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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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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枕流道:“局丞大人在外可有放心不下的事?”

    局丞眼睛一亮道:“妻子羸弱,儿女幼小,家中老母亦无人扶持,我,我,这几日……日日都牵肠挂肚。”

    慕枕流拿出一两银子给牢头:“我想与他单独说两句。”

    牢头犹豫不决。

    慕枕流道:“你可询问俞大人。”

    牢头去问俞大人,偏偏俞大人不在,师爷考虑了一下,同意了。于是局丞被单独从大牢房中提了出来,关入小牢房中,慕枕流进去的时候还特地拿了一个烛台。蜡烛照着阴暗的牢房,将两人拖长的背影映射在墙壁上,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扩大了一倍。

    慕枕流不以为意,伸手拂去局丞肩膀上的破棉絮。

    局丞老脸一红,道:“让大人见笑了。”

    慕枕流道:“你认为俞大人对军器局有所图谋?”

    局丞道:“必有所图!”

    “依你之见,所图为何?”

    局丞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一时还看不穿。只是,军器局执掌利器,既可保家卫国,也可……”说到此,却打住了。

    慕枕流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低声道:“当日,我与廖大人初见,廖大人曾说,平波城军器局虽小,有一样是其他地方拍马难追的。你可知是什么吗?”

    这几日,他将自己与老掌局见面后寥寥数语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想来想去,都觉得老掌局此言身为可疑,可惜他想到的太晚,能回答的人已经永远的不能再回答了。

    局丞沉吟道:“会不会是军器局的三宝?”

    慕枕流道:“宝地,宝戟,美人?”

    局丞似乎也觉得有些牵强,想了想道:“有可能军器局这块地有与众不同之处?又或者,宝戟的背后另有乾坤?”至于老掌局家的美人,则直接被排除了。就算俞东海□□熏心,也不可能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而且,若是这个理由,现在老掌局的家眷都被捏在他的手里,何必再对局丞等人下手。

    慕枕流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局中的军器……”

    局丞骇然。

    慕枕流收口。

    局丞半晌才颤巍巍地说:“大人在怀疑什么?”

    慕枕流敛目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局丞嘴巴张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因为他明白了慕枕流的暗示,更明白了这层暗示背后涉及的水有多么浑,坑有多么深!万一沾上,即万劫不复!

    牢头过来催促。

    慕枕流吹熄了蜡烛。

    黑暗来临的刹那,局丞突然抓住慕枕流的手,用极低的声音极为快速地说道:“他指的……可能是一个地方!”

    慕枕流回头看他。

    门被牢头打开,师爷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托着一个烛台。

    慕枕流回头看着局丞被蜡烛照得半明半暗的脸,微微一笑道:“放心,你家中的妻儿老人,我会尽力照料。”

    局丞松开了眉头,跟着牢头慢慢地走出牢房。

    慕枕流跟在他身后,与师爷拱手打了个招呼。

    师爷突然道:“牢房阴气重,以慕大人的身份,还是少来为佳啊。”

    慕枕流道:“多谢提点。”

    师爷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慕枕流走到街上,才发现下起了绵绵细雨,路上行人来去匆匆,地上水花飞溅,很快湿了他的衣服。他回头看了看高高大大的衙门,打消了借伞的主意,准备在附近找个酒坊茶馆避避雨,过会儿再回去。

    一顶伞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的头顶上。

    慕枕流回头,就看到夙沙不错年轻英俊的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种时候看到我,是否觉得心头一颤,别样的温馨感人?”夙沙不错问。

    慕枕流道:“伞是我的。”

    夙沙不错道:“……这时候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打伞的人吗?”

    慕枕流道:“满大街打伞的都是人,有何奇怪?打伞的若是一条鱼,才叫人关注吧?”

    夙沙不错:“……”

    他手里的伞突然被慕枕流接了过去。下意识的,夙沙不错握住了那只抢伞的手。

    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手背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令慕枕流身体微微一震。他抬眸看夙沙不错,夙沙不错正好也看过来。

    顺着伞沿流淌下来的雨水形成了一道水幕,为两人营造了一处密闭之地。

    两人的视线在伞下胶着。

    夙沙不错率先笑出来道:“你这样看我,莫不是觉得我比你那位广甫兄要好看?”

