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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八卦轻轻拍着帽苔子,一脸肃然。他说:“是这———”遂起身,右手导引着老连长来到书房。
书房里有他的小书僮,正旁若无人地“写仿”。老连长先是惊异于这书房的神秘和古雅,再是奇怪于这书房的兵戎气息,还有就是这书僮的严肃清高。他看那整架子的线装书、整架子的时尚书,嘴里轻轻地嗯嗯着,《武经七书》听人说过,《推背图》听人说过,可《中庸十二体字》、《十竹斋画谱》、《管子二十四卷》、《孔孟圣迹图鉴》就没听人说过。这《女神》又是什么书?说的是“娘娘”还是“菩萨”?这郭沫若是谁?鲁迅是谁?陈独秀是谁?《呐喊》、《野草》是啥书?《大中华日报》、《大公报》、《民族日报》、《民众日报》这么多报纸都说了些啥?《新青年》、《小说月报》、《中华教育界》怎么像书又像报……
一个靠枪杆子说话的草莽英雄、一个在东秦岭地区见风使舵割据称雄的赳赳武夫,可怜的二年半私塾旧学底子,他何曾知道文化里还有更大的世界?哪里见过详陈于书报刊里的天下风雷?面对一个令他畏惧的世界、一帮令他惊疑的人物,老连长不免对这个小书僮刮目相看了。他背着手轻轻走过去,看那毛边纸上的文墨,不由一句赞叹脱口而出:“一笔好字啊!”
陈八卦说:“这是我的小外甥,叫亮亮,原本给我当书僮,可当着当着就成了我的先生。天下大事每每于胸,不少世事被他言中。也好啊,我多了一双耳目!”老连长小声说:“这双耳目对我更有用啊!”陈八卦说:“你不是有俩参议嘛!”老连长从牙齿间嗤出一声笑,说:“这俩参议出面和地方士绅打交道也还得手,可要面对天下和西安省,就是半瓶子醋哟———”正说着突然愣了神,他的目光凝冻在墙角的一方地图上。就俯身过去,感叹着说:“我打了半辈子仗,还没用过作战地图呢,你这娃碎碎儿的就看着地图研判天下,了得!了得!”
陈八卦哂然一笑,无声地摇摇头,过去拍了拍正在专心“写仿”的亮亮,招手让他起来。亮亮慎慎地放了笔,擦了手,捋正袖口,来到老连长面前。陈八卦说:“这是一位长辈。”亮亮就浅浅地鞠了一个躬。老连长满心欢喜,由不得手就在兜里摸银元,银元在手心里嚓啦啦响,他最终没好意思掏出来。亮亮约莫十四五岁,留着“洋楼”发式,上身是直领四兜装,眉宇间散发出英武之气。老连长慈祥地说:“怎么样?跟老叔吃粮去啊!”
亮亮眯笑着摇摇头,又眼仁儿一夹,问:“镇嵩军在西安围城七个多月了,你能不能出武关袭豫西做一个佯攻嵩山老巢的动作呢?”老连长惊骇得大张了口,蓦然一声:“啊?”又问:“这是为什么哩?”亮亮快语道:“围魏救赵啊!”陈八卦、老连长同声大笑,亮亮一眨一眨地闪着明目。陈八卦说:“娃娃家莫要乱说,你知道一颗子弹几两重。”老连长擦着眼角说:“老叔就是想到镇嵩军的老巢捣一捣,可老叔的兵力不够啊,老叔就缺你这样的青年将才啊!”说罢又擦一把眼泪,对陈八卦说:“这是个人才!真真是个人才!”陈八卦说:“亮亮,你把西安省这一向的情势给老叔说说,对西安围城,老叔是有想法哩!”
