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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4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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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泰馆街区里有几处建筑群是根据外邦习俗而筑成。就说北雁国地处风寒尘重之地,此国民众从下至上都习惯用苇草细编的方片铺地,入内室需要脱去布履,就地而坐 。北国民户的前厅大堂中往往支有火塘,无论饮水还是饮酒,都在眼前煮开温热、即取即饮。



  不似南昭,以硬石板铺地,一般茶饮都是由厨房煮开调好。才端至前厅待客,除非在某种节日里,才会焚香调饮。



  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区分和妥善安排这些礼式,恒泰馆街区就此被划分出来。南昭朝廷为此启用工部最好的修建队伍。整个建设过程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而恒泰馆街区建成期距今已有将近八年,有几项街区特别规定在这八年间发生了些许缓和及改变。



  在这个生活配备齐全、荟萃了异国多样元素的街区,如今不再像刚建成时那样,只允许邦交贵族入住。这里的入住费用虽贵,而且对居住时限也有规定,但只要你足够的金钱,且不要过于吝啬这些金钱。还是可以入住的。



  阮洛签出三张银票,准确的说,这应该叫做“金鉴”,因为这一张纸就具有调用一万两黄金的作用。自家产评估一年多以来。阮洛还从未这么大手过,一次就将一本空头票册使用到顶,为此他在按下手印后,心里不禁也抖了抖。



  连他也是第一次在一天内动用这么多财产,而且不是用于进购货品……似乎只是为了陪陛下去恒泰馆玩一天……



  拿着三片纸跑腿去了云峡钱庄的分别是阮洛的一名保镖和王炽的一名侍卫。俩人很快就回来了,在恒泰馆街区西大门碰头,此时此刻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但等那一张遍布了十几道红、黑、蓝、褐颜色不一印章的云峡钱庄大票进了恒泰馆总管事阁,再出来时。四名随从都惊呆了。



  银票他们也曾用过,但像今天这样挥霍银票,还是头一回。



  抱着两大摞一张替代十两银子的官钞出来,跟随阮洛的那位名唤阿平的保镖只觉得步子迈得有些飘,与他并肩而行的大内侍卫十三则走得稳些,但实际上他心里此时也有些觉得虚。…



  “这位……大人,您不觉得今天这事有些古怪么?”走出一段路后,阿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是有一些古怪,但你也不用太紧张。”十三微笑示意,很快面容就沉静下来,“即便职从宫中侍卫,并随侍陛下身后行走,在下其实也是不具有品阶的。你我都是习武之人,却不知以后再见是何年月,今天咱们就以江湖朋友互称吧。”



  “是……十三兄弟……”阿平用一种趋于古怪的语调继续问道,“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您平时也常遇到么?”



  “这怎么说呢,”十三努力的想了想,然后慢慢答道,“一般来说,宫中需要用金银行使购买事项的地方,比今天咱们进了恒泰馆还会少许多。”



  阿平恍然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问颇为愚昧,脸上闪现一抹尴尬,不再多说什么了。



  “其实在下与你一样,也不知道今天陛……老爷准备做什么。”十三轻叹一声,接着又道:“不过,不论老爷今天准备做什么,既然咱们同行至此,有些话还是可以挑白了说。就安全问题而言,除了宫内,再就是恒泰馆街区了。”



  阿平想起一件事来,微笑着道:“小弟听说,这片地方实际上是用来接待藩王贵族们的。”



  十三点了点头。



  “恕小弟冒昧,”阿平以视线指了指手中抱着的厚厚一摞官钞,“类似恒泰馆区,皇……大老爷要来游玩,本可不必这么麻烦的吧?”



  阿平本来要遥称王炽一声“皇上”,但这两个字才到嘴边,他想起皇帝刚才对侍从的叮嘱,又想到自己一介民夫,仍是与大内侍卫有些差别,在连忙改口的同时,于“老爷”称呼的前头还加了一个字,以示尊崇。



  十三听出了这一字之差,心里暗暗对阿平又高看一分,也是因此,才肯为其解惑 。



  “呵呵,就是为了这个身份问题呐。”十三笑了笑,“显然,老爷今天不想用到他的权力。”



  “小弟知道,大老爷这次是微服出游,”阿平咽了口唾沫,终于将他忍了许久的一句话说出口,“但在这恒泰馆区,万一碰到哪个皇亲贵族,这身份岂不是白隐了么?”



