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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你真是细心。”
“需要护肤霜,还需要多吃水果。”
“我浑身都痒。你看看我的后背,好像也是这样。”说着,她转过身子,把浴巾褪下去,整个背裸露在我的眼前。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一个熟悉的女人的身体。这感觉和在公用浴室看陌生人的身体完全不同。我觉得害羞。她,肩胛骨外凸,脊椎凸出,我用手抚摸上去。顺着脊椎,一节一节的滑下来。
“如果我是男人,一定爱死你了。”
“如果我是男人,就先爱你。你又单纯又漂亮,而且年轻。”
我把护手霜挤出来,凉凉的,一小条,点在她的背上,用手涂抹开。这时,她不断地说,真舒服。
《二十三岁》第四章6(2)
抹完了之后,我帮她把浴巾拉起来。
“我去洗了。”
水不是很热。但没有关系。我已经知足了。我看到自己的小腿、手肘也干燥得不行,似乎一下子老了,我的身体。
我也裹着浴巾出来。按照刚才她的姿势。可是小姨已经睡着了。她蜷缩在被子里,白茫茫的一堆被子,被她紧紧地拉在胸口。还赤裸着。大把的头发散在后面。我一个人拿着护手霜,又走进了洗手间,给自己涂抹。
我和小姨,相差整整十一岁。我观察着我们的皮肤、眼角、嘴角、手掌、小腿……只有在少数的部位,岁月的痕迹留了下来。她的手和脚,明显的干燥、常年不保养的样子,或者,是因为使用过度。制作面具也好、拿画笔也好,还有那沉重的摄影包,对于女人来说,都不是轻松的。那是优雅而又艰苦的。而我呢,我浑身上下都是养尊处优的证明。我想,可能再过十一年,我还是能够保持这样。我不知道岁月和经历是怎样让一个人变老的。关于身体,我充满了自信,充满了遐想。似乎这个瞬间的自己,是永远的。北京让我失去了水分,这实在让我失去信心。
中午退房。是我付的款。我看出小姨有一点不自在。她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等我。
“你去哪儿?”我走出来,她问我。我们都穿着带过来的新衣服,看上去精神极了。她的紫色披肩下,是灰色的宽松毛衣,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一根带子束在腰间。
“我也不知道。昨天面试了,不过不用着急上班。”
“那跟我去画廊吧。”
“好吧。”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和她形影不离似的度过了三天时间。
在画廊,她照例和那些人交谈,每天都有新的重要人物出现。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展厅里逛。我又走进了那个黑布甬道,去看那顶天立地的画。
作品名称:失语症患者
作者:斯璇
年份:1994年
尺寸:3M×5M
材质:布面油画
从画面里去搜索一个患者的形象是徒劳的。也许那是内部,灵魂。
我再往里面走。竟然没有了。黑布铺成的甬道到此为止。只有一幅画。我黯然地往回走。
后来又特地去看过几次,在人少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黑色甬道里面对这幅画,仰头的感觉是,自己非常渺小。失语症患者压制着我的表达能力。有这种幻觉,所以喜欢一个人在里面待一会儿。
别的作品都很普通,似乎有的还非常哗众取宠。所以到后来,我只看这幅“失语症患者”和小姨的作品。小姨的丰富是无可厚非的。至于有些评论者所说的“民俗”和“深刻”,我倒是觉得不那么明显。
画廊迎来了第一批真正的参观者。圈内人士参加了开幕仪式之后,画展就对外开放了。不设门票。我想这就是小姨没有钱花的原因吧。我把这个过程想得非常简单——一张门票多少钱,一天进来多少人,一共开放几天,那么小姨从中可以得到多少钱……后来我觉得自己很可恶,完全把小姨当作做秀的小歌星了。我真是一个物质的人,是什么潜移默化了自己呢。也许是上海。
有一次我和Serein谈起北京和上海的区别,他就说过:“北京是包容的,其实它本身并不那么宽容,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把这里当作客厅。而上海是开放的,开放的本身意味着进进出出双向的流通,所以它本身并不坚持什么原则,人们也从四面八方而去,想把那里当成舞台。”
所以这也成了我观察北京成分的好时机。这个城市,很大,很杂。我从每一个人的神态、语言当中,丧失了判断力。
张达人天天看到我,都很客气。小姨说过,我是她的“好朋友”。
这天,张达人看我一个人坐在展厅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不是很多。他走过来和我聊天。
“天天都来?”他走近了,他真的很矮。样子很不好看。
“这几天是吧。”
“晓桐说过你在杂志社工作。”
“我在等着工作。刚刚面试,还没有开工。”
我们说起了那本杂志,张达人果然是认识我们主编的。
“我还和老过说,这两期杂志多上一点儿我们的消息,做点专访什么的。我们提供足够资料,包括一些作品的图片,因为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有画册的,但是我们这次基本上都拍到了,每一个人的主要作品,都有。”
“那要不我去跟老过说说,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想自己是很勉强地这么说的。我只想作为一个傻乎乎的参观者,不要负任何责,也不要做任何事。工作需要全神投入,我呢,倒好,整天魂不守舍,胡思乱想。
老过是我们主编的江湖称号。他以前是一个诗人,后来对国画、易经等等产生兴趣。
“当然可以做啦,你和晓桐这么熟,天天形影不离的,做个晓桐的专访介绍不是最合适了吗?”
