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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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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那你们应该很好说话嘛,怎么会很难沟通?”

何孝钰:“他一上来就问我见过共产党没有。我当时就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老刘也突然紧张了。

何孝钰:“我只好反问他见过共产党没有。”

老刘紧张的神情立刻放松了:“他于是有些生气了,是吗?”

“您是怎么知道的?”何孝钰突然觉得这个刘叔和刘云同志一样,也很睿智,一下子便感到亲近了不少。

老刘和蔼地望着她,语气却十分郑重:“我把情况都告诉你。方孟敖同志是我党单线发展的特别党员。原来一直跟他联系的那个同志现在不能跟他联系了,他当然心里焦虑。他问你见没见过共产党,就是这种情绪的表现。”

何孝钰恍然大悟,方孟敖问她的情景立刻浮现在眼前:

——方孟敖当时的语气……

——方孟敖当时的表情……

——方孟敖突然离去……

那个老刘十分安静地在一旁看着陷入回想的何孝钰。

何孝钰望向了老刘:“刘叔,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跟他接触了。请求组织另外派个人去接触他吧。”

老刘一直十分和蔼的面容慢慢变得严肃了:“你不能这样想。这个任务是刘云同志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我无权改变。我们也曾交换过意见,这个任务对你是艰巨了些。可是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去完成。何况学运部梁经纶同志他们那边也交给你了同样的任务……”

说到这里那老刘一时沉默了。

何孝钰最重的心理压力也正是这一点!自己一直以进步学生的面貌在参加由共产党学运部秘密领导的学联活动,可在学运工作那边她只是个进步青年。自己曾经十分敬重也十分依靠的梁经纶,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北平城工部上层领导发展成了正式党员。二十出头的女孩,心里充满了神圣。可一回到现实生活,面对学联的那些同志,尤其是面对梁经纶,她并没有神圣感,反而总感觉自己是在欺瞒他们。

老刘的眼何等锐利,立刻改变了刚才严肃的态度,恢复了长者的和蔼:“不要有压力。组织上也不会给你压力。仍然按照刘云同志的嘱咐,就以你在学联的身份继续接触方孟敖同志,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接触他,发现他可能出现危险情况时及时向我汇报,汇报的方式还是先通那个电话,这里不能经常来。最重要的一点你务必记住,你是以学运工作部那边交给的任务去接触方孟敖同志的,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刘云同志和我交给的任务。学运工作部如果只叫你接触方孟敖,你就执行。如果叫你去发展方孟敖同志加入组织,千万不能执行。”

何孝钰望向老刘同志:“今天回去梁教授就会问我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老刘:“像回答我一样回答他,很难接触,很难沟通。”

何孝钰点了点头,慢慢站起来。

老刘跟着站起来,满目关怀地看着她,是在暗中给她鼓励,给她勇气。

何孝钰转身要走时,突然又站住:“刘叔,我总觉得让方孟敖同志这样下去,他会有危险……”

老刘又笑了:“放心。组织上和你一样,在时刻关心他。”

何孝钰突然又感到一阵心乱,是那种只属于自己的心乱,连忙掩饰道:“刘叔,我走了。”

“孝钰同志。”老刘又叫住了她。

何孝钰转过身来。

老刘的笑已经十分慈祥:“第一次见面我们还有两件事没做呢。”

何孝钰眼露疑惑。

老刘已经伸出了他的粗糙的大手——何孝钰明白了第一件事,连忙将手伸了过去。

老刘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笑问:“明白第二件事了吗?”

何孝钰其实已经明白了,那老刘开始说了第一句暗语:“花长好。”

何孝钰立刻跟着他,两人接着说道:“……月长圆,人长寿!”

何其沧宅邸一楼客厅座钟的钟摆摆动了起来,声音却比同类的座钟要小得多。

这是特地请钟表师调的,因何其沧有早睡的习惯,入夜九点以后家里就必须保持安静。

梁经纶望向了座钟,已经十点了!

他眼中露出了猜疑,又转望向茶几上的电话。

何孝钰应该早就到家了。他的手伸向了电话,却停在那里,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恰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只响了一声,梁经纶已经拿起了话筒:“你好。”

对方的声音却让他有些意外:“严先生……”

夜很静,对方的声音虽然压低着仍然清晰,而且显示着兴奋:“你那个方案所需要的资料找到了,赶快到图书馆来吧!”

