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喷出一团雾,手指关节敲着信封,眼皮快速眨动着,褐色的眼珠,一直坠到她的小腿肚。
“……不过,以后向上反映情况,一定要实事求是,陈旭停职反省,是场部政工组决定的,怎么是我们私设公堂呢?当然,擅自离场,策划武斗那些事,你都是受蒙蔽的嘛……”他十分宽容地点点下巴,好像压根儿就没把这封信放在眼里。
肖潇分辩说:“我们是为了弄清‘文革’的结论回去的。”
“‘文革’的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谁都说自己是造反派,我还是一个呢。”他有点不耐烦起来,“陈旭到农场后的表现,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她垂下眼睑,危险?自从出生后从未有过安全感。危险,又是什么?
“很危险。”他肯定地点点头,“今天找你谈话,就是提醒你,陈旭即使撤销隔离回连队,今后仍需老实接受改造,你如果不及时同他划清界限,嗯,全完……”
“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打断他问。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又接着说什么,她全没听明白。
那军帽里真的是钞票吗?什么钞票?如是公款,为什么要盖住?为什么?划清界限?同谁?事到如今,还划得清吗?改造?改造自己而不是改造世界。要多久?永无休止?
“好吧,回去再好好想想。”他终于站起来,“如果悬崖勒马,还是好同志嘛……”
他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挪开之前,作了短暂的停留。她浑身一阵痉挛,本能地一闪身。那手滑下来,去拿桌上的军帽。就在快碰到它的时候,却又突然缩回来,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去捋头发。
肖潇把门砰地带上,走了出去。
一块灰蓝色的云,疾驰而来,如一只飞鸟,扑腾着双翼,去把玩那圆球。一个偌大的阴影,沉沉地坠落,又变了形状,似马非马,似鹿非鹿,巨鸟飞去,先前那蛋青色的月亮,更显得迷蒙阴沉。只见从那冷冰冰的银盘里,显现出几片疙疙瘩瘩的霉斑,躲躲闪闪地移动。她猜那个桂树底下的吴刚,也许是总在揩擦那霉斑,却总也擦不去。
小时候她很羡慕嫦娥,住在那么超凡脱俗的地方,能望遍三山五岳。现在却有点怜惜嫦娥,只有一只兔子作伴……陈旭定也看见这月亮了,大概是一个裹铁条的月亮……只有这月亮可以同时望见他,又望见她。假如同它说话……
有脚步从身后赶上来,急急的,她回头,看见一副亮闪闪的眼镜,是邹思竹。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问。
“赏月。”他皱皱眉,“听说鲇鱼头找你去谈话?”
“那封信转回来了。”她恍然,他在等她?“就是给知青办的信。”
“上头有没有批示呢?”他问。
她摇摇头。就是有,鲇鱼头也不会给她看的。
“他说些什么?”
“……嗯……叫我,同陈旭……划清界限。”她把自己唯一能记得起的话,都告诉邹思竹。对他,什么也不必隐瞒,不用保留的。也许身边只剩下了他一个真朋友,可以把心里的事通通对他说。
他在雪地上来回交叉着腿,沉吟片刻,说:
“这样看来,省知青办肯定是在责成农场妥善处理这件事。……本来农场让陈旭去蹲小号也只是为了教训教训他,杀杀他的傲气。而他们又可以以外调为名,到南方去逛一圈……对了,这么说,陈旭肯定快回来了……”
“真的?”肖潇咬住嘴唇。
他侧过脸,帽耳的月影落在肩上,不知为什么,脸色有些黯然。讷讷说:“真的,真的……”
“很快?”
“不一定……不会很慢,也许过年……”
月色皎皎,霉斑何时褪去了。远近的房屋、田野,沐浴在一片清朗的月色中,薄雪似玉,月光如雪。黑夜变得纯洁、亲切。就连土墙上的铁丝网,也像晨雾中林间的蜘蛛丝,莹莹闪烁。
《隐形伴侣》十三(3)
它悄悄迎上来,把她拥在怀里,吻她的额头,亲她的唇,抚爱她的全身,温柔得像水,却又散发着桂花酒的醇香。陶陶醉人……
它傲慢地在宽广无垠的天际遨游,何等自由,又何等孤独,何等美丽,又何等凄恻。它日日夜夜旋转不停,究竟在追寻着谁,盼望着谁?它的恋人在哪里?是地球?是太阳?还是无法到达的遥远星系中的另一颗恒星?
“还有事吗?”她问。她开始觉得饿了。
“鲇鱼头那个人,不是好东西……”他咬咬牙,愤然说,“你要小心!”
“我知道。”她点头,“你放心,我走了。”
他却有一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同你……谈谈……”
肖潇轻轻一笑。你谈呀,这不就是正谈着的吗?真怪,干吗又不说话了?干吗来等我?你倒是要说什么呀?
