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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桥 李碧华-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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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玉哥,我不要听英文!”明知他从哪儿学来的英文,醋意冒涌,“我以后也不要听英文。你也不许说英文。”
  “真的,”怀玉也觉肉麻了,“我原本只是个唱戏的,这都不是我份内。”
  又听到电风琴的悠扬乐韵了,也是“英文”似的,十分渺茫,不知来自什么年代什么地域,一千九百三十多年以前的一个新生。他们在神圣的地方决定作奸犯科的计划,三天后便实行了,无比地兴奋,仿佛人生下来便等这一天。
  最后她又紧拥他一下才走,没有不舍。他们还有一生。
  她掩人耳目地先走了。出到九江路,大伙喊它二马路,她便迷失了,只见人群在身畔打着转,朔风在发间回旋。冬日的太阳迷惑温暖,附近有两家糖食店贴邻开着,招牌都标着“文魁斋”,都说自己是正牌老牌,别家是假冒,更赌咒似地绘着乌龟,大大的自白书:“天晓得”。
  丹丹一笑。看谁才是正牌老牌!只觉此时此地没一样是她认识的,天晓得,她终于有一个人——好落叶归根了。
  耳畔还有怀玉的叮咛:
  “你认得路么?”
  丹丹自个儿一笑,很得意:
  “我自己的路,当然认得怎么走。”
  待丹丹走远了,无影踪了,怀玉徐徐自红教堂出来,心里盘算着,如何面对段娉婷的一份情义,好不难过——爱的来去,真奇怪,说时迟那时快……
  正走着,后面仿佛跟上些人,回头一看,不过是圣三一堂里的善男信女,全是上帝的羔羊,刚才还在同一片瓦下祷告,各有自己的忏情。
  怀玉不以为然地低首慢行,不觉来至转角冷僻小里弄,冷不提防,便蹿上来几个人!还是那些人,不过,怀玉心知有异。当下,只听得那貌甚敦厚谦和的肿眼脸汉子喝令:
  “唐怀玉,站住!”
  怀玉头也不回,只暗暗凝神,耳听四方。是什么来头的?是他的密约图穷匕现么?照说这神圣的地方,没有谁知道。
  “你们想干什么?”
  “无啥,不过受人所托,小事一桩,想向你借点东西用用——”
  他话还未了,怀玉但见四面楚歌,局势不妙,想必不是善类,“借点东西”?
  遂先发制人,不由分说已展开架势,打将起来。他总是被围攻的,矫健的身子又再在这里弄中翻腾飞扑了——只是,这不是戏,一切招式没有因由,每个人都来夺命,一点也不放松。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什么了?这些流氓,来自谁的手底下?
  但为了三天之后的新生,他决要为她打上一架,在他最清醒的一刹,也就是最拼命的一刹,他一定要活着。
  上海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不过他一定要活着!
  忽地,对手都停手退开了,怀玉一身血污咻咻地空拳乱击,一时刹不住掣,有点诧异。蓦然回首,天地顿时变色。
  怀玉凄厉惨叫一声。 
 
  恐怖痛楚的惨叫声,便把这死角给划破了。梧桐秃枝底下,抱着一只小狗过路的女人吓呆了。
  淫风四布的上海,拆白党太多,寂寞的女人有时相信一只狗,多于一个男人。女主人都喜欢在日间亲昵地拥吻着她的宠物,夜里享受它们那灵活又伶俐的长舌头。
  这抱着小狗的女主人,乍见一个跌跌撞撞的男人,今天又不知是谁遭殃了?庆幸她爱的只是“它”,不是“他”,遂急急地与她那不寻常的爱人扬长而去。当她需要慰藉之际,完全没有风险。
  众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冷笑来衬托呻吟。
  “借了的东西,有机会再还你吧!”
