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好像他是个供她在工作之余玩乐的男妓。
黄梅天难得如此好太阳,小房间晒得暖洋洋。浴室飘来残余水汽,加上窗台上的茉莉花香,他觉得头晕。可这会隔壁房间的谈话让他焦虑。他们会提到他么?会不会在议论他?只要一句话,只要特蕾莎问一句,比方说,你在那个顾先生那里看到过他么?然后陈会在另一个时间向另一些人闲闲提到他,然后——他就玩完啦,他所有的一切也就输光啦。
从前,他可没想到过阳光也会让人绝望。他在绝望中陷入沉思。
特蕾莎的手按在他头上。银色丝绸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好像神话中一袭长袍的女英雄。他睁开眼,光线刺得鼻子发酸。客人早已离开,这睡裙刚刚好像还卷在卧室床上。不知从哪里传来扰人的隆隆振动声。
他脱口而出,好像控制说话的大脑中枢还在延续方才昏昏欲睡前的思路:“我见过他。”
“谁?”
“你的陈先生。我前天又见过他。”
他信口胡说,好像不受他自己控制。他把档案里看来的,他透过人丛、越过黑夜的街角、在路灯树影的明暗之间看到的,把它们与他自己的想象,他自己灵光一现编造的东西混合在一起,一股脑堆到特蕾莎面前,好像他是那种把所有钞票推到当中,孤注一掷想要吓阻对手的赌徒。
他看到特蕾莎越来越惊讶的眼神。他看到她拿下放在他滚烫头发上的手,退回到墙角那两扇窗户间,她慢慢坐到那张躺椅上,她问小薛:
“你说他还在跟你老板做生意?”
他猛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他已进入到一个每句话都可能是个陷阱的荒野。而他所知的如此之少。他搜肠刮肚,在头脑中寻找那些曾漂浮过他眼前的细微迹象,为特蕾莎的下一个问题做准备。
“前天夜里……顾先生安排过一次会面。”
“前天夜里?”特蕾莎点起香烟,阿桂在厨房里打翻一只锅盖,她歪歪头,皱皱眉,在阳光下,她的头发更接近深褐色。
他原本毫无袭击对手的意图。他纯粹是在编瞎话,纯粹是想说出那一大堆话,让它们变成一片天晓得能遮盖住什么的词句迷雾,拖得一时是一时。直到特蕾莎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他们在做什么生意?”
顿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严重错误。他意识到那顾先生,冷小曼的那位上级领导,巡捕房档案室里的那位明星,此刻并未在同特蕾莎做生意。生意早已结束,圆满完成,合作愉快,下次再见。而他却不得不打开房门,再次把陈子密迎进来,让他和那位传奇人物坐在一起,热烈讨论一盘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新生意。他惊人的想象能力已在他自己的头脑中制造出这样一幅场景,昏黄的吊灯,八仙桌,热气腾腾的茶杯。有人在房间的阴暗角落里(也许就是他自己),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坐在光圈里,桌子的两边。楼下弄堂的阴暗角落里还有另外一些人,谁都不知道他们藏身在哪里。
问题在于,他坐得那样近。距离那张桌子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需要一个迹象,一个哪怕与实实在在的证据仅有一丝牵连的记忆印痕,一张纸片——
他确实想起一张纸片。几个他不认识的德国字。他用手比划着,告诉特蕾莎。
“有一张图纸。横剖面。像一支步枪。有三角支架,又像一挺机关枪。他们说,这东西是最新研制的,这东西威力巨大。”他努力回想那幅草图,可他能想起来的东西那样少,而他的思绪还不时被记忆中礼查饭店潮湿的樟木味,被几块发霉的斑点,被黄浦江上海鸥鸣叫的声音打乱。特蕾莎呢,她这会在想什么?她在记忆中寻找什么?
现在,轮到特蕾莎陷入沉思。轮到她来回忆。她偶尔会喃喃对自己说:“真有那件东西?真有那件东西?”好像在吟诵某种古代歌谣。
“据说很昂贵。”自信心逐渐在恢复:“要很大一笔钱,顾先生有些犯愁。”他补充道。
“他一定要得到它不可么?他要拿它干什么?”
这不算是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对于虚构者来说,这并不需要由他来告诉听众。可对于一个虚构故事的讲述者来说,事无巨细,他自己都必须有一个答案,虽然他不必说出来。而此时此刻,他还无法想象,究竟可以拿这东西去干什么?
