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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洞里迷路时，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把你留在身边，就算当强盗也要把你抢过来。”
“为什么要抢我？”
“因为你是我最想要的宝贝，也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山洞里有宝贝吗？”
“有，不过，对一个小小的摄影师来说，那种宝贝属于全人类，我不愿意为它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
“因为就算我没有发现，迟早也会有人发现，而且或许那样更好，大自然对自己孩子的保护远比人类对其它生物的保护来得周到。而你，是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所想要的。”
我笑了，狠狠扯了扯舅舅的胡子。他也笑了，亲了亲我的头发。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怎么抢？”
“——正是你不想离开，我才想到要当强盗。我已经不能忍受属于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我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漏洞。
“哈哈哈，那你就当强盗吧，我是公主，等着你来抢我！”
“你可不要后悔，我的公主殿下。”
“我不会的，愿意为我当强盗的王子。”
舅舅摸摸我的头，无语。
当天晚上，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舅舅和爸爸妈妈商量了很久。
中考原本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思想着这件事情了，就连爸爸妈妈和舅舅似乎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马上就要中考了。要不是哥哥参加会考以前提醒了我一句，我几乎以为我的生活里不存在这种考试，这可能是中考第一次受到如此的漠视。
我是见到舅舅太高兴了，整天粘着他，连上课也最多只上半天——舅舅亲自为我请了假，理由是要我协助他为杂志社拍照。在答应校长为学校免费拍一套宣传照后，校长强制班主任放行。班主任在我们离开办公室时，神情绝对如同被抢走了一条跳龙门的好鱼，可能是最好的鱼之一，两眼的火足以把两米内的生物通通烧死——我们逃了，让她烧校长吧，如果她敢烧。也难怪，毕竟中考的升学率和老师口袋里的工资、奖金、补贴等都息息相关，甚至可能关系到她在办公室挑座位的先后权。一个中考状元可以让老师上报，甚至上电视，扬眉吐气多年，可以一辈子告诉学生他曾经培养过状元——其他老师就算全班考得都比较好，最多只能说一年——言下之意，只要听我的话，你也会成为状元，如果没有，一定是你没有做好，但是你已经遇到了最好的老师，培养状元的老师，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哥哥说，高考更恐怖，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那可能是考试制度的极致。
（中国人的考试数量之多、品种之繁可能在世界上也算得上登峰造极了，高考则可能是目前影响最大的一个。关于高考的争议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过，尤其是它在教育条件不公平的情况下以录取分数线的不同增加了不公平的程度，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高考仍然是目前最为公平的考试之一；如果没有高考，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可能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虽然我上一个同样的大学要比其它地区的人多考几分，虽然我没有其他同学的加分，但是至少不管你的父母、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舅舅、七大姑八大姨是谁，想要上大学，就得和我坐在一个考场里同时考同样的卷子。虽然其中一部分人可能会获得不法分子的协助——不管你是知名教授还是印刷工人，只要你泻题，破坏公平机制，你就是世界上最令人痛恨的犯罪分子，鞭尸三百都不足以谢罪——提前获知一部分题，也可能在考试后做点小动作，但是至少我们的主要选拔程序是一样的。你可以想象古代丞相的儿子和你坐在一起考试吗？所以，虽然高考还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但它的确是中国目前为止最公平的大规模选拔人才的方式。如果让老师主观打分决定我的未来，如何叫我不动脑子拍老师的马屁，而且还要拍得最好。中国的国情决定了这一切。
所以，虽然我在文中对高考有所讽刺，但是我绝对没有否定它的意思，相反，对我而言，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以前，我坚决拥护高考。不过，我当然也希望高考制度的完善，毕竟不公平永远都是穷人眼中的一根刺。）
