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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吃了,”大爷抬起头,接过香烟,用眼光扫了一下,“‘泰山’啊,好烟啊。”文光斗敬完烟,直接把烟放在了桌上,大爷看一眼,也没有言语,脸上的表情不象进来时那样警惕,舒缓了许多。
“这个时间也就您上班了,我看整个大院里还没几个人来呢!”文光斗故意说。
“是啊,干这活就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拿不了几个钱。”大爷满腹牢骚。
“确实不容易,我看大爷是个勤快人,别的地方大门、院里没咱这干净。”
“当然,别的不敢说,这门里门外我一天扫好几遍哪!季书记有次都专门下车表扬我!”大爷很得意。
文光斗还想慢慢把话题往季书记身上引,没想到大爷一下子提起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今天季书记过来,看见地上这样干净,还得表扬您。”
“季书记的车还没来呢,他也是个勤快人啊。”大爷似乎很感叹。
文光斗明白了,只要车来了,季书记就到了,他心里有了底。“他是个勤快人?”他故意问道。
“他一般八点十分准时到办公室,噢,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大爷有点警觉。
“您抽烟,”文光斗见大爷一支烟吸完,忙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给他点上,顺手把烟塞进大爷手里,大爷推辞一下,也就拿在手里。他指了指刚才放到墙角的茶盒,“我昨天跟季书记约好,今天上午过来找他,我把这个先放在您这,他的司机会过来拿。”
“你跟季书记约好了?”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眼文光斗,有些怀疑。
“要不您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不约好了,办公室也不能放我进去啊。”大爷想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
象传达室这样的经历,文光斗大学时在广告公司就经过很多次,为了拉一个广告,见到说了算的负责人,传达室这一关都是必须要过的。
文光斗紧张地盯着窗外,大院里上班的人慢慢多起来,他一边与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他注意到,一辆黑色的“别克”君悦开进了大门。
第一章 人要靠自己5
大爷也看到了,说,“季书记来了,你到办公室去等他吧。”
文光斗赶忙起身,跟大爷告别出来。
别克车停在办公楼的大门前,从车上推门下来一个中年人,提着包走了进去。
文光斗赶紧跟了进来,看着季书记上了二楼,他快走几步,就在他将要迈上楼梯时,一个声音从右侧传出来,“哎,你,停下,找那位?”
文光斗只好站住,刚才光顾着跟着季书记跑了,没有注意到大厅两侧,他扭头一看,右侧的墙体是打通的,一面落地玻璃窗可以坐在办公室里面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办公室里面的格局与以前去过的两办行政科差不多,紧贴墙的是一排墨绿色的铁皮柜子,柜子上面挂着一个长方形的风景电子时钟,两张可两人对面办公的办公桌放在南面靠窗的位置,北面和玻璃窗下则是几张沙发。
每个单位都有办公室,要见领导必须由办公室通知,经过社会的历练,这些文光斗都知道,本来他的计划是进来后绕过办公室直接去找季书记,却没想到这人眼尖嘴快,直接把他拦下了。
“小伙子,你找谁?”一个瘦高个白净脸卷头发的青年说。
文光斗一听差点乐了,这人与他的年龄差不多,说起话来却象年纪大的人与年纪小的人说话一样,只这一句,文光斗琢磨这人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人,这种自视甚高不知他有没有底气与实力支撑,“我找季书记,他在二楼办公室等我呢。”文光斗很坚定地说,眼神直视瘦高个的眼睛,毫不畏惧。
“你跟季书记约好了吗?”瘦高个口气有点软。
“约好了,他一般八点十分到办公室,让我准时过来。”文光斗说。
“噢,”瘦高个想了想,但还想说点什么,文光斗说,“那不耽误你了,等会见。”他不等瘦高个再说,就直接奔向二楼。
爬上二楼楼梯,他转脸一看,瘦高个没有跟上来,他估计道,这人表面硬朗,但缺少一股一抓到底、一管到底的劲头,是个银样蜡枪头。
瘦高个就这样让文光斗钻了空子,后来,当他知道那天他要拦的是文光斗,后悔不已,如果当初把他拦住,就不会有后来他的难堪。
“好,如果办公室这是第二关,那我也通过了。”文光斗自言自语道。
走上二楼,文光斗注意到,大多数办公室的门都是开着的,惟独大姐夫说的右面的第一个门是关着的,这扇门是一扇暗红色的防盗门,而其它门是普通的黄色木制门。
文光斗深呼一口气,平静地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三下,“砰砰砰”,他放下手,等了一会儿,门却没开。他又抬起手,敲了三下,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门还是没开。