他渐渐明白,刚刚他无意之间,正在朝特蕾莎的侧翼发动一场袭击。打击对象是她的亲密助手,她的买办,她与危险顾客打交道的联系人。他向她投诉此人的背叛。指证他,告诉她,有人在背着她做生意,也许用的还是她的资金。这与商业道德无关,这直接触及到在这险象环生的租界中生存的基本规则。
短促袭击业已结束。他觉得应该由他来打扫战场,尤其是及时照看受伤者,以防对手反噬。
“为什么你老问我这些事,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他想让自己的音调更轻松一些,带点轻佻的喉音,像那些电影里的公子哥儿。他把视线稍稍压低,望向她缎袍在腹下的皱褶,在大腿以上紧紧绷起的地方。她的软缎拖鞋踢在脚边。她赤脚踏在地毯上,脚趾甲上涂抹着与嘴唇同样鲜艳的颜色。直到这会他才看出,卧室墙上挂的油画里,那被浓烈斑斓的点彩包围着的,那一团雪白的,被几根似乎仍然在向外膨胀的弧线勾勒出来的巨大肉身就是她本人。是她情欲迸发时候的样子。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两条分界出上下两半截肉身的弧线,像是在无止境地向中心延伸。她与画上那团肉身的区别仅仅在于头发,画里的头发像一顶黑色的皮制头盔,在耳朵边的脸颊上形成两个卷翘的岬角。而她的头发看起来更蓬乱狂野。他看到她脚跟边的茧皮,他想,大概那也是一处被画家重新美化修饰过的地方。
他内心隐隐有一丝歉意,尤其是——他想,冷小曼还在家里等着他。可他转而又想,难道不是你们——你们俩,你们和其它所有人把我逼到这个境地的么?你们逼着我成为你们的自己人,要不然就杀掉我(他觉得在那种情形下杀掉他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他看到她从沉思中被唤醒的惊奇眼神。她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吐出的烟雾正在嘴角边冉冉上升。他恍惚觉得冷小曼在背后望着他,在他背后某个被阳光照射成透明状的地方,冷小曼正望着他。这既让他羞愧,又让他亢奋。
他的耳朵被她脚底的茧皮摩擦着,她的衣服现在一直卷到下巴底下,被她的手臂挡住,把她的脖子、腋下塞得满满的,好像她已被淹没在一团融化的白银泡沬中。她的两只手别扭地压在屁股下面,好像那是两只垫脚,好像她自己是一只刚画到一半的彩蛋,没有那两只垫脚就会滚到不知哪里去。而她的头确实在靠垫上左右滚动,好像一只做成钟摆的女神头颅。
“这会我就像——”她睁开眼睛,吃力地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一只从里面被刺穿的热水袋。”
“内胆。”小薛说:“那叫内胆。”特蕾莎又学到一个中国词。
他们各自陷入一种半思考半做梦的状态。而他还在摸她,那个仍旧是水汪汪的地方。霞飞路传来有轨电车的铃铛声,对他此刻十分敏感的听觉是一种折磨,刺激他的耳膜,让他不时打一个寒颤。他觉得她下面的毛发反倒比头发更脆,质地更硬,会沙沙作响,犹如在咀嚼一种酥皮点心上卷曲的糖丝。
“唔唔,很好……我要两根手指,两根,多一根也不要。从两边夹住它……你告诉我,如果我让你来做那笔生意,由你……很好。就这样……跟你的老板做成这笔生意。由你代表我,你行不行?”
三十一
民国二十年六月二十六日上午七时四十五分
特蕾莎相信这说法,但不是因为小薛提到那张图纸,那确实很有说服力。可主要的原因是,小薛说他前天夜里看到陈和顾先生会面。此前,陈从香港发来电报,说他将在前天上午再次回到上海。直到今天上午他才出现皮恩公寓,还向她胡说什么,船在舟山附近遇到今年第一场台风,在吴淞口搁浅,陷入泥沙,凌晨涨潮才被领航员引入航道。
这件事——加上陈总是解释不清银行账目中的差错(尽管英弟对此常有些补充说明),她突然意识在她背后,陈正在从事纯属他个人的贸易活动。她不能把陈赶走,她的生意需要中间人。中国买办向来背着大班搞花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总得给他点警告。把这单生意夺过来,似乎是合适的办法。她甚至不用对他挑明,只要让他交出货单。
要是你想更深入,更彻底刺探她的内心。她如此相信小薛,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归根结底是因为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正发生一场所未有过的紊乱。
