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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 作者:黄蓓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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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专家回省城时,跟我父母以及艾好的校长商量,想带艾好过去,会同医学界人士、科学界人士,给艾好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和测试,看看这孩子的大脑是否有什么异常或超能。我爸爸不太放心艾好一个人离家,可我妈妈坚持认为艾好跟着专家过去没有问题。我妈妈是老师,对于儿女成功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
    艾好离家才不过两天,专家一个电话打到他的学校,说是孩子不见了,从他住的房间下楼到食堂,就这么几步路,艾好居然就走丢了,不知道人到了哪里。
    我妈妈接到消息慌了神,张着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我爸爸飞跑到公安局找张根本。张根本当即开着局里的警用吉普,载我爸爸去了省城。张根本在艾好住的旅馆里指着两个惊慌失措的专家说:“如果孩子被人拐走,我让你们坐牢! ”
    我爸爸和张根本都没有去过省城,吉普车在偌大的城市中满街乱转,毫无目标,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张根本急中生智地给他在省公安厅的战友们打了电话,请求协助,仍然没有结果。短短两三天时间我爸爸胡子拉碴,嘴角起泡,人瘦成一个骷髅样的空壳。
    结果自然是虚惊一场,旅馆的清洁工打开底楼储藏室拿扫帚时,发现了惊恐发抖的孩子。原来艾好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号,在楼道里迷路后哪儿也没敢去,一个人躲在储藏室里,哭了睡,睡了哭,差点儿没有渴死饿死。
    他怎么就不知道找服务员呢? 他怎么就不去服务台问问房间号呢? 他怎么不去食堂讨要点东西吃呢? 他就是没有。如果他有这样的急智,他就不是艾好,而是艾早,或者其他某个孩子。艾好是天才,天才的行为和思想总是有别于常人。
    张根本把虚弱的艾好平放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带回青阳。他绷着脸对我父母说了一句话:“别去图那些虚名,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这句话其实有点伤人,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语气中有着不满和不屑,还有不耐烦。张根本花了几天时间找艾好,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说。
    我的父母一声也不响。
    秋天的时候,我爸爸又一次被邮电部门隔离审查了。他前一回侥幸逃过了“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这回不能再让他逃过“批林整风”
    的运动。解放以后,每逢大的运动来临时,单位里总要有人被拎出来当一回替死鬼,这已经成了规律,人人心里明白。只要你出身不够硬,历史上有污点,迟早会被拎出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爸爸收拾铺盖进牛棚不久,妈妈被学校指派带学生下乡学农,支援农村秋收秋种。这也是一件不能拒绝的事情,如果上纲上线,就是知识分子对于劳动实践的态度问题。
    这样一来家里就窝囊了:艾早十二岁,艾好八岁,最小的艾多五岁。尤其窝囊的是,艾多是个重症脑瘫儿,需要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护理。
    我一直忘了说艾多,因为他的形象在我脑子里已经变得很淡。他总共活了五岁,讲述我们家庭的故事可以将他忽略不计。
    婴儿时期的艾多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长得非常漂亮,令人心醉的那种娇美。他的皮肤白得像花粉,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总是带着淡淡的红晕,害羞一样。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的那种笑其实是毫无意识的,类似于新生儿的神经系统本能运动。因为没有意识,他的眼睛才能长成海水的那种碧蓝,清澈见底,没有一丝杂质。另外,他鼻梁也长得高,鼻尖微微地翘上去,女孩子一般秀气。下巴上还有个可爱的凹陷,圆圆的,浅浅的,我们把小手指头伸进去的时候,指尖上会感觉出丝绒一样的柔腻。我妈妈每次抱他出门,总会有认识和不认识的路人围过来看他,惊叹他的完美。“像个女孩儿呢。”
    人们口中朴实地赞美着。