不要以为拍照是借口，这些天我的确领着舅舅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采了很多景。哥哥考完会考后，也跟着我们四处逛荡。舅舅真的把其中一部分照片发给了杂志社；原来他这次为了呆的时间长一点，主动请缨在中国的任务。原本为了奖励舅舅和他朋友的冒险收获，杂志社特批了一个月的长假，所以加上任务期，舅舅这次可以呆将近两个月。
拍完市里，我们又去其它城市取景。在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里，我们走访了三个城市。
“兰兰，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喜欢，非常喜欢！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那些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
“但是这样的生活要东奔西跑，很辛苦，而且有时候要冒险。”
“像你上次那样？”
“是的，不过那次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以为山洞没有危险，没有在洞口留人。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毕竟我们只是摄影师，不是探险家。”舅舅似乎担心我畏惧这个职业。
“相信舅舅以后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
“是的，没有比威胁生命的教训来得记忆更深刻了。”
“虽然很辛苦，还有危险，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种工作。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在同一个地方的城市，风景、方言也会这么多不相同。”
舅舅很高兴听到我的回答，抱起我连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终于，我要中考了。舅舅竟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为了中考，我要被关在屋子里整整一星期做别人一个月才做完的试卷。舅舅留了一句“相信你”，竟然带着哥哥跑了，美其名曰不影响我学习。我简直要气疯了，但面对一摞试卷也没有办法。
这一星期里，舅舅和哥哥压根就不见踪影，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出省取景去了。我真是不甘心，怒火全发在考试卷上了，竟然三天就做完了所有的模拟卷。
第四天，我正在分析归纳错题，电话铃响了。是刘勇；舅舅一回来，我竟然高兴得把他忘了。
“我给你打过好几个电话，但是你们家里不是没有人接就是你不在，要不是你爸爸说你和舅舅出去玩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对不起，我真的陪舅舅出去了，不过不是玩，是工作。他是个摄影师，我陪他去采景了。”
“——你落下那么多功课没有关系吗？我给你留了几份考试卷，是我找老师说自己要重做要来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知道你成绩好，又聪明，不看也没关系，不过我想还是看看的好……”
我很感动，这位在我忘记他的时候还想着我的朋友。这就是朋友，时刻惦念着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家长让孩子和成绩好的人交朋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交朋友喜欢比自己更强的，比自己更有钱、更有权的，或者说能用的上的，我更不知道大人判断有用的标准——难道他们不知道人各有所长，老鼠也有可能救狮子的时候吗？《伊索寓言》里写得很清楚。
刘勇成绩不好，又爱打架，可是他的心很好很好。事实上，在认识他以后，保护我的任务多数时候是他在执行，而不是哥哥。我第一次感到这么惭愧，因为我真得把他忘了。
“谢谢你，不过我已经做完了；老师给我留了一份。对了，你最近几次考试怎么样？”
“原来你已经做完了。你看我多傻，竟然还以为你会考不好——”
“谢谢，不过这一点你是对的，我也可能考不好。但是现在我想知道你的测试成绩，因为现在我记起来自己还是你的小老师。”
“嘿，还好，还好，这段日子我学得很用功，连打架的时间都用来复习功课了。幸好你以前就教了我怎么复习，这几次考试虽然不是很好，但是都不是倒数十名以内。你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的。你好好复习吧，我不打扰——”
“倒数第几名？”我的语气很坚定。
“嗯——十一名。”果然不出我所料，而且极有可能只有一次是这样，其他时候还是在倒数十名以内徘徊。
“现在你马上带着试卷和复习资料到我家来。”
“不用了吧，我想我能——”
“限你十五分钟之内到达，超过一分钟，你以后就不要再见我了。”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开始看秒表。这是当小老师的特权。
