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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们在这里一直记着,他们就不会真的离去。”他的手掌按在她心脏的位置,一脸认真的道:“当你想起你阿爹时,这里就会觉得满满的。”
“好像是真的……”她一想起阿爹,真的觉得那里满满的。
嗯,宁儿,你做得不错。她似乎又一次看见阿爹微笑的样子。
悦宁捏着小拳头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代表郎家走上斗粉大会的领奖台,到那时阿爹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觉得开心吧!
看见她恢复了精神,梅笑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头顶上的马棚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掉下井的燃烧物也越来越少了,当最后一块木炭熄灭之后,井底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梅笑白侧耳倾听,仍能听见木材燃烧的哔剥声,这告诉他,其它地方仍陷入一片火海中。
“你一定累了吧!靠着我睡会儿。”不知那些蒙古人是否走了,最安全的莫过于在井底待到天亮。
“唔。”悦宁缩着身子挤进他的怀里。
她的身子软软的,身上萦绕着一种好闻的味道。他好想咬一口呢!下一刻,梅笑白悲惨的发现自己又饿了。
“……我好想我娘亲。”黑暗中,悦宁用手指戳一戳他并不宽阔的胸膛。
“别担心,我会送你回扬州的。”梅笑白用下巴蹭一蹭她的头顶。她的头发虽然乱莲蓬的,发丝却比他家小弟幼白的更加柔软。
“嗯。”虽然他们仍然困守在枯井里,连能否逃出也不知道,可不知怎么的,悦宁全然的信任这个人。
“我叫郎悦宁,你叫什么呀?”睡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可悦宁仍记挂着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宇。
“梅笑白。”察觉她已经困得频频点头了,梅笑白体贴的调整姿势,让她能够睡得更舒服,“睡吧!有我守着就行。”
“梅笑白,你要记得叫醒我喔!”悦宁挣扎的道。
“嗯,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当她那时将那碗面端到他面前时,他心里就悄然进驻了这个沁着玉兰花香的女孩。
她很快就睡着了,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怕她会冷,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她,本意是想带给她温暖,可是自己太过于“凹凸有致”的排骨身板,弄得她很难受。
悦宁皱着眉头,转侧了好久才找到舒适些的位置。
嗯,他一定要变得壮实起来!梅笑白在心里暗暗的发誓。
他还要成为一个济世救人的绝世名医,再不让疫病夺去千万人的性命,更不要发生为了阻止疫病蔓延而杀人烧镇的惨事!
睡意像会感染似的,梅笑白很快的也感觉到眼皮沉重起来。
“不能睡,我得守着……”梅笑白拼命的提醒自己,可他的体力早就严重透支,强烈的倦意很快就整个俘虏了他。
井壁印上了第十三个血手印时,四只满是污泥的手终于攀上了井沿。才从井里爬出来的两人,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
马棚、客栈、店铺……曾经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繁华的三清镇被烧成了一片焦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幸存的几堵断垣一残壁昭示着它们曾经存在过。
梅笑白似乎看见自己从小居住的小山村,也变成了这样的一堆焦土和瓦砾!
