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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森的话一说出口，江兴和何跃一开始还只是注意力集中了起来，而另一个女演员林小善却一下子开始紧张，片场的人都看见她立刻就和自己的经纪人低头小声说话，大概是在讨论着这个交换能不能接受。
史森的经纪人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再咄咄逼人的催促追逐，只等着其他演员和导演的意思。
剧组在拍摄的最初更换演员，事情其实挺平常的，只要不耽搁拍戏，没什么不行。
而且至少史森的人有一点没有说错，就是在剧中杨晴琪的一开始的表现，邓碧是比较演得出来了——这都本色演出了！还不行那也真没治了！
但一开始可以演，等到杨晴琪后期又怎么演？虽然这一部片子的重点是几个男主角，但女演员也不能真一点都扶不上台面去吧？
高天方皱着眉掂量着，又无奈地想：
谁说一个人的成就是由他的短板决定的？现在这部电影的成就也快要由它的短板决定了！这演技水平距离平均值差太多了，不管怎么塞都是个问题啊！
另外一边，林小善和自己的经纪助理讨论一番之后，又打电话回了公司，因为是小声交谈的，也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什么。
但等她放下电话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镇定下来了，还对着助理稍微点了一下头。
“这是个什么状况？”何跃走到江兴身旁小声说话。
何跃是今年二十七岁，搁娱乐圈里，也就是电视剧男一电影圈男二的水准，要再严格点划分的话，公司比江兴给力，但大荧幕中里如果找人演男二，一多半的人会选择江兴。
他和江兴倒没什么交情，不过在换人上头，两个人的立场和利益差不多一致，因此很自然就搭上话了。
“确定要换人的情况吧。”江兴回了句。
何跃正想接话，林小善那边已经彻底有了主意，让经纪人对导演说：“高导，我们的演员没有问题，就服从片场安排。”
何跃：“……”
他无奈说：“史森的工作室肯定昨天就私下和林小善的公司打招呼过了。邓碧的戏份也多，林小善之前那一个角色就是反转角色，她短时间里对同样的角色其实没太大的要求……”
于是比较倒霉的就成了江兴和何跃了。
江兴笑着调侃：“嗯，看起来我比你更幸运，要演技的是在你那几场戏里。”
何跃笑了笑，心道对方这心态可真好。他那边虽然要演技，但那几场戏是安排在比较后面的，只要邓碧不是傻子不是懒鬼，到了那时候应该多少会一些了。
倒是江兴和邓碧的几场戏，都是安排在他和邓碧之前的，也就是说，邓碧的演技吧，他可教可不教，江兴反正是要教的。
这估计也就是史森要换人的理由了。
说实话拍戏本身就够累了，谁没事还陪着新人一次次NG再私下教对方演技？又不是对她有好感想发展关系！
高天方对于史森提前搞定了林小善倒是挺意外的。
不过必须得说，要被交换角色的演员本身没有问题这一点，确实让高天方的想法发生了偏向。
高天方将邓碧和林小善前后戏份多寡对比了一下，觉得目前来说，用时间换空间是一个比较可惜的做法了，就问另外两个演员：“小江，小何，你们的意思呢？”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问意思其实只算是比较客气的做法了。
毕竟江兴和何跃不是史森，他们管了自己演戏的部分，难道还去管别人演戏的部分？
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就点点头同意了。
高天方说：“那行吧，暂时就这样决定。”
说着他看了看两个女演员，尤其是邓碧，转头说：“你们两个换剧本揣摩下自己的戏份，小江，小何，你们和史森的戏份先拍。五分钟后开始。”
几个主演分头去准备。
江兴坐在椅子上回忆自己的人设及开头情节。
在这个《暂未有名字》的剧本之中。
张见光、魏言简、以及徐浩霖，这三个人是同一届的大学同学。
他们三人的出生各不相同。
其中张见江出生城市普通工人家庭，家境并不算好，平常的日常花费也比较节省；徐浩霖则是一个有钱商人的独子，出手阔错；而江兴所饰演的魏言简，他的家庭并没有徐浩霖有钱，却也不像张见江那样普通。
他出生出国内，小时候却在A国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七岁小学开学之前才回到国内，而等到他上了高中之后，每一年暑假都会去A国呆一段时间。
他在那个年代，从言行谈吐到性格眼界，都和周围的人不尽相同。
因此在徐浩霖还没有正式和张见江与魏言简在一起的时候，张见江就对魏言简十分地佩服。
等到他们离开学校，公司草创，徐浩霖也加入进来，三个人非常要好的那一个阶段，徐浩霖和张见江都对魏言简十分地佩服。
