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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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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炕已烧得惭热,屋里也渐暖,秦妈刚要去关屋门,就见她们的二太太踏著雪走来,悄声向她问说:“生了没有?是男孩子是女孩子?” 
  秦妈笑著说:“哪能这么快呢?看这样子得一些时候,这位太太姓春,是旗人……” 
  二太太进屋来,面上含笑,似乎特别的喜欢,尤其特别注意炕上卧著的少妇的模样和身孕的情形,秦妈随手带上门,就给她们二太太向炕上卧的人引见,春龙娘子也没起身,只是口中道谢,又求秦妈快去给她找个接生婆来。 
  二太太坐在炕边,笑著跟春龙娘子说闲话,就挥手命秦妈出去,吩咐她三件事:第一由她的屋里再取一床棉被来给这位太太盖上,第二快叫店家烧一碗热面汤,打上两个鸡蛋最好,第三赶快去请个本地最有名的接生婆。她又安慰春龙娘子,说:“不要害怕!有我们帮助一定能叫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小孩。” 
  秦妈在旁也说:“我们二太太也是刚出月子。” 
  二太太却瞪了她一眼,说:“我刚才吩咐你甚么?你就快办去吧:这时候你还在这儿闲搭言,耗工夫?快去!” 
  秦妈赶紧出了屋,她先取来一床很厚的红缎棉说,上面还有小孩的尿迹,又出去了。 
  这时厨房里大家都正在吃面,并乱猜著突来的这个孕少妇是其么人,黑三也不下面了,他蹲在厨房的一角,拉长著脸生气,秃子在笑他。 
  方福还照旧地饮酒,醉老财却顿脚,摔酒杯,说:“这决不是一件喜事,她若真是个女强盗,不等出月子她就会犯案,若叫我在大正月的再赔著吃上一件官司,那才,那才,倒霉极啦!” 
  韩秀才永远抱著火炉子不肯离开,因为他的夹大挂太为单寒了,他摇著头说:“不至于!你们别胡乱疑惑,刚才我在窗外偷听见了,她跟秦妈说话,说她是个旗官的太太,因为走迷了路才来此,千万别胡乱疑惑,也别怠慢她,明天她的男人就许找了来,大年底的,你们叫她出双份的房钱才行,我还想送她一副喜联呢,也要跟她要点喜钱。” 
  这时秦妈就走进来了,叫他去找接生婆,醉老财却又跺脚说:“这时候!哪儿给她找接生婆去? 
  人家都预备过年,家里供上神啦!人家还能为几个钱,又出来?大年底的谁不讨吉利?谁能像我这样倒霉?黑三那王八蛋要不是他在旁边多嘴,我决不会留下!” 
  旁边方福倒是明理,他连连摆手说:“这可使不得!你要是不去找接生婆,倘或那女人生得不顺利,连娘带子死在你们这店里,可又是一回事!” 
  醉老财吓了一跳,又跺脚说:“这可怎样办呀?接生婆上哪儿去找呀?我要是个接生婆那可就好啦!反正我也倒霉啦!我可以给她去接生。这,……除非要生孩子的是熟人,是早就跟接生婆说好了的。不然,你出八两金子人家也是不肯来呀!……我开的是店,我卖饭,不管人家养孩子!” 
  这时那给方太太赶车的人又来了,手里拿著个宝盒,他是想来这儿赢上几宝,转转运气,好回到他那亲戚家里再去捞本儿。一进屋,闻说道件事,他也插言乱说,还不住的摆手说:“请不著接生婆!家家都供了神,谁远出来?”又问秦妈说:“这件事,只要是娘们或只要养过孩子的就能干得,不必要甚么内行。” 
  韩秀才在旁也说:“对!我给开一剂催生的药,叫秃子到药铺裹去买来,有药一帮助,大嫂你再帮帮忙,就算行啦!接生婆的钱是你的,大夫的钱是我的。” 
  秦妈急得头上流汗,说:“我倒是……但是我胆子小,没接过生!” 
  方福又说:“没有其么的,瓜熟自然落地!” 
