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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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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文,以及哥顿金宝均在场,我们战栗了,那鱼腹里竟是——”
    看到这里,日志缺了一角,展图哗一声叫起来,“谁撕掉的?”
    勒勃朗笑了,“你的反应与我一样。”
    “太讨厌了,谁把记录撕掉?”
    “是摩理斯本人,你看第二页。”
    展图读下去。
    “鱼夫大惊,怕受诅咒,坚持将那件神秘生物扔入大海,好让之安息——”
    展图又怪叫起来,“那倒底是什么?”?
    日记上这样写:“我是科学家,理应追踪线索,直至真相大白,公诸於世,可是我
新婚,妻刚诞下一女,此事势必会影响家人生活,如此扰攘,可值得呢,我需三思。”
    啊,展图动容。
    “我连忙找来照相机,拍摄照片,此时,水手已十分鼓躁,欲将我逐出捕鲸站,说
我的研究工作必为他们带来噩运,他们手持武器,我无法与他们争持,他们迅速将那奇
异生物抛入大海……”
    那本日记写到此处为止。
    以後半本都是白纸。
    “照片,照片在何处?”
    “遍寻不获。”
    “摩理斯的後人呢?”
    “妻子已去世,唯一女儿现居美国新泽西,我与她通过电话,她是一名颇负盛名的
    室内装修师,对此事一无所知。”
    “你可曾与同事商量此事?”
    “在大海中操作,最易产生幻觉,捕鲸船上活动范围狭小,人如国兽,劳累辛苦,
更易患群众歇斯底里症,再加上霖酒的帮助——”
    展图说:“太不科学了。”
    “除非找到更多证据。”
    “所以你要登报寻求证人。”
    “是,”勒勃朗说:“这件事处理得不好,对我的前途很有影响。”
    “你放心,我不会张扬出去。”
    “这就是全部事实。”
    “这两天有没有人与你联络?”
    “只有你。”
    “这王京与刘大文二人都是耄耋老人了。”
    “他们有无可能与子孙谈起此事?”
    “既然认为是不祥之物,我想以华人习性,是越快忘记越好。”
    “恐怕是。”教授长长吁出一口气。
    “多谢你与我共享这段秘密。”
    勒勃朗欠欠身,“莫小姐,我的荣幸。”
    展图那老问题又来了,“教授,鱼腹里倒底是什麽?”
    “来,我们到饭堂去喝杯咖啡。”
    走到室外,展图吸一口气,像是自迷离境界回到现实世界。
    一杯咖啡在手,两人聊了起来。
    勒勃朗说:“可能只是一只巨大的八爪鱼。”
    展图笑了,“或是尼斯湖海怪。”
    “但是,我却不那麽假设。”
    “是,教授与水手均见多识广,若是寻常海洋生物,必不致惊惶失措。”
    “你说呢?”
    展图道:“我甚至不会说是一条真的美人鱼。”
    “那是什麽?”
    展图答:“不知怎地,我即时联想到那是外太空来客的遗体。”
    勒勃朗看著展图,“我有同感。”
    展图说:“假设天外来客的小小登陆艇停在太平洋上,刚欲有所行动,那庞大的抹
香鲸张大了嘴,连人带艇吸进鱼腹。”
    “多不幸的意外。”
    “多日後,被弥敦捕鱼站的水手发现了他。”
    “极有可能。”
    “教授,谢谢你招呼。”
    展图告辞。
    因无足够资料,特写无法完成。
    真可惜。
    春季来了,展图总觉得脱下大衣换季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之一,而一个人,若果不
懂得为生活中十分卑微的事庆幸,那麽,他修养一定还不足。
    在这个时候,展图发觉她与勒勃朗正定期约会。
    ?
    可以算是约会吗?抑或,只是交换消息??
    两个人喝杯咖啡,谈谈近况,不算什麽吧,两个人都未婚。
    展图常说:“勒勃朗,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天下居然有这麽好的工作,政府付薪
酬住宿给你去研究探讨海底的古怪生物。”
    勒勃朗笑,“可不是,没钱我都肯做。”
    “贴一点都无所谓吧。”
    勒勃朗看著展图,“你的工作也不差呀。”
    “呵,我一直感谢上帝给我多姿多采的职业。”
    “不过还不及探讨海洋的奥秘那样精彩。”
    “真是,海洋占地球面积三分二,可是我们对海洋知道得那麽少。”
    “就因为在脚底下,所以兴趣不及探讨太空那麽大。”
    “我到今天还在想,那鲸鱼腹内,究竟有些什麽,你看你的古怪启事,一点作用都
没有。”
    勒勃朗大不以为然,“怎麽没用?我不是认识了你吗?”
