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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3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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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姓中年人闻言微抬目光,凝了一下神后,他先是“呵呵”笑了一声,然后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道:“良策没有,拙计倒是略有雏形。刑部有句行内说法叫‘法不责众’,所以要保障诸位安全,淡化万大人可能再增一道的嫌罪,必须把此次参与者的圈子划大。只有参与的人越多,这浪花被搅得够混,日后陛下算起账来。也不容易单捏一个人。陛下法令虽严,但也是有名的以证定刑的君子。”



  他的话音落下后,席间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泛着讽意的笑容。那位坐于主位上的中年人倒一直是摆着一张石刻一样板滞的脸,不过他在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轻轻拍了拍膝盖,赞了一声:“这想法好啊!”



  ……



  今晚的客人只租用了小院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便出来了,走的时候亦如来的时候那样,陆续而去。望着那连带着主仆拢共十几号人慢慢离开,蹲在院墙外吹了一个时辰夜风的罗老头儿有点不舍,也有些舒了口气的感觉。



  罗老头儿本来希望他们以后能再来,但望着屋内整齐宛如没动过的简陋凳椅,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薄薄一层贵重香料味,罗老头儿莫名的又觉得有些后怕,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曲折于旧房区之间的窄街上,那姓傅的中年人路走到一半,忽然沉沉一叹,脚下步伐也慢了下来。



  他带来与会的那个年轻人实际上是他的长子,见父亲叹息,儿子很自然的关怀了一句:“父亲因何事长叹?”



  中年人轻声说道:“我有些后悔,今天走这一趟,感觉像是被框了。”…



  儿子闻言附声道:“我也觉得,父亲应该不会参与这种事。”



  “可现在我是不参与也得参与了。”中年人说罢又是短促的一叹,接着沉吟道:“其实我对姓林的那人地态度,是五分好五分坏。如果不是那姓易的诈了我一下,对于那姓林的,我更愿意与之两不相干。”



  儿子不解问道:“可是看刚才那几位叔伯的意思,似乎即便我们不去招惹林杉,他也是会反过来惹咱们的,而且可能的结果像是都不怎么好。”



  中年人平静说道:“他们的话,本来就是半真半假和夸张过的,不过是想标明对立面,让大家绑在一起更紧一些罢了。林杉这个人有一些书生气,但更多的是淡阔。比起清理朝中朽类,他或许更喜欢什么都不管,否则要么是十年前他就死了,要么就是今天聚会的这些人全都已坟头长草。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什么绑住了他呢?或许找出这个问题点,不需要我们动刀见血,他自己就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儿子忽然好奇问道:“父亲,我一直想了解,那个叫林杉的人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年轻得见不到一丝皱纹的脸,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么形容吧,以我为比较,他的脑子里有一张网,比为父脑子里的网要织密集多了,只是那张网的方向有点特别。我仅知道京都的外城有一部分是经过他策划改造的,虽然没有进里面看过。但仅在外围看来,就已经是非常骇人,其变化特性,宛如一座庞然复杂但秩序竟然的机械巨兽。”



  儿子听他讲到这里。不禁失声道:“真有这么厉害?”



  “这些只是演练兵阵时观察到的,尚未经过实战检验。”中年人缓缓说道:“总之那些人忌惮他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像拥有这样头脑的人,万一哪天真的该行把那张网撒入官场,用那种头脑弄权,再加上他跟皇帝的金兰之义、过命交情,恐怕谁被他盯上,都得脱一层皮。”



  他的话有些突兀的一顿,然后才一字一定的说道:“儿啊,你以后无论做人还是为官,在人堆里都不要太亮眼。若像姓林的那样。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让人易动杀念。因为这样的人。似乎唯有死这一门可以永绝后患。”



  儿子点了点头,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后,忽然说道:“父亲。听你提起林杉与皇帝的交情,儿子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父亲常教导说,做事,有时候可以高调的办,但做人需要习惯低调。那林杉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么?他何必在脚还没站定时,就惹来众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我儿的头脑又灵活了不少。为父对此也有疑惑,只是这疑惑在刚才的席上是一点也不能说的,否则明面上他们会觉得我在退缩。先失了诚意,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动摇。共同参与的人少了,真正参与的那几人就得多背有些责任,也更容易被查出来。”



