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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对他来说已没什么意义，他不知道这个冬天什么时候过完的，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附近的山坡上的沙棘冒出了几个嫩芽，他才意识到这个冬天可能已过完了。春节是哪一天过去的？他不知道，也许那一天他正躺在爱妻的坟前回想往事，看着夕阳。一脸惆怅，满腹悲伤，他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山谷仰天长叹，他仿佛又听到了鞭炮声，还有烟花划过天空的声音，妻儿的笑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十七 岁月漫漫
第二年春天，秦之恒觉得山谷里太过于荒凉，就去山上弄来两棵小槐树苗，分别种在爱妻的坟墓两侧。他希望这两棵小槐树能成活，将来陪伴着爱妻。其实他很怀念家中的那棵老槐树。
夏天，那两棵小槐树成活了，长得很壮，秦之恒特别高兴，他很爱护它们，常拿坑里的雨水来浇灌它们。秦之恒又在山谷里为自己挖了一个墓穴，就在妻子的墓穴西侧，两个墓穴紧靠在一起。有时他就躺在自己的墓穴里休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三年秋天的一个上午，他正躺在妻子的坟前晒太阳，突然一架飞机呼啸着从山谷的上空飞过，秦之恒大吃一惊，立刻飞快地躲进了自己的山洞里。他大半天没敢再出来，一直在焦虑地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被人发现，也不知道那架大飞机会不会再回来。一连几天他都在焦虑与不安中度过，但后来他发现那架大飞机再也没回来过，也没有人来山谷里找他。也许那架大飞机只是偶尔路过这里，它并没有这条固定的航线。他只是虚惊一场。
在漫长的岁月里，秦之恒习惯了孤独。远离了同类，远离了社会，他发现自己已离不开这座古老的山谷了，他已把自己最美好的愿望都寄托托与来世，他不再对自己的这一生抱有任何希望，他选择活着，只是为了履行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时对上苍的承诺，完成上苍赋予他的一个生命的轮回。
有时他会呆呆地望着那些从山谷上空飞过的候鸟，他在想，它们去年是否也从这里经过。
四年后的一个夏天，一天秦之恒离开山洞去狩猎，他大约向北走了三十里，中午时分，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一边喝着水。那时他已打到一只狍子。他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堵巨石，旁边似乎还有个山洞。这一带都是深山老林，荒无人烟，平时只有野兽出没，所以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小心。他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以为那里面可能会住着什么动物。他小心的把头探进洞口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却令他极为震惊，洞里居然躺着两具人的白骨！洞不深，大约有十米长。他小心地走到了白骨旁，这两具白骨看来年月已久，骨头都已严重风化，散落在地上，从那些破旧的遗物上他惊讶地认出，这居然是两具日本兵的尸骨！他猛然想起了，这一带在抗日战争年月，游击队曾和小鬼子打过不少仗，自己也曾参加过几次。他还发现两支陈旧的小鬼子用过的三八式冲锋枪，还有上百发子弹，似乎还能用，秦之恒有些兴奋。他把枪和子弹都收了起来，打算带走。他拿出其中一支枪，不由自主的扣了一下扳机，枪居然响了，里面竟还有子弹！秦之恒又是一阵兴奋。他发现这个山洞比较干燥，这可能就是枪支保存得比较好的原因吧。他又看了看那两具白骨，他的心头渐渐又冒出一股复仇的欲望，他的脚踏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可以想象出他们在临死前的绝望与恐惧，也许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时刻，他们的生命会终结在异乡的这块荒芜的土地上。不要这样，他们已经死了，他对自己说，对敌人的尸骨发泄，这是驴子的行为。秦之恒把脚收了回来，转身离开了这里，留下了身后这段尘封的历史。秦之恒现在已有三支枪，这些子弹他平时留着没舍得用，准备用来对付那些来侵犯他领地的大型猛兽。