上午的天还不是太热,他的汗已经全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后颈上汗水涔涔,后背也很潮湿,有可能已被汗水湿透。门外这时又聚集了几个人,有的手里拿着一摞单子,有的只提着个公文包,见前面有人敲门,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见门没开,就在他身后低声说起话来。
敲不开门是文光斗没有想到的,但眼前的情境只能让他硬着头皮再敲,他心里不由想道,“敲不开,进不去,那什么就说不了,说不上话,就不可能改变什么,难道真的屈从于分配吗?什么院学生会副主席、省三好学生,这扇门都进不了,狗屁都不是。”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抬起手又开始敲门,心里一边暗自祈祷,“这次一定要开,一定要开,”他的汗水顺着发梢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暗红色的铁门“吧嗒”一声,开了。
文光斗又惊又喜,他推开门,季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头的年轻人正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写东西。
见有人进来,季书记没有抬头,后面的年轻人抬起头,看着文光斗平静地说,“你找谁?”这人留着一头短发,头发竖起,声音洪亮,显得很干练。
文光斗稍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找季书记。”
季书记仍没有抬头,这时,跟在文光斗身后的两个人见门开了,也走了进来。年轻人用眼瞅瞅季书记,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言语。后面进来的两个人一改在门外窃窃私语的表情,变得恭敬庄重,最后进来的人反手又把门关上了,两人走到屋中央在文光斗身后站定。
文光斗这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这个办公室。这是一间两间屋子打通的大办公室,最西面是一排从南到北的书柜,书柜前是老板桌与老板椅,老板桌北面放着一个柜子,几株高大的盆景树点缀周围,再前面则是一圈沙发,东侧墙上则悬挂着一个横幅,“讷言敏行”四个大字倒也写得遒劲有力,桌子、椅子、沙发质量考究,一看就是上等货色。在沙发旁与防盗门之间,还有一扇门通向另一个房间,估计是休息的地方。
季书记估计个头并不高,身材不胖不瘦,只是发际线已明显靠后,文光斗想,这就是大姐夫说的南河镇的“十三爷”了。
季书记的笔龙飞凤舞,写得很快,一边写一边甩出几张单子,说,“这几张不批,不该花的钱谁也不能批。是不是,小谭?”年轻人忙微笑着说,“是,是不太符合规定。”
季书记接着又说,“以后报销就定在星期五签字,集中起来签,我没有那么多闲功夫,五千块钱以下的单子不要给我签,直接找李镇长签。老唐?”文光斗感觉他的声音浓重响亮,气势十足。后面一个戴着眼镜黑黑的长脸胖子赶紧应了一声。
季书记批完后抬起头,问,“你是怎么回事?”文光斗稍一犹豫,马上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忙说,“季书记,您好,我……”还没等他说完,季书记打断他说,“长话短说,不要啰嗦。”
文光斗本来想象着季书记一个人在办公室,见面能把自己的经历与优势好好汇报一番,争取打动他,却没想到,这里是人来人往,刚才又有敲门声,估计门外还有人在等着,现在当着这几个人,季书记又让他不要长篇大论,原来想象中的说辞一下子不适用了。
“季书记,我叫文光斗,”他力争让自己马上平静下来,但还是感觉嗓音有点颤,“是今年我们市第一批公务员,我想到南河镇工作。”
“噢,这是人事局管的事,你应该去人事局。老唐,你有什么事?”季书记不再搭理他,朝后面戴眼镜的黑胖子说。
黑胖子刚想说话,文光斗马上打断他说,“等等,季书记,请您听我把话说完。”屋里四个人的目光都射向了他,虽然屋里开着空调,刚才的闷热已经消解了,但他还是感到了汗水的流出。季书记的目光很威严锐利,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胕一样。
“小谭,办公室不合格啊!怎么看的门?”季书记扭头对身后的年轻人说。
“是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年轻人走到文光斗身边,说,“有什么事出去说吧。”他的态度不卑不亢,但很有力度。
文光斗知道出去后肯定再也进不来了,到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他不禁有些急,声音也高起来,“季书记,我想跟您干工作。南河人都知道您把南河发展得很好,我是省三好学生,担任过云海师院学生会副主席,您留下我,我肯定好好干,不会给您丢脸的。”文光斗说得很急切,也很真诚。
季书记的目光有些缓和,他看着文光斗说,“你是今年招考的公务员?”
