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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说:“妈妈,陪我一会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从你出生,我就陪伴你至今只是你没有察觉罢了!”
说得太对了。我羞愧地对母亲笑。
“还是个孩子,才哭完了,有哓得笑。”
“妈,”忽然母亲充满信心,我说:“我已辞职了。”
母亲吁长长的一口气,面露难色。
“妈,你别担心,我休息一阵子就去找工作了!”
“这真是新闻呢,自你出道以来,我并不知道你也需要休息!”
“我也劳累的!”
“有些人一边喊辛苦,一边很能自苦中取乐。楚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看,你是那种人!”
“妈!”我很无奈。
“婚姻是婚姻,事业是事业,不必混为一谈。钟致生跟你甚至不是同事,将来也不会朝夕相对,无尴尬之可言。章德鉴跟他也不算太相熟,没有什么人情要兼顾,为什么好好的一份工作,竟要辞退了?……”
母亲显然越说越不满,我则越来越烦躁。
干脆大喊一声:“妈,请别说下去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整宗事件,不了解各种关系!”
说罢,我掉头就走回房里。
用力地关上门,抛在床上生闷气。
所有女人一有烦恼,不外乎几度板斧以求宣泄。
其一跟好友吐苦水。我不是愿意一有家丑,就宜得向外张扬。此路行不通。
其二是跑到街上去疯狂购物,以另一种形式所产生的满足感,平衡空虚的情绪。
我又不是对任何衣物有爱好的人,怎样一掷千金,都难以购得心头所爱而得着快感。
其三就是躲起来大哭一场,或者躺在床上,由得脑袋空白一片,睁着天花板过那无眠的一夜又一夜。
我的选择,也只有这一种了。
其实不能怪责母亲,没有理由要她无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担忧、失望、愁闷,以至于不知所措。
可是,我不嫁钟致生,还能向她解释。
然而,我辞职的理由呢,叫我怎么开口?
成长后有千百万种无可奈何,即使是至亲也无法分忧。
生活上,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非局外人能知一二。向外间人解释只会因重提烦事而加添苦恼,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别说是母亲,甚至是念真,我也觉难以启齿。
还是她辗转从商场上听到了我就快要离开章氏的消息,才急急找着我问。
“为什么,楚翘?”
我摇头,只一味地摇头。
“如果连我都不是你倾吐的对象,还有谁?”
念真并没有妄自尊大,的确,大学里头的三个谈得来的朋友,李念真、谭素莹与杜式薇,也只有前者,最能开心见诚地与她讨论疑难与问题。
式薇与素莹之于我,只余下一份不能否认的感情而已。
人生舞台上,一下子选演的角色不同,就难以同场出现,互相沟通。
式薇与素莹正正就是如此。
式薇现今频频出现于影视周刊,以聂家少奶奶的高贵身份而成名气界的一员。
她的时间、心思、精神、行为,尤其是价值观,必与我们迥异。
大家再聚首,都不知谈什么好。
第38节
早一阵子,念真在一个应酬场合碰见式薇,她也问起我来,对念真说:“楚翘仍在章氏打那份牛工吗?”
念真答她:“牛工也相当出色呢,章氏今时已不同往日,是间很有规模的出入口行兼旅行社。楚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式薇当即答道:“那一人也要看是什么身份与分量。才刚刚创业的老板,跟在他后头的能捞到多少?楚翘这人有个毛病,老是妄自菲薄。实际上,她模样与脑袋一点也不输蚀,要嫁个登样的人,未必难。这阵子,我小叔从海外归来,身边一堆名嫒闺秀,他都看不上眼,我老想叫楚翘试一试,她若肯排众而上,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念真再无言语。
她把这番对话告诉我时,我也哑口无言。
不能说式薇对我不好,更不能说她不是言之成理。
只可惜,她心目中的好,我不以为好。她认定的道理,我亦未敢苟同而已。
正如我和念真非常尊重式薇嫁进聂家的决定,甚至这最近聂家公子不断传出的绯闻,局中人仍能如此忍气吞声,甚至落落大方,这一切毕竟都是她个人的选择。
倒转来,也真希望她能对我们的价值观念还以尊重。
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把往昔的情谊冷凝起来,以保鲜常新,不必去碰它算了。
至于谭素莹,唉,更加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摊开报纸,娱乐版赫见聂杜式薇穿得像肉弹似的以贵夫人的身份出现,心头已是一阵苍凉。再看其余港闻版及自由论坛版,又见谭素莹以尖酸刻薄的嘴脸,义无返顾地攻击政敌。难道没有感慨?