“你没听说吗?那些蒙古魔鬼见人就杀、见屋就烧,一个活口也没留。”
“好惨哪!都烧成一片焦土了,听说那里面的人一个也没能逃出来。”
“……”
霎时,之前听到的各种传闻纷沓而来。
之前他仍能残存着一线希望,告诉自己传言都不是真的,他的家人仍然活得好好的:可——现在看着这遍地的焦砾,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也许,他的家人真的已经不在了吧!下一刻,一种强烈的孤独戚席卷了他。
“梅笑白,你怎么了?觉得很冷吗?”见他一脸惨白,悦宁抱住他想给他温暖。
“我的家人都死了,现在我什么都没了。”梅笑白止不住颤抖。
“可是你还有我啊!”她下假思索的道。
“你?”他惊讶的望她。
“是啊!还有我。”悦宁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小手挪到他心脏的位置,“你告诉过我,只要我们在这里记着他们,他们就不会真的死去。””……嗯,我说过。”
“那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满满的呢?”悦宁满怀期待的明眸望进了他的。
“嗯,真的暖暖的。”她掌心所蕴含的热力驱散了他内心的冰冷,他的心不再是如坠冰窟了。
“我还要把娘亲分你一半。”悦宁忽然语出惊人。
“分给我一半?”发现自己失去亲人明明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忽然觉得好想笑。
“嗯,这样的话我和笑白哥哥都有娘亲了。”她一脸认真的道。
“好。”他无法不被感动。
他们的生命是家人用命换回来的,就算是为了这些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应该活得更好、更珍惜生命才对。
“笑白哥哥,我想带阿爹回扬州。”悦宁拉拉他的衣袖。
“还是别惊扰他老人家了,就让他在这入土为安吧!”梅笑白劝说道。
郎士业躺的那个地方已经被层层叠叠的瓦砾与灰烬覆盖了,一切都已烧成了灰烬,就算他们能扒开瓦砾,也无法将骨灰从灰烬里分离出来。
“可是我舍不得阿爹。”她呢喃。
这么做可能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可是悦宁的心里仍会觉得不甘心。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深爱着阿爹的娘亲,说她爱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你在这等等,我去去就来。”梅笑白灵机一动。
他来到郎士业最后躺着的那块地方,撕不自己的一片衣摆铺在地上,伸出手揭开覆盖在上面的瓦片和碎石,露出下面的灰烬。
“宁儿的阿爹,我们这就带你回扬州。”他捧起一坏灰烬,轻轻的放在布上。
“阿爹,宁儿带你回扬州去。”悦宁蹒跚着定过来,跪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将一坏灰烬捧到铺开的布上。
“宁儿的阿爹,请你保佑我们去扬州的这一路顺顺利利的。”梅笑白一边祈祷着,一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爹,你保佑……”她伏倒在地泣不成声。
“宁儿你别哭了,你阿爹就在这里,你能带他回扬州了。”梅笑白将这些灰烬小心翼翼的包好,然后才将小布包放在她的手里。
“阿爹,宁儿这就带你回家去。”她接过小布包,流着泪唤道。
“路途遥远,咱们的行动得快些。”唉!他最讨厌生离死别的场面了!看见她哭泣的样子,他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嗯。”悦宁一边将小布包放进怀里,一边摇摇晃晃的想站起身,才起身,脚踝一痛,就又跪倒下去。
“你怎么了?!”她这样子可把梅笑白给吓坏了。
“我的脚好痛啊!”悦宁的额角满是冒出来的细汗,细致的五官更是皱成了一团。
“别怕别怕,快让我看看。”他嘴里安慰着,手已经卷起她的裤子。
她的右脚踝连同小腿整个肿起,脚踝的部位更是变成恐怖的紫红色!就算他再不懂医术,也知道这种情况很严重。
“很疼吗?”他的脸色难看极了,自责自己竟没注意到她受伤。
“其、其实还好啦!”悦宁努力装出没什么的样子,可是她不知道惨白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的虚弱。
“我们马上就走。”就算离这里最近的小镇也远在百里之外,那些蒙古人更是随时都可能会回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离开。
“好。”悦宁抓着他的胳膊勉强站起来,可是受伤的右脚只是虚踏在地上,已是疼得受不了了。
“我背你。”梅笑白蹲在她前面。
“我、我很重的,阿爹他总笑我是秤砣。”望着他并不算宽阔的背脊,悦宁有些犹豫。
“没事儿,你别看我长得瘦,其实结实着呢!”梅笑白拍拍自己的后背,打趣地道,“该不会是你舍不得分我半个娘亲了吧?”
“嗟,小狗才舍不得呢!”她噘嘴嗔道。
“既然舍得,那就上来啊!”
“这可是你说的喔!真要压倒了我可不负责。”悦宁一边嘟囔一边爬上他的背,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别光顾着说话,小心抓稳了。真要是掉下来我可不负责喔!”梅笑白学着她的语气逗她。
“我才不会这么差劲呢!”她嘴里不服气,一双手却抓得更紧了。
“出发上路啰——”梅笑白背着她离开了三清镇。
其实他一点都不结实,凸出的肩胛骨还顶得她的身体好痛,可闻着他身上混合了罗汉香钱的独特气味,悦宁忽然觉得眼前这单薄的背脊是这么的安全、这么的可靠、这么的……
“笑白哥哥,如果你觉得半个娘亲还不够,那我愿意把娘亲都分给你。”悦宁在他背上蹭啊蹭,终于构到了耳朵的位置。
“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啊!”梅笑白嘴里呵斥,眼角却不禁湿润了。
“人家说的是真心话。”她不服气的争辩。
“那也是傻话。”
“哼!”
