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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天气(短篇小说集)-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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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这世上确是有敌人这回事的,有敌人又不是没面子的事,也不是错事,完全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劲道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证明自己人缘天下一流。 

我摇头之后,吴中英也明白,她无奈的笑。 

“你比我还固执呢。”她说。 

看针对什么事。对有些事我有商量的余地,我很愿意聆听意见,在这种不事上,不妨率意而行。 

“祝你快乐。”她说。 

“你也一样。”我说。 

“毕业后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我们在社会上见。”我说。 

“到时再决胜负?”吴中英问。 

“自然,人生自开始,便分胜负。”她很自负的说。 

“盖棺论定。”我也不肯认输。 

“那么今天便谈到这里为止。” 

我说:“吴中英,谢谢你与我说话。” 

她稍一迟疑,“戚莹,老实说,与你说话很有趣,比吵架开心多了,可惜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我笑。 

我们在校园中告别。 

她也有进步呀。话退出便退出。 

在公路车站上碰见霍家东。我去站在他身边。 

他很意外,“咦,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足尖。 

“回家去?” 

“去图书馆。” 

“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又点点头。 

刚想上公路车,我说:“隔壁锦记的红豆冰很好吃。” 

“是吗?”他是故意的,我知道。“那就一块去吧。” 

是我先转头向锦记走过去。 

迎面来了几个同学,看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走,不禁诧异起来。 

我假装没看见,面孔又泛起红潮。 

“你是一个很标致的女孩子。”霍家东说。 

我不响。 

“正是我喜欢的那一型。”他说。 

我忍不住转头,向他展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感谢主,我们都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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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恼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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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鹞子

                打电话到她写字楼去?这是一个办法,硬著头皮试一试,如果她对我没有记忆,届时再想别的办法。 

电话倒是轻易接通,我报上名字。 

“记得我吗?”我面孔都红了。端本这家伙也有他的道理,我从来没有约会得那么辛苦。 

“记得,爱司广告公司,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叫安妮与你们联络?”安妮是他们公司的市场经理,马秀升的意思是说:阁下找错人了。 

“不,不是公事上的,”我说:“马小姐,”我忽然决定坦白,“我想约你出来吃杯茶或是什么的,如果你不介意多一个朋友,我们定一个时间如何?” 

说完这番话,我连耳朵都烧起来。端木是对的。 

那边有三秒钟的沉默,她一定要籍词推却我了,一定。 

谁知道她说:“明天下午五点半好不好?大家到山顶吃咖啡,我愿意在秋天去看山上的景色。” 

我大大的喜悦,几乎要亲吻电话听筒。 

难得她这么爽快。 

我在公司里跳跃、高兴,为我难得的成功庆幸。 

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以为她的约会要排到一九九七年,断然没有空闲来应付一个无名小卒。谁知三两句话她便答应出来。 

为著作准备,我翻─大书建筑书籍来看,免得见到她时缺乏对白。 

我开车去接马秀升,作好准备或要等她半小时。谁知车子一驶近,便看见她捧著公事包站在大厦门口显眼的地方等,我感激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她自己拉开车门上车来,把公事包丢到后座。 

我看著她秀丽充满气质的面孔,心中充满仰慕。 

“好吗?”她问我。 

“好,今天见到你真好。”我由衷的说。 

她又笑,她面孔略略化妆过,虽然接近下班时分,还十分精神,真是难得。 

“你很忙吧?”我把车驶上山去。 

“大家都忙。”她很谦逊自在。 

接著她靠在车窗看外头的景色,好像十分享受。 

“许久没上山来?”我试探著问。 

“那里有机会。”她转头笑,“有大半年了,今日秋高气爽,真是不可多得的天气。” 

海港上的天空浅灰带点紫色,这个黄昏真爱煞人。 

我没想到她难得上山一次,也许是没有空。 

“我自己不开车,许多人对于长途跋涉来吃茶不感兴趣。” 

“你不开车?”我像听到千古奇闻一样。 

此刻略为平头整脸的女人都得设法弄一辆车来开,或足设法叫男朋友做司机,或是更彻底地,找一个请得起司机的男人。 

“我不会开车。没有这个必要,公共交通工具那么方便。”她亦一面孔诧异。 

我如获至宝,我知道我找对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端木,好让他羡慕得眼珠子掉出来。 

我们抵达山顶,两个人坐著喝啤酒。 

我向她丢书包:“贝卓铭当然是大师……你看鲍浩斯一派的作风如何?亚瑟艾历逊的东西真好……还有,纽约新盖的王牌中心的建筑真可谓一流,我等著去看……” 

她耐心的微笑。 

过很久,我不放心的问:“你不觉得闷吧?” 

