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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平民梁晓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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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停止说下去,一副窘态地问:“你觉得我可笑了吧?”“不,不,你说的……真好,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你可笑,真的。”

  “谢谢你。”他说,退到窗前去了,但目光仍注视着我。

  不知为什么,我想哭。我怕会当着他的面情不自禁地哭了,就站起来,轻声说:“我走了。”说罢,立刻低着头朝外走。

  “等等。”他叫住了我。

  我不得不转过身。

  他刚才那种兴奋的情绪平静了。

  他说:“我把这十七个孩子委托给你了。也许,我比他们的父母对他们寄托的希望还大。他们的父母,可能只希望他们将来成为能种地或能打渔的人,而我,却希望他们将来成为不仅仅能种地能打渔的人。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迎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自然状态的生命,你要给他们注入灵魂,你要教他们文化和知识,你要使他们成为文明的一代,这个地方要依靠他们成为文明的地方。今后,无论我到何处,我心中都会想着他们。我要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寻找他们的足迹,告诉他们,某年某月某时,是我……”
  他竟说不下去了。他那种平静的语调,是无法掩饰他内心里此时此刻的激动的。

  我说:“我一定记住你的话,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嘱托,只要……别发生战争……”

  他怔愕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只要……别发生战争……”

  西北风由呼啸而转为嚎叫,似巨大的鸟羽扑打着窗子。又是一阵狺狺的狗叫声,像醉汉的怪笑。西北风攫住这令人发悸的声音,将它挟卷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再也不能迎视他的目光,再也不能继续听他谈下去,再也不能内心平衡地待在他的小屋里,再也不能……

  我一转身冲到外面去了。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我从来也没有觉得那么孤独过。这咄咄逼人的孤独感,将沉重的寂寞压迫到心灵的死角了。

  他即将离开这个村庄了呵……

  我的许多在别处插队的同学,来信中常常谈论战争。他们谈论战争的词句,如同少男少女们谈论郊游和野营计划。他们都自信在战争中会成为英雄,他们都希望在枪林弹雨中建树功勋,在炮火硝烟中获得荣誉。谈到“牺牲”,他们轻松地说:“人固有一死嘛。”他们甚至是在期待着战争。不,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怀着莫大的希望,准备勇敢地跳上人类的流血活剧的舞台之上,或者英烈地倒下,或者胸前挂满勋章骄傲地谢幕,从此与“插队知青”的命运一刀两断。

  那天夜里,我认识到,只有远离战争威胁的人,才会像他们那样侃侃谈论战争。假如他们也和我一样,也和黑龙江边这七八个村庄的人们一样,离战争的毁灭性威胁近在咫尺,坦克半分钟内就能驰过江面,如履平地般碾碎这里的房舍,站在江界线上投掷的手榴弹会从窗口飞入屋内,几发重磅炮弹会将这里的人们经过几代甚至十几代辛劳筑造的村庄夷为一片瓦砾,一片废墟,无数生命可能在酣甜的梦境中变成鬼魂,缺肢断腿的肉体飞上天空,挂在树梢……那么,他们就会改变他们谈论战争的词句了。

  我爬起来,在油灯下给我的同学们写信,将我这些冲动的情感与思想在纸上一挥而泻。

  我告诉他们,我认为他们是错了。

  我告诉他们,如果我们神圣的国土受到侵犯,我会像法国的女民族英雄贞德一样,为捍卫我们的疆土和人民去奋勇杀敌。

  我告诉他们,乡村小学教师,是能够成为一名不惜捐躯的女战士的。

  同时我也告诉他们,我是多么诅咒战争。如果用我的生命向某种神明祭祀,便可制止世界上的一切战争的话,我毫不吝啬我的身躯。

  我还告诉他们,姚医生有一个怎样的笔记本,以及他对我的嘱托……

  第二天早晨,姚医生到县里托运行李去了。下午,有人告诉我他回来了。我想再去看他,我觉得自己内心还有许多话,许多重要的话没对他说。但我知道,他几乎需要和全村的每一家每一户告别,就打消了念头。全村人都对他依依不舍。他的感情,是分赠给全村人的。我已获得了一小份,很珍贵的一小份,我应该知足了。人不能太自私。

  我找到了一份足以驱除内心孤独和寂寞的事情可做。那一整天,我都在宿舍里认认真真地备课。我暗暗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教师。

  天黑不久,我听到了轻轻的敲窗声。

  一定是他来正式向我告别。

  我立刻跳起,内心异常激动地打开了门。

  却不是他——一个扎头巾的很胖的女人一步跨了进来,仿佛惟恐动作迟缓,就会被我拒之门外。

  “你?……”