  于是秦妈首肯了,女人向来是同情女人的痛苦的,尤其是关于这生产的事,她觉得没法子,只好自己振作点精神,帮帮人家那位可怜的太太。 
  而这里的一些人也都不必冒著雪出去找接生婆去啦,赌钱的照旧赌钱,喝酒的照旧喝酒,秦妈又叫黑三烧一碗热面汤,黑三却蹲在那里摇头说:“不管!她打了我一个嘴巴我还管?” 
  秦妈只得求秃子给烧火,她自己给做汤下面,并跟伙计要鸡蛋,说:“你们别太狠心!你们也都是父母养的,人家也是位官太太,行李裹也不是没银子,人家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甚么都不会少给你们!” 
  她跟伙计要了两个鸡蛋,韩秀才已借著柜上的纸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秦妈,秦妈一手拿著鸡蛋,一手拿著药方说:“谁去一趟,黑三你去一趟吧!这是件好事,你给买回药来我会给你求赏钱呢!” 
  黑三依然摇头说:“不管!她把两个包裹都给我。我也不管!” 
  这时炕上的那些人依然大赌,那赶车的带来身边仅有的两串钱,开了两宝就输光啦,一听说这里有赏钱,他就赶紧跳下炕来,说:“我去!反正我两只鞋也交代啦,我去给买一趟药,可是回来时,得给我一吊钱的赏钱才行!” 
  秦妈说:“钱一定有,人家不是没钱的人,你快给买去吧!药钱我先垫上,连一吊钱我也给你。” 
  秦妈由她的小棉袄里拿出两张本省通用的钱票,交给这赶车的,又叹了口气,说:“没法子! 
  人家一个落难的人,难道咱们真能够忍著心看著不管吗?” 
  那赶车的接了钱和药方就回向炕上那几个赌伴招呼了一声讯:“等会我!买了药回来我再捞!” 
  他提上了鞋跟,慌忙地往外走,不想几乎撞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女人刚要进屋来叫秦妈,原来正是他给拿车拉来的那位方二太太,他就说:“哟!差点儿没撞著您!那屋里的娘们生了没有?叫她等会儿,我给她买催生药去!”说著往店门外就走。 
  方二太太却想起了一件事,就叫著说:“赶车的你回来:我要跟你说一句话!”赶车的止步在雪地,回首问说:“甚么事?” 
  二太太却声音不大的说:“看这个雪,一半天也许能住,我还是想走,你要在这儿听著点吩咐,别净不照面儿!” 
  赶车的说:“太太您给我十两金子我也不能拉您走!多大的雪呀!” 
  二太太笑了一笑说:“穷疯啦!十两金子?送我们到了凉州府,给他添十两银子的赏钱就算不错啦!” 
  赶车的一听,心说:啊!十两?多给五两我也干呀!在这儿过倒是不错,可是钱都输光啦!他遂就笑著说:“得啦!太太放心吧!只要路上能走,我也不愿意在这儿干蹲著,蹲一天得赔一天的嚼过!”他买药去了。 
  这里二太太先跟赶车的安下了话,就拉开门缝儿去叫秦妈,秦妈说:“你等等!我把这一碗面汤下好了我就去!不是暂时还不急吗?” 
  二太太说:“暂时倒是不急,也许今天生不下了。”又说:“你回头到咱们屋里去一趟,小姐又醒啦!” 
