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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迟对她失明的眼睛很满意,这仿佛是她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凭借。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双神奇的手,这早在苏迪亚与她认识之初,就已经发现。纤细而灵巧的手指,举手投足间在空中划过的每一道弧线都是那么优美。就像生活在森林深处的珍稀禽鸟,苏迪亚想。春迟自幼年起便开始学古琴,若说她喜欢古琴奏出的悠扬乐声,倒不如说那撩拨琴弦的手势更令她沉醉。这样的一双手,仿佛天然就是为了研读贝壳而生的。在失明之后,触觉变得更加灵敏,质地的丝毫差异,她的手指都能一一分辨。
而指甲却一直是令她困扰的难题。无论将它们修剪得多么短,多么光滑,划过贝壳的时候,总会发出不和谐的声响,将流畅的记忆隔断。最终,她把双手浸泡水里,等指甲软了,她用刀和镊钳将指甲从肉上剥离下来。一片,两片,三片……剥去指甲的双手,血肉模糊,一遍遍用冷水冲洗,又过了两日,才完全止住血。春迟觉得很满意,没有一双手能像它们这样柔软。
当苏迪亚第一次看到这双残缺的手时,手指上深褐色的窟窿令他一阵心惊。但时间久了,他竞不再觉得它们丑陋,相反的,它们比任何人的手指都要灵活,轻盈,是天生的舞者。他渐渐懂得欣赏它们,以及它们的舞蹈。
有时苏迪亚将头从屏风后面探进来,借着一点逃逸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春迟将她卓绝的双手缓缓放在贝壳上,没有一丝声音,但他却分明地感到她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的影子,那么纤细柔软,宛如洋洋洒洒散落空中的白色菊花瓣。他心头一阵难过,每次看到她那副忘乎所以的凝神模样,都觉得命运真是残忍,仿佛举行一场又一场祭奠,一次次将她的希望与爱恋挖出来,又埋上。事实上,她已是一个没有自由和自我的人,困兽一般在别人的记忆里奔波,永无停休地穿梭,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驻足之地。
骆驼就像剧烈的一场台风,登陆这座岛屿。苏迪亚已经略略觉察到春迟的不安,却不知原委。她变得很焦急,似乎想在一夜之间吞食掉所有贝壳中的记忆、她不顾士兵在海边驻扎,不顾自己的视力已经丧失,同执地出海打捞贝壳。
“我需要更多的贝壳,更多……”春迟冲出家门的时候,苏迪亚拉住了她。此刻外面正下着瓢泼的大雨,——雨季真的来到了小岛,时光终于在夏末的末尾追上了她。苏迪亚帮她擦干额前淋湿的头发,无限温柔。春迟神情恍惚,呓语连连:
“我要快些去,苏迪亚,我来不及了……”
“你不是愿意穷尽一生去寻找那枚贝壳吗?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急迫?”
眼泪顺着春迟睁大的双眼流淌下来。几千尺以外那个趾高气扬的男人是否正和他的士兵们举杯庆贺?成百上千的火把被点燃,一只只酒杯被斟满,姑娘们携着歌舞出场,篝火上的烤肉熟了,油滴滋滋流淌。她幻想着自己忽然破门而入,俘获众人一脸惊诧。她伫立在一屋子的热闹中间,像一尊刚从土中挖掘出来的冰冷石像。她应将那枚找到的贝壳掬捧在手心里,让宛如潮汐般升起的光亮射进他浑浊的眼瞳里。他猝不及防,被剧烈的往事所伤,打回了原形。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他是个沧桑的老人了,周围的热闹都已无法渗入身体,孤寂瓦解着他的内心。她捧着他们之间澄清的爱情走上前去,搀扶起他来。她要告诉他,这才是他仅剩的东西。
春迟总是相信,在往事暴露的瞬间,骆驼会被带回从前的时光里,与过去的自己面对,再也无法逃避。
可是她还没有找到那枚贝壳,所以她无法降伏他。
苏迪亚让她回房间休息,答应帮她再多找一些贝壳回来。春迟又回到她的贝壳中间,憔悴的乐师终于没有力气再奏响一颗贝壳。她喃喃地对苏迪亚说
“苏迪亚,我该怎么办……”
4
不过眼下,骆驼似乎还不能歌舞升平,尽享胜利的喜悦。岛上尚有残留的敌军部队隐藏在暗处,随时有可能发起反击。战火很快又会燃起,班达岛的居民终日惶惶不安,许多人已经悄悄逃离此地。
而春迟却怎么也不肯离开。苏迪亚终于明白过来,问:
“你遇到他了,是吗?”