  她转过身,我后退了一步——油灯的光亮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张年老的苏联女人的脸。

  文字无法形容我当时大吃一惊的程度。

  她会中国话。

  她焦急地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她是偷偷越过边境的,她的儿媳妇,就是昨天被姚医生救了一条命的那苏联女人,临产了,但孩子生不下来。他们的乡村医生喝醉了酒。她苦苦哀求我,带她去找我们的医生……

  “不,不,你……出去。”我打开了门。

  “姑娘,上帝在看着你……”泪水淌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那是一张慈祥的老母亲的脸。焦急和希望,使这张脸上呈现着一种令人无比怜悯无比同情的人性的力量。我根本不相信上帝的存在。

  但我那一时刻觉得,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根本不相信的上帝的化身……

  我把她带到了姚医生那里。人在某种情况下,不受思想的主宰,只听凭心灵的支配。

  姚医生吃惊的程度不亚于我。

  他脸色顿变,将我推出门外,从外面带上门,用那苏联老母亲在屋里完全听得到的声音对我吼:“你疯了?你根本不应该带她到我这里来。你应该告诉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我们的医生今天不在……”

  “可是我……”

  “你该挨一记耳光!”

  我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我生平第一遭被人如此训斥。我呆呆地望着他,眼中渐渐涌出了泪水。

  我猛转身跑了。

  跑回宿舍,我扑在被子上,哭了。

  我觉得昨天晚上他对我说的那许多诗一般的话,永远不会再使我的心灵受到丝毫感动了。我暗暗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被诗一样的语言所蛊惑,再也不要轻信能说诗一样的语言的男人。

  但是第二天早晨,我又深深自责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件蠢事。

  我是该挨一记狠狠的耳光。

  理性有时竟使人批判自己内心里最最真实的东西。

  我去找他,要向他表示忏悔,请求原谅。

  来到卫生所,发现门锁着。

  两行脚印通向江边。

  一种预感使我内心极度慌乱。

  我顺着脚印跑到江边——两行脚印越过江面,通向对岸的村庄。

  我久久地呆呆地站立在江边……

  卫生所门上的锁和越过江面的脚印,一小时后就被许多人发现了。

  全村大哗,空前骚动。

  队长来找我,劈头就问:“你见到姚医生了吗?”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见到了呀,他对我说,他要到东村去向一个人告别。”

  我不是演员。

  “你胡诌八扯!”队长大声嚷叫。

  我不得不道出实情,并说:“队长,是我把那个苏联女人带到他那里去的,要惩办,就惩办我吧,千万别惩办姚医生。”
  “你……你混蛋!”

  队长那样子凶得像要一口把我吃掉。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向公社汇报。

  许多人都来到了江边。有人一直站到中午。只要他早些从江那边过来,就意味着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我相信,不会有一个人对外村人去多嘴多舌地讲这件事,包括本村的孩子们。

  下午两点以后,他还没过来。

  队长不得不违心地派人向公社汇报。

  三点四十分,公社的一辆吉普车开到了江边,从车上下来了一名边防站的翻译和两名县公安局的公安人员。

  就在那时,对方的哨所升起了会晤旗。

  他是被两名苏联边防士兵用担架抬过来的。

  担架后跟随着苏联村庄里的许多男人和女人。

  两国的百姓,站在江界线上,沉默地对望着。

  抬担架的苏联士兵,将担架移交给我们的人,庄重地向躺在担架上的他敬礼后,才退回到江界那边。

  他头缠药纱布,脸色苍白,看样子伤得很重。

  是那苏联女人的患精神病的丈夫伤害了他。

  我扑到担架前,俯身注视着他,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

  他却微微笑了一下,对我低声说:“母子平安。替我记在笔记本上——奥丽娅·维肖尔金娜,黄头发,蓝眼睛,一个漂亮的女孩,将来准是个迷人的姑娘……”

  我噙着泪点了点头。

  他被搀扶着向吉普车缓缓走去。

  我们的边防站翻译脱下军大衣,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走到车门旁,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心里默默对他说:“我会等着你的,我要久等……”

