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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5期
［（路桥湘军杯）全国短篇小说擂台大赛］
籇．．．．．．．．．．．．．．．．．．．．．．．．．．蔡测海
大鸟．．．．．．．．．．．．．．．．．．．．．．．．．赵光鸣
一条紫红色围巾．．．．．．．．．．．．．．．．．．．．衣向东
满金．．．．．．．．．．．．．．．．．．．．．．．．．白天光
插图．．．．．．．．．．．．．．．．．．．．．．．．．于 卓
最后的巴别塔．．．．．．．．．．．．．．．．．．．．．冉正万
天光．．．．．．．．．．．．．．．．．．．．．．．．．萨 娜
退守之后．．．．．．．．．．．．．．．．．．．．．．．张颐武
小说需要想象力．．．．．．．．．．．．．．．．．．．．王一川
裁判的个人印象．．．．．．．．．．．．．．．．．．．．樊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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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东方：东西文化与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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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独立电影新布署．．．．．．．．．．．．．．．．．．崔子恩
［三个人］
读者来信选登
籇
蔡测海
草吃了些露水，就变蓬勃起来，就要莫名其妙地开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花，让你莫名其妙和无可奈何。界上这地方如果没有草，就很苍凉，界上的嗓子想哭都哭不出来，太阳照下来没有一棵草，能哭得出来吗？
很多人都想到界上去，到界上去看一位叫翠的女孩子。这些人去界上都有许多理由，去界上吃蜂蜜，去界上买羊，去界上收购药材，干部去界上是为了抓计划生育或者别的工作。他们看见了翠就走了。翠是让串乡走寨的乡邮员说出去的。界上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界上有一对笑起来很甜的酒窝，界上有两条乌青的大辫子，界上有白里透红的脸和结实的乳房，界上的腿很迷人。翠就这样成为远近的传说，成了人精。
界上有了翠，就成了街市。
界上没有一条河。界上的鸭子也像鸡一样，不会游水。界上会游泳的人是到河里学的，河叫必渡河。界上的女人到河里洗蚊帐，洗棉袄，洗被单，一年下一次河，洗一年的尘垢。
翠和女伴们下河洗衣被，把腿浸在水里，把手没在水里。河里的鱼跟蚊虫一样讨嫌，赶不走，骂不开，围过来嘬姑娘的腿，痒痒的，麻麻的。嘬得最狠的是那些雄性的鱼。昆虫学家们发现，叮女人的影蚊子也是雄性。凡是雄性，都是些好色之徒。蚊虫到鱼，都是这样。
另一些雄性的“鱼”赤条条地爬上木排，故意把雄性的地方对着洗衣女们，一条裸体的雄性鱼用划水排竹篙给翠洒水，那竹篙从水里抽出来，望空中一扬，一串洒成弧线的水珠子就落在翠的身上。翠捡了块卵石扔过去，扔中雄性的鱼那雄性的地方，排估佬像鱼一样在空中弹跳了一下，随水排往下游去了。
洗衣妹妹一排排，
我把毛放过来，
你要好生招架起，
小心我鸡巴撞着岩。
翠旁边是竹妹，竹妹说，翠，那排估佬唱野歌给你，他见你漂亮，想日你！翠说，竹子，你想他日你？两个人浇起水来，一身湿透。
洗完衣服，洗衣女们背上又湿又重的衣服回界上，一路爬坡要歇上几回。竹子说，要跟上个放排的就好了，泡在水里，不用洗衣服。