梁经纶知道是有重要的情况,听语气是好的情况,但还是想先摸点底:“今天太晚了吧?我还要等何小姐呢……”

对方严先生兴奋的声音透出急迫了:“立刻来吧。你那个方案有答复了,是正面的答复!”电话挂了。

梁经纶站起来,职业的经验让他有一种直觉——严春明的兴奋背后好像隐藏着一个很深的计划!严春明察觉不到,他察觉到了!

第21章军令行事

从天津运粮的火车两个小时前就往北平这边开了,由于是政府的特调列车,调度室回答得很坚决,晚上十一点整一定能够准时到站。

马汉山一小时前就带着一干人马来到了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天又热,心又躁,自己又来早了,等到这个时候便又焦躁起来,一个人踏着月台离铁道仅一米的那条黄线来回走着,眼睛望见挂在月台棚顶下那面钟便又开骂起来:“混账王八蛋,不是说保证十一点能到站吗?这不十一点了吗!”

跟他保持着距离站在站台里边的李科长和王科长还有一众科员都望向那面钟。

钟的指针确实已经短的在11,长的在12了!

那李科长比王科长强悍些,便有些欺他,立刻对王科长说道:“赶紧去调度室问问吧,政府的专列也晚点,真正不像话!”

王科长其实比他狡猾:“我这就去问。”说着就走,免得站在这里,不知马汉山还有多少无名火要发。

马汉山踏着那条黄线走得更快了,又望了一眼那面钟,果然冲着李科长来了:“你们是怎么跟车站调度室说的?天津那边是怎么说的?今晚粮食不运来,你们自己就到警备司令部报到去!混账王八蛋,平时不干事,刀架到脖子上了还死不醒!”

李科长知道今晚的事大,不敢跟他还嘴,便把脸望向铁轨进站的方向。

他身后的科员们也都像一群鹅,伸长了脖子装着等望火车——其实是都不愿意与马汉山目光相接。

“便衣队!”马汉山一声吼。

原来站在灯火暗处的十一个中山装急忙聚拢过来了。

李科长和那群科员都是一惊,目光齐刷刷地都望向这边了。

马汉山对他们倒是信任而亲切,对为首的那个:“军统的弟兄们今晚要辛苦了!”

原来这十一个中山装都是军统北平站的!

马汉山曾经在军统任过北平肃奸委员会主任,现在麻烦大了,不得不借用背后这帮神鬼皆愁的弟兄,尽管又要费去好大一笔开销。

为首的一名中山装:“上面都交代了,我们今晚听老主任的。”

马汉山:“派两个弟兄先把车站的调度主任给我抓来!其余的严阵以待,我说抓谁,立刻就抓!”

“明白!”军统那个为首的大声答道。

可还没等他派人去抓调度主任,王科长已经气喘吁吁地领着那个调度主任来了。

王科长:“局长,局长,我把调度主任叫来了。您亲自问他。”

军统为首的一听立刻下令:“抓了!”

两个中山装一边一个将那个调度主任的手腕立刻扳到了背后!

调度主任身子压了下去,又疼又急:“马局长!马主任!有新的命令……哎哟……您听我说……”

马汉山:“轻点,让他说。”

两个中山装减了劲,那调度主任急忙说道:“刚接到的电话,运粮的车要十二点才到,说是有大半是军粮,要等国军第四兵团的车队到了……”

“你说什么?”马汉山一听立刻急了,“什么军粮?什么第四兵团的车队?混账王八蛋!给老子说清楚!”

那调度主任:“两个电话,一个是天津来的,说运粮的车改为十二点到站;一个说是国军第、第四兵团司令部军需处来的,说今晚的粮有八百吨是运给国军的,叫我们等他们的车队……”

“我们就一千吨粮,第四兵团要运走八百吨?”马汉山的头嗡的一声立刻大了,“好,黑得好!我操他扬子公司的娘!这个时候还来这一手……”

科长科员、军统的便衣全都静在那里,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阵仗见多了,急剧地想着应对之策,突然对王科长:“方大队长那个大队是不是在粮食仓库等粮?”

王科长:“报告局长,是。他们早就在仓库等着清点今晚运来的粮食,我已经全安排好了,有茶有烟还有酒和消夜……”

“真正的混账王八蛋!谁叫你说这些!”马汉山呸断了他,“立刻打电话,请方大队长带着他的稽查大队来!就说国军第四兵团要来抢东北学生和北平各大学师生市民的配给粮!”