十四分钟三十四秒，刘勇气喘吁吁地抵达了我家门口。我开心地笑了，他也笑了，一个敬礼，“报告林老师，刘勇准时报到。”
（打了三瓶点滴；其实今天已经不发烧了，但是医生说什么医疗周期，一定要打了才能确保病毒清除。但不管怎样，除了不能洗澡难受——伤口24小时之内不能感染，健康状况基本良好，更新以表庆祝。）
第二十一节 终于考完了
当一个人需要不断参加考试来证明自己存在和价值时，人生的最大悲剧与疑惑就此诞生。
——壁虎
最后一次走出考场，我感觉这一个星期以来鼓足的浑身劲都没了。虽然我以往成绩不错，但是毕竟休息了很长时间，又要帮刘勇复习，这十天里我真的第一次用足了劲，就算白天考试，晚上我还在看资料复习，就连吃饭也是妈妈给钟点工下了死命令才没有耽误——为了我复习，妈妈给我安排了一个钟点工，唯一的任务就是给我做饭并且看着我吃完。所谓废寝忘食可能和当时我的状况差不多。
考场的气氛差一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过，总算熬过来了——我第一次感觉考试是一种煎熬。
我想现在自己一定脸色苍白，因为我有一种头晕的感觉，恍若隔世。
“兰兰，中考的感觉怎样？”哥哥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
“当然比你的会考感觉好。”我赌气还了一句嘴。
“看这边，兰兰。”接着，舅舅拍下了我考完中考时的唯一一张照片。虽然后来我参加过很多考试，但是都没有中考给我的感觉来得沉重，每当我看着这张照片，我都会唏嘘不已——考试绝对有损美容。
“我们去好好庆祝一番，为了我们的天才小美女！”哥哥知道我这段日子被一个人丢在家里，肯定心里不甘，所以拼命讨好我，反正现在有舅舅在这里，掏钱的事情轮不上他。
“等一下，刘勇和我约好了考完要在这里见面的。”
“那家伙也参加了？那天下岂不是没有考不上高中的人了？”
“你胡说什么！他这一次一定能考上！”
“这么说，你一定给他吃了什么开窍丸？难怪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原来这些天忙着配药呢，便宜了那小子。”
我们正说着呢，刘勇就来了。我不再理睬喝醋的哥哥——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喝醋，除了舅舅，我对什么人好他都喝醋，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朋友很少的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我的冷性子。
“考得怎么样？答案带出来了么？”
“在这里呢，给。好险，差点给老师逮住。”
我专心对起答案来。刘勇在一边紧张地看着我。
“好了，傻小子，别那么紧张，你是天才的妹妹亲自教出来的，不会差的。”其实刘勇比哥哥还大一岁，但是哥哥就是喜欢欺负他，而且喜欢在他面前以妹妹的天才哥哥自居，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嘿嘿，我想也应该可以，刚才我已经和我们班长对过了，所以来晚了。”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有心眼，你可不要用到我妹妹身上，否则——嘿嘿——”哥哥狐假虎威，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刘勇早就给他好好来一下了。哥哥也知道刘勇的利害，因为现在他连我也打不过，更别说我的教练了，所以真要他说出个什么威胁的话来还真是为难。
“很不错，虽然还是犯了不少不该犯的错，重点线可能有点勉强，但自己学校照顾一下，应该没有问题。”我很快就对完了答案，比较满意，这可能已经是刘勇的超常发挥了。事实证明，我还是高估了重点线，刘勇以高出五分的优势稳稳进了本校，否则学校可以照顾别的学生也不会照顾他这个问题学生。
“好了，孩子们，我们去庆祝吧。”舅舅这才开口。
“对了，刘勇，这是我的小舅舅。”
“舅舅好，我见过你，在马路上。”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两次和舅舅过马路时见面，当时刘勇都在场，只是我给忘了。
“我也知道你，兰兰的功夫教练。兰兰可是经常提到你，不过每次提到你时，都要在我身上试两拳。你可真厉害，竟然能教会她这么多。”
“嘿嘿。”刘勇傻笑；唉，毕竟刘勇还是刘勇。
“舅舅，你别胡说了，我们快走吧。”我的脸更红了。
“怎么是胡说，我也遭受过同样的待遇，更可气的是，就算不提刘勇，你也要打我。刘勇，你赔我的温柔妹妹！”哥哥躲在舅舅背后大声嚷嚷，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你再敢胡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为了我们的天才和傻瓜同时顺利通过考试，出发！”我狠狠给了哥哥一脚。
那天我们早早就回了，因为我实在太累了，累得睡着了，是舅舅背我回家的。但是，我真的很开心——能在出考场的时候见到自己最喜欢的人，这本身就是最好的礼物。这么多天了，终于能见到舅舅和哥哥，我很开心；他们能去接我，我很开心；刘勇能考得那么好，我也很开心；终于考完了……
第二十二节 身世揭秘
清白的身世对一个人来说就像生活用水一样重要。停水时，我们才知道水的重要，无法冲洗的厕所、成堆的脏衣服、浑浊的洗脸水，每一样都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身世不明时，我们才知道简单的身世是多么可贵的东西。