  上海市的路灯亮了。
  与此同时,乐世界的灯,一盏一盏地灭了。红绿的灯饰乍灭,夜空呈现出一片单调乏味的宝蓝色,只在人的错觉里,还留着痕迹。
  金啸风默默而又稳重地一步一步,走出他一手缔造的王国。国策也是“先安内,后攘外”。回家。
  不是回到巨簌达路的公馆,而是到了霞飞路的宋寓,即使什么也没有了,他都会竭尽全力保存这个小小的安乐窝,给他小小的女人一直住下去,住下去,伴着他。想起他派予史仲明的最后任务,虽是时移势易,难得他欣然允诺:“好!一切包在我身上!”不是活络门闩。
  但觉仲明还是忠心的,不枉他看顾他多年了。
  他跟丹丹道:“小丹,我有点累,要躺一会。”
  丹丹一语不发,因心中另外有事,听了便感内疚。在他落难的一刻,她竟计划着她处心积虑的风流,心里一软,酸楚的,便也默默地依偎着这迟暮的英雄,一动不动,直至他放心地沉睡了。
  他睡得最熟的时候,还是紧抓着她不放的,只要她有点不安定,在梦中,他依旧手到擒来。抓住一只蛹,不知道她在里头诡变,一意化蝶冲天。
  正是圣诞节的那天。
  为了一早赶事,丹丹并没睡好,天一亮更睡不住。她倒有点奇怪,听来的“私奔”故事,十恶不赦,干这勾当的人,都是摸黑的,瞻前顾后,慌惶失措,然而她太顺利了,只像出个门,心里牵念,身子却是自由。这两天,金先生竟没来过。这个一手栽植她的男人,他不知道自己背叛了他。
  自己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只是天地悠悠,此生悠悠,已在梵皇陀路西站等了一阵。
  到杭州去的是早班车,不到七时,车站也挤满了人,有去玩儿的,也有去结婚的呢。便见两对新人,女的模样很相像,猜是姐妹了,都穿得很登样,别了朵红绸花在襟头,身畔陪了新郎倌似的男人,轻怜蜜爱,看得人好不羡妒。四人各提了装得满满的皮包,正搀扶上车去。他们买的只是三等硬席,不过喜气遮盖了一切,即使他们根本找不到舒适的座位,要站到杭州去,还是此生最值得纪念的一天呀。难怪新娘子毫不在乎。她看着他的眼睛,直看到心窝。
  忽地便听见一声长鸣。七时十五分,火车开动了。怀玉还没来。
  丹丹记得是怀玉管的车票,便又再等,下一班?要等到九时四十五分。她不怕他失约失信,他不是这样的人。她是怕他逃不出来。
  这样的信靠,她最明白了:他曾躲避她,越躲避,是越想跟她在一块。现今分明了,大胆而迷惑的,做一次案,渺茫中令她感觉到一种比他俩相加起来还更大的劲头儿,催促二人,投身水深火热,旁若无人,目中无人。然而又等到了九时三十分,她疲倦了,开始有点骚乱,只把皮毛领子又裹又松。四下里的旅客已然换过一批,此中有否奔赴杭州蜜月去的新人?她已无心一顾。
  她烦躁地重重地又在木椅上坐下来,一声长鸣又带走她的希望。
  下一班?是晚车了。直至有个披黑长大衣、戴着呢帽的身影走近,她装作不在意,等他来负荆请罪。一开口,原来是史仲明:“宋小姐,我有话跟你说——唐怀玉不来了!”
  丹丹只觉一阵地暗天昏,心灰志堕。
  剧烈的疼。 
 
  这种疼痛是突袭的,陡地一下,像一把利钻,打眼睛钻起,钻进鼻腔,撬开喉头,直插五脏六腑……
  熊熊地燃烧,双目干涩、滚烫。怀玉只觉有种怪异的惨呼,自他牙关蹿出。完全不经己意,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急地捂住眼睛,发疯似地,重重地东西跌撞,太重了,证明自己尚在人间,只是脸疼得扭曲了,皮肉都绷紧,不住地哆嗦,浑身颤抖、发冷。
  发生了什么事?
