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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我跟季宏伟,虽然是一起回的家,却并没有更多的话。
虽然还是替我拎着包包,也没有忘记给我买吃的喝的,他却一直那样一付淡淡的样子。
我并没有生气。
我想,他是需要时间,想清楚一些问题的。
开学的那天,季宏伟到我家来找我。
我的行李,分成两个包包。
大一点的那个,给季宏伟拎去了。
我自己抢着,把那个小一点的拎起来。
“给我。”他说。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我说。
季宏伟很勉强地抬起眼来看我一下。
我假装没有看见那里面的火花。
“我要慢慢锻炼。”我说,“慢慢习惯靠自己。”
我妈妈把我爸爸扯到阳台上去了。
季宏伟捏紧的拳头上,皮肤下面露出来的,都是骨节跟肌腱。
我仰头看着他的脸。
季宏伟慢慢吐出一口气,“随便你。”他说。
“青青,这一次,你跟季学长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听不懂。”
“这一次你们冷战的时间,好象长了一点点哦?”
我正在争取独立。
任何一场争取独立的战争,都是艰苦卓绝的。
我怕什么?
然后那一天,我看到了那一幕。
我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伤心的滋味,是这个样子的。
那一天,我本来是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去背那些高深又枯燥好似天书一样的药理跟生化的。
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我左一次右一次看表,怎么也挨不到吃饭的时间。
那么去买瓶水喝好了。
找个理由,我拖着包包,一步三摇地从藏身之地晃出来。
还没有转过那丛紫薇花,我就愣在那里了。
“对不起。”
是季宏伟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季宏伟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人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方墨的声音不稳,断断续续的。“真的,我好象看到,青青她,往这边走过来。。。。。。”
“对不起。”季宏伟温柔地说,“我还是自己找好了。你不用陪着我。”
“我是真的,想帮忙的。”方墨那种慌慌张张的语气,我从来也没有听到过。
“谢谢你。”季宏伟说,“我还是自己找她好了。”
“我什么也没有跟她说过。”方墨轻轻喊出来,“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她快要哭出来了。我想。
季宏伟叹一口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说。“这是我跟小青之间的问题。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一阵沉默。
“对不起。”方墨轻轻说道,“我失态了。”
“没关系。”季宏伟还是很温柔。
“我要是没有告诉你就好了。”方墨轻轻地说,“你可不可以忘掉我说过的那些话?”
“你说过的什么话?”季宏伟温柔地说,“我早就忘记了。”
又是一阵沉默。
有风轻轻吹过。
方墨长长的发丝在风中轻扬,拂过季宏伟的胸前,脸颊边。
那种纠缠,妩媚而缠绵。
她的长裙,给风吹动,整个人怯生生的,好似要临风而去。
“我为什么这么笨?”方墨轻轻地说,“我根本就不想喜欢你。我根本就不想告诉你。”
“对不起。”季宏伟说,“我真的没有。。。。。。”
方墨轻柔的声音,打断他:“你为什么老是要跟我说对不起?”
她痴痴地看着季宏伟:“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
她在说话,却温柔得仿佛在轻轻叹息:“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那么伤心?”
季宏伟说,“对不起。”
“不要。”方墨的声音,在风中几乎轻柔得听不到,“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我知道,她一定在哭。
方墨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
她看不清路,险些跌倒。
季宏伟伸手扶住她。
然后方墨就在季宏伟的怀里了。
金色的阳光里,他们相拥相偎的身影,美丽得象是一个梦。
我慢慢地退到紫薇花丛的后面去。
直退到看不见那两个人了,这才转身离开。
原来是这样。
方墨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卫江涛。
方墨喜欢的人,原来竟是季宏伟。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怪不得他们都骂我,傻丫头。
我真的,是一个笨蛋。
第三十七章 长大了
“青青啊,你最近怎么啦?”小依盯住我,纳闷。
“什么怎么啦?”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依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青青啊,我觉得最近你有一点不一样了。”
“左小依同学,我有惹到你吗?你又看我哪里不顺眼了?”
“青青你最近哪根筋搭错啦?每天比方墨还要用功。知道努力学习了吗?”
“还好吧。”
“奇怪。好象开窍了哦?”