她望见他晶莹的镜片上,有两个又圆又大的月亮,洒下忧郁而又温和的月光……
“不,没什么,”他忽然抿紧嘴,喉结突突跳,又戛然而止,“没什么。我是说,你应该想办法请假去看看陈旭,给他送点东西去……”
“我去过,场部政工组的人根本不让我见。”她投去感激和求助的目光。他蹲下来,捡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
“场部造纸厂烟囱后头,有一排破仓库,他们每天出工、收工的必经之路……”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空旷的大道上,一个匆匆远去的身影,像一棵模糊的桂花树。
天庭浩瀚,一轮孤月缓缓移步,四周一颗星也没有。
一顶草绿色的军帽,在地上扑扑地跳,像一只大青娃。她几次想按住它,把它翻过来,看看帽子里有什么东西,却总也按不住。后来帽子停了下来,笑眯眯的,自己翻了一个身——底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有一张余指导笑眯眯的脸。
一个男生对余指导说:你没收了我的《 罪与罚 》几百个月了,好还给我了。
余指导呵呵一笑,摘下帽子,帽子里有许多茶叶筒、酒瓶、罐头。他说:你不知道我爱喝花茶吗?不喝绿茶叶片子。
那人拿出一沓钞票,放在绿帽子里。还有一张病退证明。
余指导点点头,把帽子翻过来。
天空很亮。明明是晚上,还同白昼一般亮。
她看见天上有个圆圆的月亮,月亮一动不动的,到天亮了还挂在那儿。第二天还挂在那儿。天天都挂在那儿。总是那么圆,那么大。还总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看来从此以后,天天都是八月十五了,她想。她很高兴,天天都不用政治学习了。
妈妈买回来许多月饼,有果仁馅、白糖玫瑰馅、豆蓉馅、桂花冰糖馅……她最爱吃椒盐火腿月饼,皮儿薄薄,又甜又咸。她咬一口,就咬出一个月牙,咬出一个上弦月,又咬出一个下弦月。
她给妈妈写信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你也看月亮,我也看月亮,南方北方看见的是一个月亮,我们就团圆了。陈旭说:大年三十?是个月牙。
忽然天上出现了许许多多月亮。
陈旭不见了。她跑去找陈旭,她要告诉他,既然天上有那么多月亮,当然是一人一个,每个人都有一个月亮。每个人想在什么时候过中秋节,就什么时候过中秋节。
她跑呀跑呀,跑过一座山,山很陡。她想快点跑上去,否则月亮就掉下山去了。
山腰上有一堆人在刨粪。
有人喊:快来看铁姑娘!铁姑娘!
她看见郭春莓在刨粪,脱得只穿一件汗背心,胸脯像男人一样平平的。抡着一把其大无比的镐头,犁铧似的。她伸手去拿,镐头沉极了,动也不动,可郭春莓一动手指,吉普车那么大的冻粪块,山崩一般往下裂。
你的镐真好。她很羡慕。
铁匠炉的二劳改伸出黑乎乎的大拇指说:
她的镐头是特制的,九斤半。
你力气真大。她有点不相信。她摸摸郭春莓的镐头,又摸摸郭春莓的手,发现她的手是铁做的,脚也是铁做的,头发也是一根根铁丝,眼睛是两颗铁弹子。
你真的变成铁姑娘啦?她又惊又怕。接着说,铁姑娘不好,会生锈的,会烂掉。
我涂一层漆。郭春莓回答。她坐在一盏路灯下看一本书。书面上涂着一层红漆。从路灯下经过的人,衣服上都蹭上了一点红。他们遇到别人,就说:是郭春莓的漆,她在路灯下学毛著。
她回女宿舍去,发现郭春莓搬到对面炕上去了。她问郭春莓:你怎么不挨着我睡了呢?你还在生气呀?郭春莓冷冷地说:我要去轰猪起夜了。我给猪把尿。
郭春莓夹着红皮书,推着独轮车走了。
余指导领着一队人在跑步。
他喊着口令,队伍就在分场办公室门口兜圈子。
陈旭领着大家喊:老余练跑步,专跑大队部,一二三四五,升官有门路。
噢……大家起哄。
你回来了?她对陈旭说。咱们回家吧。家?陈旭又跑开去。四海为家。
她去追他,不知怎么就跑进月亮里去了。
月亮里有一棵桂花树,一个人在砍树,砍一刀,桂花就落下许多许多。再砍一刀,又落下许多。她一看,那人原来是邹思竹。
《隐形伴侣》十三(4)
她说:哎,你要对我说什么呀?