    展图笑,“哈,认识我有什麽用?”
    勒勃朗不出声。
    展图觉得气氛有点异样。
    忽然勒勃朗有点生气,他说:“真没想到新闻触觉那麽敏感的女子在其他事上那麽
迟钝。”
    不不不,展图并不笨。
    她只是没防范这件事会发生。
    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清楚。
    虽然她的言行举止均已为西方社会同化,但却还没有打算与外国人走。
    故在接着的十来天中,即管挂住勒勃朗以及他的奇异生物,却未有再拨电话给他。
    星期天下午,展图在做一篇有关青少年与毒品的特写,电话铃响了。
    “展图?快来快来,我有新发现!”
    是勒勃朗,“可以立刻在电话里告诉我吗?”
    “不行,非你亲自来一趟不可,我等你。”他已挂上电话。
    展图心嘭嘭跳,她立刻放下工作,跳进小车子,驶到勒勃朗家中去。
    新发现!
    这件事总算有结果了。
    勒勃朗教授站在门口等她,“你来了,真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迎她入屋,斟出香槟招呼。
    展图笑道:“的确值得庆祝。”
    “可不是。”
    展图放下水晶杯,“请告诉我,鲸腹内倒底有些什麽?”
    她兴奋得脸都红了。
    谁知勒勃朗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鲸鱼,什麽鲸鱼?”
    展图如被人在头顶淋下一桶冰水,知道中计,十分生气,“你叫我来干什麽?”
    “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教授,你我之间,什麽事都没有。”
    “什麽事都没有?”勒勃朗搔搔头皮,“那为什麽我对你朝思暮想,认为你是我见
过最可爱最聪敏的女子呢。”
    赞美的话谁不爱听,展图不觉也说:“是,我们确有说不尽的题材。”
    “这多难能可贵,可以进一步发展吗?”
    “我不知道,你是外国人——”
    “你不能否定我们之间有缘份。”
    展图承认,“你说得对。”
    “来,再喝一杯香槟。”
    展图松弛下来,微微笑,真的,他与她之间唯一阻隔好似只有鲸腹那只奇异生物了。
    “也许,”她说:“只是一条史无前例的大龙趸鱼。”
    “真够我们想十多廿年的。”
    “答应我,教授,你会继续追踪这件事,直至达到目的!”
    “或许会,或许不,如果情绪欠佳,哪里还顾得了那麽多闲事。”
    勒勃朗双目闪出愉快慧黠的神情来。
    展图笑了。
    他们在仲夏就订婚了。
    展图的家人问:“你俩是怎样认识的?”
    展图把那张寻人启事放大了镶在银照相架里。
    一男一女,在茫茫人海中遇上,有许多许多巧合,他与她见面的机会不过千万分之
一,或许更少。
    展图当然没有放弃工作,一日,她正在报馆埋头苦干,未婚夫电话到。
    “有消息了。”
    展图上过当,这次不为所动,“是燕子的消息,还是蝴蝶的消息?”
    勒勃朗笑,“当然是海的消息。”
    “真的?我马上出来。”
    她赶到他家。
    “从实招来。”
    “维多利亚岛一位老先生与我联络上了。”
    “他是三七年的目击证人吗?”
    “不。”
    “咄,那算什麽。”
    “别心急,他听说过那次事件,辗转叫人告诉我,那事并非谣传。”
    “倒底是什麽?”
    “他听人说,是一只长约十五尺,应该早已在地球上绝迹的恐龙型巨兽,马脸,长
颈,体积庞大。”
    展图好不失望,“就这麽多?”
    “你这个人,还不知足?”
    “照片呢,有无照片?”
    “当时拍摄的照片模糊,并且已经不知所踪。”
    “不是一具外太空人的遗体吗?”
    “我恐怕不是,亲爱的。”
    “啊,苦候整整一年,答案不过如此,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是那位叫做史蒂文生的老水手,说他的确见过你说过的那种生物。”
    展图瞪大双眼,“当真?”
    “他在海上度过五十年,他说海洋真正无奇不有,他愿意把他见闻告诉我们。”
    “太好了,我们几时到维多利亚去?”
    “一挨有空,马上可以成行。”
    “他见过天外来客?”