亮亮就脱口而出,仿佛整个战阵了然于胸。他说:“刘镇华敢于围困西安省,皆因有汉口的吴佩孚和山西的阎锡山做靠山。当初的二次直奉之战,冯玉祥的国民军倒戈反直,其结果是段祺瑞当了总统。刘镇华叛皖投段,送上五万银元保住了陕西督军兼省长的宝座。刘镇华主陕后,极尽搜刮残害之能事,在民心尽失之时,陕军联合驱刘,镇嵩军全线溃败,刘镇华只身逃往山西,接受不再督陕的事实。陕西督军一职空缺,冯玉祥保国民三军军长孙岳继任,刘镇华向段祺瑞举荐他的亲戚吴新田,最后段祺瑞取刘之意任吴督陕。吴上台后换汤不换药引发陕人的更大反抗,各路军民又合力驱吴,吴退屈汉中。民国十四年七月,段祺瑞忍痛割爱免吴任其为陕南护军使,命孙岳为陕西督军,李虎臣为军务帮办。十四年末,吴佩孚联合奉系进攻国民军,刘镇华被吴封为讨贼联军陕甘军总司令,于是重整旧部东山再起。十五年二月,镇嵩军犯陕,阎锡山供其弹药每日一百余车,陕军兵败函谷关。镇嵩军马踏秦川势如破竹,其编制为:总司令刘镇华,直属总司令部的有卫队旅、警备旅、炮兵团、骑兵团、独立一旅二旅三旅;所属野战军为一师柴云升部、二师贾济川部、三师梅发魁部、四师王振部、五师武衍周部、六师何梦庚部;此外还有陕甘军三十五师憨玉珍部、陕军一师麻振武部、陕军二师张治公部、北洋军七师吴新田部,总兵力达十一万人马。刘镇华誓报被逐之仇,一路烧杀而来,于民国十五年五月十三日将西安城四面合围,又有吴佩孚的一架飞机在西安城上空轰炸助威,一时气焰十分嚣张……”
流岭槽(10)
说到这里,老连长连说暂停暂停,他揭帘子招呼在外品茶打牌的部将文官都进来,按手叫各位坐了,又亮掌示意叫亮亮继续朝下说。亮亮平目以视,待各位安静之后,他拿笔杆指着墙上的地图,神态自若地说:“早在四月,刘镇华犯陕之初,陕军各路将领齐集西安城北的三原县召开了军事会议,当时决定:李虎臣、杨虎城二部坚守西安城,卫定一部坚守城西,力保西安至咸阳及西府一线的交通,田玉洁部防务渭北兼护城北一翼。三原会议促成了国民二、三军联合抗敌的局面,又为李虎臣、杨虎城的‘二虎’守长安打好了基础。由于西安城墙坚厚,‘二虎’又身先士卒,再加城外友军牵制,镇嵩军屡攻不下就挖地洞爆破城墙,无功;又重炮攻城失利,还遭受守城军‘吊敌队’的重创,一时破城无望,就环城掘两丈深壕,坚守铁壁合围,要困死饿死守城军民。如今,西安围城已逾七个多月,城内粮尽,每日饿死者数百人,守军将士主食树叶树皮木渣糠麸皮带皮鞋,最严重的是弹药缺乏,入秋转冷之后又被服无着。更可怕的是城内士绅组织了‘和平期成会’暗中与敌勾结,策划和谈,致使军心动摇。现今,城内正值艰难困苦之时,弹丸如宝粟米金贵。镇嵩军速取不成久攻不下,就招降纳叛广布奸细,放言杀‘二虎’者赏银元五万,献首级者赏十万。就在守城军民内外交困之际,原国民军总司令冯玉祥、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从苏联回国,冯将他的老一军与国民二三五军合编为国民联军,于内蒙五原誓师后,又悬赏五十万元以解西安之围,同时令马鸿逵、孙连仲、刘汝明三路兵马日行百里驰援‘二虎’。时任国民联军驻陕总司令的于右任到了三原,亲临前线指挥,陕军士气大增时有小胜,如今两军对垒形势犬牙交错。从总兵力上看,国民联军不及镇嵩军一半,但从天意地利人气来看,联军气势日盛,从阵战排局来看,不出月余联军必胜……”