  “平兄弟担心得是,不过,既然是老爷吩咐的,想必有的事老爷已有估虑。”十三的话音稍顿,“如果还有没估虑之处,也许就是需要这些官钞帮忙的地方。”



  阿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脸上的疑惑神情依然凝重。



  十三看着他的面容,心里起了一念,便笑着问道:“在下见平兄弟思虑严谨,谈吐礼正,不知是师从何位高人门下?”



  听得抬举之声,阿平脸上有一缕惭色滑过,徐徐说道:“小弟艺成于西大街白门武馆,师从白门三代传人。”



  “难怪平兄弟给人的感觉与寻常武人不太一样。”十三面上现出一丝赞赏,“不过,在下听说,白门武艺流传于世近百年,雄名已起,白门弟子艺成之后,一般都是效力于公门。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白门很早以前就划定门阶,从未有过例外,而阮公子并非习武之人,不知是得了怎样的际遇,能获白门弟子的助力呢?”



  大内侍卫十三不知道,他这一问,正是问到了白门弟子的一个尴尬处。



  犹豫了片刻,阿平才讪讪地道:“其实……白门的生计,已不如往昔了,此事不说也罢。至于与阮公子结识,说来也巧,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天,阮公子是为了还伞才到的白门武馆,只是那伞却不是馆中弟子遗下,但师父与阮公子只是打了个照面,这缘分似乎就结下了。此后不久,小弟与阿石…也就是与小弟搭手的那位,就受雇于阮公子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还真是奇妙。”十三若有所思地慢慢开口,“在今早出门的时候,在下也未曾想过和知晓,接下来会碰到哪些陌生的人。不过……你说阮公子去了白门,是为了还伞,这好像就不似飘渺缘分那么简单了。”



  阿平连忙表示认同,与此同时,他的眼底也有疑惑之色掠过,回忆着道:“这的确算不上偶遇,然而即便是如今提及此事,知道经过的同门仍然还没弄清楚,那四把伞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不是白门弟子遗失物品么?”十三似是随口一问。



  阿平摇着头道:“阮公子好似连自己都未知伞是谁的,只是听路人提起,拿过那伞的人衣着看上去像是弟子服,至于究竟是哪家弟子,就未可知了。那天阮公子走了几处武馆,白门武馆只是其中之一。”



  十三沉吟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阿平看了他片刻,不禁问道:“对于此事,十三兄弟有什么见解么?您出入大内,见多识广,也许能看出一些不同来。”



  “如果不是与几把伞有关的事,此事看起来才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十三淡然一笑,“但好在只是几把伞,无须在意。”



  两人的话说到此处,由十三打住,他看向前方的目光微凝,面容严肃起来,步履也迈得快了些。与他并行的阿平这时也注意到,离恒泰馆区西大门那两个身影已经很近了。



  等待在西大门的阮洛与王炽也已看见两个随从回来了,待他们再走近些,就听王炽打趣一声:“十三,我看你们一路走来嘴上都未合过,聊了些什么有趣的见闻?”



  十三手里抱着东西,不好行礼,只得在走近后微微躬身,恭敬说道:“都是些琐碎事情。”
(672)、伞
  …



  阿平虽然知道了王炽的身份,但碍于手里也抱着厚厚一摞官钞,不便行礼,只得学着十三的样子微微躬身。十三答复王炽的话,阿平也全都听入耳里,虽然心知事实并非如此,然而思及一些宫禁大防里头的规矩,他最终选择沉默以待。



  “你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妇人之癖了。”王炽眉挑疑色,撩开宽大衣袖,束手于背。



  “卑职实在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多的银票,有些情难自禁……”十三脸上挂着的微笑渐渐现出窘态。话只说一半,他侧过身将手中捧着的一摞官钞递交阿平,然后转过身来,自前襟里侧摸出一块玉牌,走近王炽跟前,躬身服侍他挂上。



  此时的阿平除了稳稳端着自己最初分过来的一摞官钞,还将十三的那份也端上了,官钞堆叠的高度增加了一倍,为了端得更稳些,他自然无法再躬着身作施礼状。



  然而他此时尽管已经将背挺直,胸前那摞官钞的厚度却还是堆到了他的鼻梁处,恰好给他的双眼留了一隙视物空间,这样子看起来却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与阿平一道随从于阮洛身后的阿桐看着自己的同门师兄这个模样,已经开始在忍笑了。



  阮洛接过十三双手递来的玉牌,扫了一眼上头的铭刻,随手挂在腰带上,目光则已投向阿平双手捧在胸前、如在搬书的一摞官钞,此时已不能用厚来形容,得以高度衡量才见准确。



  微微眯了眯眼,沉默着估量计算了一番,他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抱着的官钞大约只有不到三万两白银的价值,而我刚才给你们拿去云峡钱庄的三张票据,一张可兑黄金一万两。以黄金白银一兑十三来算,你们搬回来的官钞,还只是那三万两黄金价值的一个零头。”