“真的可以吗?”
“那行。我这就给老过打一电话。”说着,他就掏出手机,找到号码。和老过一通电话。完了,他朝我满足地一笑。
“老过说了,要你明天去一次,他给你安排些作业。”
我笑了。除了笑,真不知道说什么。
《二十三岁》第四章6(3)
“真是的,这么一个人才搁这儿,天天看场子,多浪费啊。”他继续打趣,小姨正好走过来。我们聊起天来。张达人对我们说,下午他让助手小杨把所有的作品册子拿过来,二十个艺术家的资料、评论和作品照片。
果然,下午大约四点半的时候,小杨捧着一大摞资料来找我。我再捧着它们回家。
小姨说她有饭局,不回去了。
小姨不仅没有回来吃饭,而且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我等了整整一夜,只是为了问她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那一堆资料里,我首先看到了那篇文章,写小姨的,英国人提及的。署名是“斯璇”。
而在斯璇的作品照片里,我看到一幅图片,名为《七封印之四》。我上网去查,Serein的图库里,有一张名字一模一样的作品。《七封印之四》。但是画面并不相同,或者可以说,大不一样。照片上的这幅,充满神幻意味,人物逼真,表情肃穆,那匹灰马冷漠高大。而图库里的那幅,却是激情昂扬,充满红色的血腥,邪恶得让人害怕。
七封印的典故来自《圣经·启示录》。羔羊开启了七道封印,第四道是这样记叙的。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我的兴奋点出现于这个名字,这段启示录。最后,转移到了这个名叫“斯璇”的画家身上。他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同一个标题之下的两幅迥然不同的作品,而且,在文章中,斯璇是沉稳的,但Serein的语言是“突兀”的,神经质的。
我回忆着那天,小姨对英国女子说的话。心里有一种冲动,惊慌地推动着我,我一边挂在网上,一边等小姨回来。
然而她没有回来。也没有找她的电话。(我真蠢。我在网上怎么会有电话进来呢?)一切寂静如死。唯独我如坐针毡。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把斯璇的照片一字排开,放在床上,仔细地看。
一共十三张作品。有五张是“失语”系列的,《失语》、《失忆》、《失眠》、《失事》、《失误》。
有三张可以说是“启示录”系列的。《七封印之四》、《七碗》、《泪》。因为我读过那段原文,圣经里说“神必擦去一切人的眼泪。”我猜想这是《泪》的起因。
还有五张是不同时期的作品,不能划分系列。分别是《站在窗前的人》、《雾城》、《雨》、《小女孩》、《花瓶里的风筝》。
在《花瓶里的风筝》这张照片里,右下角,签名和别的不一样。别的都是“斯璇”,而唯独这张,是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也许是英文。我想我看到了S的字样,虽然其后只是一根细细的笔迹,扭曲着、飘飞着。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看他本人的照片。他是一个瘦而高的男人。那是一个侧影,他的手插在裤袋里,脸扭向了窗外。似乎有人在外面叫他,而他并不知道有一个镜头正在框定他。
这就是那天在细长的画廊门口,与我擦肩而过的人。
我一夜未眠。一大早就去胡同里的办公室等老过。我带着一些资料。
老过这次看到我,明显亲热起来。熟人的力量真是不可磨灭。
“刘老师……”
“哎……不用不用。你叫我老过就行。熟人、同事都这么叫。”
“那好。老过。”我接过他给我倒的水。“我想现在就开始上班吧。这次A画廊的活动影响很大。我做几个采访,你看行吗?”