别的且不去说了它,素莹提倡民主、力主直选,要尽快一人一票,非但未可厚非,单是这个崇高理想,已相当值得支持。
然而,民主与罗马一样,都并非一日可以建成。
在沙滩上建筑巨都名城,还要限时限刻,各人七手八脚,也不细研土质、不深究民情,就依样画葫芦。
为了依期还了心愿,偷工减料在所不惜的话,真怕有那么一个轻轻拍岸的白头浪,就把整幢心血,铲为平地。
这也不去说它了。反正各自修行,看准先得道而已。
可是,素莹前一阵子,才十万火急地摇电话到我写字楼来,说:“楚翘,你有什么精美的货品样板没有?”
“什么意思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一句,令人丈八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们做出入口生意的,不是有很多货头货尾或样本吗?”‘“对呀!”
“我想你以平价卖一批给我!”
“那还不容易,可是,你心目中要的是什么货?”
“你有什么货?要有特色的,最好在市面买不到的。”
真没她好气,只得答:“有特效保暖杯,有温度计兼原子笔……”
我如数家珍地数下去。
素莹立即截我的话:“就那温度计兼原子笔好了!”
我笑问:“素莹,你不像是个这么随便的人!”
“这与我的性格无关。”
“什么意思?”
“只不过挑一样比较趣致的礼品,逗那些区内的选民开心,帮一位参选街坊会理事的朋友拉多一些关系与选票而已,用不着太紧张。”
我听得发呆,忙问:“什么?什么?这行得通吗?”
“楚翘啊,请别忘记,群众是有贪小便宜的心态的。上次本区街坊会竞选,那个胜出的人,帮他拉票者逢人都送赠一个设计新颖的衫夹,就是这样成功的了。”
素莹说的不会是假话,可是,非但言无感慨,且有认同感觉。这真是使人战栗的。
若真是如此这般的一人一票方式,就未免污辱民主的高贵了。
任何人际关系都是双程路。
笃行民主,需要有人倡导,更需要有人附和与支持。
所谓调兵遣将,纵使是泱泱大将,都不可能只有将而无兵,那又如何一呼百诺,前仆后继?
发起民主不难,难就难在响应民主,实行民主。不但需要强大的群众基础,且要求此等群众要具备很起码的正确民主观念,决不可人云亦云,断章取义,学时髦玩意儿跟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那一票权利换取个人物质享受。
要有理想的群众基础,是需要时间与教育,悉心栽培的。
宏伟的罗马,决非建于一日。
谭素莹的几句话,令我凄然黯然。
这以后,刻意地跟她保持了距离。
每次在电视荧幕上看到一些政客,不论是否民主派,都言之成理,各执一辞去拉拢民心时,忽然又看到谭素莹之为反对而反对政策与政府,完全的哗众取宠,更使我失望。
在野的反对派之所以要在野,其来有自。
轮不到我不感慨。
在大学里头,四个情同手足的同学,一起共度多少清早与黄昏,在校园内留下多少足迹与淘气的笑话,有过多少共患难、同喜忧的经验,也经历了多少做人相处上的考验,到头来,一脚踏出社会,各自选定自己的角色就立即出现分歧。
还不用候至在利益上头发生什么冲突,就已经不可能再沟通下去!
念真的一句话,有千斤之力,把我双肩压得益发沉重。
不能说她讲得不对。现今,只除她,再没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可以供我吐苦水。
“念真,谢谢你的关怀。可是,当一个聆听者实在很痛苦,很烦躁。”
“听一个自己关心的朋友诉说苦衷,是愉快的责任,请别小觑了自己,也小觑了我!”
我不能不感动,因而轻声地对念真说:“章德鉴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第39节
惊呼一声的是念真。
她也一时语塞。
当然,教她拿什么话安慰我才好?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为朋友的疑难只要坦自说出来,就可以在有商有量的情况下解决掉。
业务上头的难题,或许可以抽丝剥茧,寻出根源,慢慢解决。
但,感情的千千之结,必是剪不断,理还乱。
谁都无可奈何!
念真是过来人。
可是,能以她的经验,得出个什么法宝来呢?