    慕枕流收回目光,淡然道:“广甫兄胸藏万卷书,阅历过人,不但好看,而且耐看。”

    夙沙不错道:“我不是胸藏万卷书,却手刃万条命,一样阅历过人。不知在你眼里,好不好看,耐不耐看?”

    慕枕流问道:“你杀过什么人?”

    夙沙不错道:“该杀的人。”

    慕枕流轻叹了一口气道:“除了疯子,人人都觉得自己杀的是该杀的人。”

    夙沙不错皱了皱眉,道:“我分不清你想赞我还是想骂我。”

    “俞大人你查到了什么?”慕枕流突然转换话题。

    夙沙不错瞪着他。

    慕枕流波澜不惊地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夙沙不错突然笑着看了看身后:“你确定要在衙门口问这个问题?”

    雨越下越大。

    夙沙不错和慕枕流在一间酒馆里避雨。

    一进酒馆,夙沙不错的酒虫就憋不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放在架子上的酒坛子。

    慕枕流自觉地接过伞。

    夙沙不错从架子上抓了一坛,拍开泥封就咕噜噜地喝起来。

    慕枕流在他身后坐下,要了一碗热水,一碟花生。

    夙沙不错一口气喝了半坛子,才笑嘻嘻地坐下,抓了一把花生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俞东海怕老婆。因为他的老婆是一个一拳头就能打飞他的外家高手!他的岳丈有个赫赫有名的师兄。”他抛了个诱饵,立刻就不说了。

    慕枕流被吊起了胃口,非常捧场地追问道:“谁?”

    夙沙不错一字一顿道:“长生子。”

    慕枕流听过长生子。就算他不是武林中人,不曾混过江湖,也听过这个名字。只因为,长生子实在太有名的,就算是聋子,十个里也有九个知道他是谁。

    他曾经是庄朝的第一高手。

    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他在几年前败给了阿裘。

    那一战之后,他再也没有站起来。但那一战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依旧顶着庄朝第一高手的名号,哪怕那时候,他已经是个死人。

    直到南疆王霍决冲冠一怒,力挫阿裘,庄朝第一高手的美名才正式落在这位不可一世、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头上。

    即便如此,长生子对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个传奇,而他的弟子,他的亲人,依旧享受着前第一高手带来的荣耀。

    所以,俞东海怕老婆实在是一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任何人有了这样一位老婆,都忍不住要怕一怕的。

    。。。

 ;。。。 ; ;    慕枕流看着备用的那个信封,一边伸手去接,一边道:“夙沙公子真的是……不出所料啊。”

    夙沙不错缩手,将信封重新放入怀中:“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慕枕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胸口。

    夙沙不错拍了拍胸口道:“想拿回去?”

    慕枕流抬眸看他。

    夙沙不错道:“若是拿回去,岂非辜负了你向你的广甫兄引荐我的一片苦心?”

    慕枕流看了他一眼,往主屋的方向走。

    夙沙不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你知道我想接近高邈,所以将这封信交给我,让我有理由正大光明地去找他。而你也能借机将自己在平波城的消息透露给他。万一知府对你不利,高邈就能成为你的后援。”

    慕枕流淡然道:“我既成全了你,你何不顺水推舟?”

    夙沙不错道:“因为你虽然给了我一封信,却没有在信中提及我。”

    “哦?难道你希望我提到你虏劫我的事?”