  秦妈答应了一声,二太太把门缝掩上,就踏著雪回到她住的屋。 
  她的小鞋儿都已湿了,但她的屋里却很暖,炕是热的,地下还放著个炭盆,她来回地走著,仿佛是忽然得了一刺激,发现了一个新的企图,这企图又使得她欢乐之中夹著害怕,像她第一次发觉有孕时一样,她想:假若别人生的这个,正是自己所希望生而没有生成,没得到的,那么把自己所不喜欢要的这个,换一个相反的,那不也是很好吗?自己这个女孩子,虽已过了满月了,可是长得又瘦又干,把她的小衣裘剥了,拿去充那新落生的小孩,那个产后昏晕的女人大概也不能察觉。大雪寒天,残年旅店之中,谁还管这闲事,明天或后天一定走,只要是把秦妈跟方福买好了,谁也不能给点破了这件事。越想越是刺激,并望著炕上熟睡的亲生女孩流了几滴眼泪。 
  此时秦妈在那屋里服侍那位春龙娘子吃过了面汤,就来到了这屋问二太太有其么吩咐,二太太先关严了屋门,然后拉著秦妈到了自己的近前,用极低声音说了自己的祈望,并说:“假若她生的这也是个女孩儿,那就算是我空想了一回,都不用再提了!万一她生的是个小子,那……你帮我!我给你十两金子,也给方福十两,你们永远给我瞒著,见了老爷就说是我生了一个小子!……” 
  秦妈一听,吓得浑身哆嗦,但见二太太给她跪下了,哭著求她,说:“我愿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换人家的孩子吗?只是没有法子,你可怜我!你答应我吧!我就放心了!要不,人家也生了女儿,我白梦做了,我也不怪你!” 
  在此紧张的情形之下,秦妈只好答应了,然而她也受了极大的刺激仿佛将要帮助人去行凶作恶似的,她唯一的希望就盼那春龙娘子也生下一个女的,即使生下来就死,也比男孩子好。她提著心,更见她们的二太太两眼瞪得特别大,精神极度的兴奋,仿佛要疯似的。 
  少时二太太拉著她又到那东屋,此时药已煎好,秦妈发颤著双手给春龙娘子服了下去,春龙娘子腹痛得一阵阵的呻吟,又兼万般的伤心,多日的疲惫,她紧闭著眼睛,如同昏晕了过去。炕边宝剑无光,弯弓如弃,谁能想到这春龙娘子却是名门的闺秀,风尘侠女,翰林的妻子,大盗的情人,名震京师投崖后生死莫卜的玉娇龙。她此时失去了一切的勇武,一切的智慧,所有的亲人。 
  外面雪已渐停,寒风更紧,爆竹声也听不见了,柜房裹也灯光昏昏,方稿跟韩秀才都已回屋睡觉去了,醉老财又叹了两声倒霉也回到自己的铺上睡了。黑三则趴在柜台上睡觉,作著梦梦到两只沉包裹,两个漂亮娘儿们,还有几只病骆驼。 
  那赶车的把刚才的一吊钱也输净了,无精打采地,可还看著那三个伙计在斗纸牌。斗纸牌又不像开宝那么须要吆喝,并因掌柜的都已睡了,大家都不敢高声说话,所以室中甚为寂静,窗外的风搅著雪之声,听得很具清楚,可是他越听越烦,就坐在炕上,抱著两腿儿打盹儿。 
  这时已然过了三更,连那三个赌钱的人也都相继著打呵欠,忽然有一种声音刺到这赶车的耳里,这赶车的由梦中惊醒,推著个伙计的肩膀说:“你们听!听听……” 
  此时却很清切的有小孩的哭声:“哇啦!哇啦!”像小蛤蟆叫唤似的。 
  赶车的不由瞪大了眼睛笑著说,“快听!生啦!真生啦!” 
  三个伙计也都停住牌,静听了一会,然后有个就说:“管他呢!又不是咱的婆娘生孩子……门牌吧!” 
  赶车的却仍然侧耳去听,可是他渐渐听出来有异,他听出来不知是那间屋的门响,又听院子也有小孩儿的哭声,这哭声他可是听熟了,那个方二太太自安西州抱著这孩子坐他的车来到这儿,直直哭了一道儿,连她妈都骂她是“号丧鬼”、“气人的东西”。但这赶车的听了很是诧异,心说:为甚么那位太太也半夜里把孩子抱出来了?于是便注意去听,却听东屋里两个孩子一齐哭了起来,声音混杂在一起,叫人听看心乱,这赶车的说了声:“怪事!”他又找著他那双湿鞋下了炕,开了门缝往外去瞧,只见那东屋和北屋全都有明亮的灯光,东屋的窗上并且人影摇晃。这赶车的并且看出那人影儿就是方二太太,心说:在路上看看这娘们像是顶刁恶,原来她的心肠倒不错。 
  正在看看,忽然那东屋的门又开了,只见一个人双手抱著一个东西出来,这赶车的刚要细看看这人是谁,是抱著个甚么,却听炕上的人说:“喂!喂!你还嫌屋里不冷呀?还开著门缝儿让它往里灌风?你想看人家屋裹养孩于,你为甚么不到人家的屋里去呀?不开眼!混蛋!” 