爹娘见女儿大了，要找个人，留在家里迟早会出丑．说了几处媒，翠不肯，媒人不高兴了，怕你下边长的不是尿眼是酒眼吗？比别人的贵些？翠爹说，是呀是呀！我们穷人家养女哪里会长什么酒眼，都是很一般的尿眼。终于定下婚事，是个文化人，高小毕业，插两支钢笔的。插三支笔的就是中学了，大学插四支笔，再大的学据说用电脑，半神半仙了。
文化人叫皓，不是吹号的号，是皓皓的皓，读第四声。翠听了果然有些文化。文化比草不同，草在嘴里嚼出些味道，那些字在嘴里嚼不出什么味道，不知道是一剂什么药，翠对文化有些怕，皓就皓吧。爹说，爹没文化，女儿嫁了有文化的，女儿就有文化了，女儿有文化了，爹就有文化了。你看好不好？翠说，像传染病，有什么好？爹说，你答应了？翠说，你看呢？爹说，答应算了，就这样定了。媒人说，定了定了，吐了的唾沫还舔回去不成？
翠的婚事就这样开了个头。
到腊月，做嫁衣。请来了赵裁缝。赵裁缝是百里之内的名人，手艺好，男装女装童装洋服样样能做。嫁衣十二套，春夏秋冬每季三套，棉布绸布灯心绒。布是皓进县城买的，因为是赵裁缝，工钱也特别贵。那个皓花钱很精神。界上一头羊才几十块钱，皓用了一群羊来做嫁衣。给美人做嫁衣，哪怕是要买上天上的云霞呢！
界上热闹起来，那些小辫儿和小光头的奔走相告，赵裁缝来了。
界上的彭妈说你以为赵裁缝是哪个啊？赵裁缝给人做嫁衣不白做，先同他做新娘再嫁人。赵裁缝有粘药，他把粘药缝在新娘的衣角里，就把女的给粘住，那女的一世只想着他。彭妈讲，她就晓得粘药。界上的光棍向彭妈要粘药，彭妈不肯。只说谁娶了老婆就给粘药，那不叫粘药叫和气水，夫妻吃了一世和和气气。光棍们急了，说彭妈你先给粘药再给和气水，日后生儿女让你做干妈。彭妈就说你们听着，要粘药你们自己找。哪几种药？天和地相连，隔河柳相连，无风自动草，六月雪与霜。光棍们问，这些药找得出不？彭妈说，找得出，要看福气。种一颗南瓜子还要有福气才长得出苗结得出瓜呢！
赵裁缝到界上，一路走一路唱歌．像到界上来对歌的。他的行头是别人帮他送到翠的家里，那个扛了缝纫机的人并不是赵裁缝。赵裁缝边走边唱，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不像个有粘药的角色，最多像个到界上买牛的牛客，一副漫不经心又胸有成竹的样子。牛客也边走边唱。牛客唱：
上了高山界／女人当草鞋／要就穿起走／不要脱下来。
赵裁缝的歌不同：
郎里个青山姐里个青／姐里个青青郎的心……
赵裁缝一进翠家，见了那个就要穿嫁衣的人，他就不唱了，专业地做他的手艺，他不说话，不像他的尺，尺是说话的。其实，裁缝的话都是由他的尺讲出来的。裁缝的尺扁嘴巴长舌头，长满星星一样多的眼睛，该看的它都看了，该说的它都说过。裁缝的尺留了许多人影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它量来量去，把男儿从一尺量到七尺，把女子从薄量到厚，把人从生量到死，岁月是新衣裳，岁月是旧衣裳。
赵裁缝做事的时候是一把尺，结实的，精确的。赵裁缝不是一把尺，他唱歌。他的歌很多，没法剪裁，没法尺量。
赵裁缝进了翠家，把一张门板摘下来当案板，把那些做嫁衣的布料堆在案头，那些布料就要变成翠的嫁衣裳，在某些时候，它们会像云霞一样，在界上飘来飘去。赵裁缝第一天没说话，第二天没说话，第三天也不说一句话。翠就想，这个赵裁缝是个哑巴。
赵裁缝拿着尺，翠知道是要量她的尺寸，尺要量布，也要量人。翠从来没被人量过，她很不自在。这个哑巴量她，她只好让他量。翠爹在旁边看着，陪着量。裁缝量翠，翠的爹是在量赵裁缝，那些走千家进万户的手艺人总让人不放心。爹在旁边量着，裁缝在身上量着，翠就更不自在，好像是一块布料被人裁剪一样。
赵裁缝量遍了翠的身子，上下前后，那是一双灵活的手，灵活的手很灵活地在翠胸前碰了那么一下，翠还没来得及脸红，那个动作就过去了，那个动作很合理，必须那么灵活地碰一下，就是说，那个地方也需要量一量的。
量完了，翠爹很满意，这个赵裁缝作风还算正派，做手艺就是做手艺。这个手艺人再怎么可疑，也看不出什么可疑地方。