某一年的个春天，他正在深山打猎，突然遇到一个猎人，那人大约四十来岁，秦之恒当时距他只有两百米远，他们彼此都吃了一惊，那人还是很礼貌的朝他挥了挥手，似乎还打算走过来。秦之恒也慌忙朝那人挥了挥手，但很快转身逃走了。他已许多年没见过人了，很难想象在许多年后的某一个时刻他突然又遇到人时的感受。他拼命祈求上苍让他以后不要再遇到人了。就这么一次偶然的遭遇，他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这些年的孤独生活让他的心境比开始时平静了许多，情绪也趋于稳定，但若遇到特殊的场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就会爆发。他平时很喜欢看太阳，尤其是中午的太阳，白白的，但他总觉得，他现在所看到的太阳似乎与若干年前的某一天中午的太阳不同，他也说不出具体有什么不同，也许是当时的环境与时空不同吧。他既不喜欢夕阳，也不喜欢朝阳，他觉得它们太缠绵，太无力，只有中午的太阳才能让他感到力量的存在，他需要这种力量。他很怀念许多年前某一天中午的太阳，强壮，发出耀眼的白光。
十三年后的一个冬天的早上，秦之恒正在深山打猎，那天山里有雾，但不大。他来到一个山坳里，四周都是巨石，还有一些冬日里的灌木丛，周围很静，它能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突然旁边的一处乱石里传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叫声，秦之恒好奇地走了过去，他看到一只小狗崽正趴在石缝间哀叫。他朝四周看了看，这附近也没什么野狗的窝，他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小狗崽，也许这小家伙还没断奶呢，它趴在那里只有哀叫的份了，看样子快饿得不行了。难到它的父母出现了什么意外？秦之恒急忙弯下腰把它抱在了怀里。小狗崽又冷又饿，一边哀叫一边在他的怀里乱拱，它的小身子嫩嫩的，乌黑的毛短而发亮，摸上去滑滑的。可怜的小东西！秦之恒抱起小狗崽飞快地朝自己的山洞走去。回到家里，他把锅里的兔肉汤匆匆热了一下，用自己的碗舀了一些肉汤，放在小狗的嘴边，这小家伙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吃法，猛地将整个嘴都伸进了碗里，呛得它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它又习惯性地用嘴舔了舔碗里的肉汤，它似乎很适应这种肉汤，开始用舌头不停地舔着，急促而有节奏，慢慢的，碗里的汤见了底，连里面几块肉也被它嚼着吃了。秦之恒又惊又喜，起初他还以为小狗崽不会吃肉呢！吃饱了，小狗舔了舔嘴巴，望了望秦之恒，又摇了几下尾巴，似乎在对他表示感激，它的眼睛黑而亮，如同它的毛发。秦之恒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他把小狗抱在手里，小狗用舌头轻轻地舔着他的手，湿湿的，痒痒的。沉寂的小山谷里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小生灵，秦之恒从此也有了一个伴，他不再那么寂寞，他每天都会和小狗讲话，小狗很有灵性，似乎能听懂他讲的每一句话。秦之恒有时会打到一些母狼母兔，他就用它们的奶水喂小狗。小狗也一天天长大，慢慢的，它不再吃奶，它爱吃肉。它每天都和秦之恒在山谷里玩耍，山谷里从此多了一些欢乐。小狗的身子一天天强壮起来，毛发黑而亮，走起路来像个武士，小小的山谷已留不住它，它每天都闹着和秦之恒一块出去狩猎，起初秦之恒还不放心，怕它受伤。直到有一天，它突然从山里叼着一只肥大的雪兔回来，他才意识到小狗已长大了。于是他给小狗取了一个名字：战神！
第二年夏天时，战神已长成了一只强壮的大狗，它的身高已超过了秦之恒的大腿，块头甚至比一只狼还要大，它似乎还有点狼的血统。战神每次都跟着秦之恒去狩猎，有了战神的帮助，他狩猎也就容易多了，他不用再拼命去追赶那些受了伤的猎物，这些事现在完全有战神来完成。战神很勇猛，个头较大的野兽有时一枪解决不了问题，这时就轮到战神显身手了，它扑上去几下就能把猎物按倒。有时它自己就能抓到一些野兔野山羊什么的，就连凶猛的野猪它也不放在眼里。有了战神，他再也不担心狼了，相反，战神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的狩猎范围也扩大了许多，方圆几十里都有它的足迹，甚至一天他能走上百里。狩猎时他们配合得很默契，战神会一动也不动地潜伏在草丛中，直到枪响后它才会冲上去，它甚至还会溜到猎物后面搞袭击。有了战神，他狩猎也踏实了许多。
夜里，战神卧在洞口，成了秦之恒忠诚的守护神。有时战神会在山谷里走来走去，机警地巡视着山里的一举一动，有时黑暗的山林会传来狼嚎，战神也会跟着吼叫，像在警告，又像在挑战。山谷里又多了一种声音，那是战神勇敢而又忠诚的声音。秦之恒不再担心夜里会有野兽来山谷里袭击自己。