答案显而易见,绝不可能。
她的沉默,一定夹杂着感怀际遇在内。
念真强自镇静,讷讷地说:“对不起,楚翘。”
“你没有必要说这句话呢。”我说。
“不,不,”念真眼有泪光:“我不该从旁怂恿你、影响你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说:“不要只看今日的成果,我们把眼光放远一点,我仍深信离开钟致生是做对了的事,至于是否因此而得到了章德鉴,那是另外的一个环节,不可混为一谈,念真。”我竭力地令她好过:“我退婚一事,连我母亲都赞成,都予我支持。”
念真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
这世界也真是太难做人了。
看见朋友有困难,急切地劝她临崖勒马,谁又会想象到崖下是碧海?大难不死的话,竟还有什么好怕?
我若不承担责任,身边肯说真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当然需要珍惜如念真的这种朋友。
跟她分手之后,自己很有点啼笑皆非。怎么聚会里头,反倒由一个伤心失望的人去安慰对方了?
所以说,谁都不可以依赖谁的慰藉与帮忙,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世上并非少了善心与热情的人,只是一定要他们本身安乐,才可以有余情剩力去扶助别人。
看,念真只不过一阵子歉疚迷惑,就立时间打消了自己的豪情爽直,扭转头来,要我找借口去抚慰她的惶恐忧疑。
算了,算了。
再有什么不称心、不如意、不顺遂、不高兴,全都默默沉淀至心底去,不要再出什么怨言丁。
在章氏一晃眼好几年,这已是最后的一天了。
同事们很客气,为我设了饯别的午宴,原本此宴是大伙儿吃一顿晚饭的,他们认为晚上时间比较宽松。可是,我反对。
在章氏最后的几个星期,自问支撑得很苦。埋首在所有交接功夫上,尚能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付。若在跟同事的应酬场合,要我强颜欢笑,实在是太沉重的负担了。
吃一顿午饭的时间,最长也只不过是一个钟头多一点点,哪儿还有闲情剩力去串演一出欢乐今宵的折子戏?
这一天,已是留在章氏最后的工作日。
我刻意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直至八时多。
不敢走出去,再跟同事们逐一握别。
我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
小时候,母亲曾把一只自来的小猫抱回家里来,给我作伴。
小猫初到我们家时,非常非常的屏弱。
确切地形容它,是身无三两肉,完全的骨瘦如柴。我们母女俩悉心竭意地把它养大。
才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小猫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那身光可鉴人的毛色,人见人爱。连小小的一张脸,都充满灵活的表情,透过一对波子似的圆大眼睛,将逗人怜爱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敛。
我固然对小猫钟爱有加,不可一日无它为伴。连母亲都把它视为家里头不可缺少的生气。
如是者相伴年余,突然的,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小猫不见了。
以往每当我放学回家,小猫就立即飞奔过来,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咪咪地乱叫——直至我抱起亲亲它才肯罢休。
这天,全屋静悄悄,我吓那么的一大跳。
通屋地找,芳踪杳然。
我急得哭起来,越哭越觉不舍,越觉难堪。
就是如此这般,我失去了一个儿时最喜爱的玩伴。
母亲说,一定是小猫贪玩,有人开时,它跑出了屋外,越走越远,以致迷了路,不晓得回家来。
第一次尝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夜不成眠。
第一次明自早上继续醒来,再也不能与心中所爱相见。
那年,我才十岁。
悲痛让我谨记了教训。
父母亲见到我伤心,再给我买一只新的小猫回来给我作伴时,我断然拒绝。我说:“妈妈,我不要再有分离。”
母亲愕然。
她骇异一个小女孩会有这份领悟。
对,没有生,焉有死?没有合何来离?
一切都因有了一个开始,才出现结局。
可惜的是结局不一定愉快,不一定美满。
那就倒不如不开始好得多了。
我并不认为如此消极是可取,然,修养也不过至此的话,夫复何言?
这十多年来,其实一直受着小猫故事的影响,我刻意地活得平淡。
对追寻任何人情,包括亲情与爱情在内,均采取低调而可有可无的态度。
对任何事情,包括学业与事业,同样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手法处理。
如今一旦稍为积极,便碰了大大的一个钉子。
正欲成双成对,随即形单影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把这几年来积累下来的公事文件档案,逐个逐个地翻。意图在里头找到一些有意义的纪念品。
例如,我第一次亲自替章氏草拟的公函、第一次亲手打的信件、第一次代表章德鉴签的合同等等。
我都复印了一份,准备带在身边去,留个纪念。
是真恋恋不舍。我怎么能否认呢?