“当然不!”她说。 

“你今天怎么会有空?”我终于忍不住问。 

“我几乎天天都有空。” 

“什么?像你这么美丽能干的女子,居然会有空?”我都怪叫起来,“我不相信。” 

“每个人都不相信,”她无奈地摊摊手,“所以都不来约我。” 

“啊。”我同情她到极点。 

真的,如果每个人都似端木那么想,每个人都以为她条件那么好,裙下降定有数千人,那么还有谁会向她提出约会? 

他们说过,美女与丑女都少人约会,多数是十八之姿的女孩子才多男朋友,我此刻相信了。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多跟我们在一起,我们有许多去处,或许你会觉得无聊,但──” 

“我不会觉得无聊。”她明快的说。 

那天,我们在喝完啤酒之后,去吃日本菜。 

马秀升是个可爱的女子,我只看到这一点,谁管她是不是总建筑师或是小打字员。当然,我佩服她的成就,她因此显得更难能可贵,但是我不会因此退缩。 

端木不置信:“你们在星期六又要见面?” 

“是的。” 

“她会不会把你当消遣品?”端木总不相信马秀升有真感情,“时间久了你会与她格格不入。” 

“诅咒吧!尽量预言我们不会有好结果吧。” 

“你真喜欢她是不是?” 

“是。我在乡下长大,我记得群年时大哥做过一只青绿色的纸鹞给我,有一日秋高气爽,他偕我到山坡放鹞子,那只风筝一飞冲天,很快与天空的蔚蓝结合成一片,我心中的欢愉高兴,是不能形容的,我遇见马秀升,那感觉也一样。” 

“是吗?”端木说:“那么你好自为之。” 

我与马秀升约会的事,很快传开。秀升是很坦诚的一个人,据我所知,她并没有约会其他异性,因此我很严肃地处置这一段感情。 

连母亲都反对:“人家赚多少钱一个月?” 

“我不知道,对我们感情并没有影响,她的薪水丰厚,不是她的罪状。” 

“人家会说你高攀。”母亲责怪我。 

“高攀有什么不好?”我如丈八金刚。 

“她恐怕不会依俗孝敬公婆。”母亲绝早便担心这种事。 

“这我不敢肯定,但我认为她不是那种跟公婆斗的小女人。”我笑说。 

“她是不是很冷漠?”母亲一忧未平,一忧又起。 

“当然不是。”我向她保证,“她可爱极了。” 

母亲还是疑幻疑真。 

我对秀升像一个普通女子一样,不因她的才华而有任何影响,我们不同行,无从比较,朋友之间只要互相支持关怀,而不是竞争。 

我们有许多共同的兴趣:喜欢听音乐,穿运动服、旅行、毕加索的画、浅水湾、钓鱼。 

她很欣赏我,尊重我。照说我们可以有进一步的发展,但我是个保守的人,到某一程度,竟不知何去何从。也好,我们有含蓄的友谊。 

往往把车开到郊外,两人缓缓散步,便可消磨一两个小时。 

对于这个朋友,我再满意也没有。 

她姐姐姐夫自纽约回来,她约我一起出去见面。 

我有点紧张,是纽约客呢,并且他们绝不是唐人街人马。但我警惕自己:要自然,要有真面目,不作伪装。 

秀升的姐姐是个很风趣的女人,比秀升尖锐,换一句话说,没那么可爱,但是也懂得适可而止,不致于引起不愉快的事。 

她先批评香港人:“爱充,爱撑场面,爱把荷包反转给人看。事情还没三分光,爱嚷嚷的人多著,车子比屋子还大,屋里像狗窝,客人都在外头见面。人人腕戴金表,喝最好的拔兰地,加冰。真怪不可言。” 

我看秀升,秀升看我,大家一起笑。 

她姐姐看看我,“小伙子,你倒是两样的,你好,不做作,不虚伪,不奉迎。” 

我忍不住说:“我在公司里,也是很古怪的。”笑。 

“私底下这样率真,已经不容易。”姐姐护我。 

我说:“就算我有那么多好处,也配不上秀升,她真的太能干太聪明。” 

姐姐说:“我也听秀升说你们这里特别多寂寞而能干的小姐,因为男人对她们不放心,在外国就不会有这样的筝,男女之间,只要情投意合,便可以结为夫妇,倒是不论其他。” 

