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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来往之间,三叔低声问道:“为何放走那些人?”
二哥静静解释:“恶战之后仍能幸存,当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若一味剿杀,他们背水一战,我方损耗也必定可观。不如网开一面,容那些立场不坚之人离去。他们既饮此酒,便已当众承认贪生惧死。将来便算仇心不死,也已全失立场勇气,何以为患?”
忽而目光一闪,望着面前两人将池落影的尸体抬走,淡然道:“此人倒的确忠义。假意降我,不过是想最后一搏。”
三叔诧然。
二哥即命人止步,上前举起池落影右手。只见他五指紧扣,指间晶芒闪动,竟是一手毒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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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骇然退了一步。
我静听他们的对答,看见旁边一人正自捡起池落影的人头,那人头双眼怒目而视,无尽悲绝。
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二哥忽然回头,望向我藏身之处。冷冷星光映亮他清秀脸孔,不知为何我竟不敢向他直视。
“阿湄,是你么?”
我默默走出。
二哥慢慢离开人群。我默默跟上他。
“看见刚才那些,你很吃惊?”二哥终于站定,背对着我说。
“不……我只是伤心。”
我只是伤心,当我看见从前的二哥正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杀死。
他轻轻嗯了一声。
山风阵阵,送来草木焦糊的味道与若有若无的血腥。
再开口时,他说:“会习惯的,无论你我。”
终于使我落泪的是他漠然无波的语气。
……
数日后我们终于重回江南。
四处碧意盎然,莺飞日暖,已是仲夏时分。
我记起去年秋天的远嫁,走到这里,亦见同样动人的秋色韶光。仿佛无论人事怎生凋零,江南却可以永远物华苒苒。
密窟中隐藏的家人刚刚回府。府中多日无人居住,灰尘狼藉,三日清扫方初复旧观。
六月二十,是重聚后第一次家宴。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永远无法忘记,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我仍会不寒而栗。
那一晚的家宴气氛低沉。
在密窟中隐藏多日不见日光,人人脸色青白,烛火映照下更见阴郁。
并没有人对池家灭门的消息感到兴奋,众人只是沉默吃喝,惟一的声音只是杯箸交错。
老夫人坐在首位,她的身边是二哥和大夫人。她并不常常举筷,只是怔怔看着厅中埋头不语的人们。
半年不见,她的老态竟已明显了许多。
宴至中旬,她忽然转过头,大声问二哥:
“你爹还活着,那么你大哥他们呢?”
众人都有些吃惊,抬头看她,见她眼神迷茫,头脸轻颤。
二哥轻轻摇了摇头。
老夫人还要再问,大夫人却从旁道:“娘,澜儿这次立了大功,便该好好地慰劳他,从前那些事不提也罢。”说着竟倒了两杯酒,起身走到二哥身边递上一杯:“澜儿,我敬你。”
二哥站起双手接过,看一眼大夫人,恭然说声:“多谢。”将酒杯举到唇边。
忽听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声道:“不要喝!”
我转头望去,见四姐姐慕容泠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浑身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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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的手一震,没有作声,缓缓放下酒杯。
大夫人冷笑:“泠儿,怎么了?”
四姐姐朝大夫人走过去,拉住她的袖子,低声说:“娘,你累了,我们不要喝酒,这便回去吧。”
大夫人冷冷看了她很久,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忽然挣袖甩开她,冷冷道:“我自己回去!”
她步履僵硬地经过二哥身边,慢慢走到门口。却在将出门时忽然回头,尖叫一声:“慕容澜!”
二哥一震抬头。
大夫人冷冷微笑,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微微一动,机簧轻响,无数泛着绿光的银芒自她袖中激射而出……
四下一片惊呼。
我猛然转脸去看二哥,却万分心惊地发现他竟未稍有移动。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二哥如要闪避,他身后的老夫人必被射中。
一时我觉得时间都似已凝滞不流,在令我窒息的沉寂中我看见二哥缓缓一笑,神情仿若有憾,却又似明知世事不过如此。
我不由闭上双眼。
……
一声凄厉惨叫令我睁开眼来。
我发现二哥竟然并未被射中,他低着头,臂中挽着四姐姐。
四姐姐前胸的衣服已成一片幽碧。
她竟替二哥挡下了所有毒针。
大夫人仍在歇斯底里地惨叫,二叔和三叔一左一右制住了她。
所有的人全都奔到四姐姐身旁,她却只看着二哥一个。
她问他:“你没事么?”