是吗?
“青青你生化考了89分唉。”小依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知道这次生化有多少人补考吗?你是不是段青青啊?你到底是怎么考的?”
她伸手过来,摸我。
“小依你手拿开。”
“我只是摸摸看嘛。原来一切正常啊。”小依纳闷地嘀嘀咕咕。
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我瞟她一眼。
“是不是季学长给你特别辅导过?”小依眯眯地笑起来,“青青你不要不承认哦。你这些日子都古里古怪,神神秘秘的,就知道你有问题。”
“跟他根本没关系。”我说,“我只不过是弄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弹一弹桌上的那些砖头一样的教科书。
“原来这些东西,根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原来真是笨到了家。看到什么,都想弄弄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其实我只需要把它们背下来就好了。根本不用去管,为什么。”
“原来它们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根本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我咧开嘴,笑:“从今以后,我可要学聪明起来啦。”
“原来真的开窍了啊。”小依点点头。
是啊,我长大了。
我本来一直喜欢问,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是苏州人我是河北人?我不是妈妈生的吗?
为什么女孩子不可以光个小肚皮下河去游泳?
为什么儿童节小伟可以穿裤子我却一定要穿裙子?
为什么我的眼睛没有小伟的大?
为什么我的鼻子,不是象妈妈一样那么高?
为什么小强打我我只可以哭给老师听,就不可以打还他?
为什么他们可以骂小伟没有妈妈,我就不可以骂他们是兔崽子王八蛋?
为什么打破他们的头就是我错了。那小伟还哭了呢。是他们先惹小伟的。
为什么我不可以爬树?他们把小伟最宝贝的东西给丢到树上去了呀。
为什么我一定要告诉大人?我明明可以爬上去给小伟取下来呀。
为什么我摔破头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小强他们在下面摇树干,我根本就不会掉下来。
为什么我要跟他们道歉?我要他们先跟小伟道歉。
为什么要我闭嘴?你们明明说的不对!
为什么我不可以大声说话?什么叫做气质?我不懂!那是干什么用的?
为什么老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有娟娟漂亮吗?是因为我不如前面楼上的琳琳听话吗?还是因为我数学才考了87分?
没有人回答我的为什么。
就好象没有人关心我的解释。
我受伤了,爸爸妈妈会心痛。
我惹祸了,爸爸妈妈会生气。
我不听话了,爸爸妈妈会伤心。
可是好奇怪,他们并不关心,这一切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发生。
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再解释了。
生气了,我就会尖叫。
伤心了,我就动手打人。
现在我已经慢慢知道,有些问题,根本是没有答案的。
有一些事情,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如果你一定不依不饶,硬要问一个,为什么。
那么你不是个傻瓜,迟早也会是个疯子。
方墨最近变得好奇怪。
她本来是最从容优雅的一个人。
可是她现在,整天都是迷迷糊糊,慌慌张张的。
“方墨你怎么啦?”小依问道,“下午是药理实验课。你居然交了份病理报告上来。”
“啊。”她低个头,不看我们,“对不起,我记错了。”
“那你的药理报告呢?这个拿回去,换药理报告来。”
方墨咬着嘴唇,绞紧手指头。
这下子连宋建平都有些诧异了,抬起头来瞟了方墨一眼。
“你没写呀?”小依惊讶地叫出来。
方墨涨红个脸,头深深地垂下去。
“方墨你不舒服吗?”小依关心地问,“你的脸好红,是在发烧吗?”
我看不下去了。
“小依你鬼叫个什么!”我说,“你就拖一天,明天再交上去,不行吗?”
“可是小李老师跟我约好了,最迟今天晚上,要我交到她办公室。”小依有些为难地看看方墨。
我把方墨的病理报告再塞给小依,“那你不用管,只管把这个交上去。明天再去换回来。保证没关系。”
方墨根本不敢看我。
“也对。”小依笑着答应了。“青青你好聪明。”
“过奖过奖。”我谦虚地说,“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偷鸡摸狗的小把戏,还难不倒我。”
我话音还没有落,方墨的脸都白了。
我说了什么?让她怕成这样子?