——壁虎
考完了，我第一次睡懒觉至日上三竿——我压根没有醒。
我不知道，更大的考试正在等着我下楼面对；如果能够重来，我选择永远不要醒过来。
我下楼时，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今天非常难得，因为爸爸妈妈竟然都在——小舅的面子真大，我暗自感慨。不过，饭吃得有点沉闷；真好笑，竟然不习惯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
吃完饭，用完水果，爸爸叫住了我，“兰兰，把盘子放下，让你哥哥收拾，我们有话对你说。”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一下；自从舅舅回来以后，我的确比较放肆。哥哥接过水果盘快速走向厨房——没义气的家伙。
“坐下吧，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爸爸、妈妈和舅舅都一脸严肃，这使我有了新的不好的感觉；我宁可现在爸爸责备我。
“——云祥想带你去美国，以养女的身份，我和你妈妈已经同意了，但是还要听听你的意见。你先听我们把话说完，再作决定。”我已经跳了起来，但不得不重新坐下去。以养女的身份？多么可笑的事情，我的父母就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贫困潦倒或病入膏肓的迹象，他们的女儿同样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缺陷，甚至在别人眼里可爱聪明。这算什么？这就是舅舅所谓的“抢”？我苦笑着看了舅舅一眼，但是他还是一本正经，没有一丝笑容。
“你是一个好孩子，甚至比你哥哥还要好。你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我们决定提早告诉你这件事情。原本我们打算等你十六岁时再说，但是现在云祥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并且要收回抚养权，我们只好现在就告诉你。”爸爸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我消化这些话。我惊讶地看看我的血亲：什么？收回抚养权？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可是刚才他们还以父母自居的呀。
“不要惊讶，兰兰，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不要惊讶，竟然叫我不要惊讶？突然获知被我叫了十多年的爸爸妈妈竟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怎能不惊讶？妈妈的话多么可笑。我竟然笑出了声。
“爸爸，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吧？我不是你们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难道是舅舅的？我觉得我和他长得一点不像。告诉我，这——这是在开玩笑，是你们为了说服我去美国撒的谎！”我向爸爸求援，但是说到后面，我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在笑。
我的希望破灭了。“我们没有开玩笑，事实上——事实上，你也不是云祥的孩子。”我的瞳孔在放大；我真希望现在就昏倒，但是我没有。
“这件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听完自己的身世再作决定。虽然我们同意了云祥的意见，但是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我和你妈妈会坚决支持你的决定。”我还能说什么，事实上，我已经不会动弹了。
在三个大人的注视之下，我听完了自己的身世。
事实上，我早就听过我亲生母亲的名字：穆兰。她是半个维吾尔族——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亲姥爷，是维族——我长得很像她，尤其是这张颇有异族味道的脸。文革结束不久，她千里迢迢带着自己姥姥留给母亲的信物前来寻找自己的姥姥——姥爷的刘家女孩。但是那时姥爷带着她的亲姥姥早就去了美国，当然找不到，更重要的是，姥姥没有告诉她实话，否认了刘家女孩和姥爷的事；不过，她同意已经没有钱的穆兰暂时住下来。
穆兰长得很美，尤其是她带着异族特征的雪白肌肤、又黑又长的卷发和会说话的眼睛，所以很快在小城引起了轰动。穆兰在姥姥的帮助下，在当时城里最大的国营餐馆当了服务员。据说，自从她去了以后，餐馆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许多。
很多未婚的小伙子向穆兰示好，其中包括我的亲生父亲，杨玉明，当时年轻有为的派出所副所长。但是穆兰没有回应任何一个年轻小伙子的示好，因为她爱上了当时正在一边自学一边当汽车修理工的小舅。同住一个屋檐下，早也见面晚也见面，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