  儿子的目光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父亲的意思是……”



  中年人脸上挂着的微笑渐渐转为神秘:“让别人冲在前面,水浑了,对我们自己也是一种掩护,做起事来也有缓冲的余地。毕竟我们傅家不是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们只是跑腿的,事败了,我们也不要蘀主角背罪。”…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冷冽下来,语调定然的说道:“我们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里,要另外放几个特别的人。到了地方后,若看见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让那几人立即将带去的人全部灭口,尸体伪作易家的人。这样我们依旧能做到不对林杉动刀,也可以放着姓易的事败后可能会抓着我们的人反咬一口。”



  儿子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翘起,比出了个大拇哥,沉声一笑:“父亲高明。”



  ……



  石乙回到东风楼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他早早休息的原因,除了因为东风楼的营生在上半夜达到顶峰,他不便出现得太频繁外,还因为他预备在夜间的行动。



  寅时许,一直提着神浅眠的石乙忽然惊醒。他是一觉睡醒了,然而整座东风楼每天到了这时,就是最安静的了。



  客人可以在东风楼酗酒取乐,可以放纵心中的郁闷,大喊大叫大声唱,东风楼里的姑娘都会悉心相陪,被揩油占点小便宜也再所难免,然而留宿是绝不允许的。



  寅时过半,客人早在一个多时辰前被自己家里的仆从送回去,或者由东风楼的武卫代送。总之这种按时清场的规定,东风楼已经执行几年了,凡是常客也都能理解和认同。这种规定有利有弊,但是,不是玩物丧志的明理之人,多能从这种规定中看出利大于弊的。



  石乙摸黑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屋外就是东风楼的后面大院。



  为了防止夜间失火,整栋楼里的灯火都已熄灭。后院大水池中那栋为花魁修建的竹楼也无一丝灯火,但因为它本身是镂空的,悬挂的轻罗纱和流苏在夜风中轻轻荡漾,在月光下却也能显露出些许逸韵。



  这个时候,东风楼只在大门口和后门两处各有一盏长明灯,被坚固的金属质灯罩固定在大门上,发出微弱的光亮。



  对于石乙来说,有这点光还不如没有。纯粹的月光,更有利于他在夜间视物。石乙从怀里掏出一把牛筋绳弹弓,朝后门那出长明灯瞄了一下,挤弄了一下眉眼,然后转向,近乎笔直的朝头顶的一个方向弹射出石子。



  射出去的小石子很快掉了回来,



  随后又有一块石头掉了下来,只是这块石头的背后,有一条绳子。



  看见那系着绳子的石头掉了下来,石乙没有立即上前身去捡,反而是退后几步,缩身蹲在墙角的阴影中。



  静静聆听了片刻,确定没有楼里的武卫发现后,他才快速闪身而出。解了那绳索一端系着的石头、连同弹弓一齐放入怀中,石乙化身如沿藤而上的一条蛇,卷着绳索贴着东风楼背面还算平整的墙壁爬了上去。
(642)、拦路女虎
  …



  面对莫叶朝他看过来时充满疑惑的目光,他差一点就说出了自己此时心里的想法,然而话至嘴边,终于还是被他险险压下,只是简单说了句:“也许是我思绪太重了吧。”



  莫叶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变化,她本来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后,亦是作罢。



  莫叶对清风馆的了解虽然不如石乙知道得仔细,但也并非他所估计的那般浅显。只是介于几天前自己第一次去那男宠馆肆的方式,虽然没有石乙去时那般有损颜面,却也谈不上是正经行为,所以莫叶也就没打算提那件事了。



  两人口头上没有说,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觉察。



  对于来自清风馆,此时就歇坐在不远处一座观景亭下,似乎正在认真的少凌公子与他的女仆人,已经收回旁观目光,正在悠闲嗑瓜子的莫叶和石乙实际上都还未收束质疑的心思,而是都沉默着在心里揣摩自己从那两人的行为上观察到的几处疑点。



  ……



  ……



  城东,统领府。



  宋管事从厨房端了一碗刚熬好的瘦肉粥来到书房外。他正要抬手敲门,就听书房内忽然传出几乎震动房顶的喷嚏声,吓了他一跳,手里端着的碗差点都滑了。



  然而他才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就听屋内打喷嚏之人嗓音微哑的开口:“宋叔。进来吧!”