  紧咬下唇,止不住疼,唇上渗出血痕来。
  只听得紧弦急管在头脑里轰鸣,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尖刮的粗钝的,头脑快要炸开,涌出血泉。
  “……借了的东西,有机会再还你吧!”
  再还你吧!
  再还你吧!
  他连那下毒手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他如何还他?
  ——他究竟借的是啥?
  怀玉丑陋而疯癫地翻滚呻吟,痛苦征服了他,他倒身红尘,一脸的石灰。
  石灰把他一双眼睛,生生烧瞎了。
  自一个又一个惊恐万状的噩梦中悸动挣扎,每一回,几乎是直跳起来。
  奋力张开眼睛,张至最尽,四下回望,四下回望……那么着力,眼眶为之出血,什么都见不到,什么都见不到。
  怀玉发出可怖的叫声,双手叉捏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愤怒得红通通,不断地喘着气,像是一匹陷于绝境的黑马,谁碰它一下,都要把对方一脚踢死。
  忽地,一双温柔绵蜜的玉手,便来抚慰着他。
  不知过了多少晨昏……
  耳畔一阵软语:“唐,唐,我们到杭州来了。你听,下雪的声音,雪下到断桥上了。”
  下雪的声音?下雪的声音?怀玉顿觉他的耳朵比前灵敏了,不但听得雪下,也听得泪下,遥远的泪。
  门铃一响,丹丹在沙发上直弹而起,好似被世上最尖锐的针刺了一下。
  她控制不了,手足都失措,连门也不会开了,佣人自防眼一望,回首问:
  “小姐,是送东西来的。”
  “谁着他送来?”
  “金先生。”
  再晚一点,金先生人也来了。问道:
  “东西呢?”
  原来心神不属的丹丹,不知就里,只往墙角一搁,是老大的两个箱子。打开一看,每个箱子有二十四瓶褐色的液体。
  瓶子是昏昏沉沉的绿色,隐约明昧。
  “小丹,来尝尝,这是可口可乐。”
  这种是外国人的“汽水”。汽水?丹丹没喝过,听说在清时,唤作“荷兰水”,很贵。而这可口可乐,年初刚来上海设厂制造,大家开始学习享用它。
  丹丹一瞥:“瓶子颜色多像双妹牌花露水——”
  “这可是摩登饮品。年初他们设厂时,说上了轨道,给我送几箱来,等到现在才送。”
  年初。年初人人都知道有金先生。年底就不一样了,亏这可口可乐厂的东主,还是给这面子,深究起来,反倒有点讽刺了。
  丹丹拎起一瓶,看了又看:
  “好喝么?倒情愿喝酸梅汤。”
  “北平的酸梅汤?”
  “是。一到热天,就到琉璃厂信远斋喝冰镇酸梅汤。青铜的冰盏儿,要打出各样花点儿来。”她用心地详尽地说一遍。
  “念着家乡了?”
  “北平不能算是家乡。”
  “哪里才是?天津?济南?石家庄?郑州?苏州?——杭州?”
  金啸风随意一坐,眯眯笑。丹丹轻轻摇首:“哪里都不是。”
  “要哪里都不是,干脆耽上海好吧?上海滩可没亏待过你宋小姐呢。”
  “对,我要习惯把上海当家乡了。”
  “那不如先习惯喝可口可乐。你大概不知道,整个中国,要有啥新鲜,总是上海占了先机,还轮不到北平,或者什么苏州、杭州的。”
  丹丹垂下眼睛,微微一抖,头接着也垂下了,只顾专心把玩着手中一瓶可口可乐,手指
随着那白色的英文字纠缠着,一圈一圈。
  金啸风的手放在她半露的颈项上,也在打着圈圈,忽然失去控制,粗暴地问:
  “我的事,你知道么?”