“是的。我又遇到他了。”
“你先前单是和我说,他是一个首领,我却不知,他是一个这样凶狠残酷的首领。”
“我一直也不愿意相信。”
“你打算去找他吗?”
“我只是在找我的记忆……”
“那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你幻想能在他驻留岛上的这些日子找到记忆?”
“是呵,我在幻想。”春迟凄然一笑。
“如果留下来,生命随时都有危险。也许还来不及走近他,你已经被他的士兵杀死了。”
“我总抱着希望,盼望上天忽然特别眷顾我,将那枚贝壳送给我,又带我去见他。”
春迟那种沉溺的神情总令人不忍再说什么。苏迪亚喃喃地说:
“愿佛祖保佑。”说罢,他推门走入雨中,又去海边拾捡贝壳了。
战争很快爆发了,到处一片混乱。岛上的居民除却之前迁走的,剩下的人关在家里,不敢出门。由于骆驼和他的军队滥用炸药,岛上的树木被劈倒.被炸死的动物尸体随处可见。
苏迪亚和春迟被困在他们的小房子里,外面不时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天空,白昼与黑夜再无分别。出去捡贝壳变成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每一颗都显得格外可贵。然而在洞破之后,顷刻之间它们义都变成毫无价值的废物。每一天,许多次,在失望与希望之间往复,春迟变得越来越憔悴。然而苏迪亚又何尝不是呢,虽然外面一片战乱,情势危险,但他仍要出门,冒死去寻找贝壳。
他多么珍惜当他背着装满贝壳的麻袋回家来,递给春迟的那一刻,她脸上掠过的微笑,他为她带回六十六只贝壳,六十六只贝壳就是六十六个希望,春迟小心翼翼地将贝壳倒在床上,一枚枚数着,她像个终于得到蜜糖的孩子,满足而贪婪。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可曾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吗,这一刻他有多想抱住她,将她完全裹在他的怀抱里,就像夜色降临于小岛,烟霭笼罩着森林那样,均匀的,轻柔的,浓密的拥抱。不,他已经不能给她一个如此静谧的拥抱了,因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涌动。迟来的青春期矗立在他的面前,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峰。少年跌倒在山脚下,匍匐前行。他颤抖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海洋。海浪狂野地打在礁石上,来势凶猛,他几欲失控。
女孩无视少年炽烈的情欲正在灼烧,她又义无反顾地走入虚幻的贝壳世界。她从未真正地了解男子,她从未看到过一个忍受情欲折磨的男子(曾经有关骆驼的经历,使她觉得男人应像飓风一样袭来,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纵使她的眼睛可以看见,面对少年涨红的脸庞,战栗的身体,她亦不会领悟到什么。
苏迪亚沮丧地退出屏风,回到他的床上。他常常怀疑,春迟所经历的那场爱情,是否真实,她看起来那么单纯无邪,仿佛从未有男人走近过。他蒙在被子里,和自己发狂的身体搏斗,直至筋疲力尽,才带着忧伤睡过去。
5
身心疲惫的苏迪亚,沉沉地睡过去。这场睡眠沉重得好像一场劫难。也许它还只是劫难的序幕。那一天,春迟仿佛受了什么召唤,她放下手中贝壳,推门走入外面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屋里的床榻上,苏迪亚熟睡正酣。
春迟茫然地走入一片毛茛丛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捡贝壳还是寻找骆驼的住处。她只是隐约地知道,走出这片丛林,就到了海边。
可是毛茛丛林里到处是刺,灌木有刺,藤蔓有刺,就连竹子,也长满了刺。天色已晚,她完全看不见前路,只是莽撞地向前走,尖刺不断扎进她的皮肤里,手臂,脚踝,甚至脸上。她轻轻地拭去脸上泌出的血滴,继续向着更深处走去。然而这条路似乎已经不是那条常常尾随苏迪亚走去海边的路,身前的灌木丛越来越高,越来越稠密,仿佛从未有人走到过这里。春迟并没有感到害怕,可是思念忽然来袭,——她多么想念骆驼呵。她想起他们曾经的海边小屋,想起那张吊床来。那样亲昵地叠睡在一起,再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人与她如此靠近。
森林深处,盲女开始狂乱地冲撞。心里装着这样沉重而孤立无援的爱,又被驳杂汹涌的混乱记忆纠缠,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疯掉。她跑过的地方,发出灌木折断、鸟群惊起的声音。不久,她灵敏的鼻子便闻到了火药的气味。周围一定有人。也许被骆驼击溃的翁格人就埋伏在这里。她慢下脚步来。有人在靠近她,从身后。但她无处可逃,前面的灌木已经足有半人高,很难穿越,向前走出的每一步,都很艰辛。但后面的人越来越近,她听见恶狠狠的呼吸声,听见弯刀划过灌木丛的声音。那人应该就在她的背后了,她刚这样想着,就感到冰冷的弯刀抵住了她的腰。
春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失去自由。但她还不想停下来。她只是想再靠近一点骆驼,再靠近一点,幻想她的那阵飓风忽然出现,将她卷走。她执拗地继续向前走。身后的人用马来语喝止她。她听不懂,继续走。于是弯刀从她的后腰部刺入,血液的气味在潮湿窒闷的森林里显得很清爽。她向后仰倒下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穿射进来的月光,终于找到了她,温柔地舔噬着她的伤口。
漫长的黑夜终于结束,她再也不会因为失眠而躁动不安。
6
醒来时,伤口还在流血。她知道用力压住身体会好一些,可是腰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身上缠着一圈圈绳子,像一只梭形纺锤般丢在角落里。她听见有人用马来语小声对话,那应是看守她的士兵。而周围还有其他微弱的呼吸,——她绝不是唯一被擒住的犯人。
她被翁格人当作骆驼派来的探子,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可他们是多么荒诞,——又有谁会派一个双目失明的柔弱女子来做探子呢?