  本来一直很辛苦忍着笑的阿桐一听这话。就感觉如有一盆凉水突然自后背泼来,顺着脊骨淋下。顿时将他整个人都浇得冷却。直到大内侍卫十四忍不住干咳一声以作提醒,阿桐才回过神来,接下大内侍卫十三递过来的一枚玉牌。



  阮洛的话令阿桐心神震荡,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他此时的心绪,就跟拿着云峡钱庄开具的大票刚刚兑成官钞,刚刚走出恒泰馆总管事阁的阿平一样。



  相比而言。与他并肩站立的大内侍卫十四则显得安静许多,然而对于这厚厚一摞官钞,他心里其实也震撼过,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经常跟在陛下左右的侍从。哪一个不是将一张脸练过的。



  而除了喜怒不现于表,少有人知道,其实侍卫十四也练过与阮洛类同的眼力。早在那搬着官钞的两人还没走近时,他就已经在根据高度估算价值,心里头估了底。面容上自然沉静许多。



  王炽的观察点与在场五人不同,再多的银票他都见过,那些还不是像眼前这类实价有些虚的官钞,此刻令他觉得有些讶异的是,他不知道阮洛是从什么时候练就这层眼力的。



  莫非在今天之前。阮洛就已经有过常常面对、或是清点大量银钞的经验?



  在阮洛话音落下后不久,侍卫十三将最后一枚玉牌递给侍卫十四,他便行回阮洛面前,从紧口的衣袖中小心取出一只信封,恭敬地双手奉上,同时缓言说道:“阮公子,云峡钱庄只兑了一张票据,余下两张已经递回,上有云峡置京分会长、总会长两人的印章。”…



  阮洛闻言目光微凛,接下信封后,并不偏避地当众启开信封,取出那两张刚才由自己签出去的票据,仔细检查了上头重叠了一半的两道印章,确认无误,这才再次封装起来,贴身置于前襟里侧。



  “如果不是今天真这般用过一回,我尚不知,黄金三万两的调度,其实也是虚的。”思及被退回来的两张票据,阮洛不禁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终归身份轻了,还是遥遥在笑那云峡钱庄,虽然常被京商们吹捧至云端,其实也不能完全守信用。



  “今日之事,你也不用太挂在心上。”王炽其实早就预测了这个结果,此刻见阮洛面露一丝惘然神色,他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云峡钱庄在京分会的黄金总储备量,去掉兑给你的一万两,估摸着也剩不下多少。维持钱庄日常周转本来就需要自存一部分,再加上你要他家兑的一万两,凭据只是一张纸,他家难免心下不踏实。不过,退票上连总会长的字章都盖上了,也算没有薄了你的面子。”



  阮洛面露艰涩一笑,垂眸应道:“伯父所虑,严谨周全,晚辈愧难比拟。”



  话刚说完,阮洛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顿时掀起一道波澜。



  京都商界老早就有说法,云峡钱庄背后的总掌舵手,实际上是皇家中人。仔细想想,这种说法即便没有源头,似乎也可以自民间自然形成。



  云峡钱庄的创办时间并不长远,至今不过九年光景。然而这家银号对现银的掌控却十分强大,至今还没有人能够真正利用商机搬空云峡钱庄的库房,但已经有几个京商中的大人物聚首攀谈研究过,恐怕这家新晋银号的实力,已经达到京中五大银号之首 。



  能在乱世稍定不久,就敢着手银号这种容易烫着自己手的高危行业,并且在钱庄建立后只见盈利、不见亏损。拥有积蕴丰厚的现银充实本金,用银子砸银子,次次精准地砸出朵朵金花来,操作手法极为娴熟……



  思虑再三,论及云峡钱庄到底是谁的产业,在商界沉浮十年以上的商贾都不会相信,这个掌舵老手会只是九年前只带了两名随从去京都府签办凭证的那个灰衣老头儿。



  京商巨头聚首研谈之事过后不久,关于皇亲办银号的消息就开始在京城各街巷间传递开来,如此一来,那些曾经试图借用商机将云峡钱庄的银库掀翻一遍的同行们就彻底死心了。



  没有谁蠢到试图与皇商过不去,何况云峡钱庄开办至今,虽然名声与实力拔起的速度如雨后春笋,快得令同行不得不心惊、以及禁不住地眼红,可不论如何,这家银号的经营一直以来都是正经敞亮的。



  虽然他家是有些借了皇商名头的祥云,往上爬得快了些,但也的确没做过什么暗伤阴绊同行的龌龊事情来。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必须撕破脸地对着干,其实商界基本的一些道义,大家还是要自己掂量着遵守好的。



  可在今天,一直以来某些商贾想做最后又不得不抑止了的事,似乎就由王炽这一句话,便给做实了。



  自己成了类同“帮凶”的存在?