    老人们有句挂在嘴上的话:七坐八爬。就是说,小孩子应该在七个月的时候能坐起来,八个月的时候满床乱爬。可是艾多满了七个月之后,连脑袋都抬不起来,胳膊腿都是软的,面条儿一样,你放成什么姿势,他就一直保持着那样,自己不会动,更不会提醒别人去帮他动。
    我妈妈觉得不对头,让李艳华带着找了儿科最好的医生,反反复复检查,又抱到地区医院检查,被确诊为重症脑瘫。无药可治。
    此后的几年中,艾多一直瘫软在床,吃饭要人硬塞进嘴巴,屎尿要用尿布接着。而且情况越来越差,胳膊腿由软而硬,一点点地变成僵直,摸上去像是棍子一样。越长越大的脑袋已经歪到肩上,连带着眼睛和嘴巴也歪过去,模样有些可怕。尤其在他发病的时候,整个身体吃力地顶成一个弓形,手指蜷成鸡爪,喉咙呼呼作响,满头满身的大汗。任何一个人在那时候走近他身边,心里都会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死了就不受罪了。
    可我妈妈舍不得他死。她怜爱这个孩子,觉得是自己把他带到世上受罪,该受罚的是她。有时候她会一个人独自坐在艾多床边,静静地看他的脸,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
    我妈妈带学生下乡学农,放心不下艾好,更放心不下艾多。可是她又不能不去,不去就要被批判,贴大字报,斗私批修,不把自己弄个体无完肤过不了关去。当老师的都爱面子,我妈妈尤其不肯为了工作被人说三道四,所以她在学校里一个“不”字都没有说。
    艾早是长女,十二岁勉强可以当家。妈妈给她二十块钱做家用,家里家外的事情嘱咐又嘱咐。拜托了李艳华每天都来看看,门窗火烛什么的。还特把我叫过去,请我多多协助艾早,有什么事情姐妹之间打个商量。“艾早是司令,你就是参谋长。”妈妈在我们头顶上一人扣了一顶高帽子。我当时就很激动,平生第一次被委重任,感觉好得不行。
    妈妈走了之后,第一天风平浪静;第二天艾好的手上割破一个口子,艾早牵他到医院找李艳华上了红药水,裹好纱布,也便没事;第三天艾多忽然拉起肚子,一天大便了四次,还把被子弄得污糟不堪。艾早要给他换尿布,要洗尿布,要换被褥,还要买菜,做饭,伺候炉火,督促艾好早上洗脸晚上洗脚,忙得陀螺一样,小脸儿都瘦了一圈。艾多第五次拉下来的时候,艾早心里不由火起,劈手在他瘦棱棱的屁股上打了一掌。艾多别的不懂,打骂还是知道的,屁股一疼,立刻撇了嘴,哭得一个劲地抽气。八岁的艾好见弟弟挨打,少有地乖巧起来,主动去厨房淘米煮粥,结果米箩又打翻了,白花花的大米撒了一地,艾好不等艾早来骂,已经吓得大哭。可怜艾早自己还是个孩子,听着两个弟弟的哭声,看看家里混乱一团的样子,索性眼睛一闭,也哭个够吧! 那一天是小偏院里悲哀和哭泣的高潮,三个人都在哭声中把孤独的情绪释放个够。
    第四天,情况回到正常,日子也有了规律,可以有条不紊地过下去了。
    李艳华起先还去偏院看看,后来觉得艾早把一切料理得挺好,不需要她再插手,就支派我去替她“视察”。她说,她身体不好,艾多身上的味儿太大,她闻见总要作呕。
    一星期之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地区来了一股寒流,收音机里预报,未来几天将要降温十度。
    艾早开始操心我妈妈的冷暖,她打开柜子把妈妈的衣服检视一遍之后,决定下乡去给她送一件夹袄。艾早曾经听妈妈说过,她下乡的地方叫窦家庄,出了城门一直往南,大约走十里路就到。艾早要求我陪她同去,因为她还带着艾好和艾多,一个人恐怕弄不过来。
    艾早从来都是我的主宰,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们提前一天买好十个烧饼,备好了艾多要换的尿布,我还偷出了张根本的军用水壶,灌进满满一壶的开水。我们把准备工作做得很细,还研究了应对所有事情的方案。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妈妈,而且是用这样突然的方式去见她,我们的心里就忍不住兴奋。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起床时张根本和李艳华还关着房门睡觉。我给他们留了一个纸条,简单地写了几个字:下乡送衣服。
    艾好自然是跟着我们走路的。艾多怎么办? 艾早的办法是:先用绳子把他五花大绑,再由我帮忙绑到艾早背上,背着他走。艾早背累了之后,换我来背。好在艾多瘦得一把骨头,背上之后没觉得有太多分量。
    我们这支小小的、奇怪的队伍就这样开开心心出发了。艾好斜背着他的书包,里面有一本俄罗斯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一本他自己的课堂作业本。作业本是要带给妈妈看的,证明她不在的日子里艾好的学习没有落下。《静静的顿河》是我从同学家里搜罗过来,给艾好看的。他能不能看懂我不知道,同学家里就只有这一本残破不全的小说。我的肩上是沉甸甸的军用水壶,左手拎着装在淘米箩里的十个烧饼,右手拎着用包袱皮包着的我妈妈的夹袄。艾早在夹袄里还塞进去一把木梳,妈妈走时匆忙忘带了。艾多被我五花大绑在艾早的后背上,脑袋不住地左右晃荡,身子虽然瘦,脚却是长长地伸下来,一直拖到艾早腿弯处,一路上磕打着。他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了。