“在这里,专业人士的社会地位永远要高出许多级!”我说:“如果秀升是男人,不知有几许女人围著她。” 

秀升并不作任何置评。 

她姐夫插嘴说:“在外国也不见得天下大同,总有一小撮特别势利的人或是特别大方的人,我们很高兴秀升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我松一口气。 

连这么挑剔的姐姐都没有异议,我可以放下一颗心。 

秀升说:“我自小主观很强,他们也管不到我,不过家人总是家人,血浓于水,兄弟姐妹,到底是不同的。” 

端木问我与她进行得怎么样。 

我说形势大好。 

“好成怎么样?拥抱接物没有?” 

“你这个人实在太鄙俗!” 

“你说,”端木不服气,“那一对恋人不拥抱接吻?跟你说老实话,你反而教训我。我试问你: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难道又是我下作肮脏?” 

他有他那一套道理。过很久,我说:“没有,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打算柏拉图到底?”端木冷笑。 

我搔头皮,“我不知道如何吻她。” 

“神经病,”他如做我的艺术指导似的,“一把拉过来吻下去别乱纯洁好不好?我才不信你是个处男。”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维持现状好。” 

“你怕她是不是?”端木问。 

“谁说的?”我跳起来,“我尊重她。” 

“才不,你心怯,你畏于她的地位,你怕得罪她,你怕冒犯她,你不敢,你与她的地位根本没有平等过,你以为我不知道?” 

也许是。我双眼看天花板,她不同普通女人,我太重视她,故此犹疑不决。 

“当心她把你当知己,那就完了。”端木一直说这些可怕的预言:“哭的时候找你,寂寞的时候也找你,有心事跟你诉说,但是做爱的对像不是你。” 

我目光空洞的看著端木,心中惧怕。 

那个星期六,与秀升在一起,我就贴得她比较近,挽住她的手,她有点诧异。 

我把睑凑过去,狞笑,“一会儿我要吻你。” 

她笑起来,“你这个人。”她停一停,“你这个人真是我心里的一道彩虻,没有你生活太空白。” 

我趁势在她面孔上香一下,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把我推开,我觉得我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一整天我觉得唇边都沾看她面孔上的香气。 

也许端木的忠告用几乎难以接受的形式表达出来,但他说的仍然是忠心话。 

我感激她。 

秀升的工作很忙,可喜的是,我也不是个闲人,事实上,我们两个人都会在一个星期内超时工作一两天,不久便有默契,逢礼拜一、二不见面。 

母亲很关心我,“你还同那个建筑师见面?” 

我说是。 

“人家交游广阔,当心拖你十年八年。” 

“我的十年八年,也是她的十年八年,”我扮个鬼脸,“如果她不怕蹉跎,我怕什么?” 

“一点正经也没有。” 

“我正在展开追求,妈妈,你别心急,这项艺术已几乎失传,记不记得父亲当初追你?追了多久?两年?三年?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不会那么久。” 

母亲问:“可否带她回来一见?” 

“时机尚未成熟。” 

“是不是她嫌我们家过于平凡?” 

“才不会,瞧,三百多平方米地方,大方朴素,她会喜欢。” 

我去过秀升的冢,地方并不大,地段也不是顶好,一般中等的住宅区,但收拾得非常乾净,她并不计较是不是住在山顶之类,虽然负担得起,但她不在这方面动脑筋。 

也许因为已经有某一个程度的成就,她有足够的自信,就不会有无谓的自卑,不用处处表现她是一个高贵的人。 

端木又来打听我们进展如何。 

我大嚷:“别理我的事!别理我的事!” 

“要不就别做,要做就要成功,拖著算什么?可以求婚了。”他提醒我。 

“求婚?”我问。 

“你不是偷偷节蓄已经很久了吗?以为我们不知道?又不赌马,又不喝酒,标准的好男人,真是那位马小姐的福气,现在还那里去找不二色的男人?” 

我低下头。 

“虽然她有钱,但你也得盘算一下。”端木说。 

我说:“大概是够的。” 

“她房子是自己的产业?” 

“不,公司替她租的,五年来升了三次职,她都没要求再搬,怕麻烦。” 

“这样的女孩子真不可多得,”端木摇摇头,“傻里傻气,同你是一对。” 

我笑,“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们自结识至今,不过五六个月。” 

端木厉声说:“只要有诚意,又何需走三十年?” 

“你这个人,何必这么替我著急?” 

