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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对张国庆妻子的处理有些过重,其实,正是因为不能正常地处理张国庆,才这么重地处理她的。她是替丈夫和孩子受过,理所当然,合情合理,没什么可冤屈的。没有冤屈,组织上是不会来给她翻案的,谁想到黄依依不知怎么的要来行这个好。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得很含糊,只是说一个七岁孩子犯下的错误,要让一家三口付出一生的代价,挺冤枉,也挺可怜的。
我说:“老王在灵山劳教所里也挺可怜的。”
我其实是希望她把老王“赎”出来,一来老王的下场毕竟跟她有关,二来这也是我对她有过的承诺。可是,她巧妙地给了我一“将军”。
她说:“你的意思是把老王的事情和张国庆的事情一并解决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我说:“我的意思是先把老王的事情解决了。”
她说:“不,如果两个事情只能先解决一个,就先解决张国庆的。”
我问:“为什么?”
她说:“没有为什么。”
应该说,她为什么要保救老王,大家是心照不宣的,可为什么要施恩张国庆,这事情很叫我费解。既然费解,我不免要去底下打探打探,结果又探到一个“大地雷”——两人原来相好着呢。就是说,张国庆的情况,其实跟老王的情况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俩相好的事外界所知不多。这得益于两人在一个单位,客观条件比较好,行动上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不像老王,在不同单位,做起事来动作大,跑来跑去的,容易被人觉察。
我没有像对待老王一样,把张国庆叫来“审一审”,而是择日又找到黄依依。我想让她明白这样一个道理:现在她与张国庆的关系可能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如果组织上根据她的要求,把张国庆老婆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可能她与张国庆的事情全701都会知道,这是要破坏她目前有的光辉形象的。
“再说,”我提醒她,“你也不能老是这么单身下去。”
“怎么会呢?”她跟我半真半假地,“你不是说一定要给我找对象嘛。”
我也是跟她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有了张国庆就不要对象了。”
她认真地说:“这不现实,不可能的。我知道他(张国庆),要他离婚简直等于要他的命,他没这个胆,也没这个命。”
我说:“我想也是,否则你不会帮他把老婆孩子弄到这来的。”
她说:“是啊,这不自找麻烦嘛。”
我说:“但是,即使不这样,你也不能帮这个忙。”
她问为什么,我告诉她,她现在条件很好,组织上已经在出面给她物色对象,这时候来办这些事,等于是把她跟张国庆的事情张扬出去,对她找对象是很不利的。总之,一句话,我认为,她不该管张国庆的问题,不是管不了,而是管不得,管了,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她有害无利。我说的是实话,也是事实,也引起了她深思。但是,她作出决定还是叫我失望。
她说:“我答应过他(张),我不能食言。再说,谁要在乎我这种事,他也做不了我丈夫,做了也是散的。”
我说:“谁不在乎,是男人都在乎的。”
她说:“那我只有单身的命了。”
我说:“组织上不是正在努力嘛,所以才需要你配合,别把跟张国庆的事捅出去。”
她说:“包得住一时,还能包得住一世。行了,别扯那么多了,张国庆的事情我是管定了的,至于其他事听天由命吧,我才没这份理智和耐心,做一件鸟事想得八辈子远的。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想,就想帮张国庆这个忙,一个这是我答应过他的,再一个,张国庆这人你不是不了解,一个老实透顶的人,除了老实就是老实,我不帮他,他还能靠谁?靠他的老实能解决问题吗?可这个问题不解决,他下辈子能幸福吗?所以,张国庆的事我还是要管,你不爱管可以,我去找其他人管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有管。老实说,这个时候,她绝对是个神,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点石成金,可以做到说一不二。就是说,即便我不当这个好人,自有人会来当。但如果让别人当了这个好人,等于是我得罪了她,进一步说,也等于是我在通往院长的路上自找了麻烦。那时候,上面首长来,哪一个不要见见她?都要见她!她借机奏你一本,或者美言你几句,对她那是顺手牵羊的事,而对你就是改变命运的事。什么叫一言九鼎?那时候她说的就是一言九鼎。我可没这么傻,好好地去得罪她,让别人来白拣一个便宜。所以,我看她执意要解决张国庆的事,同时又表示:如果能一起解决老王的事,是最好不过的,我就索性给她来了一个“最好不过的”,专程跑了一趟总部,把两个人的问题一并解决了。