    路上有不少人回头看我们。主要是看艾多。他们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小瘫孩儿被一个小女孩儿蛤蟆驮田鸡样地背着。艾早很讨厌这些目光,她有时会停下来,凶巴巴地回瞪他们,直把对方瞪得面露羞惭,狼狈而走。
    秋天的农村景色绝佳:稻子黄了,棉花吐白了,山芋地一片碧绿,高粱和玉米的头上顶着穗穗深红。有的地块已经收过了稻谷,农人正在赶着耕牛犁地,准备冬小麦的播种。那些黑牛黄牛慢悠悠地走着,一边甩着尾巴拍打背上的蝇虻,耳朵也在一扇一扇,挺可笑的样子。
    随处都有吃草的山羊,肚皮下的白毛脏成了疙瘩,只有胡子还算干净,吃一口草,胡子就翘上一翘,像个饱读了诗书独自吟哦的私塾先生。
    狗在田埂上追逐,偶尔跑得性起,身子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精力充沛到不知道如何是好。场院里有觅食的鸡,也有鸭和鹅,它们的神态一律安详,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似乎是散步为主,食物可有可无。
    艾好从来没有下过乡,更没有见过这些乡下的牲畜,他不住地东张西望,满眼都是新奇。
    有时候看得入神,落在后面了,连忙小跑几步跟上。艾多一路都在傻笑,涎水把艾早的背上打湿了一片。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笑个什么劲儿。
    走过一半路时,艾早已经累得够戗,汗水把头发一丝一丝地粘在眼睛上和鼻尖上,她连抬手撸开这些发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喘着气抱怨说:“艾多这家伙真沉。越走越沉。”
    我要求换我来背。艾早解开捆绑艾多的绳子,像搬运一个沉重包裹样地把他搬到我背上,而后再把绳子绑紧。我马上就体会到了艾早的不易:背上的家伙一点不懂借力,死沉死沉地坠着,就跟坠了个石块似的,像有两只手用劲往后掰着肩膀,如果不把脖颈尽量地往前伸,把胸部往前探出去,超量的重负会把整个人扯得咕咚仰倒。
    “你说艾多要长到几岁才会死? ”艾早跟在我身后,伸手托着艾多的一条腿,希望帮我减轻一点负担。
    “不知道。二十岁吧? ”我猜测。我曾经听李艳华说过,艾多这样的人不会活得太长。
    艾早叹口气:“他今年才五岁,如果二十岁死,还要活十五年。”
    我们都不说话了,都在想着十五年该有多么漫长。
    我妈妈一点儿都没有想到我们会去看望她.她被一个农家孩子从田里叫回住处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四个,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急急忙忙从我背上解下艾多,放到地铺上,又揽过艾好,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然后她小跑着出门,从农民家里要了一罐茶水,还要来一钢精锅煮熟的山芋,催着我们吃。她一句称赞我们的话都没有说,但是她的眉里眼里都是笑意,看得出来心里是高兴的。她从锅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山芋给艾早,又把茶水倒好了递到她手上。艾早长这么大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这是妈妈从心底里感激她的表示。
    在我们就着茶水啃烧饼和山芋的当儿,闻讯赶来了许多好奇的老乡。她们围在门口,胆子大些的进屋站在桌边,眼睛轮流地在我们四个人身上打转,还叽叽咕咕地笑,议论。她们对我和艾早是双胞胎尤其好奇,不住地咂嘴夸我们长得洋气、好看。而后她们又把关注的目光投在艾多身上,真心诚意为我妈妈可惜:好好一个男孩,怎么就是个废人。
    “这怎么养啊? 多遭罪啊! ”她们叹着气说。
    有一个年轻女人问我妈妈:“不是说城里有福利院,专门收一些瞎子瘸子呆子吗? 李老师你怎么不把这孩子送过去啊? ”
    我妈妈顺着她们的意思答:“没办法啊,送不掉呢! ”
    还有一个女人走过去拨弄艾多:“瘫得厉害呢! 头都抬不起来呢! ”
    另外一个女人惊叫:“看他的手! 怎么像鸡爪子啊? ”
    艾早一直坐在桌后,神情就像一只刺猬,警觉而又愤怒。她明显责怪她们说得太多,已经侵犯了我们全家的自尊,让我妈妈倍感尴尬。她突然跳起来,冲进人群,大喊大叫地把她们往外拨拉:“走! 你们走! 我们家里的事情别人少管! ”
    艾早在这样的时候常常没有理智,她想做就做,我妈妈拦都拦不下来,赔礼道歉都来不及。那些好心而又饶舌的女人们惊慌四散,以为城里的孩子都是这么厉害。
    老乡们走了之后,我妈板了脸训斥艾早:“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 人家说几句又怎么了? 发什么小姐脾气? ”
    艾早哭起来,说:“是我的弟弟,我就是不要别人多嘴! ”
    我妈妈转身,去抱地铺上的艾多。那家伙居然还在没心没肺地笑,嘴巴歪得像个破瓢,手指痉挛着,出大力气的样子。我妈妈忽然眼睛一红,眼泪就滴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走得累了,艾早和我频繁地换来换去背着艾多,觉得比背一筐石头还要沉重许多。可恶的是艾多居然还在艾早身上撒了一泡尿,大概是我妈妈喂他喝水喂多了。这泡尿大得出奇,不光浸透了兜着他屁股的尿布,还渗出来把艾早的衣服弄得又湿又臊。艾早气得跺脚,解开艾多的绳子,把他往地上用劲一暾:“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人! ”