第一场是一个很简单的开始画面。
大学校园的教学楼底下，魏言简和徐浩霖一个人坐一个人站，在一边聊天一边等待从另一栋教学楼赶过来的张见江。
这时候徐浩霖仅仅因为同在一个学校同是风云分子而和魏言简认识。
魏言简的家世在当时可比光只有钱的徐浩霖好上许多了。
但在这一幕中，饰演着魏言简的江兴就是随便坐在台阶上，倒是站在台阶上的何跃，站有站相，硬是站出了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味道。
当饰演张见江的史森在导演的示意下做出气喘吁吁地模样从镜头外跑进镜头里，一路跑到两人跟前的时候，他一边说“来——”一边长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提起的气伴随着喊出的声音，随便找一个路人来，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肯定直接转移过去，这就是关注重心的偏移。
在演戏一道上浸淫数十年，史森对如何操控观众的关注点，早就得心应手。
而这当然不叫做抢戏。
那太低级。
——这只是抢眼！
“你过来啦？”坐在台阶上的江兴在史森刚刚把那一声说完，正好换气的空荡时直接出声。
他台阶上站起来，两只手插在兜里，简单干脆地往前一跳，直接跳到了台阶之下！
坐出这一番动作的江兴神态自然，一句话说完刚好一个动作做完之后，他接着念剧本台词：“那我们就走吧！徐浩霖，下次见。”
史森的眼角情不自禁地就跳了那么一下。
自由，果决——还真有那么点格格不入的意味。
还以为看那个剧本，这个演员会被人物演成贵公子那一型的呢，按说贵公子的塑造，才是对方最熟悉的不是吗？
还有点儿意思。
史森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评估着，面上则十分自然地继续演戏。
——至于站在后边保持着彬彬有礼地微笑彬彬有礼地送走两人的何跃，除了演戏的必须动作之外，他在第一个照面之后，就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朝那边多扫上一眼了。
高天方在场外看着。
演员的斤两演员自己清楚。
演员的表现导演比演员清楚。
现在他坐在导演椅上，看了两眼确信至少史森和江兴没有意外应该能够把台子撑起来之后，从昨天到现在都不好的心情总算是稍微放晴了。
演得还不错吧。
他看着周围工作人员疲惫的模样，没再挑细节，抬抬手，放过去了。
接下去的一整个上午都在拍摄三个男演员的主要戏份。
这一下可比昨天晚上顺利了不知道多少倍，江兴和史森不用说，演技上是没有什么大缺憾的，只在对于剧本和导演及编剧理解不同的时候需要返工，但等到沟通清楚了，这两个人也很快能过。
至于何跃，相较于前两个人是差了一点，但好在理解得快又听话，拍他和江兴与史森的对手戏，或者他和其他配角的对手戏，也都没有什么太犯难的地方。
一转眼间，上午的时间也在拍摄之中过掉了，高天方提前半小时，在十一点的时候示意收工，并且说：“昨天大家都没怎么休息，今天下午就迟点开始拍摄，大家中午都去补个觉养养状态。”
说着就将本来两点开始的拍摄直接推后一个半小时，定了三点半再集合。
昨天一晚上没有休息，剧组的大家也没有太多心思寒暄拉关系，反正在不远的酒店自助餐厅里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江兴也差不多。
其实他现在年轻，平常也没有疏于锻炼，昨天晚上虽然睡得不好，但断断续续也补了几次眠，就算有点儿困，也完全不至于影响到拍摄状态，中午要睡不睡都可以。
但他……
就是架不住有个实时监控自己身体状态的系统，每次他干了什么不符合健康生活要求的事情，就有自己的Q版小人“啪”一声出现在眼前，一下一下地扣着血或者蓝。
这个心理压力……总之不说也罢。
所以江兴吃晚饭回到自己的宾馆，就直接躺下休息了。
他订的手机闹钟是三点，也嘱咐小刘三点过十分的时候过来叫自己。
但大概没两个小时吧，大约在一点半左右，他就被来自门外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惊醒了。
门外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很响，听得出是在压低了声音说话，但这酒店的墙实在太薄了……
江兴在床上躺了几秒钟，听到自己的助理在外头说：“江哥现在还在睡觉，邓小姐，不是我不进去，是江哥说了要安静地休息了。你也知道，昨天大家都熬了一夜，很累。江哥是主演，下午一下午都可能在赶戏的……”
“我知道的，我很抱歉。”邓碧的声音这样诚恳地传来，“我就是想让江老师指导我一下，不会占用江老师太多的时间的——”
江兴从床上起来了。