皓过来看看赵裁缝的工作。皓在赵裁缝的案头转来转去。不时抓起这块布看看，又抓起那块布看看，赵裁缝埋头他的工作，只当没人。皓问，赵师傅，要多久？赵裁缝埋着头，把一块布料翻过来做了一些线，翻过去再做一些线。他不想理皓这个人，不想理会一个人，就理会手上正做着的事。
皓说，赵师傅忙，翠，好好招待赵师傅。皓轻轻声说，小心裁缝偷布。
过了几天，爹对翠说，要去赶集，给裁缝买些酒来，赵裁缝说，买几团蓝线来。
翠的爹很早下了山界，去河边的镇子上赶集。翠的爹在镇子上转来转去，没找到赵裁缝要的蓝线。赵裁缝比划过那种蓝线，扯不断，比一般的蓝线结实。翠爹找遍小镇，没有那种蓝线，后来问一家裁缝铺，说那种线到县城才有。翠爹看了看太阳，还早，就去县城吧，不过多走三四十里路，到吃晚饭时能赶回家，如果半路截车搭车，还会快一些。沿河往上走一截小路上了公路，这么宽的路当然是过汽车的。附近的山上有一头牯牛跑到公路当中，有汽车过来，那牛拉开架势像要跟汽车顶架，汽车响了声喇叭，绕开跑了。那个从界上来的人笑笑，汽车胆小，怕牛。没长角的怕长角的。那个人不是为了女儿做嫁衣要买蓝线，他一辈子也不会去县城。界上的人都不会去县城，去县城没什么理由。县城里有一个县长和一些汽车，你不做县长也不养汽车到县城干什么？下起雨来，有一辆汽车开过来，停下，车上的姑娘问他上不上车。他上了车，车上的姑娘让他买票，一块钱。他急了，让姑娘开车门，他下去了，一块钱？一块钱能买一顶斗笠。一块钱坐车就坐没啦！一块钱买斗笠用了还能用。这么一算他就下车了，决定走路，买斗笠，也等于买了汽车。他搭车不是为省脚力，是为避雨。
界上没下雨，太阳一落下去月亮就跟着出来了。月亮出来爹就跟着回来了，翠这样想，爹看见月亮就知道天要黑了，他该急急地赶回来。
翠做好了晚饭，爹出门的时候杀了一只鸡，等买了酒回来喝酒，手艺人都是要喝一点的。爹没回来，只有让那个赵裁缝喝鸡汤了。
香！赵裁缝说了第一句话。翠扑哧一笑，你不是哑巴？赵裁缝说，我来你家五天了，你没对我说一句话，我不成了哑巴？翠说，你的舌头又不长在我的嘴里，我不说话你就不能说话呀？赵裁缝说，话不是由舌头讲的，话是让话来讲的。别人不讲话我就不能讲话。你们这界上有竹鸡吧，你看那竹鸡，有竹鸡开口一叫，另一只竹鸡就跟着叫。翠说，你把我当竹鸡呀！赵裁缝说，你不是竹鸡，你是只孔雀。翠说，都讲你手艺好，你话也讲得好呢！会讲话的男人有些坏。赵裁缝说，那我就当哑巴。翠说，谁要你做哑巴？赵裁缝其实只想说话，一说话就不知道鸡汤的味道了。话不是舌头讲的，手艺也不是手做的。手艺是眼睛做出来的。眼睛看人长得好，长得漂亮，衣服就跟着漂亮。
蓝线。爹在门外说话。爹回来了。
这位界上人进县城买了两样东西，蓝线和斗笠。斗笠是买车票的钱省下来买的。他后悔没坐一回汽车。斗笠比汽车好，斗笠跟人走，汽车不跟人走。他摸出一卷蓝线，想起还少了什么。翠问，酒呢？是的，酒，没给裁缝买酒。赵裁缝说，老爹，我不喝酒，等你家的活快完了，我请你喝酒，我请你坐汽车进县城喝酒。我不喝酒，我在很多地方都有一只酒碗摆在那里。翠的爹说，手艺好，就当得好田好土，手艺就是一群牛羊，手艺就是好酒好菜。我这个人，一不识手艺二不识字，跟界上长的一棵马桑树一样，一不能当用材，二不能当柴火，没用。赵裁缝说，你有个好女儿呢。翠的爹说，我要有两个宝贝女儿，就一个嫁给识字的，一个嫁给手艺人。赵裁缝说，我碰到一位唱快板的，唱三川半有个岳母娘，一女要嫁七个郎。翠的爹说，那是三川半的笑话，笑三川半的岳母娘贪心，把一头羊当十头羊卖。我们界上人没那个德性。
界上的月亮照在小路上，夜间的小路没人，像设下了埋伏。
赵裁缝有些奇怪，这家人没有年纪大一些的女主人，翠的妈上哪儿去了？那一回翠的爹喝了一碗包谷烧，说翠她妈下河洗衣服让水冲走了。翠是羊奶喂大的。赵裁缝啧啧了几声，是这样，吃羊奶人就漂亮，人就万里排一的特别。
界上变成自治乡，界上就要选干部，干部要见多识广有文化的，皓就这样成了干部，副乡长兼乡秘书。皓除了钢笔又多了两样东西，报纸和文件。皓又拿了布给赵裁缝，多做两个口袋装文件和报纸的那样的衣服，赵裁缝知道那是干部装。官服嫁衣一起做。