白天守完猎后他们就在一起分享猎物，空闲时他们就在山谷里玩耍，秦之恒很欣赏战神那满身的活力。有时秦之恒躺在妻子坟前晒太阳，战神就静静的卧在他身边。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融洽，就像一对亲密的战友。战神很有灵性，它能读懂秦之恒的喜怒哀乐，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日子。有了战神的日子里，他已不再那么孤独。在战神面前，他从不以主人自居，在他的心目中，战神永远是他的好伙伴，他们之间是平等的，没有尊卑，谁也离不开谁，他们共同狩猎，共同分享，共同生活，他们是自由的，快乐的。
许多时候人与人都不能走到一起，但却能和动物走到一起，这是生命世界里一件很有趣的事。
山谷里那两棵小槐树已长得又高又大，像两个巨神日夜守护在坟墓两旁，春夏秋冬，年复一年。
月缺月圆，日出日落，秦之恒就这样平静的生活在这个山谷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目睹了一个又一四季轮回，一次又一次花开花落，不觉间他已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五十个春秋，岁月留给了他太多的沧桑，他的容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除了布满皱纹，还长满了胡子，他的头发很长，已有许多白发，他每年都会用刀子把头发割去一些，他已不再关心自己的容貌，也不在乎自己的苍老，反正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的。有好多次他发烧，全身无力，他躺在山洞里，想了许多往事，特别想念自己的亲人。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很高兴，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妻子了，他甚至还梦到了天使。然而，上苍并没收回他的生命，他一次又一次的熬了过来，依然活着。听说人每生一次病，自身的抵抗力就会增强一些，不知是不是这样。然而事实上他正一天一天的衰老，如同一个老丝瓜，在经历完自己一生中最强胜的时期后，身体开始一天天变得轻飘起来，最终浑身空荡荡的吊在枯藤上。
然而战神的到来却又一次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又一次看到了力量的伟大。他十分羡慕战神，他很欣赏战神强健的身材，整日充满活力地在林间跳跃，他更欣赏战神扑咬猎物时的勇猛与敏捷，还有它拖回猎物时的那副得意与不屑的神情。看到战神，他又想到了中午的太阳。
十八 深山藏古寺
若干年后的一个秋天的早上，秦之恒像往常一样带着战神去打猎，那时战神已长成一只大狗。那天不知怎么的，秦之恒想了半天还没拿定主意去哪狩猎，战神急得在他身边窜来蹦去。
“我们今天去哪狩猎呢？”他问战神。
战神转身向西走去。那边都是一些又高又陡的光山，能会有什么猎物呢？况且再往西去，可能会有人住，太行山脉是向北延伸的。但是他还是跟在战神后面，随它走下去。他们一连翻过两座山头，不要说猎物，就连一只鸟儿也没看到，四周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他站在第二个山头上向西望去，远处还有一个大山头，脚下已是他往西去的最远的地方了，这里距他的山洞大约有二十里。可战神还是固执的向前跑下去，好像前面有一只漂亮的母狗在等它似的。秦之恒索性也固执的一直跟着它走下去，他根据经验判断，前面的那座山头距他至少有十里。不久他们又翻过了第三座山头，令他吃惊的是，前面居然有一大片密林，方圆有好几里。战神是不是偷偷地来过这里？秦之恒有些纳闷。不过战神平是和自己寸步不离，就连夜里也没见他离开山谷过。战神放慢了脚步。这片山林又是一个生命的世界，处处鸟语花香，别有一处洞天。他却不知道，即使再向西走上一百里，也走不出这巍峨的太行山脉。
中午时分，他们在这片山里打到一只狍子。这里有不少草地，密林深处还有一个水塘，但不是很大。他没想到这里会有一片密林，这么多年来，他竟从没来过这里，这里离他的山谷也不过三十里，他竟不肯翻过第三个山头！他们向西走到了密林的边缘，眼前又是一座大山。当他的目光落到半山腰上时，他还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他竟看到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此时，他离那座寺庙只有三四百米！这么多年了，他竟没发现这里有一座古寺！这不能不说是生命里一个巨大的遗憾！秦之恒静静地站在密林的边缘，观察着半山上的那座古寺。古寺看上去不是很大，寺门是暗红色的，他还可以
看到浅黄色的屋顶，高墙内还有树木，古寺周围也有不少参天大树。