邹思竹严肃地摇摇头。
她说:你说好了,陈旭又不在。
他指指月亮,好像是说这里太亮了。
到月亮背后去。他说。
他们走到月亮背后去,可是月亮背后有许多星星,哪儿都亮晃晃的,邹思竹叹了口气,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根本就听不见。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她叫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凑近她的脸,在她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赶紧甩手去挡,发现自己搂着陈旭的脖子。陈旭坐在一张大床上吃月饼,床上有两只圆鼓鼓的枕头……
《隐形伴侣》十四(1)
场院开始脱谷的那天下午,她听人吵吵说,陈旭回来了。是场部政工组的人押送来的,让他回连队参加劳动。传话的人,见有肖潇在场,说一半,又咽回去一半,听话的人,却没什么反应,嗯嗯了一阵,好像陈旭除了回连队,也不该有更好的地方去。算不了怎样的一回事。
她却没见他来上工。会不会让他单独被监督劳动呢?她有些担心。收了工去食堂打饭,食堂也没见他。排了一会儿队,照例买一个馒头一个土豆汤,出了食堂门,却见泡泡儿倚墙根站着,抱着两只大饭盒,朝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八点钟,天天读完了,清波门,他等你。”
“没事吧?”她心狂跳,恨不得扔下饭盒就去。
“没事。他又没犯法,蹲小号,等于朝墙壁哈口气……”
“为啥不来吃饭?”
“我替他买回去了,他不肯来,不肯看见介多人,还有你。你看见他,大概要不认识了……”
夜的“清波门”外,围墙内透出去新安的水银灯和雪地的反光,昏暗模糊。可肖潇第一眼看见他时,还是吃了一惊。
颧骨如岩石一般突起,胡茬儿像干枯的松针,原来就细而浅的双眼,深陷进去,眼睑下两团乌云。一根草绳,拦腰系着一件破袄,袄空空……
她与他默默对视。
他站着,微微弓着背,双臂抱在胸前,像是冷,却一动不动。双唇和眉,似乎上了锁,绷得紧紧。
她一阵颤栗,腿肚子软软,却重得拖不动自己。好容易,挪了几步,他早该伸开双臂……
“不要走过来!”他低沉地吼了一声。
那是他吗?那样粗哑干涩的嗓音,像一只从狼群中惨败归来的猎狗。
她站住了,嗓子发不出声音。她在梦中,在雪地里想象了几百遍的重逢,不应是这个样子。啊,陈旭你怎么了?我是肖潇呀,你的肖潇,等你回来的肖潇,你干吗不说话?我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你说,我去场部看过你,在大路上等你收工,好远远地看你一眼,那是个黑乎乎的角落,你一定没有看见我。带给你的月饼,到现在还没舍得吃……
泪水溢上了她的眼眶,她一阵眩晕。
“不要走过来。”他重复。恶狠狠地咬着牙齿,“我先问你一句话,你答应,我们永生永世不分开;你要不回答,我马上就走,永生永世不见面!我不拖累你,也用不着你可怜我,你不必同我讲那些哄小孩的废话,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
她惊愕地张大了嘴,被他这番宣言吓得心慌意乱。
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严重,严重到面临生离死别的命运选择……
你说好了。无论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这个鬼地方,我看透了,没有活路。我走了。我有地方去,天下介大,没有我陈旭的立足之地?我去寻王革,到浙江农村插队去,海南岛、新疆、内蒙古……总有地方用得着我,我有才,总有出头之日……”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狠狠踢着脚下的雪地。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肖潇的围脖,大声咆哮,“跟我一道走,给我当老婆,给我生儿子,给我……”
他推开她,踉跄退一步,脸扭成一团,斜着眼,死死地盯着她。忽然又怪声怪气地笑起来:“你晓得,你老早是我的人了,我的人,你往哪里逃,谢谢你来同我告别,流浪去了,流浪去……”
流浪?没有车票的旅行?户口?在农村每天为工分、为自留地奋斗?天山?草场?橡胶林?都是同样一个拥挤……
她清醒了。
“跟不跟我走,一句话!”他又吼起来。
她变得镇静又坚定。心沉郁,血却奔腾。
“不!”她说。尖细的嗓音,在风中打旋。
陈旭怔在那里。忽然,咚地跌坐在雪地上。
他并没有抽身就走。他狂躁,却也软弱。像一个被遗弃的婴孩,孤立无靠地抛在荒野里。按理说,“犯人”出狱的第一件事是整容换装,可他竟是这副邋遢相,他内心一定浸透了绝望和愤懑。他也许就要陷溺下去,被这无边的大漠和沉重的黑夜吞噬,无声无息地掩埋在茫茫冰雪之下……他走,是毁灭;失去她,也一样会毁了。谁能救救他,一个曾经满怀热望把自己献给北大荒的年轻人……
“不!”她叫道。浑身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攫住,心在撕裂。从那撕开的裂缝中,升起一片温热而庞大的柔情,似一团翻腾弥漫的雾气,将她整个儿笼罩、吞没。又将她的灵魂,轻轻托起,升到一个缥缈然而陌生的境界……
她跪下来,跪在他身边的雪窝里,两只手从他身后轻轻拨开他垂挂的帽耳,一字一句说:
“我回答你,哪儿也别去,我们明天就结婚。”
他浑身一震,半晌,冷笑一声:“发什么疯?”