“你遇到劲敌?”他说:“陈公子追求她,你没听说?” 

“那个陈公子?城里达戴金表开平治之人皆自称公子,谁知道是那一个?” 

“你别稳坐钓鱼船。” 

“别吞吞吐吐,”我著急,“真有此事?” 

“你问马秀升去,叫她表明立场,还有,你本人要速战速决。” 

我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端木又来安慰我,“没有人一起追的女子,量你也不稀罕。”神也是他,鬼也是他。 

我啼笑皆非。 

心里紧张得不得了,下班找到秀升,一把拉住她问:“我有话同你说。” 

“干么一头的汗?” 

“你认识一名叫陈敬心的人?” 

“是。公司最近与他的机构进行一项发展计划。” 

“他有没有送花给你?有没有大施手段?有没有?” 

秀升瞠目结舌,“谁?陈某人?他怎么会追我?他女朋友是应届香港小姐。” 

“真的没有?” 

“自然没有。”秀幵问:“谁造这样的谣言?” 

这个死端木,他用意何在? 

我松一口气,乘机说:“看,你跟定了我,除我之外,谁也不敢追总建筑师。” 

秀升坐下来,笑道:“看样子也是了。” 

我握住她的手,开始明白端木的苦心。真的,我现在知道除我之外,没有劲敌,心中更加庆幸。 

但嘴头仍然不服,左看右看秀升,“怎么会?这样的人才,没人追?” 

她笑。 

端木这家伙,确是没话说!精神上他是我最大的支持。有很多对我来说束手无策的事,经他指点,立刻迎刃而解,顺利前进。 

他自己是否情场老手?为什么经验丰富? 

让我索性向他讨教。 

“我该什么时候向她求婚?”我厚著脸皮问。 

端木白我一眼,“天下有这么幸运的人,单凭一派傻劲,就毫不费力,追到贤妻。” 

“谁说我没费力?”我不服。 

“怎么,你在她楼下痴痴的等过?你遭她冷落过?”端木问:“这么顺利,还想恁地?” 

我觉得幸福。 

“早知道如此容易,我也去追马秀升。”他愤愤不平。 

我咧嘴笑,“你不比我英俊,你差我太远。” 

“去喝啤酒吧,幸运蛋!” 

他拉著我一道走,我们在一起谈得很多,端木是个有深度的人,自学出身,很珍惜的的成果。 

他说:“结婚不再是例行公事,第一:对方的人品学识都要好,不致于有损于另一方。第二:要情投意合才能结行。表面看很容易,实际真不简单。” 

他抚著啤酒杯子,有说不尽的感慨。 

“你这个人又多顾虑,那女孩学识比较专门,你又不要。”我说。 

“现在不同了!我的思想搅通,大律师也照样追。”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笑。 

“真的,不能因一个女孩子的职业而歧视她。” 

“喂,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广告主任。” 

“女皇都有人娶!小小的皇夫也有幸福。” 

我们俩哈哈的笑起来。 

不过我的笑甜蜜一点。 

过节前我去看戒指。总不能叫秀升戴芝麻绿豆的戒子。但是稍微亮一点的石头绝对超过十万。 

想了很久,终于觉得不能轻率,买了双方钻,上她门去求婚。 

我照例说了一大顿闲话,计划在假期与她去欧洲之类,然后忍不住把戒指取出,放在她面前。 

我说:“嫁给我吧,秀升。” 

她愕然,过很久她才说:“我没想到你会在今天说出这个话来。” 

“怎么,答应我吧。” 

“这是我所见过的戒指中最好看的一只”她调皮的笑,“有什么办法可以拥有它,除了嫁给你?” 

我哈哈大笑。 

我们立刻回去见母亲。 

妈妈拉著秀升的手说:“我还以为总建筑师怕是头长角,杀气腾腾的,谁知是位秀丽的小姐。”她乐得连嘴巴也合不拢来。 

我说:“还怕你面肉横生呢,说话像机关枪呢,蔑视公婆呢。” 

妈妈白我一眼,“胡说!” 

我们相视而笑。 

虽然秀升接受了戒指我才把她带回冢,妈妈还是很高兴。 

秀升什么都会做:洗菜、煮饭、收拾。 

一顿饭时间她都做母亲的副手,把事情处理得整整有条。 

母亲问:“秀升,你怎么会做家务?” 

她说:“我在外国长大,什么不要自己做?我还会打毛衣,补衣裳,”她笑,“都是非常实际的学问。” 

母亲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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