文光斗赶紧回答,“是,我总成绩是第一名。”他心里升起了一团希望。
“你叫什么名字?”季书记直盯着他的睛睛。
在锐利的目光下,文光斗还是鼓起勇气,对视着季书记的目光说,“我叫文光斗。”
“噢,知道了,你先走吧。”在文光斗本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季书记却下了逐客令。说完这几句后,季书记不再理他。见文光斗还有些不情愿,姓谭的年轻人说,“你先回去吧,要不先到办公室坐会,季书记还有事。”他话说得很有力度,不由得文光斗不听。
走出季书记办公室,文光斗不由有些发懵,原来想象的情况跟刚才发生的一点都不一样,准备好的话语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看来事情很悬。他也不想再到办公室去等,这是人家的客气话,虽在情急之下,他也听得出来。
文光斗不禁有些沮丧,一种深深的失败感开始在全身蔓延。他无精打采漫无目的地往外走,走到一楼他特意看了一眼左侧的办公室,瘦高个也看到了他,但面无表情。他走到传达室,传达室的大爷见他出来了,问道,“见到季书记了?”
文光斗强打精神,笑着说,“见到了,麻烦您了,我先走了。”
“哎,茶叶?”大爷在身后问道。
“麻烦大爷给季书记的司机吧。”文光斗想,这盒茶反正要有人喝,就当是我给这位“十三爷”的“贡品”吧。
他转身走出了镇政府大门。
南河镇大街这几年变化挺大,大路不再是坑坑洼洼,灰土飞扬,崭新的路灯成排树立,街边新修的小公园、小凉亭,倒也别有景观,街边的商铺好象也比以前要多。刚才坐在车上感觉不到,这会走在平坦结实的沥青路上,文光斗的感受挺强烈。
第一章 人要靠自己6
他现在突然有股很强的冲动,想给郑佳卓打电话,甚至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想把头枕在她的腿上,把这一团糟的情绪从胸膛里都挖出来,扔得越远越好。这种情绪,是无助是迷茫还是委曲还是其它,或者兼而有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看时间,刚好八点半。从季书记进入镇政府大院,到自己走出大院,刚好二十分钟,但他感觉却如此漫长。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郑佳卓宿舍的电话。
“哟,是文大主席啊,佳卓去洗衣服去了,我去叫她。”接电话的是小米,一位性格开朗热情大方的姑娘。
“喂,”那边传来了郑佳卓的声音。
一瞬间,那种说不出的情绪更加强烈,文光斗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抖动,眼里酸酸的,“你衣服洗完了吗?”