    夙沙不错道:“你对我只字不提,你的广甫兄自然会将我当做可有可无之人,说不定送完信就会将我打发走。于是,我千里迢迢地跑了一趟腿,却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我想来想去,都觉得十分之不划算,所以这一趟还是不跑的好。”

    他说完,慕枕流已经走到门口,停下来看他。

    夙沙不错拍了拍胸口道:“信毕竟是你送给我的第一样礼物,我当然应该留作纪念。说不准哪一日,我想通了,还可以帮你送给你的广甫兄。”

    慕枕流道:“帮我查一查廖大人的内眷。”

    夙沙不错:“……”

    慕枕流道:“顺便能查一查局丞和五位室令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夙沙不错:“……”

    慕枕流仿佛没看到他阴沉的脸色,继续道:“若是还有空,再查一查知府吧。”

    夙沙不错道:“你把我当做什么人?”

    慕枕流道:“这要看你几时愿意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夙沙不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但走出没两步,又折了回来:“干活之前,你总要给我吃一顿饱饭吧。”

    局丞想的十分周到,除了为他找了个门房之外,还找了个厨娘。原本还有一个小厮,慕枕流以起居都由自己打理为由,拒绝了。

    慕枕流吃过厨娘准备的晚膳,便回书房办公。

    夙沙不错则出了门,没说去哪里,慕枕流也没问,到半夜,夙沙不错才一脸疲惫地回来,然后带着一身寒气钻进了被窝。

    慕枕流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未开口,胸口就被塞入一双冰冷的手,将他冻得浑身一激灵,想要将手推出去,却整个人都被搂住了。

    “夙沙不错?”他低声道。

    夙沙不错舒服地□□了一声:“你还没睡?”

    “……睡了,又醒了。”饶是慕枕流脾气不错,半夜三更被这么吵醒,也有些生气了。

    夙沙不错半眯着眼睛道:“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慕枕流想从他的胳膊下挣脱开来,夙沙不错道:“你再动下去,我们俩谁都别想睡了。”

    慕枕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书房看书。”

    “你是沈正和的得意门生,书房里的那些书,你早就倒背如流了吧?”

    “温故可知新。”

    “嗯,睡不着的话,我跟你说说廖大人后宅的事?”

    慕枕流竖起耳朵:“也可。”

    夙沙不错道:“他的妻妾之中,已有六个承认他收受贿赂,徇私枉法。”

    慕枕流道:“只是如此?”

    “有两个还说他勾结局丞。三个说他勾结室令。”

    慕枕流道:“你打听到的?”

    夙沙不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这消息在知府衙门根本不算大消息,人人都知道。”他见慕枕流久久没有做声,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枕流道:“我什么都没想。”

    夙沙不错道:“知府这次是冲着军器局来的。”

    慕枕流道:“只要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军器局目前还在天机府辖下,但是天机府已经不问世事,万一局丞等人下马,最快接掌军器局的将是……平波城知府。”

    慕枕流道:“我还在。”身为军器局掌局,只要他在,知府的手就伸不过来。

    夙沙不错道:“所以,局丞和五室令倒下后,就轮到你了。”

    慕枕流低了低头,半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以为他不安,夙沙不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慕枕流身体微微一震。五岁以后,就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尽管是极简单的动作,却让人感受到了丝丝的宠溺和关怀。

    夙沙不错说得不错。

    很快,廖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就被调查得一清二楚,军器局上至局丞,下至门房统统被波及,唯一置身事外的只有刚来军器局还不到半个月的慕枕流。

    原本,局丞等人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老掌局受贿与己无关,且表示早对老掌局的所作所为不满,苦无证据,才忍耐至今,知府审了半天,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谁知,审到第三天,杂室令突然带着妻儿潜逃,人出城不到一里,就被追了回来,一起追回来的还有八万两银子。

    杂室令辩无可辩,将局丞等人全都抖搂出来,接下来,军器局诸人兵败如山倒。

    慕枕流作为军器局的掌局,被传讯过几次,每次都是客客气气地迎进去,轻轻松松地送出来。一来,他进入军器局时日尚短,来不及与局丞同流合污。二来,知府十分卖沈正和的面子,不敢为难他。

    很快,老掌局自杀的案子宣告侦破。

    老掌局因为家眷在大街露财,贪污之事被众人得知,局丞等人为了自保,所以以威胁的手段,迫使他在家自尽。

    百姓十分单纯,最恨贪官污吏,得知此事后,莫不拍手称快。

    夙沙不错见慕枕流愁眉不展,道:“你怕知府下一个就要对付你?”