翠的爹说，师傅，给我女婿的官服一定要做好，你要什么线我去跑路。赵裁缝说，官服要金丝线，蟒袍玉腰带，你要到金銮殿才买得到。翠的爹说，我就去那个金卵店。赵裁缝说，干部服叫八大块，一般的线就成，不要你跑路。
人一识字，就有文化，人一有文化，就当干部，女儿没许错人。翠的爹有眼光。
干部装还没做成，皓就住到乡政府去了。界上自治乡，它的乡政府不在界上，在河边。这个自治乡，界上是它的背，它头在河边，好饮水。界上的旱地依旧苍凉。
翠下河洗衣服，去了乡政府，进了皓的办公室，给皓一双绣了花的鞋垫。乡政府闹翻了天。乡政府的炊事员姚老头说，皓秘书，公章在你手里，就办结婚证，今天喝你的喜酒，我来办几道好菜。几个年轻的说，姚老，做一条牛鞭让皓秘书壮阳。翠红了脸，说你们这些干部没几个正经的。翠离开乡政府，辫子在背上一扫一扫的。
皓下到河边，帮翠拧干衣服，说等办了婚事，就搬到乡政府来住，再不要为洗衣服跑上几里路。翠说，你是干部，我来乡政府干什么？我又当不得干部。我爹一个人留在界上，你不担心我担心呢。
皓送了一程，他问，那个赵裁缝的手艺是吹的吧？这么久的日子还没做出来？翠说，是不是吹的要做出来才知道。我天天等着穿新衣服呢！我让他先把你的那身干部服做好，让你穿了更像个干部。皓说，我现在不像个干部？翠说，那要看你跟哪个比，我也没见过几个干部。我看你，活像一个干部。我问你，你心里想像什么？想像一个干部吧？那你就像一个干部。你以后见了我爹就说，各位岳老子同志们，我讲几个问题，第一个大问题是……皓在翠的屁股上拧了一把。翠哎哟一声，找死呀，你没见我背这么重的衣服，想谋害亲老婆呀！皓趁势往上摸，光滑的细腻的平坦的背脊。翠接着哎哟两声，你的手，好凉，拿开。
有人喊救命——，救命——。几个粗壮的汉子，用葛藤缚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喊救命的是那个女人。像一群强盗掳来一个当压寨夫人的。翠认出那女的是珍珍，那几个壮汉她也认得的。翠一下扔了背篓，不管她刚洗净的衣服滚落在泥尘里。翠拉住珍珍，珍珍姐，他们凭什么欺侮你？你们几个大英雄，放了珍珍姐！那几个壮汉气呼呼地：她不要脸我们要脸，她偷一个外乡人，还把那个野男人放跑了。我们捉她到乡政府，看她那个当干部的男人怎么交代！
到了乡政府，界上下来的几个壮汉吼叫，田站长，快出来，你婆娘偷人啦！田站长是珍珍的丈夫，兽医站长。田站长出来，铁青着脸，一把抓住珍珍的头发，拖到河边，把珍珍的头按进水里。翠一掌把田站长推倒在河里，拉起珍珍，给她解开葛藤，说，珍珍姐，我们走！珍珍大哭起来，姓田的，别人说你婆娘偷人就偷了人？你回家问你娘，我跟你离婚！
皓说，我说你，你管什么闲事？翠白了皓一眼，拉上珍珍，走了。珍珍一路嘤嘤地哭，好妹妹，你说冤不冤？要说我偷人，我就偷一回给他们看看！翠说，珍珍姐，你不是那种人，就不要做那种事。珍珍说，他们把我弄到乡政府，我想那里是个讲理的地方，那些干部只当看猴把戏，没一个人出来讲一句话，要是你不在场，我那个男人还不把我弄死？你那个皓也在那里，像他自己偷了人给人拿住一样，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我还指望他这个大干部能给我讲句公道话。翠说，好羞！
珍珍在路上说，婆婆病了，请了个外乡来的郎中先生给婆婆看病，那郎中先生说婆婆的病是亲人的阴魂找上了，要请天上七仙女下阴间说话。那郎中先生要珍珍扮七仙女，他一作法，珍珍就会变成七仙女，那郎中先生要珍珍脱光衣服，七仙女才能进她的身子。珍珍关了门，让那郎中先生在门外作法，他在外边唱请七仙女的歌。我只隔了门听郎中先生唱歌。那些人来捉人，郎中先生跑了，他们就来捉我，那时我还没穿衣服，是我婆婆让我穿了衣服。我被他们全给看了。妹子，你说冤不冤？翠说，不冤，珍珍姐，几只猫看树上有只鸟，河里有条鱼，看得着，吃不着，馋死他们！我们界上的男人，看起来凶，其实是些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