“还没呢,刚泡上,你的声音不对劲啊?发生什么事了吗?”郑佳卓在那边有些着急。
文光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吸一口气,才把奔腾的情绪慢慢抚平,“没事,就是想你了,”他说得很低沉,很有感染力。
那边的郑佳卓也被感动了,她双手紧紧地握住话筒,低声说,“我爱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听到这句话,文光斗的血液再度沸腾了,一种力量在心里升起来,为了佳卓,我也不能放弃,不能就这样等待,离下午开会还有半天时间,我要做最后的努力,想到这里,他对着话筒那边尽量很轻松地说,“我就是想你了,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先去洗衣服吧,”他停顿了一下,象告诉郑佳卓也象告诉自己,“佳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就象你在我身边一样。我有事,先去忙了。”
文光斗放下电话,在路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谁能给自己出个主意呢?谁能帮帮自己?”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他的火性上来了,“要不自己也学一下邬思道率五百举子抬财神大闹贡院?”这是二月河小说《雍正皇帝》的情节,这本书念大学时文光斗不知读过多少遍。“没有可比性,”文光斗自失地一笑,“我现在的处境可比他强多了,我还得想办法走正道。”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大道边,一排排的工厂出现在了眼前,他眼前一亮,“对,找大姐夫说说,看他能不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有了目标,他的步伐不禁加快,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大姐家的工厂。
大姐家就住在工厂里,院子很大,南面是加工制造车间,一溜排开,规模已经很大了,北面是一座二层洋楼,全部是铝合金门窗,窗外都安装了防盗网。
“大姐,姐夫,”文光斗推开屋门,见客厅里空无一人,开始高声喊道,一边把空调打开了。
“六儿,是六儿吗?”大姐在二楼喊了一声。大姐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个头中等,体态丰腴,头发染成流行的酒红色。文家这几个孩子都很高,她是文家兄妹中最矮的,她一直埋怨生的年代不好,缺衣少穿,家里条件不好造成她营养跟不上才长成这样。
“大姐,你们还没起来吗?”文光斗不禁有些好笑,他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
大姐穿着睡衣就下来了,见文光斗走得一头大汗,忙说,“你不是在你五姐那吗,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姐夫呢,我找他有事。”文光斗有些着急。
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大姐也有些急,朝着楼上喊,“王寿耀,别睡了,赶紧下来。”
大姐夫在楼上说,“这不是还不到九点嘛,好好,我马上下来。”
磨蹭了一会儿,大姐刚要到楼上把他揪下来,大姐夫穿着睡衣自己从楼上走了下来,打着哈欠说,“六儿,我解了个手,唉,昨晚喝多了,人过四十,酒量也不行了。”他理着平头,虽然才四十岁的年纪,肚子却很有些规模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大姐有点生气,“六儿,你有什么事赶紧跟你姐夫说说。”
“只要是你娘家的事你比什么都上心,”大姐夫嘟嚷一句,“六儿,这么早来,有什么事,你说。”
事情很急,文光斗不转弯抹角,直接说道,“姐夫,昨天四姐夫电话,我可能分配得不理想。”
“噢,怎么分的?”大姐着了急。大姐夫瞪了她一眼说,“别说话,六儿,你继续说。”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文光斗,自己又点着一支,大姐这次没有反对他抽烟。
“接到四姐夫电话,我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他接着把找刘鹏秘书长及到南河找季书记的事说了出来。
“季书记怎么说?”大姐夫问。
“他什么也没说,我在他办公室只说了几句话,”文光斗把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他问我是不是今年招考的公务员,又问了一下我的名字。”
大姐夫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他倚在沙发靠背上,抽了一口烟,伸出手在肚子上摸了两下,说,“六儿,我估计问题不大,季书记很有可能把你留下了。”
“噢?”大姐和文光斗都疑惑地看着大姐夫。
大姐夫看着姐弟俩的眼神,很得意,他拍拍肚子说,“季书记,很大胆,敢想敢干,六儿不用其它人带着直接去找季书记,只凭这一点,就投季书记的脾气,呵,六儿,这可是着险棋,万一季书记不在呢,万一他不给你开门呢?不过,这步棋走对了。最关键的是,他最后不是问了你的名字了吗,如果心里不想要这个人,他问你的名字干嘛?他会直接把你撵出去的。”
文光斗有些疑虑,“可是我就跟他说了几句话啊!”
大姐夫打了个哈哈,“不少了,他那么忙的人,初次见面已经不少了。”见姐弟俩不有些疑虑,说,“你们放心,听我的,没错的。”这是一种刘德华为一种洗发水作的广告,成了大姐夫的口头禅。
二楼,季书记办公室。
把一大早过来请示报告的人打发走,他喘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他在办公室,过来请示报告的人会络绎不绝,直到他离开办公室为止。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文书一大早泡好的茶,此时刚好温度适中。
他刚想打开电脑看一下当天的新闻,电话铃响了,是司机程英杰的电话。
“老板,门卫说有个小伙子给你留了盒茶叶,说你知道。”老板这个称呼,只是司机、办公室主任、财政所长等跟他关系最接近的人对他的称呼,程英杰办事认真,特地给他打了个电话,其实这个电话完全可以上车顺便说一下,但他部队出身,这认真劲多年也没改。
“知道了。”季书记回答得很简单。他想起了刚才来的小伙子,从他不屈不挠的敲门,在他目光注视及威压下,还能有条不紊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