那王科长一听立刻害怕了,这不是叫方大队来和国军第四兵团火拼吗?闹出大事,自己打这个电话,可干系不小,便又装蒙问道:“局、局长……我能不能不说是国军第四兵团来抢粮……”

“给我一把枪!”马汉山火大,立刻伸手向身旁一个军统要了一把枪,上了膛,向那王科长一递,“拿着!”

那王科长哪里敢接:“局长……”

马汉山立刻将枪口顶在他的下巴上:“拿不拿?”

“我拿……”那王科长明白了,抖着手接过了枪,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枪已经上膛了。十二点前方大队长他们赶不来车站你就自裁吧!”

“我去!”那王科长双手捧着枪,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递还马汉山,“局、局长,十二点前我准把方大队长请来。这个我也不会使……”

马汉山一把抓回了枪,吼道:“还不去!”

“是!”王科长大声回答,向两个科员,“陪、陪我去打电话……”

见他们向调度室走了,马汉山也不把那支枪交还给那个军统,提在手里又来回急踱,一眼又望见了李科长:“给老子把车队都调到站门口,把站门堵了。第四兵团有一辆军车开进来,你也自裁吧!”

李科长也立刻望向那群科员:“听到没有?都跟我去!”

这一行也立刻跑了。

站台上就剩下马汉山,还有军统那十一个便衣和那个调度主任了。

“放了他。”马汉山先让放了那个调度主任,然后对十一个军统,“弟兄们,今晚有一场火拼了!我是跟你们站长说好了的,有事他会顶着。再闹大了我就亲自给国防部郑介民次长打电话!你们尽管配合国防部的稽查大队放开手干!我做事你们都知道,军统的弟兄从来都不亏待。”

军统那个行动执行组长:“老主任放心,我们听您的。”

“好,好!”马汉山眼珠子又乱动了,看见了手下给他安排的那个小马扎,立刻望着那个调度主任,“你,给老子搬到铁轨上去!”

那调度主任慌忙端起了小马扎刚走了一步,不得不问道:“马局长,马主任……是搬到铁轨上吗?”

马汉山这回没骂人,也没喝他,只是壮烈地点了下头。

那调度主任忐忑地端着小马扎跳下了站台,摆在了铁轨中间的枕木上。

马汉山大步走过去,也跳下站台,在马扎上一坐:“娘希匹!狗娘养的扬子公司!老子今天干不过你,赔了这条命,上达天听,让总统来骂娘。娘希匹的!”

望见他这般模样,就连军统那帮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了。

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主任办公室。

五人调查小组确定方孟敖大队进驻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彻查物资,从马汉山到底下各科的科长立刻做出了反应。第一条便是马汉山腾出了自己的主任办公室,改成了稽查大队临时办公室。其他东西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了那张主任办公桌直接给方孟敖用,宽大的办公室中央搬来了大会议桌,上头一张椅子,一边十张椅子,刚好供方孟敖大队二十一个人坐。

今晚是方孟敖大队第一次来,目的十分明确,坐等十一点天津运来的那一千吨粮食入库,明天一早便调拨给东北学生和几个大学的师生。

正如那王科长说的,大会议桌上十分丰盛。中间摆满了糖果糕点,两边每张座位前都摆着一盒哈德门香烟、一杯茶、一瓶洋酒。上首方孟敖那个座位只有香烟不同,是一盒雪茄。

队员们今天都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去动桌上的东西,而且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是因为要执行今晚的任务,而是因为大家都明显感觉到今天队长像变了一个人。

方孟敖坐在那里一直就没有讲话,脸色又看不出什么严肃或是生气,只是沉默。

刚才电话铃响了,现在他正在接电话。大家都望着他,也只听到他不时地“嗯”一声,以至对方是谁都听不出来。好不容易听到他开口了,也只有三个字:“知道了。”接着就把话筒扔在了桌子上,走回会议桌前坐下,依然没有表情,依然沉默,一个人在那里想着。

两个留在这里伺候的科员又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一人手里拎着个热水瓶,一人一边,挨个儿赔着小心去揭每个座位前的茶杯盖。

一个盖子揭开,茶是满的。

又一个盖子揭开,茶也是满的。

一个科员鼓起勇气,弯腰站在方孟敖身边,赔着笑道:“方大队长,大暑热的天,长官们茶总得喝一口吧。您老下个命令吧。”

方孟敖慢慢地望向了他,知他是个小科员,语气便和缓:“问你,你要说实话。”

那科员:“大队长问,属下一定说实话。”

“你不是我的属下。”方孟敖手一挥,接着指向桌上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平时都是供应谁的?”