亮亮的演说无疑是给老连长他们上了一课。老连长无声地哈一口气,以凝重的口气对大家说:“陕西人当然都希望联军取胜啊,不过———”他转眼又问陈八卦:“你这娃咋知道这么多?我听过四川讲武堂出身的陈月天讲现代兵法,哎呀那个口才———”他摇着硕圆精光的脑袋,用硬硬的目光望着又回原位“写仿”的小亮亮,说:“战场时局,瞬息万变,我不知道你这娃怎么把西省的战局弄得这么细?”亮亮抿嘴无言,陈八卦猛觉脊骨一冷,赶紧说:“这娃爱逛虞司徒庙,那地方是各路消息的汇总之地,报贩子把省城的各样报纸露布传单战报整骡子驮回来,一个锅子就能买几张,天下形势米面时价一目了然,有道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他没有说亮亮在州城还结识了一些激进的中小学师生,他们定期在虞司徒庙和背街小学等地研判天下大势,他只是说:“虞司徒庙那地方,有意思。”老连长就轻松地笑道:“看来,我们也该在那个庙里设个谍报点啊!”转眼又说:“哎呀老兄,叫你这娃给我当个情报官怎么样啊?”陈八卦拍着帽苔子笑说:“童言恍惚不必当真,娃毕竟是娃啊!”老连长就说:“这娃是个材料,要到省上念书,我供给啊!”又一边招呼诸位起身,说:“叫娃写叫娃写,咱到外边说话。”
到了外庭,茶水他不饮,骨牌他不玩,自个儿背了手绕室徘徊,又反复吟诵正堂悬挂的对联:“已收长佩趋高座,独闭空斋画大圜”。他在心里眼气陈八卦这般局外人的悠闲,一时间,当庭的两根盘龙柱在他眼里花花旋转如晃如动,他头晕。他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额头的锁眉由不得挽成疙瘩。那些部属们不再喧哗,连啜茶也轻声轻气。陈八卦手中的小铜壶贼亮贼亮,他拿壶嘴在鬓角轻轻梳动,老连长的愁思他心知肚明:镇嵩军如果破城得手,刘镇华必然二次主陕,那这商县城就没他的戏了;若国民联军获胜,他还有些许邀功的资本,他毕竟在龙驹寨武关一线阻滞过南路镇嵩军……
老连长终于直面陈八卦,他盯着他的目光,说:“往后的时局,万一不遂人意,你给我掐算掐算,看我该何去何从?”陈八卦说:“这年岁,各地方的武装,都是谁主陕给谁送银子,换回来一纸委任就成了一方霸主。可现如今万一刘镇华得手,银子他当然喜欢,不过咱这商於古道武关要冲历来是出豫西下鄂楚之必经,又挂着个龙驹寨的钱葫芦子,你想他能让你在此安歇?”看着老连长的脸色顿作煞白,陈八卦又说:“当然,天无绝人之路,东秦岭这么一大片地方,鄂北的郧阳郧西,陕南的山阳白河旬阳镇安柞水,十万人马撒进去是十亩地里一苗谷,你愁什么?就是说红崖寺的南山罩,那算什么武装?”
老连长抽着嘴哧哧地吁着气,冷笑着说:“从满清倒台那会儿开始,我就枪林弹雨里逛着,一会儿哥老会,一会儿同盟会,一会儿孙文革命,一会君主立宪,一会儿护法反袁,这咱也见的见了听的听了,哪一次换场子不是从城门楼上挂人头开始?几十年过来,银子没少花,孙子没少装,咱图啥哩?不就是图上下州川南北二山这一片地里的百姓安生?话说回来,你叫我当包文正我当不了,你叫我给每家栽棵摇钱树我没那本事,我只要这一片地方大体安宁,你过路的队伍只要不扰民我就卖路给你。我有我的处世之道,凡是土里刨食的,就是孬坯谬种我也不把人家整绝,我还指望你给我完粮纳税哩。可话再说回来,你若拂了我的好意逆了我的心性我就不愿意!就说你这孙老者,知道你在上下州川有些德望,再难场的事到我跟前我都给你高抬一手,你修河堤打破人家寺钟、你占用人家僧房办学、你家老四打死老贩挑又挖了红枪会的人头,算起来这老贩挑还是我表妹夫呀!你这老四一再惹出命案没处藏了就到我这里吃粮,好啊,给娃放个营长!可这一次,你老人家自己又挂上了毛老道,你叫我怎么说你?当然,总是陈八卦老兄你头大面子宽,一有事就坐兜子来寻我,可今日个我上苦胆湾来,一没扯你的票二没吊你的梁,你凭什么躲我?不揪揪你脑袋后头的猪尾巴你不知道这是毛病!就说你那个十八娃,小着时哪一次见了不给我磕头叫干大?不给我挠脊背唱花鼓?嗯?”说着说着还真的来了气,一时喘咳痰呃脸色发乌,一群人就过来给捶前胸挠后背掐人中灌浆水,半天缓过劲来。陈八卦才说:“请你过来喝酒,说好的是孙老者专来陪你,可场子摆开,我的兜夫去接,正巧孙老者的胃病犯了,酸水吐得哇哇哇,张光张光———”陈八卦朝外喊了,又说:“不信我叫兜夫来你问。”