  “——知道一点。”
  “你看着我!”他命令。
  她不肯,存心不肯就范。
  金啸风不管了,就强捧着她一张小脸,正正相对:
  “适时应世,是我与生俱来的看家本领。过一阵,当我东山再起,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要你知道,我金某人是打不死的!”
  “金先生我知道。”丹丹也正正对着他的脸,“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就把缶拉缶七的东西处理掉,迈着四六步儿,不慌不忙地又来了,我很敬佩你!”
  丹丹闪闪眼睛,浅浅一笑:
  “今天不谈其他,先喝一点摩登的饮品,我去给你斟来满满一杯。”
  “不,一开瓶,麦管就可以了。”
  “——我给你倒进杯子里头,好喝点。”一旋身,她便进厨房打点去。还在扬声,“我要你天天来,我天天陪你喝。”褐色液体在玻璃杯中直冒泡,细如微尘的心事重重的泡。
  他伸手接过:“在这寒当里,喝这冰冷的东西,够呛!你先尝一口?”
  “我?”丹丹狡黠地瞅他一眼,“我早已经偷偷尝过了,不好喝,辣的,苦的,受不了!”然后孜孜再献媚。
  “下面给你吃——我又学会了几种新花样。”
  不一会,便热腾腾地殷勤地上了桌。


生死桥 '陆'
  民国廿二年·冬·杭州
  杭州有数不清的桥。
  单以苏堤、白堤、孤山、葛岭一带而言,就有十来二十座了。 
 
  不过大伙都记不清它们的名儿,惟有断桥,却是家喻户晓,每个来杭州一趟的旅人过客,都踏足这原来唤作“段家桥”的断桥。
  段娉婷不过是头一回踏足,偏生一种亲热,这是“段家”,是她的家——她骤觉惊心动魄,好似冥冥中,数千年前,真的安排了她一则因缘了。
  断桥既不是建筑奇古,也没金雕玉砌,说来说去,甚至没断过。这座十分平凡的桥,不及苏堤六桥漂亮。
  它只是独孔、拱形,两侧为青石栏杆,它的魅力,段娉婷想,是因为于此白蛇终也得不到许仙吧?
  圣诞过了,元旦也过了,又是新的一年。
  冬天过了,银妆素裹的桥头只余残雪,雪晴了,他也好起来。
  段娉婷实在太窝心了,今天是她大婚的好日子。怀玉看不见她一身鲜妍的打扮,那不要紧,他摸得到,他还摸得到一张大红的结婚证书,可以在适当的位置上,签上他肯定的名字。
  没有证婚人,但那也不要紧,整整的一座段家桥便是明证,还有雪晴了的西湖——也许还有被镇在雷峰塔底的白素贞。
  她指引他。
  “这里,是——”
  为他蘸满了墨,淋漓地挥笔。
  “唐,我们来了,谁也不知道。真的,很荒谬,两个最当红的明星退出影坛了,谁也不知道。”
  “——也许日后的历史会记载吧?”
  “怎么会?我也不要了。”
  唐怀玉念到韶华盛极,不过刹那风光。电影进入有声新纪元,却从此没他的份。他想说些什么,但段一手捂住他的嘴:
  “不让你说任何话,说不出来的那句,才是真话。”
  然后轮到她签名了,签到“婷”字,狠狠地往上一钩。一钩,意犹未尽,又加了括号,括上“秋萍”。
  铁案如山。
  段娉婷实在太窝心了。
  一般的爱恋都不得善终,所以民间流传下来,女人的爱恋情史都是不团圆的,不过她满意了。获致最后胜利。得不到善终的因缘,是因为爱得不足够吧——她做得真好,忍不住要称颂自己一番。
  西湖上也有些过路的,见到一个女子,依傍着一个戴了墨镜的男子,有点面熟,不过到底因远着呢,又隔了银幕,又隔了个二人世界,也认不出来了,今后谁也认不出谁来了。
  段娉婷的脑袋空空洞洞,心却填得满满,真的,地老天荒。
  她如释重负。
  唐怀玉在她手上,在她身边,谁也夺不去。今不如昔,今当胜昔,相依过尽这茫茫的一生。“唐,你记得么?我说过没有孩子的,不过也许很快便有了,你要几个?”