回想一下,这才明白。
妈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形?!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想找个借口破口大骂出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一直都想找个理由跟人打一架。
可是不管对着谁,我都发不出脾气来。
心口的一股窝囊气,不知道该去冲谁发泄。
以前有季宏伟。
不开心了,可以找他去。
现在不行了。
“废话少说,你到底有没有空?”我瞪着齐远志。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齐远志苦着张脸,“我是真的没空。不然还不是给你随传随到。”
没良心。见色忘友。过了河就拆桥。
“段青青你怎么了?”齐远志看看我的脸色,“又跟季宏伟吵架啦?”
“没空你就滚。”我没好气,“以为我找不到人陪我喝酒吗?”
“你快别闹了。”他老老实实地说,“给季宏伟知道,又要惹一场麻烦。”
哈哈,真好笑。
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永远是我在做错事?
不对,也不是每个人。
可能有一个人,偶尔不会这样想。
第三十八章 两个傻瓜
范冰原看看面前一桌子的酒瓶,再看看我。
“你是真的很能喝,还是在吹牛?”
“喝完我再告诉你。”我把一排十二只瓶子,通通用开瓶器启开。
他笑了,“看来那个臭小子,这次是真的惹到你了。”
“你到底要不要喝?”我瞪他一眼,“废话那么多,是不是个男人啊你?”
范冰原施施然向后靠在椅子里,笑得好象一朵花一样,“唔,火气不小哪。说来听听,这一次又是怎么啦。”
我把一瓶酒嗵地一声放在他面前。
“喝下去,我就告诉你。”
他扬了扬一边的眉毛,咧开嘴笑。
“说不说在你。我可不陪你发疯。”
我学他,也扬了扬眉毛。
“你答应陪我来喝酒的。”我说,“你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我只是答应陪你,可没答应喝酒。”还是那个嘻皮笑脸的无赖样子。
“癞皮狗。”我骂他。端起瓶子,灌了小半瓶下去。
又苦又涩,真难喝啊。
“再说喝这种伤心闷酒,根本不符合我的形象。”
范冰原笑得好恶心。
“也就是你段青青。不然我才不来这种没格调的路边摊。要喝酒,应该去酒吧才对。有音乐,有气氛,还有美女可以泡。”
我看着他的笑容。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他说,“觉得我还不错吧?其实说起来,青青啊,你觉不觉得,咱们两个,配成一对倒是挺现成的。心里闷了,拉出来聊聊天,喝两杯,有说有笑,不是很好吗?省得你跟着那个臭小子,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有什么意思啊?你考虑考虑,怎么样?”
他独自一个人,神经病一样,在那里自说自笑。
我灌完了一瓶,又伸手去拿第二瓶。
“喂,你真的来啊?”范冰原按住那瓶酒,“我再问一遍,你是真的能喝,还是在发疯?你要是想闹事,我先说一句,我可不陪你玩。”
“放手。”我说。
他不动。
我抄起那只空酒瓶,微笑。
“你不是想拿那个敲我的头吧?”范冰原很镇静地问道。
“你说呢?”我很温柔地问他。
结果他松开手。
我放下空酒瓶。
继续喝酒。
怎么我还不醉啊?
这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嘛,光喝不醉也就算了,还这么苦。
范冰原皱个眉头,一直看我。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他的声音很严肃,同时也很温柔。
都快不象是平日里那个花花公子了。
“你还是不要问的好。”我忍不住笑。“范冰原,你现在这付样子,比起平时那种浪荡公子的调调,可爱多了。”
“段青青,你是不是醉了?”
“怎么啦?”
“因为你傻笑个不停。”
我严肃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因为我就是很傻嘛。”
“你给我放下。不要喝了。”
酒被抢走了,换了茶上来。
被强灌了半壶茶下去,呛到我。
“你干嘛?”我尖叫,拼命推开他,“范冰原,你他妈放开我!”
呸呸地吐着嘴里的茶叶,满脸的茶汁,狼狈到不行。
他把茶壶丢回桌上,“你疯够了没有?”
“我根本没有醉。”我瞪着他,“你少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他也瞪着我,“是谁非把我拉出来喝酒的?你们那点破事,你以为我愿意管啊?我告诉你,我才懒得听呢。”
我看他一眼。
为什么每个人,都会真的以为我是个傻瓜?