流岭槽(11)
副官用筷子戳了个蕃麦芯子给老连长挠脊背,挠到美处,他闭着眼呻吟着说:“这么说来,还得我提了四色礼去看孙老者呀!你看天下这事,有啥样样儿嘛!嗨嗨,这叫吃屎的把屙屎的给箍住啦!”一时间身上不痒了,心里却痒得受不了,忍不住要问陈八卦:“那女子也不知变成啥样儿了,还是银盘大脸双下巴?”陈八卦就说:“女人嘛,有人说少妇味儿重,有人说生了娃就是猪奶,十八娃叫过你干大,那你得了干孙子还得给娃送三年灯笼哩!”老连长就笑了,笑得脸色带着羞,又口齿不清地说:“这这,要看从哪一路子算哩,她妈可是接过我的一件礼的……不说啦不说啦,那就过去看看喽!”
孙老者的庭堂里有些暗,老连长一进来就嚷:“哎哎哎,点灯点灯!看把日子过成啥咧,还讲究住过衙门当过大贯爷哩!”菜油灯点着,洋油灯点着,“大人神主”前的一对儿红烛也点着,屋里是亮了,可有点晃眼,老连长手遮眉头四处张望:“人呢?人呢?”一群人就笑了,红烛照处,陈八卦从门背后扶起一个老人,老人眯着眼,胡子麻茬的下巴上抹着泥,双手平端着也是泥。老连长走过来,先是松松儿地拱一个拳,见这么个泥里土里的老农夫,就脸上怪怪儿的,问:“老人家是糊老鼠窟窿啊?”孙老者挲着十个指头举了一下,夹着眼就着光瞟一下面前这位五短身材的肥硕之人,说:“先坐先坐,叫我把这个字儿写完。”说着又坐下在那土坯上写字。老连长觉得新奇,凑近了观看,见那毛笔润着泥水在土坯上运行,一竖一横沉稳结实,就直在心里嘘气。孙老者慎慎地掐掉笔尖一根脱毛,说:“仓颉爷可不敢得罪。”遂将“安”字的最后一笔落到实处。
“安”字的宝冠在土坯上淡去,唯余一个“女”字刺在眼际,老连长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他觉着心里怪怪儿的。孙老者笑笑地说:“我这是个毛病,一天不写两笔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坐,坐,茶呢,海鱼儿?”
落坐妥当,老连长说:“都说你老是水火棍不离身,没想到还是笔墨不离手啊!是这,把那泥坯子踢了,泥碗扔了,我给你老送几刀棉纸几锭子墨,要写就写真格的,啊?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嘛!”
孙老者先用火镰打着媒纸,再把水烟袋递给老连长,又一眼一眼地瞅着他装烟,说:“难得你这贵人到寒舍来体察民情啊!”老连长有一气没一气地吸着水烟,抽空咧出半个嘴嗨嗨两声,孙老者又说:“这二年土匪毛贼生了不少,你也忙忙迫迫地这儿剿剿那儿剿剿,也算是给镇住了。百姓么,只要能安生种地,就说你是个好。”几句诚挚话说得老连长心窝子发热,也就趁着碌碡上驴,嗨嗨着说:“咱这人马啊,才是真正的国民军!我就信奉孙中山,他一个主义里就有三个民。这话说回来啊,一好不如俩好,凭良心讲,你孙老者这几年在粮秣上没拖欠过我,这就比啥都强,听说城里人如今给我烧香哩,嗨!没我你试试!”说着眼光一斜,朝暗处骂了起来:“嗨!你这狗兄弟,偷吃开啦?难怪半天不见你吭声,是蒸馍蘸蒜把嘴占住啦!”一边嚷叫着就蹙蹙着鼻子走过去。屋角灯影里,一个白胖女人端了碟子和他撞了满怀,陈八卦就笑了,说:“我是跑惯了腿吃惯了嘴,哪有你那嘴头子,千家油盐万家米面的!”