说真的,当时组织上对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慎重考虑,尽量满足她。而像张国庆和老王这种问题,都是单位内部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要她出面了,要求了,也就解决了,不会有什么难度的。
17
我们701总的说是个很封闭的单位,正因为封闭,与外界无关,内部有什么事,所以都传得飞快。像张国庆和老王,在701本来就是无人不晓的著名人物,黄依依保救他俩,等于是在新闻上面又制造新闻,转眼就在人嘴里吐进吐出,风靡一时,无人不知。喊黄依依叫什么“天使”、“有问题的天使”,其实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想想看也正是,什么人能把他俩从地狱里搭救出来?没有人,只有天使!然后,再想想,什么人能这么神奇地破译乌密?也只有天使!天使的称谓对黄依依说,似乎是双重的贴切,所以一喊就喊开了。
随着天使之名传开的同时,有关她跟张国庆的私情也开始秘密传播开来。这在我意料之中,不奇怪的,好事者都会这样去猜想,去探听,去证实,去传说。这样,如果让张国庆老婆回来,重新安置在701医院里,隔墙有耳,总有一天要事发。所以,出于“保密”需要,我们特意将张国庆老婆安排到镇子上,还是在医院里,县人民医院,还是当护士。老王是他自己要求不回培训中心的,他大概是觉得回来面子上太过不去,所以选择了远走高飞,去了我们701在外地的一个分局,离这边很远。这也意味着今后他与黄依依难能有直接或深刻的交道。
但张国庆老婆不一样,虽然单位在镇上,家还在701这边,每天都回来。她叫什么?张国庆老婆,我一直在想,好像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口。我为什么想要她的名字,是因为下面的故事跟她有关,没有名字不好说的。但确实想不起来,可能也只有这样说了。她,就是张国庆老婆,以前在701也好,现在去地方也好,我跟她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也不需要她,完全可以无视她的存在。但是,由于黄依依跟她男人的关系,她回来之后,我心里老是有她的影子,担心她知道真情,闹出事情来。我听医院的人说,她有点泼。俗话说,世间有两种人最可恶:泼的女人,谄的男人。这里的泼是指是非多,容易惹是生非。现在,是非已经明摆在那儿,我确实担心她一旦得知实情,闹得鸡犬不宁,影响黄依依的名誉和破译工作。外人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乌密破译后,上级对我们欧洲处的破译任务已经有新的指示,要求我们今后重点要破译苏联军事密码。因为黄依依对苏联情况比较了解,此时的欧洲处处长一职,谁都没她称职,非她莫属。就这样,黄依依走马上任,成了该处历史上第五任处长。
一个人,如果情感和生活上生出是非,后院起火,肯定要影响工作。有些人的工作影响就影响了,不怕,起码用不着我怕,但黄依依的我怕,她现在是一处之长,整个破译局的核心人物,也是701的典型,出了事,就是全局的事,就是我当局长的事,所以我当然要重点保护。而说到保护,什么安全啊,身体啊,饮食啊,等等,都容易,难就难在张国庆老婆那边,就怕她知情闹事。这我是有心而无力,不知如何去着手预防,万一闹起来又不知如何收场。总之,这事情想来很头痛,似乎只能听天由命。