在前途茫茫未知生死的半路上,梅笑白忽然发现他那颗空荡荡的心里被一个叫作郎悦宁的女孩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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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四年后,扬州城南门。
到了制粉的时节,遍布大街小巷的香粉铺子又开始忙碌起来。扬州城整个沐浴。在一片馥郁的芳香里,只要站在城门口,就不时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城门口,等待入城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长龙中,梅笑白下意识摸一摸挂在颈间的罗汉香钱。
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香钱上的香味也差不多消散了,可是每次触摸这香钱,他就仿佛看见那个喊自己“笑白哥哥”的善良女孩。
恍惚中,他似乎仍是那个跋涉在逃亡路上的褴褛少年,背上则是他那剖舍不下的小小人儿……
“公子?这位公子该你……”
“我要成为斗粉状元,笑白哥哥你呢?你以后要做什么?”小人儿软软的趴在他背上,柔嫩的胳膊环绕着他的脖子,呼吸暖暖的吹拂在他颈间……
“我以后要做神医。”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只已经肿得穿不下鞋子的光脚丫上,“你的脚还痛不痛了?”
“不痛。”她的声音清脆,笑容却有些扭曲。
“真的吗?”他故意碰一碰她那肿得发紫的脚踝。
“真的,宁儿一点都不痛。”她笑得好甜,只是明眸里明显有可疑的水光。
“走吗?”
“当然了。宁儿没撒谎,撒谎的是小狗,汪汪……”看见他仍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她干脆又加上一句。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记忆里的可爱表情,让他忍不住笑出声。
“喂,该你了,你还在傻笑什么?!”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排在他身后的壮汉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回忆倏然消失了,连带小小悦宁的笑靥也一起不见了。
该死,竟敢打搅他!梅笑白心头火起,手指轻弹。
“啊……什么鬼东西扎了我?”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冲出壮汉的大嘴,而他胡乱挥舞的右手分明插着一排亮晃晃的……
烦!那破锣般的尖叫让梅笑白皱起眉头,正思忖着要不要让这家伙多吃点苦头,一阵馥郁的芳香从城门里飘出来。
“笑白哥哥,就连扬州城的青石板也是香的呢!”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言细语。
心头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不见,对她的思念更浓了,而原本想再教训那壮汉的念头也淹没在这潮水般的思念里。
哼!算你这家伙走运!梅笑白轻哼,质地良好的布料拂过壮汉的手背,借着衣袖的掩饰拔下那些亮晃晃的金针。
“咦?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壮汉眨眨铜铃般的牛眼,面对只剩下一排针孔的手背,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梅笑白没再理他,迅速走进让他思念不已的扬州城。
当年他俩一路历尽干难万险,等回到扬州时已经入冬了。第二年还没开春,他就被毒医看中,抓去强收做徒弟,从此再也没能踏进扬州城一步。
可是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从没一刻忘记过悦宁,更没忘记过位于埂子胡同那个清贫却温馨的家。
是这一切支撑着他,让他熬过毒医的试炼。
而现在,他就要回家了!
正值七月制粉时节,就像宁儿所说的那样,连街上的青石板也带着香味儿,不知在这些香味儿里可混有郎家的粉香?
四年里的浓烈思念如陈酒,越沉越醇。
“宁儿,我的宁儿……”低喃她的名字,梅笑白归心如箭。
他加快前行的脚步,很快的离开热闹的主街,拐向一条小小的岔路。转过几个弯,大约一盏茶工夫,就能看见那条熟悉的小胡同了。
他记得很清楚,郎记粉铺就在埂子胡同的中间,总共只有四块门板的门面,小得一不注意就可能会忽略,但只要走到胡同口就能闻到郎家香件那种独特的奇香,因此常常会有人循着香味而来。
“宁儿,笑白哥哥回来了!”才走到胡同口,梅笑白就忍不住大喊起来。
他期望着能够看见她飞奔着迎出来的身影,可是等了一会,别说是看见人了,就连记忆里的香味儿也没闻到啊!