“行行!‘大人’吩咐的,我能不同意吗?”老过开玩笑。把“达人”喊成“大人”。
“要不,我先做一个,您看看行不行。”
“行。你报几个选题,回头我们看看怎么做。”
“选题我已经做好了。”
这下子轮到老过惊讶了。可能在此之前,我们两个都不过是打哈哈,敷衍一下。
这是我在凌晨六点到九点出门前做的事情。现在这份工作对我的意义已经非同一般了。我仔细研究了这本杂志一贯的风格,文字、标题、乃至排版和图片。我的选题策划基本上是照着杂志写的。我相信这几个选题肯定能通过。一共有四个选题。其中小姨和斯璇的,就占了三个。第四个,当然是凑数用的,非常简单,大路货色,垫底用的,也可以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毕竟还有别的更重要的画家。说是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也许他老人家最后就偏偏选中第四个呢?也许我乳臭未干、毫无经验可言,只配做第四个呢?当他拿着我的策划案看,我竟然在后悔,真不该加第四个以充数。
“这两个都不错啊!”他指中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那两个都给我吧。”
“先做一个。”
“好。那我就做第一个吧。排在第一个就是因为我兴趣较大。”我显得特别坦诚。
第一个选题是访二十五岁的油画家斯璇。圣经主题,以及现代症状。
“不不,先做第三个。徐晓桐是这次的主要人物。你定的视角也不错,听说和她是好朋友。还是先做徐晓桐吧。”
老过把我的策划案还给我。我不动声色。
《二十三岁》第四章7
小姨失踪了。
“徐晓桐不见了!”张达人对我嚷嚷说,“她家的电话没有人接,你知道她有没有别的去处或者别的联系方式?”
我摇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约好了呀。今天下午应该有一个采访的。”
“晓桐要见的记者那么多吗?”
“不多。就是几家而已。但是既然约好了,她就不能不来。而且今天是电视台的文化节目,专门来的,你说这怎么弄呢。”
“我也在找她。等等吧。她不是没谱儿的人。”
“不是?很难说!她一直都是顾自己不顾别人的。”
“有点吧。但是她不是恶意的。”
“那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好了,人家都快到了,她连一个电话、一个影子都没有。”
我也无能为力。张达人的两条浓眉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一生气一着急说话就多了,一串一串的出来,我几乎都听不清楚。
“达人,要不我回去找找她?”
我一转身,把他留在画廊,自己打了一辆车,直接回筒子楼。
燥热不堪。我把车窗摇下来,让冷风吹吹自己。我敢打赌,现在小姨不在家。她不需要向我、或者任何人汇报自己的动向。这么多年,她一贯如此。她的自由自在,有时,就是对别人的干扰,对别人的漠视。
筒子楼的正午是一个内外隔绝的怪物。明亮得几乎晃眼的光芒丝毫不能进入那长长的走廊。在底楼,我和邮递员一进一出。
正是做午饭的时候。胡老师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围裙在干活。看见我,赶紧叫她的宝贝儿子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包裹,说她给我们代领了。我谢谢她。看到包裹上捆着很复杂的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是阿贵寄来给小姨的。我第一次看到阿贵的大名,“吴鑫贵”。求财的名字。
包裹分量很轻。我敢肯定是茶叶。房间里混乱不堪。我找剪刀找了好一会儿。剪刀居然在电话机下面。而电话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窗台上去了。于是我决定先收拾房间。仔细地叠好每一件衣服,收好每一张纸片,每一个工具。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有一种寻找蛛丝马迹的隐秘动力。我扫地、在水泥地上泼水,水一会儿就干了。直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打扫了,我才停止,觉得自己一夜未眠,亢奋得有点难以自持。
包裹终于打开了,一个密封袋里,深墨绿色的茶叶,一朵一朵的。密封袋一被拉开,那股清香,几乎是浓郁的。
一个人烧了水,给自己泡茶喝。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换来的,不过是一个人孤独的喝茶。
在北京的我,是孤独的。和小姨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会被她的自由自在逼到一个孤独的角落。她其实不需要别人。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独,真正的意思,是得不到爱,而非一个人独处。独处怕什么呢?大学的大半时间,我都是在独处中找到丰富的。