老连长把一个趔趄摄住,挲着两臂,红着脸问:“这、这?十八娃啊!”一边退到灯前,一边对孙老者说:“你这儿的水土养人啊!过来过来,叫我好好看看!”十八娃磨蹭着过去,却有饶姐抱了金虎吱吱哇哇过来。十八娃接了金虎,老连长就说:“叫我看看叫我看看,这十八娃的娃就是十九娃嘛!”一伙人都笑了,老连长的眼睛又冲着饶发痴,问:“这又是谁啊?”孙老者说:“这是老二的媳妇,叫饶。噢,老四的媳妇也引回来啦。琴!过来过来,认认这个———哎呀还是你保的大媒哩!”
三个媳妇站成一排,老连长真正痴了眼,自嘲说:“我这是进到庙里啦,这个是观音,这个是菩萨,这个是娘娘,你孙老者都给吃的啥?再野的女子一入你家的门户就都又白又胖的?哎哎,还有一个呢?”陈八卦就在旁打圆场说:“还有一个在锅上忙呢,两手的恶水。”老连长就掏出一把银元,说:“一人三块,见面礼啊!”三个媳妇忙朝后退,陈八卦就说:“接住啊,不接是傻瓜哩!”三个白白胖胖的少妇相互推搡着,迟迟萎萎地伸双手接了,又都偷眼瞧公公的脸色。公公低头吸着水烟,烟气罩了他的脸。
小金虎又吱哇一声哭了,老连长乐呵着说:“看看看,这小人儿不愿意了,给给给,这一把都是我娃的。”一把银元直塞到十八娃的怀里。陈八卦对老连长说:“认个干孙子嘛,今儿到了这茬口上,你不接这礼头也不行哟!”饶和琴就一哇声应和:“磕头磕头!”十八娃就当真抱着金虎磕了头。老连长红着脖子一脸的受活,连说:“这这这,这怎么使得?这算起来,十八娃她外婆还是我门里的大姑呢,隔山转坡子的都是亲戚,你这十八娃小时候也叫过我干大,也没少给我磕头啊!”
陈八卦就说:“那都是娃娃耍哩,当不得真,咱州川也有先叫后不改的说法么。”老连长就美滋滋地笑说:“这不乱了套嘛,她妈虽是半路里认下的,却也算我表妹哩!”
流岭槽(12)
小金虎得了银子还是要哭,孙老者“当当当”地敲着水烟哨子,饶扫了一眼公公的脸色就扯一把嫂子,又踩了琴一脚伸手抱过娃连摇带哄地退了出去。老连长干咳咳着说:“我说你这孙老者啊,三个菩萨侍候你,你还哼哼啥哩?”孙老者噗噗地吹着媒纸,媒纸燃起淡淡的火焰,他任其燃着,说:“我这是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这一家的不知那一家的穷,我四个儿媳守着两个炕,当公公的是眼泪往肚里咽啊!陈八卦兄弟说叫我赶紧死了好腾一个炕出来,这娃们没安置好我能死吗?”老连长随话答话着说:“你不能死,孙老者你咋能死呢?你死了谁给我完粮纳税呀?贼来了谁给大家敲锣呀?”孙老者说:“人说口前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我是随天爷的意哩,但这房子我是想盖几间哩,儿媳妇进了门,总得一人有一间铺窝吧!”
“算你才刚刚明白,两间破房子娶了四个媳妇,你这不是糟蹋人吗?”屋柱的背影里传来矮胖子阴森森的声音:“你这个孙老者啊,话早给你捎下来了,叫十八娃带了碎娃子住上去,老连长给你把人养了,反正他大家户人手紧总是要雇人的。”二参议土包子抬高声音跟着说:“也不知你孙老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