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一想到这,他就心急如焚。
梅笑白一口气跑到胡同中间,郎记粉铺依然在,只是油漆剥落的门板紧闭着。
“我回来了,宁儿,你快开门啊!”他一边拍门一边大喊。
可——里面没有回应。
“里面有没有人?我回来啦!”梅笑白提高了嗓门。
还是没有回应。”
“宁儿,难道你还在气笑白哥哥的不告而别吗?我可以解释的,宁儿你快出来啊……”他一边敲门,一边冲着里面大喊。
可是他敲了好久好久,连手掌都敲痛了,除了灰尘被敲下一堆之外,门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说你别再瞎费力气了,里面早就没住人了。”蓦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是隔壁铺子的人跑过来阻止。
“没住人了,怎么会呢?”像是有一大盆冷水兜头浇在他身上,梅笑白这才注意到郎记的门板、窗户,甚至是招牌上都挂满了蜘蛛网,确实不太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吗?”
“好像已经快四年了吧!我记得那年到春天还在下雪,而且雪不得特别的大。”邻人回忆道。
“怎么可能?”宁儿说过要将郎记粉铺发扬光大的,怎么可能丢下粉铺离开呢?梅笑白越想越觉得有蹊跷,眉心不由深锁。
“唉~~说起来这家人也真够倒霉的,当家的男人死在外面,连个尸骨都没能运回来:养个女儿呢!好端端的又瘸了一条腿;再后来这家娘子又病了,差点就死掉了……”邻人沉浸在往事中,兀自在那儿絮絮叨叨。
“胡说,怎么可能差点死掉?!”梅笑白攫住邻人的肩膀,大声咆哮。
他的师父毒医脾气古怪、为人刻薄。当年为了收他为徒,甚至说出诸如“如果不马上跟我走,我就毒死郎家母女”之类的话;可是不能否认的,他的医术绝对是一流的,照理说他既然开了药方给娘,就不应该治不好啊!
“你、你、你就别再问我了,我、我什么也不知道。”邻人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到,一颗脑袋摇得像搏浪鼓似的。
“好,其它的我都不问,你只要告诉我她们搬去哪里就行了。”梅笑白按捺住脾气的问。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他的脸色难看得像要杀人。
“这、这胡同里没人不知道啊!她们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邻人结结巴巴的解释。
“人间蒸发?!”怎么可能!
“真、真的,我没必要骗你啊!”邻人趁他失神的时候狠命挣开他的手,一溜烟逃回自家铺子去了。
“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问你……”梅笑白立刻追上去,可“砰”的一声,他高挺的鼻子差点被邻人合上的门板给夹住。
“你走吧!其它事我真的不知道。”邻人只敢隔着门板回道。
梅笑白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郎记粉铺前。隔着门缝往里面张望,他发现里面虽然尘土满地、蛛网密布,可是器具什物都还在。
郎家家境贫困,如果是搬家的话不可能丢下这些东西不要啊!他心里纳闷极了。
他随即问遍整条胡同,得到的说法也和先前的邻人差不多,只有一个人提起在她们母女失踪之前,曾经看见陌生人来过,而这是唯一的线索。
该死,她们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就不能等他回来呢?
梅笑白双手抱头,沮丧极了。
孙家大宅,正堂。
“孙老太爷,这回你该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一名长相英俊可态度轻佻的年轻男子,一脸得意的道。
“一样,真的一样!怎么可能会一样?怎么会……”老人颤抖着双手,闻闻苏家的香粉,又闻闻自家的香粉,越闻脸色就越难看。
“制粉的人我也已经带来了,这回你们孙家该痛痛快快的认输了吧!”年轻男子——苏詹元一把拖过躲在身后的悦宁,让她站在孙家人面前。
“啊!”悦宁的右腿明显不便,被他这一拉差点摔倒,而孙家人怨恨的目光更是让她心情沉重。
苏老爷给的时间太紧迫,而孙家的秘方又太复杂,她根本不可能在规定期限内将秘方完全破解出来,所以她只能取巧。
她所制的那盒香粉虽然乍闻和孙家的香味一样,可是闻久了就会发现这香粉的后味和孙家的还是有些差别。只是这差别非常细微,一般人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但是想要瞒过制了几十年香粉的孙老太爷却有些困难。
于是悦宁就只有赌一赌了。而她赌的就是孙老太爷对自家秘方太过自信,在乍闻“一模一样”的香粉时,他必定会觉得震惊,如果他脱口说出承认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