张国庆老婆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张国庆老婆那边安静得很,无任何不祥不妙的声响或迹象。就是说,我担心中的事没有出现,而我盼望中的事倒是如期而来:黄依依在不到半年时间里,已牵头破掉三部苏联军事方面的中级密码。这真正叫报喜不报忧!而且,仔细想一想,这是最好不过的兆头。因为,不管是张国庆老婆那边,还是破译密码这边,开头几个月是最重要的,说过去就过去了,说过不去就过不去。万事开头难,这话放在什么事上都合适!看过去的半年,我感觉自己仿佛有神灵保佑,事事如意,心里别提有多喜悦了。如果说有什么不顺心的话,就是给黄依依找对象的事,开展得很不理想,组织上单方面拟定的几个合适人选,私下征求意见,都婉言拒绝了组织的好意。这是想得到的,当时单位里到处都在传黄依依与张国庆的事,传得风声四起的,似乎除张国庆老婆不知外,大家都知道了。这时候,要在单位内部落实人选本身就是荒唐的,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所以,后来组织上改变了策略,到外面去联系。但要给此时的黄依依找一个双方如意之人,又谈何容易,首先年龄合适的人就少,然后又要有文化、有自信,这样的人就更少了。为什么说要有自信?因为,我们遇到过两个,说的时候还是很起劲的,但一见面,看黄依依长得那么好,又听说还有那么多荣誉,就蔫了,似乎已料到自己落败的下场,索性先投降了。后来有一个,是附近部队的一个副团长,双方感觉都还行,谈了一个多月,见了三次面,但就不来第四次了。我们的人追去问原因,副团长说,这女人太不自重了,才见三次面,八字还没一撇,就主动要跟我搂搂抱抱,还是大白天呢,像什么话。看来,他是被黄依依的大方或什么吓倒了。有的,对方虽然积极,但黄依依本人不满意。总之,找了那么多人,真正双方如意的,只有一个人,他是省城的一个大学教授,前几年被打成右派,老婆跟他离了。双方年龄相当,教授以前也在国外留过学,有不少互相欣赏的基础,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教授的胆子也大,来的第二次就留下来跟黄依依过了夜。这样来去几个星期,黄依依跑来对我说:就是他了。喊我给他们办手续。结果,一办手续把两人的好事办没了。怎么回事?原来,教授的父亲是一名国民党高级官员,兄弟姐妹七八人,有的在台湾,有的在香港,有的在美国等。而我们701人,因为保密需要,是严禁跟有境外亲友关系的人通婚的。这几乎是我们系统内部的一个法律性质的东西,谁都不敢以身试法,总部首长都不敢,更别说我们下面了。就这样,教授被拒之门外,黄依依的婚姻又陷入了困境。
据我所知,在张国庆老婆刚回来的头半年,黄依依基本上没跟张国庆来往,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对象找得不顺利吧,两人好像开始又来往了。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大清早的,张国庆从黄依依屋子里出来,看得我心惊肉跳。我想,都在一个院子里住,这样下去早迟要败露。于是,我亲自去找镇上领导,请政府出面让医院给张国庆老婆分了一套房子。这样,他们把家安在镇上,张国庆老婆几乎不来山上,彼此天各一方,穿帮的可能性小多了。大部分时间,张国庆上完班都下山回家,但有时也会被黄依依留在山上过夜。为此,我又几次去张国庆家做慰问,跟他老婆说张国庆现在任务重,有时回不了家,希望她支持什么的。总之,为了保证他们的事情不败露,我是用了心思,也用了权力,做了不少荒唐事,用黄依依的话说,我成了他们相好的同谋。从某种角度讲,整个701都是他们同谋。不是说我夸张,到后来,说真的,他俩的事在山上连只狗都知道了,但他老婆始终就不知,可见风声之紧,紧得几乎不可思议,靠的就是大家心领神会,积极配合。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根本之计,根本之计还是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他”,让黄依依有个家,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所以,一边是极力捂,一边我们又四面八方地帮黄依依找如意人。难啊。但难也得找。因为,这不是黄依依的个人问题,而是701的组织问题,政治问题。
18
是破译乌密后的第二年春季的一天下午,黄依依突然来到我办公室,进门就说:“我要跟张国庆结婚!”
我一下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很久才接她话,而说的只是一句废话。
我说:“什么意思?”
她说:“就这意思,我要跟张国庆结婚。”
我说:“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她说:“不是。”
我说:“那就怪了,你怎么突然有这想法?”
她说:“我受不了他天天回去陪老婆。”
我说:“就为这个?那我跟张国庆说说,让他少回家不就行了,何必结婚呢?”