那科员:“都是供应各党部和政府机关局以上长官的。”

方孟敖:“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是。”两个科员都出去了。

方孟敖望向了队员们,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现在慢慢露出了大家期待的笑容,可露出来的笑容还是跟平时有些不同,总觉得有几分沉重。

大家便依然轻松不起来,都望着他,等他说话。

方孟敖:“奇了怪了。是不是北平的水有问题,什么时候你们这么老实过?为什么一个人都不说话?”

明明是他不说话,心事沉重,现在反倒问大家为什么不说话。队员们知道,憋在心里的话可以说了,却都望向了陈长武。

二十个人里陈长武跟他最久,年龄也最大,这时当仁不让站了起来:“队长,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就该跟我们说,事情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二十个弟兄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保着。”

方孟敖的心事哪能跟他们说?这时眯着眼望着陈长武,接着又扫了一遍其他队员:“什么困难?特种刑事法庭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担不了的事。该记住的事不记,一个个揣摩我干什么?没心没肺的。我提个问题,大家回答。今天本该是什么日子?”

大家其实都知道,这时目光全望向了陈长武。

方孟敖便直接问陈长武:“你自己说。”

“报告队长,今天是我原定的婚期!”陈长武先回了这一句,接着诚恳地说道,“队长,这不因为大家突然派到北平了嘛。我已经跟家里和她都说好了,哪天完成了北平查贪腐的任务,哪天回去结婚。”

“是我耽误了你。”方孟敖还是感叹了一句,接着站起来,“刚才你们都听到了。这些东西平时是专供北平局长以上那些人享受的。我们不吃,百姓也没份儿。长武的婚期延迟了,今天的酒还得喝。大家都把酒开了,为长武和新娘干一杯,带你们打一仗去!”

大家立刻兴奋了!纷纷站起来,无数双手伸向酒瓶,顷刻把洋酒瓶盖开了。

方孟敖率先举起酒瓶。

队员们都举起了酒瓶。

方孟敖望了一眼陈长武,又望向大家,这时要致祝酒词了,那句话脱口而出:“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说完就喝。

大家都跟着喝,喝的时候都感觉队长今天这个祝酒词说得有点怪,不像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却没有谁知道队长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方孟敖放下了酒瓶,大家都放下了酒瓶,等着听队长要带他们去干一场什么仗。

方孟敖:“刚才接到消息。今晚从天津运来的应该配给给东北学生和北平学生、教授的一千吨大米,国军第四兵团派车要运走八百吨,公然抢夺民食!现在我们就去车站,这些粮一粒也不能让第四兵团运去。听我的命令!”

唰的一声,二十个队员笔直地挺立。

方孟敖:“长武,元刚。”

陈长武和邵元刚:“在!”

方孟敖:“你们两个人在这里留守。其他的,跟我出发!”说完就大步向门口走去。

陈长武和邵元刚怔在那里,其他队员立刻跟了出去。

邵元刚还没醒过神,陈长武已经明白了,追喊道:“队长!”

方孟敖站住了。

大家都站住了。

陈长武:“我知道队长的意思,无非是要跟第四兵团的人干一仗!队长,我不要这样的照顾!”

邵元刚这才也明白了,走了过来:“有危险,大家都危险。我有娘要养,弟兄们谁家没有亲人?队长,你要让我留下,不如现在就让我退役回家!”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们,其他队员的目光都十分坚定。

“岂因祸福避趋之。好!”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豪气干云的话,大声道,“出发!”

与北平城工部老刘同志谈完话后,何孝钰赶到了燕南园家里,却不见了梁经纶。

茶几上只有梁经纶留下的一张字条:

孝钰:因急事我出去了,一二小时便回。到家后望等我一谈方家事。累了便在沙发上小憩。注意休息,注意身体!梁经纶

何孝钰怔怔地坐在那里,望向墙边的座钟。

座钟已指向十一点半。

一部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地下工作斗争史长达数十年,其中有一类人极其特别,因此被中共党史称为特别党员。因其特别,背景极其复杂,原因极其复杂,在记述他们时便往往语焉不详。

方孟敖就是特别党员中的另类典型!

何孝钰也是特别党员中的另一典型!

现在,因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政权长期的斗争已届决战阶段,命运将这两个特别党员连在了一起。

何孝钰慢慢将梁经纶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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