前天下午,就在陈(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漂浮于舟山洋面呕吐不止——或是在吴淞口之类的鬼地方进退两难的当口,她收到信差送来的一张便条。落款是毕杜尔男爵。消息让她大吃一惊:她的朋友玛戈,毕杜尔男爵夫人,此刻正在金神父路⑴广慈医院里,由肠道科专家施行抢救,她在休克前曾乞求别人让她见特蕾莎一面。她来不及打电话叫车,冲出皮恩公寓的电梯口,拦住一辆黄包车,直奔广慈医院。
等她赶到医院,玛戈已瞳孔放大,停止呼吸。死亡原因是急性巴比妥酸盐类中毒。玛戈脸上还残存着冷湿的汗水(她想她为什么还会出汗呢?),皮肤已变成一种黯淡的青白色,面孔好像整个缩起一圈,人中部位的凹陷显得格外深刻。
毕杜尔男爵从遮盖玛戈身体的床单下取出一叠文件,缎带扎成一捆。
“我没看。是她的私人信件,写给你的。她说过,不想对着空洞窗口写日记,写给你的信,对她来说就是日记。她说要是她活着,绝不会让你看这些信的,她会羞愧难当。”男爵的声音中充满疲倦,并不十分悲伤。就像是那番决斗已比出结果,一死一伤,活着的再也没力气走下拳台。
读那些信,她用掉整整一个夜晚。第二天上午又重新开始阅读。玛戈写起信来,像小学生完成法语写作练习。使用几种过去时态,有一种仅用于书面文体。特蕾莎想,那一定是很久以后补记的事件,她仔细地区分出昨天发生的事和一小时前刚刚发生的事。
开头几封信并不那样直白。充斥着诸如“布里南先生一定能巧妙地处理这些事务”,“他果然是一位极其高贵慷慨的(或者体贴的)朋友”这类客套话。写到后来,写作者越来越激情四溢,越来越沉醉其中,似乎变得更加迷恋于直接描述这种手法。
你尝试过阅读由你的女友亲笔写给你的——而她本人业已死去——有关她背着丈夫偷偷与别的男人私通的最最详尽的报告么?
“有时候,我觉得女人就像锁孔,男人就像钥匙,总有一把——只有一把是对的,是完完全全与这个锁孔合为一体的,每一条槽,每一个齿口。不仅仅是感觉、思想,是似曾相识的容颜。更是身体,是拥抱,是我们所谓‘下面’的那个地方。只有他的才合适,刚刚好,一放进去我们就感觉到无比快乐。你知道,那天下午,赛马俱乐部的那天下午,那是第一次,他甚至是站着的——我是说,我们俩都站着,他甚至没有进入到最深处,而我却觉得从来没有那样好过……”
有些话,就连特蕾莎都看得面红耳赤(尽管写出这些句子的人早已死去,身体冰凉。)——
“我们又在进行一种新的冒险。我们(女人们)骨子里都想把自己变成某个人的奴隶,跪在他脚下,乞求他给予幸福。我觉得——精液(请容许我,医生们不都那样叫它么?)的味道很好闻。有些像新鲜的麦粉,或者杏仁粉……但也许,要看它是从谁的身体里冒出来的……”
“长崎果然如他说的,奇妙的港湾城市。侍女端来一种有毒的鱼,她告诉我们这叫“fugu”⑵,是“欢乐的鱼”,吃完盘里的鱼,我觉得晕乎乎,像是条在水里旋转的鱼。夜里,透过旅馆的窗缝,木屐声让人焦虑不安……那都是些艺妓。你想象不出来,长崎简直就是一座十七世纪的荷兰城市,用割成长条的青石铺成街道……”
想不到仅仅三个月,她的女友就变得如此疯狂。也许在去长崎之前,玛戈早已发疯。信中隐约提到过精神科医师。她很少提到她丈夫,一次是在莫干山的度假旅馆(男爵的一项投资)。另外一次,她丈夫和客人们(殖民地的那帮老派冒险家)坐在客厅里,抽着吕宋岛雪茄烟,讨论着什么界外筑路,什么“大上海计划”和“自由市计划”,像是在研究两种象棋布局。那跟土地投机有关么?玛戈在信中问道,可难道金钱会带来自由么?只有爱才能让人感到无限的自由。
但她的情夫布里南先生是个有为青年。趁着男爵短期回欧洲半个月与她偷偷私奔去长崎,已是他最大的冒险,租界报纸的本埠新闻栏对他们的日本之行饶有兴趣,有人查到他们下榻的旅馆。而他重责在身,必须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毕杜尔男爵新近加入的那个小圈子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他们说在上海这种地方,一个像布里南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责任感。这些人以前在上海挣下大笔财富,如今影响力直达母国政府各部门,对于租界的任何事务,他们的言论举足轻重。而玛戈进退两难,就像搁浅在吴淞口黑暗幽深的水底泥沙中,没有领航员。
特蕾莎相信玛戈死于精神错乱。让她震惊的是那些信件的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狂欢的气氛。玛戈好像置身于一种无休无止的节日之中。特蕾莎想象她的朋友在欢乐时光的间歇里写出这些文字。阴雨天的上午,她丈夫外出赴宴的夜晚——她自己声称头痛,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对白天的销魂时光重新回味。晚风吹来一丝肉桂树的气息,让她感觉好像是在一种东方式的意乱情迷中漂浮。