下午有三四个电话都是找小姨的。我拔了电话线,也关了手机。上网挂着,让眼睛几乎疲倦得无法转动。
这天晚上,小姨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忘被抛弃的孩子、恋人、母亲、植物、宠物……那样沉默而坚持地,独自守着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是因为一只蚊子围绕着我的脸飞。一只在冬天燥热的房间里蠢蠢欲动的大个子蚊子。它飞行的声音真是恐怖,长长的腿脚在降落墙壁上的时候,投下细长的影子。我看着蚊子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五点。灯和电脑都亮着。窗外刮着寒风,风声旋转着,像张着大口的魔鬼。
那天下了大雪。一直到早上九点我都没有再睡着。我决定去找斯璇。小杨给我的资料里包括一份联系表,各自的电话。小杨说,采访谁事先要告诉他一声。我当然没有告诉他。
十点的时候,我洗漱完毕。对着门背后的镜子,梳头、上了一层淡粉,压压晦暗的脸色,以及润唇膏。因为上火和干燥,嘴唇鲜红,其实很疼。我还对自己笑笑,想让这笑容自然起来。我还对自己说话,说,你好,我是××杂志社的记者,我叫栗云。声音干涩,像刚睡醒的样子。为此,我打开音箱,放了一首歌,我跟着它唱,强迫嗓子醒过来。
十一点的时候,我拨通了斯璇那栏的电话。宅电。铃声三下,有人来接。我听到那个声音,克制着自己,用比年龄更成熟的声音,我说:“你好,我是××杂志社的记者,我叫栗云。A画廊的小杨给了我您的联系方式。”
那个声音说:“小杨没有告诉我啊。”
我说:“也许他忘记了吧。”
那个声音说:“那……行啊,你想问些什么?”
“圣经主题和现代症状。”
“哦。”
“请问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下午……行啊。两点半吧。”
“好的。还有,请问你的地址。”
那个声音很疑惑地说:“我的地址?我们在画廊见不行吗?”
“希望多一点关于个人、个性的观察,也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您这里看看。”
那个声音答应了。我们挂了电话。
我太清楚了,那个声音是在床上的,沉沉欲睡、或是恰好被惊醒。哑了的嗓子,说着缓慢的话语……
《二十三岁》第四章8
如果说,小姨徐晓桐是我生命中关于爱情、女人的指引,甚至一个榜样,那么Serein就是我的梦想,一个赌注。我们三个是各自为营的独立体,只有我,实质上依附于她和他,以此为动力建构我的生活。我想我一直生活在虚无里,别人的影子里。
晓桐有自己的生活,还有那由不得别人干扰的工作。她和我迟早是会分开的。本来,我们的共处一室仅仅就是过渡。我不该因为她的离去而感到孤独。因为我的生活,其实一直在等待中拖延,根本还没有开始。
直到这个电话挂上。我坐在飞着灰尘的阳光里,想着一个纸糊的梦,是被套上另一个幌子,还是索性被戳破的好?我和他擦肩而过。我和他在行同陌路。我却因他而来到这里。现在我要去采访他,我有足够的机会,让自己继续在明暗交接的地方观察着他,从而由自己来处理这个梦。
小姨两天的消失,刚好迫使我学会一个人解决问题。想到我们曾经距离遥远,我却能等到她的意见并加以“执行”,现在几乎可以形影不离,却反而只有衣食住行的联系。我苦笑着,摇摇头,别再等她了。她是自由的。
就是那天,我抛弃了我的隐形眼镜,就像某种仪式,跟着它,已经计划好了抛弃很多很多。
打车赶赴那个三环边上的高层时,路过好多个眼镜店。红色黑色的招牌很显眼。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的隐形眼镜开始让我疼痛的。冷风和阳光,灰尘和熬夜,一起作用,我甚至无法睁开眼睛。我对司机说,往辅路走,我要进去买点东西。
挑了一个店。挑了一副棕黄色的太阳眼镜。我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背一个墨绿色的双肩包。靴子是棕色的。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一切景物都带上一种“往事”的痕迹。
他的楼在一条河的旁边。河水里,太阳的影子是黄色的。我瞪着眼睛,看着太阳和河消失,一栋高楼底下,冷风猎猎。
我付钱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了十块钱。这让我心里没底。似乎在这些年里,从来没有身上只有十块钱的时候。不是说我一直很有钱,只是十块钱会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害怕发生突发事件。即使在Blue River和Love In Ni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