“干嘛?”他得理不饶人,“看什么看?酒醒了没有?醒了就给我回去睡觉。少在这里酸文呷醋你给我装深沉了。学什么不好,你去学人家借酒销愁。你看看你那付德性,两瓶酒没下肚,你发的什么酒疯?你还看!你那是什么眼神?委屈个什么劲你?那个臭小子对不起所有的人,也总算对得起你这个笨女人了。你还不知足,还想怎么样?想反天啊你?”
真丢人。
我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子夹枪带棒,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过。
破天荒地,我没有跳起脚来给他骂回去。
我只听到一句话。
“你看看你那付德性。”
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范冰原骂得好痛快。骂完了,住了口。
“我这付德性怎么啦?”我说。
他不说话。
“嗯?你说啊。”我问,“我这付德性,怎么啦?”
大概刚才骂得太痛快了,范冰原这时候反过味来,警惕地盯着我。
“我不会咬你的。”我好言好语,“我只不过是想问问清楚,我这付德性,是一付什么德性?到底是为什么,让你们这些人看不顺眼?”
范冰原不说话了。
“对啊。我长得不漂亮,我功课也不好,我也没有什么气质,我也不温柔。”
我一条一条地搬个手指头数。
“然后呢,还有什么?”我问。
“对不起。”范冰原说。
“然后呢?”我问,“还有什么?”
“对不起。”范冰原说。
真好笑。
季宏伟跟方墨说对不起。
现在轮到范冰原跟我说对不起。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真没劲。”我叹一口气,“原来你也不敢说。我又不是母老虎,你以为我会吃了你吗?”
范冰原不吭声。
“我刚刚是在吓你的。”我说,“你是我的好兄弟嘛,我怎么会用酒瓶敲你的头。谁知道你这个绣花枕头,根本就不经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范冰原说。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小子到底怎么惹到你了?”范冰原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喝茶。
“当我是朋友,你就说出来。”范冰原说。
我抬头,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当你是朋友。”我慢慢地说。
“所以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慢慢地说。
范冰原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要不要来一杯?”我递过去一瓶酒。
他接过去。不声不响,灌了一大口。
我看着他,咧个嘴乐。
“范冰原,原来你也不过就是个傻瓜嘛。”
他不吭声。
“范冰原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盯着酒瓶子,不理我。
“那时候你干嘛有事没事跟我套近乎?还老在我这儿叽叽歪歪地架桥拨火?”
他不说话。
“你倒说说看。我跟季宏伟一拍两散。对你有什么好处啊?”我乐不可支。
他拎起瓶子,灌两口酒。还是不理我。
“你不是应该撮合我们才对的吗?季宏伟落了单,他跟方墨好了你怎么办?不是更没有希望了吗?”
他打定主意不开口。
“你不会这么伟大吧?”我笑嘻嘻地,“你想破坏我们,给方墨创造机会啊?”
范冰原还是不吭声。
我拎起瓶子,灌了一口。
我看着远处,叹了一口气。
“范冰原,你这个笨蛋。”我骂他。
范冰原今天晚上的态度,好的不得了。任打任骂,就是不吭声。
“你真的很喜欢方墨,对不对?”
他不回答我。
“范冰原,原来你比我还要笨啊。”
我笑得要死。他也不理我。
然后我就不说话了。
我们两个人,你一瓶我一瓶,闷头喝着酒。
直到人家收摊了。我们两个坐在马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范冰原呢,就好象突然变成一个哑巴一样,接下来的半个晚上,根本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第三十九章 释怀
最后是怎样回的宿舍,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季宏伟铁青的脸。
范冰原本来很好心地扶着我。
季宏伟一拳挥出,从我的耳边唿地带着风声打过去,可怜的范冰原就倒在地上了。
要不是方墨扶住我,我差点也倒在范冰原的身上。
我回头,看见方墨苍白的脸,和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盈盈欲滴的泪水。
“不要哭。”我哄她,“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我胸口堵得好难受,眼前方墨的脸一直在晃个不停。
“你站稳一点。”我皱紧眉头,“这样子晃来晃去的,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