“我没事。”二哥低声回答。
她放心地出了口气,凄凉微笑起来。这时她的脸已经升起一团青气,嘴唇乌黑。
老夫人大哭:“快拿解药……”
二哥摇头,声音低涩:“是翠生寒。”无药可解的翠生寒。
这时四姐姐含混不清地叫了声:“二哥!”双手向空中伸去,她的瞳孔已经扩大,似已不能视物。
二哥握住她的手,深深凝望着她。忽然他俯下脸去,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四姐姐全身一震,整张脸忽然放出异彩,她努力睁大眼睛,挣扎着想要问句什么,但她的舌头已经胀大得发不出声音。
二哥仿佛知道她要问些什么,点点头,柔和清晰地说:“是真的。”
四姐姐眼中波光一转,随即慢慢暗淡……
……
很久以后,二哥放下四姐姐。
他走到大夫人面前。大夫人已经停止了尖叫,披头散发,整个人都已瘫软,挂在二叔和三叔的手臂上。
二哥看着她,一字字地说道:
“你没有猜错,大哥是我杀的。”
所有的人全都呆住,大夫人也慢慢抬起脸来。
二哥却声音平稳地说下去,仿佛他说的事全然与己无关。
“出事那天,爹和大哥他们先行启程,我因突发之事被滞留在松江。事情办妥后我连夜赶上,到达郁山时,却看见遍地伏尸,几个弟弟都已被杀死。天戈帮的人仍在围攻爹和大哥。我冲入战团,和他们并肩御敌,很快天戈帮便只剩四人。”
“就在那时,我听见爹的怒斥,回头一望,正见大哥一剑砍在爹的右臂上,爹伤后无法握剑,对我大喊:‘小心,是他跟天戈帮勾结的!’但大哥已朝我扑来,我全力后退,仍是被他刺伤。这时爹在他身后以左手剑横扫他双腿,大哥不及防备,扑倒在地。天戈帮的人刀剑齐落,向爹砍去,我扑上前,替爹挡下。我不知道我杀了多久,到后来,整个郁山山顶,只剩下我们三个活人。”
“那时候下着大雨,每次闪电,就可以看见地上红色的雨水,血还在从我们三个身上流下来。大哥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爹捂着右臂,咬牙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家人,大哥仰天狂笑,就像是已经疯了:‘你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么?我不过是一个被你利用的傀儡。’”
“爹不再理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杀了他。’我拄剑站着,头晕眼花,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爹对我大喊:‘他勾结外人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这种畜生,还能留么?杀了他!你去杀了他!去杀了他!’这时我头顶响起一声声的闷雷,爹在雷声里一声一声向我喊。我想要转身逃走,不知道该做些些什么。但等我再有感觉的时候,我看见我自己的剑已经插在大哥的胸口。”
屋中一片沉寂。
忽然大夫人尖叫:“你说谎!源儿为什么要和天戈帮勾结?”
二哥无比疲倦地回答:
“因为爹一直要我替大哥出手,他要借此隐藏我的实力,借大哥磨炼我。大哥只不过无法再忍受做这种牺牲的傀儡。”
大夫人静了下去,她一分分向地面上瘫坐。仿佛她的世界已在这一晚彻底崩溃,她已万念俱灰。
……
夜雨淋漓,二哥在废园的凉亭坐直至天亮。
我陪着他。
“大夫人其实可怜,她给自己的折磨实在太多。”
二哥一时没有作声,片刻他说:“阿湄,你太善良。”他凝望着雨雾,低声道:“你替阿泠嫁去池家,写信给池杨揭穿你身份的也是她。”
我为之一凛,却终觉无话可说,长长叹息。
……
过了很久,二哥轻声说:“阿泠三日后下葬。”
胸中刺痛,我慢慢落下泪来。
我听见二哥的声音凄寂渺茫得如同亭外夜雨:“她不是爹的女儿,她自己早已知道。”
恍惚间我明白了什么,这发现让我心痛心惊。
“二哥,”我问他,“那时……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二哥嘴角轻轻一颤:
“我对她说,我全都知道,并且,我和她一样。”他失神一笑:“我只希望在她死前可以让她快乐一些。”
我们于是不再说话。
雨夜里草香幽微,雨声绵绵无尽。似是很多人荒废沥尽的心血,由谁暗中藏了,此时一点一滴,拿来人听。我在茫茫的雨声里,忆起四姐姐清丽绝伦的脸,和她哀伤而迅忽的一生。
一时花开——
一时花谢——
……
大夫人在这年冬天死在她被幽禁的春深馆内。几个阁中姊妹在老夫人的安排下陆续出嫁。不久老夫人也一病不起,于第二年初夏离开人间。
奚秀园中的秋千板已生满青苔,有一天我轻轻擦净,独自荡起。我荡得那么高,我看见墙内重檐墙外人间在我的眼中飘起跌落。来往俱自空尘,寂寞如此这般。
秋天来时竹华尚绿,帘影外有箫声吹冷日色。
那一日我打开后窗,看见吹箫的二哥正独自坐在凉亭。我走出门去,默默站在他身旁。
一曲既终,他放下长箫。
“你终于要走了?”他缓缓问我。
我不能够回答。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仰望长空。
那时风微云渺,天色幽蓝纯寂。我听见他低声说:“阿湄,你何其忍心?”