“不是发疯,你没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想过了,没有户口到哪去也是死路……如果有个家,关上门,所有的烦恼,都关在门外了……怎么苦,也总比回杭州去寄人篱下,讨人家的剩饭好一百倍……我晓得我是你的人,也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吃介多苦,是为啥,我……永生永世,不会同你分开……”
她说不下去。热涟涟的泪,泉水般涌流下来,即刻在胸前冻成了串串冰珠……
《隐形伴侣》十四(2)
他猛地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臂弯里,呜呜哭起来。僵硬的棉袄,在夜空里,发出开江时冰排破碎的炸裂声……
茫茫雪原上,一辆没有轮子的马车,陷在雪窝里。
驾着马车的,是一只灰色的老狼,发出声声狗吠。
雪窝里躺着一个马车夫,腰间拴着一根草绳,棉袄上一颗扣子也没有。
许多人排着队缓缓地走过他旁边,双手合掌,低低地唱道:
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有个马车夫,将死在草原……
她冲进队伍,大声地质问他们:他要死了,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没有人回答她。
她想去背他起来,可他太重了。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有人说:快,轮到你举行婚礼了。
她说:早就破四旧了,还举行什么婚礼呢!我要去旅行结婚。
她拎着一只帆布箱,准备去旅行,可是帆布箱被老鼠咬坏了,东西都漏了出来。
她忽然想起还没有登记。
可是街道办事处的人全去看电影了。
她从街上橱窗的玻璃里看见自己还只有桌子那么高,扎着蝴蝶结。
爸爸用手指关节敲着写字台:你怎么得了4分呢?你给我滚!
她穿一条绿格子连衣裙,在草地捉蜻蜓,走过来一个人,对她说:
你不是在那儿举行革命婚礼嘛,怎么出来玩儿?
她的心怦怦跳。她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她要同谁结婚。
她记得婚姻法规定五十岁才可以结婚,可她才十五岁,她想逃走,迎面来了一顶花轿,还有吹鼓手,她看见新娘从花轿里走出来,对着毛主席像鞠躬,有人把新娘头上的红布撩开,原来不是她自己,而是郭春莓。郭春莓拎着一只油漆桶,东张西望找她的新郎。大家都帮她找,发现一个马车夫,埋在雪地里,露出一条辫子,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个女的。
她是个女的,你结什么婚呀?肖潇对郭春莓嚷嚷。
你不是也结婚了吗?郭春莓很凶的样子。
我没有。肖潇分辩。她看看自己,头上确实没有红布,松了一口气。
《隐形伴侣》十五(1)
那个晴朗的冬夜,寒星如同冻凝的雪花一般缀满深蓝色的天幕。空气冷冽而清新,混杂着几缕淡淡的柴草味,慢腾腾地在低矮的红瓦房上盘旋,驰聘了一天的风累了,偏僻的村落便沉寂下来。约摸八点多钟的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在雪地上踩出富有弹性的音节,匆匆往分场家属区南头走去。
经过四栋瓦房,穿过几个柴禾垛,避开东头的井房,绕过老鸹队长家的恶狗。别出声,快到了。有人回头低语。中间那个人,围脖下露出两根翘翘的辫梢——是肖潇,拎着自己的脸盆和牙具。
她走得跌跌冲冲,心慌意乱,又兴奋又欢活。
肖潇的一生中似乎注定充满了各种冒险,注定了不顺利。莫不是又要重复夏天杭州小仓房的秘密行动?重复一次地下党的英雄业绩。谁叫她的父亲曾经是个地下党员,好像他没做完的那些事通通都遗交给她了。陈旭的一生中似乎注定了要同禁闭室打交道,注定了要倒霉。她便也注定了要去探望,要去奔波。她似乎迫不得已,又似乎心甘情愿。她其实才二十岁。
二十岁,本来她应该正在音乐学院上钢琴课,或是在草地上写生……
三天前,她和陈旭找“小女工”开介绍信,要去场部办结婚登记手续。这颗图章,归保卫干事管。去之前陈旭很犹豫,这等于给了“小女工”一个报复机会,可是不拿到分场介绍信,即使去场部也白跑。他们抱着临刑的心情走进办公室,“小女工”正在专心地卷一棵蛤蟆烟,没听完,嘴就歪到耳根下去了,眼瞪得像个蛤蟆,半天,发出一阵狞笑,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