  城东统领府修得很阔气,确切来说是由朝廷出资,工部负责修建的官邸。但这里只是职任统领的人办公的地方,是不适用于私人居住的。



  不过厉盖至今妻室留空,一个人单过,也没那么着急置办居家之所。除了平时有外出巡视的工作,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大抵都是在这里度过。而统领府的宋管事料理了他几年的生活细节。俨然有半个家里人的身份了。



  因而宋管事在走进书房后,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淡化了层级的关怀话语:“不早了。歇了吧!小心着凉。”



  目光从一本翻开在手的书上挪开,厉盖知道宋管事话中所指,心里却忽然起了一团恼意。但不是指向宋管事。



  他搁下书端起粥碗。在喝粥之前随口说了一句:“现在这天气,哪那么容易着凉,再说我也有几年不知道风寒上身是什么滋味了……肯定是老三在骂我,哼!”



  “他骂你?”宋管事有些惊讶的看着厉盖,顿了顿后又说道:“能激得他发火,骂的还是你,肯定是你的错。”



  厉盖正欲喝粥,闻言怔道:“你怎么也不问问,就说是我的错?”



  宋管事笑道:“那我现在问你,你会说么?”



  “当然……”话到嘴边。他又生硬的掐住,“不会说。”



  “肯定不是小事情。”宋管事想了想后又道:“但错的地方肯定在你身上。你别忘了,‘劝架第一人’的称号是谁私赠的。”



  “唉,是我的错,但我拜托他的事他不同意也就算了,他居然把地上的石板抠起来砸我,你说我能不恼火吗?”厉盖说完这话,才开始喝粥。



  宋管事这才惊愕了一下。但他脸上的神情很快又轻松下来,和声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区一块石板,砸不到你。”



  厉盖干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宋管事等候着厉盖喝完粥,他好送碗回去,站了一小会儿后,他忍不住又道:“其实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好奇起来。你究竟托他帮你什么忙呢?”…



  “一点私事。”厉盖敷衍了一句。作为宵夜,他手里的那碗粥分量并没有主餐那么实在,三五口便喝完了。不过这一碗热粥喝下去,枯坐桌前连续阅读了两个多时辰宗卷所带来的身体僵化的确舒缓不少。



  搁下碗,厉盖稍微活动了一下一双臂膀,然后看着宋管事温言说道:“宋叔,你先退下休息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



  宋管事端起碗询问了一句:“要不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了。”厉盖没有犹豫的回绝,拣起桌上的册页看了几眼后,他又侧目看向宋管事,笑着说道:“粥的味道不错,剩下的就当明早的早饭。”



  “好。”宋管事应了一声,念及厉盖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变过的朴素生活习惯,年青时候过过好长一段苦日子的宋管事打从心里生出一股敬意,脸上亦隐现欣然之意。



  离开之际,他看见厉盖将桌上堆得足有一尺高的一摞名册模样的东西向面前拽了一下,然后拣了面上的一册翻看起来。他原本以为那是已经看过了的,没想到居然是还没动的,看见这一幕,宋管事忍不住说道:“怎么今天的公文这么多?”



  厉盖没有抬头的说道:“这几天我都忙着老三的事,自己的事倒有不少堆在一起了。”



  宋管事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这几天事多,可你不是还有几个副手吗?”



  “这些已经是他们看过一遍,滤出来的了。中午的时候,我把熬红了眼的那四个人驱回去休息了。”厉盖看完一本,搁在一旁,歇息片刻后又道:“他们几个要是真累倒了,麻烦的可就是我了。”



  “那倒也是。”宋管事认同的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先歇下了,你也别熬太晚了。”



  厉盖点点头,目送宋管事离开,然后视线再次埋入面前的名册中。



  一个时辰后,桌上堆着的所有名册全部被厉盖翻看了一遍,原来的三摞名册此时分拣成了五摞。他收了一摞放入书桌抽屉里,然后叫了候在隔间的一名执笔吏,命其将那四摞名册分发去相关部门。



  执笔吏走后,厉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肌理骨骼发出一阵噼啪声后,他深吸了口气,拍了拍手掌。



  书房外有一名抱着一本硬封厚账簿的劲装青年走了进来,朝厉盖拱手道:“厉大人。”



  厉盖颔首开口:“禀吧!”