    艾多无助地躺在路边上,脑袋歪着,身子又开始一挺一挺,要发病一样。他胳膊腿僵直起来的样子像只蚱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闻的臊味,小时候让人百看不厌的那张天使面孔,现在变得寡白、苍老、皮包骨头,叫人恶心。
    艾早又气又恼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盯住我和艾好的眼睛,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们把他扔了吧。”
    艾好倒退一步,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脑袋转来转去,一副张惶到极点的样子。他不敢出声,就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希望由我来替他作一个决断。
    我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身子发冷,冷得双肩止不住哆嗦起来。我仔细看地上艾多的眼睛,越看越觉得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面藏着一个魔鬼,冰冷,邪恶,嘲讽,还带着嘿嘿的冷笑。
    这双眼睛天生就是要戏弄我们的,要折磨和纠缠我们的。我不知道艾早看出来没有,我想我应该提醒她警惕。
    “派出所发现我们扔了艾多,会抓我们坐牢。”我找出一个反对理由。
    艾早不听,她决定了做一件事情时总是不管不顾。她说:“那好,我们举手表决,我们三个人,同意的举手,不同意的放下。”她说完,立刻把自己的胳膊举了起来。
    我迟疑了半天,没有动弹。我觉得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了,大到绝不该由我们几个孩子举手决定。
    “艾好,你! ”艾早简短地命令着。
    艾好偷偷瞥我一眼,一声不吭,双手绞在肚子前,扭来扭去。
    “举还是不举?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艾早骂他。
    艾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在哆嗦,紧张得就快要昏厥过去。
    艾早脸也红了,却是因为失望和愤怒。她这时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一把拉起艾好,大步地扯着他离开乡村大路,直奔河边一棵歪脖子柳树。柳树的枝权也就半人来高,粗粗的,像一根横在河边的长条凳。
    艾早命令艾好:“坐上去! ”
    艾好的哭声顿时又加大,屁股还拼命往后赖着,两只手去扒艾早牵着他的那只手,要挣脱和逃亡。
    艾早一提劲,不由分说地抱起他,踮了脚,往树权上一送。“罚你在这儿坐一天! 明天这时候我们再过来接你。”
    艾好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滑下地,哭着把一条胳膊举起来:“我同意! 我举手了! 姐姐你别扔下我……”
    二比一,我必须服从。我们就把艾多扔在了路边,三个人沉默地往回走。艾早被尿湿的后背已经干了,留下一块浅黄色的污渍,还有一阵一阵飘出来的臊臭。艾好嫌气味难闻,一边走,一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鼻孑L ,看上去像患了严重感冒的人。西斜的阳光把我们的身影拖得很长,我们三个人互相踩着对方的影子,急急忙忙地向前,如果单看影子,还以为我们此刻正纠缠一团,厮打不开一样。
    艾好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揪住我的衣角,面露恐惧地说:“姐,我听见弟弟在笑……”
    我一哆嗦,浑身的汗毛都噗地竖了起来。
    我惊惶地转过身去,望着大路的尽头。艾多太小了,把他放在路边,很快就被路边的草棵和荆棘遮掩不见,可是我分明也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凄厉,尖锐,绝望,又缠绵,有点像深夜里猫头鹰的笑,又有点像春天里猫儿叫春的哀嚎。
    艾早同样地站立不动,辨别从远处传过来的,或者说是从我们心灵深处传过来的若有若无的声响。她脸上的神情,迷惘、迟疑、沮丧。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用目光征询她的同意。她以半梦半醒的那种混沌,看着我,点了点头。于是我拔腿往回走,从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把艾多捡了回来。
    不知道艾多是尿湿裤子躺在泥地上受了寒凉,还是知道被他的哥哥姐姐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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