  她开始过她向往的生涯了——最好的,便是他永远无法得知她是如何地老去,他永远记得她的美丽她的雍容她的笑靥。永洗不清。
  音容宛在。
  万一她也腐败沦落了,他的回忆中她总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红颜知己。知己知彼,所以她胜了。
  真是吃力的长途赛,不是跳浜,是马拉松。成王败寇,看谁到得终点?
  有些蛹,过分自信,终也化不成蝶,要不是被寒天冻僵了,要不遭了横祸,要不被顽童误撞跌倒,践成肉酱。任何准备都不保险。
  ——她之所以化成彩蝶,徜徉在杭州西湖,一只寒蝶。当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她的灵魂里头,硬是有着比其他女子毒辣而聪敏的成分,这是她江湖打滚的最后一遭了。谁知她有没有促成一场横祸,不过一场横祸却造就了她。
  怀玉轻叹了一声,便不言不语。
  他的不幸倒是大幸,从此身陷温香软玉的囹圄,心如止水,无限苍凉。不过一年他就老了,他醒了他睡了,自己都不知道,只道一睡如死,好死不如赖着活,他又活着了。
  北平广和楼第一武生。
  上海凌霄大舞台第一武生。
  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人面桃花》的第一男主角。他的妻,段娉婷,是默片第一女明星。 
 
  他又目睹了上海滩第一号闻人金啸风坍台了。
  这几个的“第一”。
  短短二十二岁,他就过完一生了。
  在怀玉“生不如死”的日子当中,他看不见雪融,只觉天渐暖,相思如扣。
  每当他沉默下来时,心头总有一只手,一笔一笔地,四下上落,写就一个一个字,字都是一样。
  丹丹一定恨他失约,恨他遗弃。终生的恨。连番的失约,连番的遗弃,最后都叫她苦楚。要是她终生不原谅自己,那还好一点,要是她知道了,她又可以怎么办?
  ——哦,她曾经有一头浓密放任的黑的长发。满目是黑,当真应了,像他今天。
  荷花是什么颜色的?黑的。一岁枯荣,荷塘藏了藕,藕也是黑的。西湖余杭三家村挖藕榨汁去渣晒粉,便成就了段娉婷手中一碗藕粉。在怀玉感觉中,那么清甜的,漾着桂花荷香的藕粉,也是黑的。
  莼菜是黑的,虎跑水是黑的,醋鱼是黑的,蜜汁火方、龙井虾仁、东坡肉、脆炸响铃、冰糖甲鱼……他在慌乱中,一手便把那盘子炒蟮糊横扫,跌得一地震动,满心凄酸。一生太长了。——还有什么指望?他不是空白,他是一个无底的深潭。
  桃花潭水还只是三千尺,他却无底,无穷无尽,无晨无昏。



生死桥 '柒'
  民国廿三年·春·上海
  丹丹略为不安地看着金先生才吃过几口,便一阵痉挛,推倒一桌的面条。
  “金先生,炒蟮糊下面呢,不对胃口么?”说来倒有一点委曲,嘟囔着。 
 
  “不。”他道,“嗓子干,给我一杯水,面很好吃。”
  金啸风寻思,真的老了,近日神气差了,疲倦急躁,不,他一定得挺住,别让他惟一的女人瞧不起!
  “可口可乐,好不好?”
  金啸风忽地紧紧地抓住丹丹的手,良久,道:“也好。”
  她觉察到了,在这剧变的岁月里,他不但老了点,也虚弱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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