他去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然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招呼助理和邓碧都进来，接着他也没关房间门，就这样开着，只请邓碧坐到沙发上：“邓小姐找我有事？”
“江老师叫我小邓就好！”邓碧连忙说，她的姿态十分地低，只问江兴，“江老师，我刚刚去看了片场的公布栏，下午有一场我和你的戏，我想过来问问，江老师有什么能够教我的吗……？”
第五十八章晃神
冬，枯树，漆黑的老鸹，冻得开裂的土地。
陆云开赤脚站在田地里。
他扛着一把锄头，从东边走到西边，从西边再走到东边。
他像是找不到目标地的迷路的人，在陌生的地方迟疑、徘徊；又像是被困在高大堡垒中的人，在弯弯曲曲的迷宫中焦躁、游走。
陆云开没有徘徊太久。
他忽然停下来了。
就在土地的东头，在他最习惯的开始劳作的地方。
他肩膀斜向一塌，扛在肩膀上的锄头就滑到了地上。
他顺势将腰也朝地上塌去，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将锄头提起来——又狠狠地砸下去。
在这样的姿势下，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条薄薄的篾片，像后弯也弯到了极致，向前俯也俯到了极致。
寒风突然卷来，将枯树上的一条枝干“啪”地吹断！
陆云开脸上布满了汗水。
他一下一下地做着差不多徒劳无功的事情。
他将自己紧绷起来，从精神到肉体。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闲下来。不会一闲下来，就看见自己老婆直愣愣睁大的眼睛，看见她蓬乱的头发，看见她赤身裸体地躺在野地里。
看见她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徐中奇和其他的剧组人员站在旁边看着陆云开的表演。
除徐中奇之外的人在导演身旁小声地交谈着：“学得很快。”
“进入状态也进入得很快。”
“表演得已经十分到位了。”
“嗯，非常投入，非常感染人了。”
“徐导，您看……？”最后一声，是建立在周围的人讨论完了之后询问徐中奇的。
徐中奇点了下头，先对周围的人说了声：“行。”
接着他提高声音，向更远的工作人员和陆云开说：“好了，今天的试戏就到这边！明天正式开始《鳏夫》的拍摄！”
这一声招呼像是解开魔咒的关键！
在地里头勤勤恳恳耕种的陆云开一下子丢开手中的农具，没有走到导演那边，反而张开双臂放松身体，砰一下就倒在了凹凸不平的泥地上。
这个动作传到站在旁边的其他人眼里，就是小孩子的调皮捣蛋。
站在徐中奇旁边的编剧和副导演笑道：“年纪还小不定性呢！”
徐中奇也在笑，他冲着陆云开招了招手。
也就是在他招手的这时候，陆云开的经纪人张方已经跳下田埂去拉躺在地上的陆云开了：“怎么一下子就躺到泥地里去了？快起来，披个衣服，大冬天的别生病了！”
……呼……
……呼——
呼————
陆云开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
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经纪人张方的面孔，一晃眼之间，对方四四方方的面孔突然拉长，轮廓变得柔和，鼻头不再挺拔而是柔软，皮肤白皙起来，眼睛瞪圆了，却不是那种记忆里的娇嗔，而是愤怒的，憎恶的，激动到撕裂了眼角，有干涸的血迹停留在那上面——
她牢牢地盯住他。
审视着，诉求着。
又一个眨眼。
属于女性的面孔消失了，面前还是张方那张看习惯了的面孔。
走神了。陆云开有点郁闷地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将手搭在张方的手上，下肢一用力，从地上站起来，几步小跑到徐中奇身旁，接着他们就开始讨论《鳏夫》的拍摄注意事项了。
同一时间，江兴也正与邓碧在说话。
他先转头去问自己助理小刘：“下午是拍什么片段来着的？”
原本今天要拍摄的内容，本来在昨天晚上就发了拍摄通知单的，但因为上午邓碧和林小善互换了角色，计划要拍摄的内容早就换到了西伯利亚去，所以江兴要特意问一下自己的助理，才能知道最新换出来的拍摄茶馆那次。
其实刚才不止邓碧下去看过，小刘也去公告板看过了，他听见江兴的问话就连忙将自己拿到的单子找出来递给江兴。
江兴接过一看，大多是自己和史森以及何跃的戏，再剩下来，就是邓碧的一场，林小善的一场。
估摸着是摸个底，看看这两个人换了之后的拍摄状态怎么样吧。
江兴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了腹稿。