  三万两黄金的调用票据,就把云峡钱庄的银库底儿给掀了!



  可话说回来,将云峡钱庄的银库老底松活一遍,真的只需要三万两黄金?仓促估算一下,荣获京商诸多追捧的云峡钱庄,原来只是一只本金未逾黄金五万两的“纸老虎”?…



  还有那皇商传闻。阮洛虽然也从未摸透过云峡钱庄的真实底蕴,可关于这个传言,因为他与三皇子王哲的谊情,倒是能在还没回京时就探听到一些。云峡钱庄实为皇亲所办,确是事实。



  因为皇亲经商虽然得益处不少,但弊端同样也多,所以这个秘端本来一直藏得极深。若不是云峡钱庄在京总会得知京中其余四家钱庄准备行联手挤兑之策,所以才故意放出一些话头敲打敲打,恐怕这个深隐钱庄背后的秘密还会瞒天下更久一些。



  然而虽有话头放出,却不太明晰,就连离三皇子王哲那么近的阮洛也只是隐约知道,云峡钱庄大抵是晋北侯手里抓着的产业。



  晋北侯本人并不如何聪颖,一生未曾考过举入过仕,幸好家中得祖上十余代积累荫泽,即便称不上一方巨富,倒也算能在二十多年前那阵乱世飘摇中稳保产业不散,衣食生活无忧。不过,晋北侯得以封地晋都万户侯,主要还是借了他的妹妹、也就是当今皇帝已故皇后的福。



  在王炽还只是北疆边关一个身份中等的戍边将军时,婚后四年间,发妻陆续为其产下一子一女,无奈北地气候酷冷多变,发妻落下了病根,一直未见好转,但经着名贵补药维持,倒也勉强无碍。可世事难料,长子五岁那年罹患急症夭折的事,给了发妻身心最重一击,身体每况日下,终是没能撑到王炽返京得胜之期。



  虽然王炽称帝没过多久,就追封发妻为后,但他心底里总觉得亏欠妻子太多,便在某日借了一个恰当的由头,将妻家长兄封了万户侯。



  虽然王炽没有同时交托侯爵实权,晋北侯没有调兵权力,但晋北侯本来无心做官管事,自此坐享晋都每年全民收入的一成为己用,如此逐年累积家资,也是一笔数目庞大的收入。



  然而知晓云峡钱庄真正管事舵手是谁的阮洛此刻再看这件事,就有些诡异莫测了。



  王炽掀了云峡钱庄的底,似乎是有意要查自家大舅子!



  …
(673)、质疑的方向
  …



  在馄饨馆留下一枚铜钱后,快步离开的蓬头樵夫只绕开一条街,行至人际稀少的街头一角。他屏息观察四周片刻,旋即蹬石上墙,转瞬间消失在墙头。



  落足在一家民宅的后院,蓬头樵夫快速扫视院中四角,再次确定这户人家并无人在,目光一转,看见了厨房的位置,随即大步走去。



  在迈过厨房门槛时,他的左手已经摘去头上覆着的那团如枯草一般的头发,右手则将拎着的柴刀搁在灶台上,然后勾起食指划向腰间,束衣布带受力松弛,那身破烂的麻衣自前襟口褪开,滑至他的右手中。



  脱去麻衣后,里面穿的那套窄袖短襟的灰色布衫展露出来,剪裁贴身,隐隐透出他修长而匀称的肌体。他的脊背挺直,臂长肩宽,这并不像一个常年过度劳苦的人该有的体格。



  而当他的右手以麻衣包裹那“头发”的同时,他的左手很快又握起了搁在灶台上的柴刀,顺势朝这户人家习惯挂在离灶头不远处墙壁上的火镰,以极快的速度勒了数下,火花四溅 。



  手中揉成一团的麻衣碰着那火星子,很快升起缕缕薄烟,已经没有蓬头了的樵夫将这一团破衣烂衫枯头发塞进灶膛里,然后他又从窄口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纸袋子,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丸子,在食指与拇指间碾碎,撒入灶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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