忽然间我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走以后,二哥将会如何孤单。
然而即便有我,他的孤单也是一样。
从他当上慕容门主的那一天起,他的一生已注定如此。
再无人可以帮他。
……
我离开时是秋天。
废园里开满蓝色的野花。就像很多年前当我初见二哥,遍地蓝花纯净照眼。
那天早上二哥因事外出。我故意选在那天离开,因为我不想与他告别。
当夜我投宿客栈,解开包裹时却从里面落下一个油纸小包。
打开来,里面是厚厚一叠纸张。细看竟是每处州府的地图,张张手绘,极尽精美,注解更是不厌其详。
我双手颤抖,翻至最后一张,只见那些舒雅秀致的字迹仿佛仍墨痕未干:
“山河万里,斯人茫茫,不可不有备而去。予参阅数版州郡图志手绘而成图谱,尽其详,望有所稗益。拗误之处谅必难免,自参酌之。此行只身远涉,惟愿心意得偿,效彼于飞,则兄怀有慰;然或风霜可虑,倦于漂泊,则芜园湄居当自无恙,静待尔归。时值秋雨,夜阑孤灯。鸿雁不来,子之远行……为之一叹。兄澜临别草字。”
我怔怔凝视,不觉间已潸然泪下。
……
寒凉十月末,雪霰蒙晓昏。
某一个早上,我走回了幼时居住过的村落。
我请人将妈妈的坟墓掘开,把叔叔的骨灰安放进去。一切安排妥当之时,大雪纷扬而下。
我在他们的墓前守了一晚,然后我静静离开。
经过村东,便经过了我们从前住过的房屋。屋舍依然旧观,只是已换了主人。我不由驻足观望。
我看见院中的水缸,缸前那块垫脚的石头居然仍在。我记起很多年前当我站在那里探身去舀缸中的水,身后忽然叩响,扶篱望我的叔叔多么年轻。我看见院中的柴堆,我曾坐在那里为了妈妈的病无声哭泣,那时曾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抱起,带我去了野外,野地里开放着各色的牵牛花……还有东墙下的紫藤架,冬季只留下一架枯枝,积了一满棚的雪,却永远也不会再有人坐在那里,吹出的曲子凄凉动听……
……房中有人出来,是个五六岁的大头孩子,他远远站着,好奇地看我,却不说话。
我向他笑笑,泪水缓缓流下。
他忽然便怕了,回头向屋内拼命地叫娘。一个中年妇人出来院中,疑惑地问我:“姑娘……你找谁?”
我向她摇一摇头,静静离开。
我知道我已无法开口。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
二哥画的那些地图,已被我做了很多标记。在北方一带我花费了三年,却没有找到池枫。
有时我会想,我大约一生也不会找到他。然而我一生也都还有希望。
我想也许他会在我经过之后搬迁,当所有的图画满的时候,我可以再重头来过。这样一遍一遍,我永远没有绝望的一天。
……
那一天,我经过河北境内一座荒山,忽然有三条人影自我身边箭一般掠过。我看着他们拼命攀上山崖,仿佛身后有追命索魂的厉鬼。
我在山路边站定,冷眼看着他们。
他们很快爬至崖顶,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迎头击落,三人惨叫相避,两人摔落山谷,一人狼狈不堪地退回。
他返头狂奔,经过我,忽然眼中凶光闪过,我猝不及防被他勒紧脖子,一把拖过。他狠狠道:“不许过来,否则我便杀了她。”
山壁上一人飞身跃落,他行动时有清亮的金属相击的声音。我被拖着后退,看见他一步步走来。
忽然我看清了他熟悉的脸,如果不是喉咙被人扼住,我一定会失声惊呼。
一条铁索飞缠而来,掐住我脖子的手忽然松开。我向前一纵,逃开了那人的掌握。
回头,我看见铁索扬过半空,一端缠缚的人颈骨已断,铁链一抖,将尸首送入深渊。
三年不曾见过的关荻转头望我,问:“你没事吧?”