她说:“不,我要结婚。”说得很平静,又坚决,显然是经过深思的。
我责怪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还把他一家人都弄过来……”
她打断我:“现在是现在,当初是当初,反正我要跟他结婚,你让他离婚吧。”
说罢掉头就走,我喊都喊不住。
她走后,我就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好像是被这突然的事吓傻了似的。事情说来是有点荒唐,她要结婚,不跟张国庆去说,却跑来跟我说,好像这是我下给她的任务似的。还有,她早不想,迟不想,怎么就突然动了这根筋?简直是损人害己,让我们白忙活了那么多事!但荒唐归荒唐,我还不能不管,虽说这不是我的什么工作,但归根到底,就是工作。因为,我知道她这人脾气,你不顺着她来,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来个不吃不喝,压上三天床板,我急得要跳起来。她是天使,我是凡人,没办法的,只有顺着她来。就这样,我找到张国庆,把事情先问了,然后又说了,最后要他表个态。
张国庆倒说得干脆:听组织的。
听组织的就离。
就这样离了。
其实,不听组织的也得离,事情就这样的,没有回旋余地。余地都在天使那边。天使正在用不停地破译一部部密码这不争的事实告诉我们:她越发像个天使,我们只有越发地跟着她跑,而且坚信跟着她跑,不会吃亏的。
那边才离,这边就结了,心情之急,做事之不讲究,不避讳,像是两个世事不谙的小青年。婚礼很简单,他们处里的人,加上我,聚在一起,在单位食堂摆了两桌,完了又去新房坐了坐,吃了点糖果,道了点祝愿,算闹了洞房,天地作证了。就在闹洞房之际,黄依依几次啊啊的干呕不止,让所有过来人都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她已有身孕!
至此,黄依依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要同张国庆结婚,不言而喻。但无人想得到,在这个表面明白的原因之下,其实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神秘莫测的谜。原来,黄依依虽然结过两次婚,而与她有过云雨之事的男人肯定更是多。但是,这么多男人,这么长时间,黄依依却从未有过喜——或者有过忧。这是她第一次怀孕!连黄依依自己都感到神秘,这么多男人,惟独张国庆才为她“开天辟地”,而且似乎还不是开始就灵验,而是经过了一定时间的磨合、等待,好像她的生育机制里上着一把神秘的锁,只有张国庆才能慢慢打开。
这确实叫人觉得神秘,神秘得似乎只有用缘分来理解,来接受。既然这是缘分,是天地之约,是独一无二,是别无选择,还有什么好犹疑的?所以,她才这么坚决、霸道地要同张国庆结婚——张国庆仿佛天定是她的!
找到了天定之郎,现在又有了身孕,好上加好,按理我应该为黄依依感到高兴。可我想到她要由此放下工作,虽然是暂时的,我还是不情愿。这哪是她黄依依生儿育女的时间?什么事都是有时间地点之区别的,同样的事,在不同的时间或地点,性质和效果完全是不一样的,甚至有天壤之别。可是,我又怎么开得了这个口?这是天地之约的果实,而且黄依依年近四十的年龄,哪是可以随便折腾的?就这样,一边是国家利益,一边是天地之约,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把我夹在中间,如何是好?我犯难着呢。
但是,最后我还是站在“国家利益”这边,对黄依依提出了非分之想。遭拒绝是想得到的,结果却是想不到的。有一天,张国庆来跟我要车,说黄依依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医院在一号山谷,以前黄依依跟老王好时,经常一个人徒步来回,只是如今不但没了这份心情,似乎也没了这个身体。车子来回当然快,没有两个小时,黄依依从医院回来,径自来到我办公室,见面就莫名其妙地甩给我一句:
“这下你高兴了。”
原来,去医院看病,确诊是一般的感冒,医生明知什么药可以快速治她的病,却颗粒不给,理由是这药对孩子不好。黄依依掐指一算,自有身孕之后,她至少两次并多日服用过此药。医生把药拿来,把说明书上的“孕妇忌服”几个字指给她看,并加以口头说明,说得她后悔莫及。
医生总是危言耸听的。母亲对孩子总是小心谨慎的,不论是对身体外,还是身体内的。权衡再三,黄依依作出了“让我高兴”的决定。
我确实感到高兴,却浑然不知,这份意外的高兴中,已可怕又不可避免地夹杂着黄依依死亡的阴影。几天后,我在医院看见黄依依硬冷的身体时,突然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她遗体前。当时,我心里直想骂那个危言耸听的医生。因为,是她首先敲响了黄依依死亡的丧钟!
19
不是死在手术中,是死在手术后。
也不是死在病房里,而是死在厕所里。
我后来去看过那个厕所,有两个用木板隔开的厕位,门是弹簧门,里外都可以推拉。但是有个厕位已经停用,门上贴着“下水道堵塞,禁止使用”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