    “照他说,连他们的航天器他都见过,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我会相信他。”
    “我也会。”
    “所以我无论到什麽地方都带着我的相机,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有相为证,
少却多少烦恼。”
    “可是现今电脑伪造照片神乎其技。”
    “有底片证明嘛……”

    (此文选自亦舒中短篇小说集《寂寞夜》,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5年出版,感
谢网友joy提供此书。)

 

启事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钟情》
    中午。
    小郭侦探社。
    琦琦在吃三文治,为着保持办公桌清洁,她在桌面铺了一张报纸,边吃边读新闻。
    小郭喝一口茶,问:“有什么好新闻?”
    “新闻哪里有好有不好,登在报上,一切已经发生,无话可说,只有接受。”
    琦琦的触觉一向与她的年龄容貌不调协。
    小郭看她一眼不出声。
    “有了,父子脱离关系启事:本人与长子于刊报日起,脱离父子关系,今后该子所
干任何瓜葛事务,概与本人无涉,爰郑重声明。”
    小郭笑,“这就很严重了,他得罪下天,也得罪了父。”
    琦琦说:“表面看也许是。”
    “还有真相不成?”
    “有,可能是遮掩事实的一种手法。”
    小郭奇问:“事实如何?”
    “也许这是一个孝子,甘愿把所有华洋纠葛包揽上身,做一个代罪羔羊,为整家人
顶缸。”
    “你的意思是,这家人出了事?”
    琦琦笑,“本市这两年风风雨雨,名门望族出纰漏的可真不少,今日李家,明日邱
家,郭氏、林氏、萧氏、统统接受调查,株连甚广,法庭外头停泊的豪华座驾车比任何
时间为多。”
    小郭点点头,“你的联想力很丰富。”
    “谢谢赞美。”
    小郭有点感触,“琦琦,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看事情,不能只看外表了?”
    “自从我们长大成人之后,”琦琦说:“如果只看外表,目光太过肤浅,会遭人愚
弄谈笑。”
    “琦琦,我是否一个快乐的人?”
    琦琦打量他,细细分析道:“照表面看,你无名又无利。人才相貌都很普通,又没
有一个温暖的家庭——”
    小郭不服气,“好,够了,对不起我打扰你,我收回我的问题。”
    “听我说下去好不好?”
    小郭拿张报纸遮住面孔。
    “表面上看,郭大侦探,你好似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快乐的事情,但是,”琦琦加重
语气,“但是,我却认为你会比很多人快乐。”
    小郭放下报纸。
    “第一,你有健康的身体;第二,你有稳定的收入;第三,你有许多好朋友。”
    小郭比较满意,他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最重要的是你有一副好心肠,得饶人处永远饶人,无论什么心事,都不拢过夜,
无隔宿之仇,性格爽朗豁达,而且并不热衷名利,人到无求品自高,能不快乐吗。”
    小郭鼓起掌来,“说得好极了。”
    琦琦笑,“所以,不能单看表面。”
    “真没想到我是一个那么可爱的人,值得庆祝,琦琦,我请你出去喝下午茶。”
    “那是什么?”琦琦忽然欠一欠身。
    “什么是什么?”小郎低下头检查。
    “那段启事。”琦琦指着报纸。
    小郭拾起报纸,“今天读报读出味道来了。”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琦琦摊平了报纸,看着,一段六公分乘四公分的广告,她读出来:“征求司机,驾
驶宾利房车及费拉里铁斯塔露莎跑车,五年驾驶经验:相貌端正,请亲临落阳路七号应
征。”
    小郭也被吸引住,“开费拉里用司机?听都没听过。”
    琦琦问:“你有无五年驾驶经验?”
    “刚刚十周年纪念。”
    “你为什么不去应征?”琦琦笑,“回来把真相告诉我们当故事听也好。”
    “早十年八年我也许会那么做,好奇嘛。”小郭笑。
    “我去,”琦琦说:“启事上又没有说明是男是女。”
    “可以想象是聘请男司机。”
    “性别歧视。”
    “小姐,你不是想寻外快吧。”
    琦琦笑笑,不再提这件事。
    第二天,小郭一踏进侦探社,琦琦就跟他说:“找有个表弟,去应征司机了。”
    “司机,什么司机?”小郭早忘记有这么一件事。
    “落阳道开费拉里的司机。”
    “呵,那个。”
    琦琦叫,“小明,你过来把过程同郭大侦探讲一讲。”
    小郭这才看见会客室里坐着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他笑道:“来,喝杯茶,告诉
我们,是怎么一回事。”
    小明笑了。
    他坐下来,“我今年廿三岁,在大学工程系念三年级,暑假,无聊,看到这段广告,
心想这一辈子不知有没有机会开费拉里铁斯塔露莎,于是到落阳路应征。”
    为着一部车应征做司机,妙不可言。
    小明一早到了落阳路,发觉同道中人还真的不少。
    管家给他一个筹码,上边写着一个七字,让他坐在入口处等。
    落阳路七号是近郊区一幢独立小洋房,一进大门是个大理石玄关,管家放了一排椅
子,让应征者排排坐。
    轮到他的时候,管家先查看过他的身份证以及驾驶执照,同他谈过几句,才唤他进
书房。
    站在窗前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容貌颇为秀丽,她一言不发,看了小明一眼,便点点
头。
    管家便问:“你几时可以来上工?”