  人家这样一骂,他只好将屋门关严,心里却有点疑惑,但是又上了炕靠墙卧著,想起来所输的钱一阵烦恼,也就睡啦!他越睡越冷,由梦中把他冻醒,只见灯已灭,身旁睡著三个伙计,人家棉被上还盖著棉袄,呼噜呼噜的睡得都挺香,他却冻得哆哆嗦嗦的,想下炕撒尿去。 
  不料才一坐起身来,拿脚向炕下找鞋,却见门的那边蹲著一个黑东西,像是个人,把他吓得“哎哟”了一声,赶紧问说:“你是谁啊?” 
  蹲著的人却直起身来,说:“是我!我是黑三。” 
  赶车的问:“你不睡觉,你在这儿蹲著干吗呀?” 
  黑三说:“我要出去到院里去看看,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那两只骆驼死了!” 
  赶车的说:“你睡糊涂啦?吃多啦?” 
  黑三却一声不语,悄悄地走回厨房柜台上又睡觉去了,赶车的吓得尿也不敢去撒了。 
  他们刚才大声说了几句话,就把那张最舒服的床铺上的店主人吵醒了。店主人醉老财,先骂黑三,后骂赶车的,说:“看你熟面子,叫你们在这儿住著,也就够交情的啦!半夜裹还他妈的穷吵,想欺负我吗?瞧我今年的时运不好吗?妈的!再穷吵都给我滚出去!我这店裹不白住人。明天拿著元宝进来的人我也他妈的不留啦!” 
  赶车的一声也没敢言语,心里却觉著黑三那小子可疑、又可怕,他简直更不能睡了。东北两屋的孩子也哭,大人也不睡,他也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次日天色发亮之时,忽听那秦妈声音向著南屋的窗户去叫方福,又待了一会,方福仿佛起来了,咳嗽、门响,院中有脚步踏雪之声,另一间的屋门也响,仿佛方福被叫到他们二太太住的屋里去了。 
  半天也没听著动静,又半天,二太太住的屋门又响,方福却一边踏著雪,一边咳嗽著,来到了这柜房的窗前,就向裹问说:“赶车的在这儿没有?昨晚他走了没有?” 
  赶车的答应了一声,隔著窗户问说:“我在这儿,您有其么事呀?” 
  方福却说:“快点儿!套车去!趁著雪微一点了,咱们再赶点路,能够在初三以前赶到凉州才好!” 
  赶车的在窗里听著不由皱了皱眉,可是又一想到昨天那二太太答应给他外加十两银子,他又有些高兴,在这儿是囊空如洗,再说黑三那小子不定是安著甚么心,昨夜被自己无意之中发现,倘若他干出点甚么来,再被抓住,他疑惑是我卖的底,反咬我一口,那我可真吃不消,况且这店里净出怪事,掌柜的又正倒著霉,大年底啦!我赶紧离开这个是非窝吧!于是他立时答应了一声,穿上鞋下炕,把门开了,外面一阵冷风几乎将他吹倒,那店主人醉老财也被冻醒,又骂著:“王八蛋!这么早你开甚么门?” 
  这时方福进屋来了,穿著灰面子的羊皮,青布面子的皮坎肩,头戴猫毛帽子,足登毡鞋,胡子上沾的鼻涕都结成了一串一串的冰疙瘩,手里托著很沉重的银子,先给了赶车的一块,说:“这是六两,不信你称一称,先给你一半,快点把我们送到凉州,到了那儿还有你这么多的一半呢,我知道你这小子是输光啦,你在这儿过这个穷年,还不如咱们在路上过呢!”又同醉老财笑著说:“掌柜的! 