  “是。”劲装青年定了定神,然后以平缓的语调再次开口:“京都四主门已于两个时辰前全部关闭,期间先后略有差异。东门酉时两刻检,戌时整关;西门酉时检,亥时一刻关;南门……”



  禀事的全过程约莫维持了盏茶功夫。一切听起来大抵正常。在听完那劲装青年最后一段关于巡城队交班次数的记录后。他闭目沉吟了片刻,然后睁开双眼平静问道:“今天西门怎么晚了那么久?”



  ……



  ……



  “羽林卫,巡视每队十人,一刻时一岗。”



  “记下了。”



  “巡防军卒,每队三十人,半个时辰一岗。”



  “记下了。”



  “便服近侍……”



  “……”



  离莫叶歇坐的观景亭约摸有五、六丈远的距离处,另一座观景亭下,那位来自清风馆的清俊公子倚桌而坐,搁在石桌上的双手摊开一本书。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扉页上,声音轻微、以极慢的速度吟诵。似乎是在念着书上的文字,实际上却是在以一种只有坐在他对面的那名仆女能听清听懂的方式。传输几条讯息。…



  每当那名仆女以同样的方式念出那三个字,清俊公子才会开始念第二段。如果此时能有第三个人听清他们口中所念的真正内容,想必即便是目不识丁的人也难以相信这两个人是在阅读。



  而因为距离原因,石乙虽然听不清那个名号少凌的病容俊男念的是什么,却依然察觉到了异样,则是因为他发现那两个阅读中的人共有的一种奇怪举动。那两人并非瞎子,但他们似乎在眼阅的同时。又以手指在进行盲读,并且盲读的速度要远快于目光对文字的过滤,呈现一种眼手配合上的畸形。



  石乙质疑的问题确实是存在的,只是他尚未琢磨到详尽处,不想管闲事惹麻烦的心态也让他没有再继续深思,但关键的一点还是,他实在想象不到那边亭子下的两个人可以如此胆大。



  今时杏杉大道旁观景亭下的少凌公子并非清风馆原来的那位俊男少凌,虽然他真是因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所以看上去跟原来那位少凌公子一样病怏怏的。至于他的脸孔为何能如此接近原来那位少凌俊公子,这除了因为他本身有一定的天赋底子。最关键还是因为他身边这位仆女也非来自清风馆的普通下人,实是一位易容高手。



  这俩人今天来到杏杉大道,当然不是为了赏花,他们是真携了事情而来,有任务需要完成。



  虽然被人围观的感受让这两人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他们又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清风馆少凌公子的名声为掩,他们要这么直接走上杏杉大道搜集他们想要的资料,也许会比现在这样更为危险。



  名号少凌的年轻人手中书册翻至大半,离他与那名扮作仆人模样的年轻女子事先约定的内容还差一小部分,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也从书册上挪开,朝不远处另一座亭子下正在埋头嗑瓜子的一对男女看了一眼。



  那对男女似乎是在比赛嗑瓜子,却见两人的脸色一个认真一个凝重,手拈瓜子投入嘴里的节奏快得丝毫没有休闲的意思,脚尖前的地上已经堆起一小摞壳,活脱脱两樽脱壳工人。



  ——石乙和莫叶此时的确在出神,为了一件他们都意识到了但还没有说开的事。



  ——他们都觉察到了那对来自清风馆的主仆有异,但此时他们神思外游,倒没注意到那对主仆也已察觉到他们这边有异。



  将投向一旁的视线收回,少凌搁下书站起身,长舒一口气后说道:“即便透彻了这些方方面面,要成事也是很难的,这里不比外面。”



  坐于石桌另一边的那名仆女听见衣袂拂动声,知道对坐的男子已经起身离桌,她则只是抬眉看了一眼,然后目光重新回到书面上,语气平淡地道:“能进入到这里的机会,一年也只有一次,能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重复的准备是成功的唯一助力。”



  少凌没有回应。



  其实女仆人此时的集中精神已然不在书上,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不继续装出的样子,还能做什么。她知道四周有许多双眼睛在往这边看,全因为她对面的男子外表天赋太出色,他本人似乎并不介意那些目光,但她沾了这光,却感觉很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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