接连几个晴日,酷热。在密不透风的囚室里,伤口迅速腐烂,脓血不止,到处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味,引得苍蝇嗡嗡乱飞。囚犯们不休地哭闹,抱怨,谩骂……只有春迟非常安静,她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像一只冷冰冰的蚕蛹。吃饭的时候,有好心的犯人靠近她,将饭食放在她的旁边。她一点也没有动过。苍蝇们围着她的伤口绕来绕去,犯人们都疑心墙角的女子已经死了。
但春迟的头脑却很清醒,耳朵也还灵敏。犯人们的对话她听得很清楚。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一些无辜的人。不过是因为误入翁格人的领地,被当作密探擒拿。他们当中,有相依为命的老夫妻,有孕妇,有少年……春迟从未与这样多的人共处一室,一直以来,她都是自闭的,没有关心过周围人的生活。
年老的夫妇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对腹中胎儿的盼望,使孕妇不曾失去求生的斗志;少年无时不在思念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孩,他在囚室的墙壁上刻画着她的名字……爱是无尽的牵挂,是不竭的力量,是苦难的庇护所。春迟也隐隐感到内心的不甘,她还有那份可贵的记忆没有找寻到,难道她放弃了,将灿如珍宝的爱情呈于他面前的愿望?
犯人们越来越明白,关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他们都不是匈蓬部落的探子,骆驼自是不会派人来营救。对于翁格人来说,他们已被认做罪人,又再无利用价值。翁格人的军队忙于抵御匈蓬军队的再度袭击,这几日,送饭的人没有按时来,他们已经被遗忘了。也许很快就要饿死在这里。
年老的夫妻已经没有气力说话,少年不再坚强,靠在铁栅栏上默默地哭泣,孕妇被间歇性疼痛折磨着,发出阵阵哀叫,——也许就要临盆了。而那个他们一直以为死去的女子,忽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她循着哭声走过去,在孕妇的身旁坐下。这样的举动,连春迟自己也感到惊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动。
“你很痛吗?”在岛上居住那么久,春迟多少会说几句马来语。
孕妇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紧紧攥住春迟的手。她的身体很烫,还在不断发抖。春迟的手臂不经意撞到她隆起的腹部,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它在动。宛如一朵从水底缓缓升起的海葵,伸出柔软的触角,轻轻碰了碰人间。
孩子,孩子是水底绽放的精灵。
春迟忽然冲到囚牢的铁栏前,对着外面大喊:
“带我去见匈蓬人,我们是他们派来的探子。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赎回我们!”
囚牢里的犯人们都惊异地睁开眼睛,望着春迟。关在这里那么久,这个瘦小女人身体里的血液还未流光,她忽然显现出惊人的力量。宛如一次重生。他们怀疑着,又不可遏抑地开始憧憬。
次日中午,春迟作为俘虏,被翁格人押着,前往匈蓬人的营地进行谈判。尽管对于春迟的话,他们还有所怀疑,但由于军队已经处于极其不利的劣势,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办法,他们都愿意一试。
她如猎物般被拎到骆驼的面前。她终于与他见面。众目睽睽下的见面。她被狠狠地丢在地上,腰背上化脓的伤口首先被他看到。她坐起来,仰脸望着他。她从那一大堆混杂的记忆中,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挂在脸上。哀怨或者也是有些的,但并不容易察觉。
她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于她而言,他是一块明晃晃的光斑,充满咄咄逼人的亮。他是否一眼就认出了她。丑陋的伤口是否令这位高贵的首领蹙起了眉头。心痛还是厌恶,——他是否因为他们的重逢而感到一丝惊喜呢?