他打发小刘给自己和邓碧泡茶，接着稍微仔细地看了一下邓碧和林小善的戏份——还真的如同他刚才所想的，就是专门抓了林小善与史森，邓碧和他一起演对手戏的戏份来试。
而那条邓碧和他一起要拍的戏，也是学生舞会——魏言简给邓碧跳舞穿的裙子，教会邓碧跳舞，带着邓碧走进学校的大体育馆，这个从考出来的女孩子第一次尝试到被人当公主般对待的感觉。
江兴对邓碧说：“你做几个基础的表情我看看？”
这就是他同意邓碧的要求了。
邓碧严肃着表情静了一下，接着在三分钟之内，做出了喜怒哀乐这最基础的四个表情来。
酒店的一个房间能有多大，在旁边泡茶的小刘稍微斜了一下目光，就将邓碧所做的表情全收入眼里。
套一句说老了的话，他虽然没亲自成为一个电冰箱，但每天身处在电冰箱大卖场，从高级定制到高端到大路货到次品，他早就全部品鉴了个遍。所以现在，小刘对于邓碧的品鉴是……
这次品绝对次出了新花样。
好吧，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就只是，确实不太行，就连外行一眼看过去也觉得实在够假的。
小刘暗暗地想，将从包里拿出来的碧螺春的茶盒打开，按照江兴平常的习惯给加了量之后，又要往邓碧的杯子中倒，还是江兴偶然看见，临时问了邓碧一句：“有什么想喝的茶？”
“没什么特别想喝的，都可以。”做完了那四个表情的邓碧忙说。
“那就换红茶吧，女孩子喝红茶比较暖胃。”这句话的前半句是对小刘说的，后半句则是对邓碧解释。
其实江哥，我们不用这么体贴……
为什么我不乐意在门口和她说话呢，就是因为知道如果你醒来了，肯定会放她进来的……
小刘默默地收了碧螺春，从自己的包里换出大红袍，往邓碧的杯子里倒茶叶。
邓碧连忙再说：“谢谢江老师！”
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除了小刘谁都没有真在意。
江兴将话题拉回倒邓碧过来这里的目的上，他说：“下午你和我的那场戏，我看了看，主要就是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来，这是那场戏整个的大基调，至于细节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就是说，”江兴更进一步地去解释，“你对这个人物的理解，你觉得如果自己是她，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表现出的是惊讶之后的羞涩，还是惊讶之后的局促，还是惊讶之后的沉浸其中？”
“沉浸其中！”邓碧几乎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
这个人物最适合的诠释。
纵贯杨晴琪人物的先后变化，沉浸其中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很自然的解释了。
江兴想。
最适合的不一定最难，但这一个“最适合”，确实最不好表达。
“试试看？”江兴说。
这个试试看肯定是让自己在这里表演。
邓碧差点脱口而出问“就在这里，现在？”了。
但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并且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要求。
八成是昨天的阴影吧。
邓碧暗暗想到，然后把自己的情绪收好，站起来，按着江兴的要求，假想着这里是体育馆的入口处，她第一次穿那么漂亮的裙子，肯定浑身不自在，她别扭地跟着某个人往前走着，通过一扇大门，来到了体育馆里。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她露出几位惊讶的表情，这个惊讶保持了几秒钟的时候，然后她就转脸看向前方斜向，一会之后就已经是完全倾听的姿态了。
表演到这里就结束了。
鉴于刚才江兴在她做出基础表情之后没有评价，邓碧这回问：“江老师，我演得怎么样……？”
明显不怎么样。小刘在心底暗暗接了一声。
这时茶也差不多泡出味来了，他将两杯茶分别递给江兴与邓碧。
江兴将杯盖打开，让滚烫的茶水散热。
他对邓碧说：“——不够自然。你对着镜子看过自己做出的表情吗？”
“以前有过。”邓碧说得很自然。
言下之意就是说最近没有了。
江兴也不和对方讲什么深度了，这要求估计导演都没办法和对方讲。
他先给邓碧做了个示范，也没有太多的动作，就直接看着邓碧。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极为克制的惊讶。
他的眼睑连同眼睫都在轻轻的颤动，这就让他脸上的惊讶变得克制，变得忍耐。
并不只是这样。
在惊讶的同时，主人还扬起唇角。
依旧是一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