    慕枕流摇头。

    夙沙不错道:“在知府大刀阔斧之下,军器局蛀虫被一一拔出,从此焕然一新。你身为掌局,受益匪浅,还有什么不满?”

    慕枕流道:“我要见一见局丞。”

    夙沙不错道:“他被判了流放,后天就走,你要送行?”

    慕枕流突然坐不住了,“不,我现在就要见他。”

    再见局丞,与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相差甚远。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看到慕枕流时,眨了好几下,才有了点神采。

    “慕大人。”局丞有气无力地说。

    几个室令都看过来。牌室令中气最足,大声喊道:“慕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你快救我们出去!”

    慕枕流道:“证据确凿,我也无能为力。”

    牌室令低声咕哝了一句,一屁股坐下,背对着慕枕流。

    局丞苦笑道:“牢中日子不好过,他心情不好,还请慕大人多多担待。”

    慕枕流道:“任何人突遭此变,难免会想不开。”

    “突遭此变。”局丞嘀咕了一句,叹气道,“是啊,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当他知道知府要对付自己时,已经着手疏通关系,没想到还是尺了一步。想到这里,他又恨起沉不住气,以至于他们满盘皆输的杂室令来。

    知府知道杂室令犯了众怒,并没有将人与他们关在一起。

    局丞突然压低声音道:“我们并未受贿。”

    慕枕流微微皱眉,似不满他们到了这个份上还说假话蒙骗自己。

    局丞道:“我们只是中饱私囊。”

    慕枕流一怔。

    “知府的那些证据……都是捏造的!”局丞咬牙。他没想到为了将他们送进来,知府竟然会捏造证据!不然也不会自以为手脚做得十分干净而掉以轻心,让知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

    。。。

 ;。。。 ; ;    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个写着“广甫兄亲启”的信封,想来是料到外面两个信封保不住,特意备了一个,让他看完了再塞进去。

    信里倒没说什么机密要闻,只是将自己来平波城的见闻一一写在里面,大抵是猜到这封信最后还是会落入夙沙不错的眼中,慕枕流对他只字未提,提到的全是他知道的。

    夙沙不错捏着信,考虑是将它撕掉还是烧掉,考虑到最后,还是将信重新折好,塞入备下的信封中,贴身收起。

    慕枕流来到知府,径自被带入内堂,等了会儿,才看到一个五十来岁,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身着官袍的男子从外头急匆匆地过来:“慕大人,久等久等!”

    “俞大人。”慕枕流起身见礼。

    知府道:“慕大人新官上任,本府早想拜访。奈何最近杂事缠身,真真是眨眼睛的工夫都没有!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反倒要慕大人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抱歉得很。”

    慕枕流忙道:“俞大人言重了。”

    两人客套了一番,知府叹气道:“我与廖大人同在平波城多年,也算是点头之交,廖大人出了这样的事,本府着实痛心不已啊!只是私情归私情,公事要分明。廖大人尸骨未寒,英魂犹在,我身为平波城父母官,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慕枕流道:“我与廖大人仅有一面之缘,未想竟是永别。”

    知府惊讶道:“慕大人来平波城也有些时日了吧?”

    慕枕流道:“局中交接事务俱由局丞大人主持。”

    “原来如此。”知府慢慢地啜了口茶道,“慕大人初来乍到,你我头一回见面,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奈何我与慕大人一见如故,又同为凌霄阁人,这些话却是不吐不快啊!”

    慕枕流抱拳道:“下官初入平波城,正如文盲读书,两眼墨黑,还要请俞大人多多指点。”

    知府道:“指点不敢当。我只是为平波城忧心啊!不瞒老弟,我看廖大人的死另有蹊跷。”

    慕枕流想要捧茶的手微微一顿,又缩了回来:“大人何出此言?莫非廖大人并非自尽?”

    “仵作查验,的确是自尽。”

    “这又蹊跷在何处?”

    知府似笑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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