难道这就是缘分吗？秦之恒站在树林里想。这座古寺是什么时候有的？谁建的？里面还有人吗？他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前面的草地上似乎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一直通向林间，方向好像是对着林间的那个水塘。这里肯定有人！秦之恒又是一阵惊喜。他正想着，突然古寺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小僧人，提着两只小木桶要下山。秦之恒吓了一跳，急忙带着战神躲进了密林深处。战神竟还叫了几声，这令秦之恒十分不安。他带着战神很快离开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见到僧人，也许是太突然了。
秦之恒回到山谷里，他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座古寺？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仅仅三十里！自己为什么不肯翻过第三个山头呢？是有缘，还是无缘？这难道是天意吗？秦之恒似乎一下子感到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变了，与原先不同了，战神在他身边不停地跳着，时而撕咬地上的那只死狍子两口。他忽然十分感激战神，是它带着自己去了那里，看到了那片山林，看到了那座古寺，也看到了佛。否则，他这一生可能就永远错过了，到死也不知道这里竟有一座远离尘嚣的古寺，那里还生活着一群远离红尘的人。尽管他对人的社会怀有很大的反感与仇恨，但他对寺庙里的僧人却没有半点抵触的情绪，相反，他认为自己和那些僧人都属于脱离社会的人，只是生活方式不同。但他绝不会成为僧人。
以后的几天里，他每天都带着战神去那片山林，每天都站在林边悄悄的向半山腰上望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看到了那座古寺，看到了那扇紧闭着的暗红色的寺门，他仿佛看到了里面诵经的僧人，金色的佛像，青烟袅袅的神龛。他时而在林间徘徊，战神在一边陪着他。他就是没勇气走上山去，叩开那扇古老的寺门。他发现每天下午大约两点左右，总会有一个僧人拎着两个小木桶下山打水。打水的僧人一出来，秦之恒就立刻带着战神躲进山林里，然后再回自己的山谷，每次都是这样。战神的叫声还曾引起打水僧人的注意，秦之恒躲在林子里看到打水僧顺着战神的叫声四下张望。秦之恒多想走过去打一声招呼，可是他一直提不起那个勇气。长期的与世隔绝使他无法决定如何与人讲第一句话。他在想，寺里有多少人？是否有一个充满智慧的长者？他很想找到一个这样的人诉说，向他倾诉自己这么多年的辛酸，不幸，委屈，哀怨，悲愤！也许佛能读懂他，理解他，帮助他。在那个传说中的天界里，真的有一个万能的佛吗？
某一天的早上，他带着战神，踏上了那座山，终于扣响了那座古老的暗红色的寺门，声音沉闷而厚重。他的心跳得厉害。他想，佛是不会拒绝他这样一个衣着褴褛、失魂落魄的苦命人的。很快，寺门开了，这次是专为他而开的，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打水的小僧人。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秦之恒很有礼貌的问。
这就是他在很多年后同自己的同类讲得第一句话。
“请问老施主有什么事？”那个小僧人惊讶地打量着他问。
显然，秦之恒的突然到来令他吃惊不小。也许是秦之恒的那副苍老的面孔吓着了他，还有他那身衣着，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一支猎枪，身后还有一只浑身发黑，高大健壮的大狗。也许是这座幽居深山的古寺从没来过客人，因为外面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小僧人的一句话竟问得他愣了半天，是啊，来这座古寺有什么事呢？
“我有事要问佛！”秦之恒想了半天终于回答道。
小僧人竟也愣在了那里，他从没见过这样求佛的人，连想也没想过。在芸芸众生里，他也许是一个另类。就在他们谈话间，战神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绝对是目中无佛！
“请吧，老施主。”小僧人笑着打了一个手势。
秦之恒道了谢，跨进了寺庙的大门。
“战神，不许乱走！”秦之恒冲着战神说道。
战神停了下来。
“听着，不许乱走，不许叫一声，看好咱们的猎枪！”秦之恒把猎枪放在寺门口附近对战神说道。
战神老老实实地臥在了墙边。秦之恒这才看清了古寺的真面目。寺庙不大，院子中央是寺庙的主体建筑，是主殿，朝南，南侧还有两排建筑，可能使僧人休息的地方。建筑色彩红黄相间，与一般的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