱朱，你会唱歌吗？”
“朱朱唱歌可好听了！朱朱你就唱一个吧？”牛郎也喜欢听朱朱唱歌。
“好的……”朱朱望着天想了想，“我唱一个‘呀呀歌’，我自己编的！”
“我是快乐小仙女呀，
阿姨教我织云锦呀，
金梭银梭手中飞呀，
脚踏机器嗡嗡响呀，
织了朝霞织晚霞呀，
啦啦呀！”
“唱得好！”牛郎用力为朱朱鼓掌。
“唱得好，就像……百灵鸟一样。”玉帝点着头，摸着朱朱的脑袋，不由得想起湖畔的女子，她善睐的明眸，她窈窕的身姿，她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声音，她湖风里飘动的裙裾……
这一天巡游天界回来，玉帝与两个忘年交共进晚餐。两个小孩子看着那么多菜，惊讶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快朵颐！
两个小孩子吃得那么香，看着看着，玉帝听见自己肚子“咕叽咕叽”叫起来了。
“朕还没有吃中餐，连晚餐一块吃！”玉帝捋起袖子，哈哈大笑着对两个小孩子说，“大家来比赛，看谁吃得多！”
“好啊，比赛就比赛！”牛郎双手抱着一个虎蹄在啃，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也啃虎蹄！”玉帝也效仿牛郎，双手抱着一个虎蹄，张嘴就咬，很快就弄得两手油乎乎，嘴巴亮晶晶。
玉帝有如此食欲，侍宴的仙女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时，一位蓝衣仙女进来了，她叫小蓝，是娘娘的贴身侍女。小蓝跪地禀告说：“启奏陛下，娘娘请陛下移驾合欢殿用膳。”
“嗯，说朕正在用膳了，不过去了。”玉帝挥挥手，油星子飞到了小蓝脸上。
小蓝不敢擦脸，起身离去。
三人继续比赛，个个吃得肚儿圆。
牛郎恋恋不舍地望着餐桌上的美食，打着饱嗝说：“我肚子有些痛了，实在吃不下了！”
“那你们带回去吃吧！”玉帝吩咐身后的仙女说，“给牛郎一壶御酒，让他带回去。弼牛温喝酒的，是吗？”
差人送走两个小朋友，玉帝这才想起地藏的那份奏折，赶紧回御书房去找，只见上面写着：……此女乃泸沽湖畔之善良女子，与过客四目相交，意淫而孕，产后早夭……
意淫而孕？难道朱朱是朕的女儿？玉帝又惊又疑，却不得不信。
幸亏地藏不曾提及详情，否则……玉帝往下一想，额上冒汗。
再看文曲星的代批，笔迹几可乱真：爱卿办事慈仁缜密，朕素知之。
玉帝点点头，心想：文曲星还算乖巧，不枉了朕赐他一席御宴！”
（注，《韩非子•；十过》： 师旷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