我们要是说特蕾莎会拿小薛与布里南先生作比较,那是有点过头。影响她的主要是那种欢快的情绪。我们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类似于好奇的心理,是什么东西让玛戈那样轻松地做出去死的决定呢?就好像那不过是一种假装的大发雷霆,一种……娇嗔:如果你让我难过悲伤,那我就不理你啦,我去睡觉啦。
她望着镜子里的面孔,轮廓有些变硬,颊骨显得特别大,她不得不用颜色更深的腮影来遮盖它。她不喜欢乳头的颜色,顺手用小毛刷蘸点腮红涂上,让它的色泽变得浅一些,接近于一种半透明的粉红。她甚至异想天开,在下面也涂上一点颜色,但这次她换用唇膏,那动作让她的背上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想到,我们女人总喜欢研究自己的身体,我们总是在身体上涂涂抹抹,借以表达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印第安族人的战士。
她是个能够瞬间做出决定,并且立即付诸实施的女人。昨天下午,小薛刚一离开,她就打电话把陈家那对宝贝兄妹叫来。她简单地把自己想要做的事告诉陈,她要他回香港准备装运货物。顾先生那边有人找到她,要订购那种特别装备。她连看都不看陈一眼,让烟雾挡在她的眼前,她觉得陈不愧是她自己挑中的好手,眉目间只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惊讶。同时她确认,英弟对此一无所知。她警告陈,不要再去管买家那一头的事,这由她自己负责,以免引起对方在判断上的混乱。
她要求陈即刻着手,当晚就去公和祥码头买票上船。
“你直接与这帮家伙打交道么?”陈当时问她。
她怀着一种胜利者的炫耀,怀着一种莫名的快感告诉他:“这里的事我会交给另一个人处理。我要培养一两个新手,这对拓展业务有好处。”
“哦——”在她听来,陈的语气里充满无奈和失望。
今天她起床很早,又是一个潮湿的阴天。她坐在这里差不多整整两小时。今天是礼拜五,要在平时,她又该打电话到礼查饭店预定房间。她先是发愣,又忍不住想打开那叠信,最后又决定不去重新阅读。她不想花工夫洗掉她刚刚涂在身上的那些颜色,她觉得就这样去参加她朋友的葬礼,也很合适。她想她毕竟又变成租界里的一个孤魂野鬼,没有朋友。她在上海这些年里,唯一真正结交的朋友也就只有玛戈。一种无来由的寂寞感差点吞没她,驱使她去做一个贸然的决定,改变长久以来的生活作息习惯,要求小薛搬到皮恩公寓来住。她最终又打消这个主意。
⑴Route Pére Robert,今之瑞金二路。
⑵河豚,ふぐ,在日语里,它的读音“fugu”谐近“幸福”。
三十二
民国二十年六月二十七日凌晨四时
昨天,整整一个白天,小薛几乎把冷小曼忘个一干二净。他把她扔在家里,就好像她是与小说中另一条线索相关的人物,可以暂时丢在一边。或者简直就算是另一部小说的人物,尽可扔在枕头下,改天再看。等他凌晨回到家中,看到她眼角边的泪渍,颇有几分内疚。
下午他离开皮恩公寓,随即跑到薛华立路警务处大楼。他当天必须认真应付的第二件事。他在老北门捕房贸然给萨尔礼少校打电话,这举动不能算冲动,那是情急无奈。可事过之后,脏屁股就有得他好擦的啦。
少校答应得如此爽快,让他心神不定。他觉得这简直像是个险诈的阴谋。你可别高估他的勇气,猜想他此来是想探测虚实,听听少校的口风,他所有的不过是那点从来都不大可靠的直觉。
少校果然在向他怒吼,抛出一连串问题。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跑到那个旅馆去?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去星洲旅馆干什么?幽会?那女人是谁?为什么我们的探长要怀疑她?为什么要把她带去巡捕房?这女人与你目前的工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有那么多神秘的女人?那个白俄,那个贝勒路的女人,还有现在这个——上帝,难道上海快要变成一个雌性的世界?”他觉得少校的怒火里有一丝虚假的成分,但他不敢确定。
“你让我大丢脸面——”少校继续冲着他大喊大叫:“让政治处为一对野鸳鸯作担保!巡捕房觉得这个女人很可疑,她的证件很可能是伪造的!她到底是谁?”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小薛觉得自己无法控制住膝盖的颤抖,他垂眼望着地板,好像他认为不是他的腿,而是那一条条柚木地板在作波浪式的起伏运动。他几乎有一种和盘托出的愿望,他觉得那样他还容易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