  他没有再回到这个黑龙江边的村庄,也没有成为一名边防部队的军医。

  据我所知,在边防日志上,那一天是这样记载的——中苏双方,进行了一次非军事内容会晤,时间,三点四十二分至三点五十三分…… 


4。猎 熊

  老伦吉善骑马伫立在山巅。他忠实的猎犬翁卡伊四腿插在深雪中,像主人一样岿然不动,像主人一样鸟瞰着远处灰苍的大森林。

  血红的落日滞留在两山之间峡谷的上空。峡谷中被风暴扫荡得波状重叠的积雪,在落日余晖的映耀下,如缓缓流动着的岩浆流。落日以其瑰丽的超过初升时刻的彤光燃烧着峡谷,金橘色的夕照从峡谷间辐射向暮霭渐垂的天穹。

  “啊……嗬……嗬……”

  老伦吉善突然举起一只手臂,五指叉开的手掌仿佛力托着一座大山,从胸膛爆发出一声喝喊。这喝喊声如虎啸狮吼,震荡在峡谷间,回音经久不消。

  翁卡伊受到主人这种豪壮情绪的感染,盲目地一阵狂吠。它仿佛在向大山林中的一切生物发出威胁——我是伦吉善的狗!

  狗的吠声刚落,白马也昂头长嘶。

  老伦吉善放下手臂,脸上浮现出冷笑。那张脸,像风化了百年以上的岩石雕成,纵横的皱纹切割碎了当年的无畏气概,只显示出惆怅的威仪。那冷笑蓄含着一种主宰者的傲岸,仿佛意味着——我是森林大帝,我是百兽之王,我是鄂伦春之魂,因为我千载不朽的英名叫伦吉善。

  整个山林世界在人的喝喊之后,在狗的狂吠之后,在马的长嘶之后,异常沉寂,仿佛在胆怯地瞻望着他们,仿佛屏息敛气地匍伏在这“三位一体”所形成的威慑力量面前,仿佛在沉寂中表示卑微的屈服——你是森林大帝,你是百兽之王,你是鄂伦春之魂,因为你是伦吉善。

  主宰者凛峻的冷笑,渐渐变为一种自信的睥睨一切的微笑。夕照的最后的残辉投射在他脸上,投射在他身上。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洋溢出老英豪的风采。他身体微微后倾,骑姿更加雄武。他终于调转了马头,放松嚼口,穿着“奇哈密”的两脚突然一磕马腹,纵马驰下了山巅……

  月亮占据了落日在峡谷上空的位置。清冽的月光撒在峡谷中人迹罕绝的雪地上,雪地被映成了淡蓝色。一人多高的灌莽丛的暗影在雪地上组成神符般的古怪图形,像一堵堵残垣断壁。老伦吉善对这个夜宿地点很满意。这个地点是他在山上鸟瞰周围时选择的。峡谷口就是原始森林。此刻,听不到林涛声,也没有呼啸的山风从峡谷中穿过。除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不愿在森林中夜宿的。在森林中夜宿,望不见月亮神“别亚”,也望不见北斗星神“奥伦”。“别亚”和“奥伦”,同是他在诸神之中最为虔诚崇拜的保佑之神。他视“别亚”为母,视“奥伦”为父。他在夜宿时仰望着他的保佑之神,心中常感到像孩子依偎着慈祥的父母一样安宁。

  他从马鞍上卸下了一只冻得硬挺挺的狍子,下山时打到的,用了三颗子弹,只有一颗子弹打在狍子身上,打断了它的左后腿。它拖着断腿逃入了茂密的柞树林中。翁卡伊追入柞树林中扑倒了它,咬透了它的颈子。真是一条出色的猎犬,虽然也像他自己一样老了。

  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哀,一种由于意识到老而自怜的悲哀,一种对老的恐惧。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使他生平第一次自己对自己那么茫然。难道我伦吉善也会老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老了,我也仍是森林大帝。因为我是伦吉善,伦吉善是不会老的,“别亚”和“奥伦”保佑我,衰老也绝不能够从我身上夺去勇敢和强悍。他心底又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对自己的崇拜。那是一种巩固的崇拜,一种超过对任何图腾的崇拜,甚至可以说是超过对“别亚”和“奥伦”的崇拜。这老鄂伦春人毕生都是在对自己的崇拜中度过的。丧失了这种崇拜,他是无法生存的。

  可他毕竟用了三颗子弹才打到一只狍子,而且是打在一条腿上。按照鄂伦春猎人的说法,是“狍子自杀”。耻辱啊。近千只狍子丧生在他的枪下,他何曾用过两颗子弹打死一只狍子?可是今天却用了三颗子弹。大乌斯力村的年轻的鄂伦春猎手们若是知道此事将发些什么议论,他是完全预想得到的。在他内心里,对于这一类议论的恐惧,是强大于意识到自己毕竟老了的恐惧的。