他们用马来语交涉。她听着他的声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悠悠地倒下去。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知道,自己平安了。那声音强硬,洪亮,她知道,他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7
她醒过来,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腰上的伤口还在疼,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
时间竟然是黄昏,她应当睡了很久。房间里有个大窗户(很难得),落日的余晖将铺在地面上的棕榈叶照得发亮。她只看到那边有一团亮,恍惚地以为满地都是她的贝壳。她很想走过去摸一摸,起身却感到背后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痛,身体好像就要断开了。她只得又躺下。
不久,骆驼来了,走到她的床边。她伸出手,从空中晃了两圈,终于抓住了他衣襟。她唤他:
“骆驼。”
“你想起从前的事没有?”他劈头就问出这个令她困窘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金柄短刀上,这次他应很满意,因为短刀被她擦拭得很明亮。她摇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她连忙说:
“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我正在用一个愚蠢但是很奏效的办法,去寻找……”
“嗯,好吧,那么等你找回记忆,再来找我。”他没有足够的耐心听她说下去,仍是用这句话敷衍她。
他的话令她一时无语。她揽过他的胳膊,手臂与手臂藤枝般缠绕在一起,——她终于如愿。然而那种满足只有片刻,她忽然被一种疼痛击落在地。霍地紧紧抓住他,急迫地说:
“牢房里还关着几个犯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快去救他们……”
他用力甩开她,生硬地说: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为了你,我已经答应那些翁格人,放他们走,还划分了地盘,暂时不会再去进攻他们。”
“是吗?”春迟一阵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是立刻又想起关在囚牢里痛苦呻吟的孕妇,以及她柔软的肚子,她又继续哀求道:
“求你了,快去救他们。那个孕妇,就要生产了,她很痛苦。”
“闭嘴!”骆驼大吼一声。
“求你去救他们,他们就要死了……”
骆驼猛然甩过来一个耳光,打在春迟的脸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便是他了,她暴戾的爱人。他如此粗心,甚至没有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他。
骆驼没有再来看过春迟,她仿佛被关进了另一座囚牢。她昏沉地躺在那里,只有送饭人提醒着她时间的迁移,一日又要过去。春迟不敢去想,在翁格人的囚牢里关着的犯人们,现在怎么样了。孕妇是否已经临盆,老夫妻和少年是否也都平安。她应感谢他们,是他们激起了她求生的斗志,使她决心不顾一切地与他见面。她亦给了他们最后一线希望,——那种期待是什么滋味,她很清楚。然而现在却不能将他们救出来,他们一定很失望。
原来她一直最怕的,是令别人失望。她曾答应淙淙,陪她一起去船上生活,不离不弃,可她食言了,并且不告而别,她令淙淙失望;骆驼一直希望她能够记起往事,虽然她从未放弃寻找,但至今毫无进展,她令骆驼失望;她答应苏迪亚,不会夜晚独自外出,可她还是自己走入毛茛丛林,并且再也没有回去,她令苏迪亚失望。现在她又令囚室里苦等的犯人们失望。失望就像一场暴风雨,熄灭的火种不可能再度点燃,那伤害将永远留在那里,无法弥补。
他站在马六甲河畔,注视着对岸的漂亮建筑。它是有名的红屋。红砖墙,硬木门,门前是宽阔的石阶,荷兰人的建筑总是这样气派。
钟声忽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有位嬷嬷走过来,把门关上。里面正在举行仪式。他的女儿、女婿以及小外孙都在。他们多次邀他来观礼,都被他拒绝。他只是怕自己破坏了他们的好兴致。
也许不会有几个峇峇人像他这样迷恋中国,他甚至觉得祖父曾是郑和船队中的一名海员,这是至高的荣耀。三十年前他在码头工作的时候,曾认识过中国轮船上的工人。他们有过一段书信来往,虽然他会写的汉字寥寥,但那些信件被他视为珍宝。后来信件中断了,跑船的工人再没有了消息。他就更思念,希望可以渡海到中国去看看,但家人都反对。直至最近,他的妻子死去,他才觉得事情又有了转机。
他很想带小外孙一同去中国,让他到那里去住一段,却又一次遭到全家人的反对。他们要让他到英国去,过喝伯爵红茶、戴绅士礼帽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