  请您起来把账算一算,开发完了,我们就动身,这两天多有打搅,到正月我再给您来拜年!” 
  醉老财趴在被窝里,吸了吸气,说:“本来这年底我们不愿留客,可是……雪这么大,你们怎么走?” 
  赶车的听了,就有点犹疑,说,“等一等好不好?我到店门口看一看,要是有人往东去咱们再走好不好?若光是咱们,倘若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 
  方福摇头说:“不能不能!别瞧你是赶车的,这条路你也许没有我走的次数多呢!我担保没有事!”又咳嗽了一声:“因为,我们那位二太太实实在在是想老爷,昨儿,东屋来的那个又生了个孩子,使她更觉得孩子的要紧,恨不得立时就把自己的儿子抱到凉州给老爷看看,才安心!” 
  赶车的紧笑著问说:“怎么样?东屋住的小媳妇,昨夜里生了个甚么?” 
  方福突然脸色一变,含糊地说:“大概是生了个女娃娃吧!” 
  醉老财听了,却又皱了皱眉,叫方福把桌上的算盘拿过来,躺在被窝里就算账,方福就把店饭费全都给了,余外还赏了各伙计每人一两银于的赏钱,并叫店里给他预备一罐酒,好在路上喝,使身体暖和。 
  赶车的一看,那位二太太花钱不打算盘,他就赶紧跑去套车,一出屋子,见北屋里还有灯光,那二太太跟秦妈大概是正在收束行李,他就心说:侍候人家生孩子,一夜没睡觉,一清早还要赶路,娘们的心可真怪!又见东屋阴惨惨地听见小孩儿哭啼,他赶紧踏著雪到圈里去牵骡子,却见昨天那女人骑来的那匹胭脂马还真不错,昨天那么重的身孕上马下马的,也真难为她!大概东边的路上不怎么难走,又见黑三的那两匹病骆驼,脖子都直不起来了,好像过不了年的样子。 
  这赶车的就打牙战,冻手冻脚的牵了骡子,到院中把车套上,披上他那光板无毛的老羊皮袄,戴上两只兔子皮的耳朵套,搓著手儿拿著鞭子,有个伙计已经起来给开了大门。 
  此时秦妈提著行李出来了,那太太,绿色的裙子红缎皮袄,怀里抱著红被褥,裹成很厚的卷儿,里边有“哇啦!哇啦!”的小孩儿哭声,灌到赶车的耳里却觉得不大熟,不由心说:怪呀?怎么声儿变了? 
  二太太却脸色慌张,急急忙忙叫秦妈换著上了车,坐在靠里边,紧紧抱著孩子。 
  头发还没梳整,催著赶车的说:“快点走!快点把我们送到凉州!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 
  小孩儿又在被里哇哇的哭,赶车的摘下一个耳朵套儿来细听,越听心里越纳闷。 
  秦妈脸色不大好,眼角还挂著眼泪,也上了车。 
  二太太又急急叫著说:“方福!方福!你干甚么啦?快走呀!该死的!磨烦甚么呀?” 
  半天,二太太都快急死啦,方福才托著一罐子酒出来,放在车上,放在秦妈盘著的脚儿旁边,嘱咐说:“别叫罐子倒了!” 
  小孩更哭得厉害,赶车的先是发呆继而又害怕,终至于“哈”的一下笑出来一口白气,可没发出声儿来,瞪了方福一眼,心说:这名家伙在路上还真能比我还熟吗?咱们到半路再说吧!你们作鬼儿咱也得发一笔财!他没有说出来。 
  方福向伙计拱手说:“再会!”又同柜房里高声说:“掌柜的!过年再见!”他跨上了车辕,赶车的也跨上左边的车辕,鞭于一响,车轮轧开了雪,“咕隆隆”走出店门去了。 
  小孩儿的哭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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