当我找到了那封章德鉴写给我的聘请信时,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推进万丈深潭之内,有种魂离魄荡的感觉。
握着信纸的手,抖动着。
过了多少个年头,多少个日子,直到如今,却得到一场空白。
人家说春梦了无痕。我可连美丽的绮梦也未曾有过,就已要承受这番苦楚。
公平吗?值得吗?合理吗?
至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信纸之上。
章德鉴的签名,开始融化、开始模糊。
不只是他的字,且应该是他的人。
以后的日子,我若不能忘记他,让他融化在我的泪水之内,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若能忘记他呢,就让他渐渐由清晰变为模糊,以致完全引退。
别来问我,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二者我都不愿意。
稍稍的止了泪,我霍然而起。
是离去的时候了。
第40节
我环顾办公室的四周,又是一番感慨。
从前的日子多温馨、多和暖,只我和章德鉴。二人塞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内,角落处都是一盒盒的货。
我们天天见着面,夜夜并肩赶工。
都在盼望公司每日成长壮大,能各有一个办公室。不只为了规模的建树,更为工作上的方便。
等到这年,如愿以偿,可又各据一方,不常见到对方的面。
这还不打紧,发展到今天的田地,竟还要永远离开巢穴,我是太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步出我的办公室,很不自觉地走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
门仍紧紧地关着。
但门缝却透出一线的光来。
他还未走吗?
我呆住了。
脑海里突然地浮起一个意念,好不好叩门进去,跟他说句再见?
最低限度在他婚前说一声再见,再见他一面。
一念至此,蓦然心惊。
他都已快是别个女人的丈夫了,何苦还自我痴缠呢?
等一下相见,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万一他问起我的婚讯来,我又何以作答?
直至目前为止,公司里的人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钟致生的婚约已经取消。
满堂吉庆,男婚女嫁的不是我们阮家的事。
罢,罢、罢!
要走还是快走,一脚踏出章氏,不能说是重见天日,也真要重新为人了。
我抱住了那重重的一叠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
街上已然水静河飞。
夜总是深沉的。
我在街角候着计程车。
风一阵阵吹来,加上脸上湿濡,更觉着寒意。
不知多少次,章德鉴和我开夜工,直至披星戴月,才回家去。
他总是替我截了计程车,开了车门,让我坐进去了,才扬手跟我说再见。
何必还细细回顾呢?
前面的路还长。
能不能截到车,仍是要继续走,一直走,走到尽头,走到人归于尘与土。
我钻进计程车后,立刻闭上眼,假寐。
什么也不必再想,这些年的疲累,在此刻一涌而上。
我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下。
对,先回家去,睡一大觉,如果并不能一眠不起的话,明天醒来再盘算好了。
明天,当然是要转醒过来的,我并没有一睡不醒的福气。
太阳艳艳地照耀大地,人就开始劳劳碌碌,营营役役,接受生活的挑战、失败、苦痛、忧虑,然后自说自话,自我安慰,再等待明天,因为明天会更好。
结果呢,明天,依然故我。
一天一天地等下去,捱下去,永远有希望似。是愚蠢?抑或无可奈何?
像如今,我都不知有多少天,总是睡醒了便游游荡荡,吃吃喝喝,一直等待入夜,再睡、再醒、再活下去。
有意思没有?
答案是令人憔悴的。
然,仍要活下去是不是?仍要寄望明天是不是?
明天,会有另外一个章德鉴,或比他更好的男人,与我携手奋斗?!
明天,会有另外一间章氏企业,或较之更具规模的机构,让我大展抱负?!
我苦笑。
摊看报纸,找雇人栏,看得眼花缭乱,心如尘撞,不能说人浮于事,实在太多的选择了。
是自己选择别人,也是别人选择自己。
究竟在什么情况之下,会得互相选择对方呢?
那真太难说太难说了。
一切都是命定的缘份。
不可以说我不挣扎求存,已经挑了好几间公司,写就求职信,抛到邮局去寄掉了。
有多久没有为工作而忧虑过,现今从头开始。
都说,过去的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现在,更是将来。
说得太对了。
可惜,过去的是辉煌,目前的是潦倒,未来却是彷徨。
自邮局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