我迷茫地摇头。
他收起铁索,淡淡解释:“这三个人是太行三凶,犯案无数。姑娘一人行于山野,以后要多加小心。”
我没有答话,我凝视着他。
他英俊深刻的轮廓并没有太多变化,神情却已有所不同。那从前眉间眼内的阴郁火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平静与隔膜令我无比陌生。
他神色之中完全没有认识我的痕迹。
他向我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我想要叫住他,却终于忍住。
忽然间我觉得永远不复记忆从前的事情,也许对任何人都是一种幸运。
……
这一年我度过长江,重回江南之地。
在江南我又花费了两年时间,然而一无所获。
某一天傍晚,我路过一片小小荷塘。
荷塘位于一座村庄边缘,不远处一座三进石屋,青竹篱笆围了大大一方院子,里面颇种了些花草。
屋后有清溪流过。
塘中莲叶田田,数十朵荷花色韵温婉。夕阳将塘水染上一层淡金,偶尔有红头绿蜻蜓漂亮地飞过,轻轻一尾点破,刹那水光离合。
塘边有一排矮矮的垂柳树,我靠着树坐了很久。
天暗下去,有晚归的农夫自荷塘边经过,奇怪地打量我,走得远了,仍频频回头。
天色真晚了,一个女子不该此时孤身在外。
我回望不远处的房屋,窗上不知何时已亮了灯火。看不见屋中人,然而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食物芳香。我忽然觉得有些饿,掏出袋里的干粮。我想等主人吃完了饭,我或许可以去问问他们是否能答应我今晚借宿。
远远地自路那边,急急走来一个中年女子,到院前,一把推开了篱门。这样大的脾气,大概不会欢迎我。我微微失望。
然而我看见她在房前停下,叩响房门。
原来她并不住在这里。
“杨先生,”那女子边敲门边大声嚷着,“求您去看看水生,这孩子方才回来就嚷肚子疼,饭也不吃,您……”
房门打开,灯光泻了一地。
“钟嫂,”一个声音说,“我拿了药箱,这就过去。”
钟嫂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我看见主人回到房中,我紧盯着他在窗上晃动的长长剪影。
灯火忽被吹灭。
主人走出来,带上门。和钟嫂一前一后地离去。
我的干粮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我就那样呆呆坐了很久。
……
太阳几乎退得干净了,将黑未黑的时候。
青的天空,背后透着暗光,还看得见丝丝缕缕的浮云。
我站起身,走到青竹院篱的旁边。
院里有一棵梨树,还有一棵杏树。
院中的花草,我识得几种,非供观赏,有明灭的药香。
我轻轻微笑,眼泪滑落双颊。
……
他回来时,我仍坐在荷塘边的柳树后。
他的脚步惊飞了路上的蚱蜢,它们撞进草丛,蛙鸣便也忽然静了。我耳边静下来,静得可以听见塘中冒起了一只水泡,又波地一声破裂,许是出水透气的鱼。我听见我的心跳,像是他脚步的回音。
我望着他悠然走来,推开院门,回身关好。
然后他放下药箱,手扶着竹篱静静道:“阁下既已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
我要怔一怔才知道他是在说我,想必他已误将我当作他的仇家。
我由树后转出来,远远地看他。
我低声问他:“你手扶的那里,是不是机关?”
忽然他松手,后退了几步。
没有月光,我看不见他脸上神情。
我慢慢朝他走去。
我终于又看见我寻找了千百次的男子,重又看见他清亮双眼,他的黑发与青衫。
我走过去,推开篱门。
我向他走去,而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走到他身边,抬起头来看他。
我觉得眼前这人是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诉说的,却又其实无从说起。千思万感,千头万绪,也可以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直到红尘尽头碧空落幕,无数天花寂寞飞舞……雨水凉风……
当我终于可以开口时,我却只是说:
“我很饿。”
……
那天晚上我吃光了他匆匆出诊时不及吃完的晚饭。我看着狼藉的碗碟对他说:
“你做江南的菜还是不够地道,以后我来教你。”
他却只是微笑着望我。
我指手画脚地说:“外面荷塘里就有鱼,捉一条来,我就可以做西湖醋鱼。若有鲫鱼的话,奶汤鲫鱼我也很拿手。”
他依旧笑而不答。
我忽然为这一直的自说自话觉得累,垂下头去。
“你不高兴看见我?”我问他。
他终于开口,语气同从前一样温和宁静:“怎么会?我只是太过吃惊。”
再听见他的声音,我觉得无限辛酸。
他起身去房间,回来,递过一条手绢。等我慢慢哭完,他说:“今晚住下吧。”
我点头。
他似微微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一人在外,是要去哪里?”
我怔住,眼泪刹那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