    小明没想到那么顺利,一怔。
    管家说,“星期一早上十点钟,你来报到,晚上八点下班,超时补工资。”
    小明连忙说:“我只能做到九月底,我要上学。”
    管家答:“没问题。”
    听到这里,琦琦说:“居然没问题,这不是变了请临时工?”
    奇怪,过三个月又要再请人,多麻烦。
    小明摊摊手,“我就是这样得到了一份优差。”
    管家带他试开过两部车子。
    “无懈可击,”他赞叹,“唉,有钱真好,什么都一流,那部跑车贴在路面,驯滑
如丝,疾驰如风,性能超卓,要它往东便东,往西使西。”
    小郭有一件事不明白,“跑车只得两个座位。”
    “是。”
    “小姐坐你身边?”
    “大概是吧,”小明笑,“车顶不能坐。”
    “那你岂非香车美人,两者兼得,”琦琦说:“还有薪水可拿。”
    小郭跌脚,“噫,早知我也去应征。”
    “你算了!你不够英俊,”琦琦说,“人家不要你。”
    扰攘半晌,小郭问:“女主人贵姓?”
    “姓香。”
    小郭又问:“多大年纪?”
    “不会比我大很多。”
    “你可需要穿制服。”
    “开宾利时穿黑西装,其余时间便服。”
    小郭点点头。
    琦琦说:“这位香小姐不会开车。”
    小明说:“你怎么知道?管家也这么告诉我;”
    “不会开可以学呀。”
    小明耸耸肩。
    小郭说:“一个不懂驾驶的女子聘请司机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小明,有空来坐。”
    他来开办公室门进去。
    小明问琦琦;“他好象没有兴趣?”
    琦琦笑答:“才怪,他已遭迷惑。”
    她说得没错。
    小郭一坐下,使拨了几个电话。
    他喜欢寻根问底,收集证据,找出真相,不为什么,只为满足好奇心。
    综合资料,他推门出来,“小明走了?”
    琦琦说:“走下有大半个小时了。”
    “我找到不少线索。”
    “小郭,办公室上有待办的案子。”琦琦提醒他。
    “我知道。”
    “尤太太催过两次,尤先生一连两夜不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郭顾左右言他,“琦琦,落阳道七号的主人姓区。”
    “是吗,证实了?”
    “千真万确,是物业处的资料。”
    “那么,也许香小姐是区氏的朋友。”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指亲密的女朋友。”
    “不是不可能的,我有几个姐妹:永远住在豪华别墅。”
    “但是,区氏是位老太太,已经过了六十岁。”
    琦琦沉吟,这倒奇怪,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小郭笑,“最最普通的关系,不用钻牛角尖。”
    琦琦心一动,“莫非是房东与房客?”
    “正是。”
    “我还想猜是私生女儿呢。”
    “租约两年,”小郭说:“租金不菲。”
    琦琦一看数目,吹一下口哨,“租一年可买一层中级公寓了。”
    “可不是。”
    “上个月才开始租,”小郭说;“所以马上请司机找佣人。”
    “香小组到底是什么人?”
    “她全名香可人,我还没有查到她的身份。”
    琦琦问:“为什么我有种感觉,一切都是临时的?”
    “因为一般来说,付得出这样租金的人,都不是这个年纪这个样子。”
    “才怪,别小窥女性。”琦琦挤挤眼。
    小郭说:“别又是哪个阔客的情妇吧。”
    琦琦叹口气,“省省吧,我是她,我就三折收数,用来防身,搭什么空架子,花无
百日红。”
    “人各有志,琦琦。”
    聪明的琦琦马上唯唯诺诺,“我是太过现实了。”
    “星期二能不能请小明上来一趟?”
    “可以呀。”
    小明在上班之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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