  白马打了一阵疲惫的响鼻。他不禁扭过头去,目光忧郁地望着它。它也老了,老得连一匹猎马的尊严都不能维持了,此刻也像翁卡伊似地卧倒在雪地上,无精打采地舔着雪。从山顶奔驰到这里,对任何一匹猎马都该不算回事,可是它身上的汗却弄湿了他的皮裤,还两次失蹄,险些把他从鞍上摔下来。它已不再能像过去那样,在失蹄的情况下一眨眼便站立起来,继续奔跑。今天它失蹄后,站了数次都没能站起。他不得不在离鞍时对它大吼一声。

  忧郁地望着它,他心中对它充满了怜悯。难道我伦吉善的白猎马也老到不中用的地步了吗?可当年它曾是一匹多么耐苦耐劳的优良猎马啊!有人用三匹马、两条狗,外加一支崭新的双筒猎枪要与他交换这匹马,被他干脆地拒绝了。如今它分明是老了,分明是不中用了。他心中默默祈祷:“别亚啊,奥伦啊,保佑我的白马吧,保佑我忠实的猎犬翁卡伊吧,不要让它们衰老,不要让它们变得可悲而可怜。失去了它们,我伦吉善也就不再是伦吉善了,不再是森林大帝了……”

  他其实也在为自己向“别亚”和“奥伦”虔诚地祈祷。

  他抽出匕首,熟练地剥下狍皮,割下两块狍肉,在火上烤软,一块扔给了白马,一块扔给了翁卡伊。翁卡伊默默地不慌不忙地吞食着。白马却对狍肉无动于衷,用嘴唇触了一下,继续舔雪。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白马已经老得牙齿松动,无法咀嚼兽肉了。他很后悔,在打死这只狍子的当时,没有放出它的血让白马痛饮。他叹了口气,将狍肉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他忽然感到很寂寞很孤独。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枪匹马地深入兴安岭的腹地了。自从鄂伦春人定居后,大兴安岭中早已不常见到单独狩猎者了。

  篝火的蓝舌头贪婪地舔着狍肉。狍肉散发出一阵比一阵诱人的香味。他凝视着篝火,又习惯地回忆起了自己一生中一件件一桩桩英雄而光彩的事迹。这种回忆和烈酒,对他来说同属享受。

  他的遥远的祖先属于白依尔氏族。他所知道名字的每一位先人,都是氏族中的领袖或勇士。他深信自己血管里流动的是不同于任何一个鄂伦春人的血液,是神明恩赐给他的家族的可以像法宝一样世代相承的东西,并且深信自己的血液是蓝色的。蓝色的血液使他的家族中的每一个男人都必定成为英雄或勇士。没有人能够说服他改变这一偏执的看法。因为他从小到老,一次也没有受伤流血。这一点更加使他对自己的看法坚信不移。如果没有神明的保佑,哪一个鄂伦春人能够一生一次也不受伤流血?蓝色的血液,即使哪一天会从他身上的伤口流出,落在地上也一定变为蓝色的宝石。
  在他九岁的时候,就能够用弓矢射中飞雁。十二岁的时候,就用父亲的猎枪打死过一头巨熊,救了一位猎人的命。十八岁,他成了全部落数第一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有一次,一股土匪偷袭了部落,杀死了七个鄂伦春妇女和孩子,夺走了二十多匹猎马和大量皮货。他一人单骑追踪了土匪三天三夜,在黑瞎子沟将十几名土匪全部消灭。日本“山林队”糟蹋并杀死了他的妹妹,他刀劈了“山林队”和校队长和五名日本兵,将“山林队”住所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从此他隐迹于兴安岭的密林之中,而他的名字则传遍每一个鄂伦春部落……

  在加尔敦山麓,在诺敏河畔,在建国后出现的新集镇小二沟,在鄂伦春定居日那一天,在鄂伦春族的第一个旗长白斯古朗向来自甘河、奎勒河、多布库尔河、讷门河、托扎明河、阿木牛河流域乃至爱珲、呼玛一带的鄂伦春人宣布“几百年来被人耻笑为野人的我们,已不再是一个被侮辱被欺压的民族,现在完全站起来了!”的时候,他奇迹般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英武而豪勇,和旗长并立一处。旗长向人们讲出他的名字,人们顿时狂热地对他欢呼:“鄂伦春——伦吉善!伦吉善——鄂伦春……”

  旗长当众授予他一面锦旗,上面用金线绣着五个字——“鄂伦春之魂”。

  以后,他的名字便经常地同“鄂伦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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