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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把宝剑依然顶在我的咽喉处，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为什么不出剑！”我那种蔑视的态度引起了这老者的极度不满，又向我怒喝了一遍。
“反应不过来！”我连眼皮都不眨，漫不经心的答道。
“反应不过来？”那老者先是吃了一惊，但旋即笑了，“怎么你师父门下的弟子都这么一副德行。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了，赶快走吧！”说完那老者朝我脸上掷过来一块铁牌。
依我现在的心情，谁扔给我东西我也不会去接的，这老者也看出了这点，所以故意狠狠的向我脸上扔，我如果想被砸的头破血流就不要接。
我十分不情愿的接住了那块铁牌，竟然是进出那侧门的通行腰牌。紧接着，顶在我咽喉处的宝剑也撤了回去。我刚想去询问一下，那老者已经往回走了十几步了。
“你小子可不要和别人说这令牌是我给你的，要是敢把我卖了，就是你师父也救不了你！”在说完这句话后，那老者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漫天的风雪中。
我呆呆的望着那老者离去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放过我，并且还把这腰牌送给我。但我来不及去多想了，赶忙从侧门那里离开了。因为这块腰牌的原因，守卫们十分爽快的放行了，我就这里离开了天全。
纷纷扬扬的雪仍在下着，很快就到了及膝的高度，黄马在这样厚的雪地里走的很是艰难，经常脚下一滑来几个趔趄，再加上我心神低落，一直未专心驾驭黄马，竟然连着从马上栽下来五次，虽然跌的鼻青脸肿，但我却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我已经彻底麻木了，这里面只有部分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就这样走了许久也不过才离开天全三里远，天全的万家灯火却已经掩没在了无尽的风雪中，但对天全来说，我又何尝不是消失在了这场大风雪中呢？从此以后，朝堂里、战场上、江湖中恐怕再也没有田慕君这号人物了。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或许我本来就是个傻瓜，放弃了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记得小时候在清风山上，我打碎了师父的一盆花，当时没有人看到，自己也下定了决心，在师父问起的时候死不承认装作不知道，但到了师父真的问起来，我还是想都没想就承认了错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几年后我又做了一件差不多的事情，除了在陛下面前拒绝婚事的那一刻，我的理智都不会允许我去拒绝掉这门婚事的，不，即使在那一刻，我的理智也不允许我去拒绝，只是那一刻理智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了。我并不是总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尤其是在最关键的时刻。
生命就像一个轮回一样，就在六年前我已经有一次从天全仓惶出逃的经历了，与上次相比，我身上只是多了一把祥麟剑，当然还有云君送我的那块珺玉。我虽然还是骑在当年的那匹黄马上，但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六年前死里逃生，一路上充满了兴奋与希望，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但现在我的心中只有痛苦和绝望，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下虽大，但似乎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原先曾听说有一个名士，每当他驾车出游走到没有路的地方时便会放声痛苦。我现在也体会到了这个名士的心情，那是一种无路可走的绝望感，虽然我要走的路就在自己的脚下，但我的人生却真的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方了。
到了现在，我突然开始羡慕起“宁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的气概来，只是我的性格在清风山的时候便定型了，那种事一般做不出来。到了这里我竟然有些怨恨起师父来，如果不是他在影响塑造我的性格，我也不会如此懦弱无用的。
“如果有个魔鬼就好了，我可以把自己卖给他，无论是良心、健康，乃至生命，都可以用来换取云君的爱情，但似乎没有这么个魔鬼。”
这一夜，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淌，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它们会冻结在我的脸上，只会留下两条冰痕而已。眼泪都被我默默流到了心里，只是我的心中比外面还要寒冷许多，它们刚刚滴下便已经冻成了石头般坚硬的冰块，然后重重砸在我的心上，把我的心砸得疼痛不已，而那些冻结的泪珠则摔得粉碎。
这一夜，我的确一滴眼泪也没有淌，但自此却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被冷风一吹，双眼便不自觉的泛出很多泪花，就像在淌眼泪一样，似乎上天要让我用一生的时间去为拒婚的愚蠢行为而后悔和流泪。
雪下了整整一夜，给整个大地都穿上了一件美丽的外套，看天气这衣服会被大地穿上一段时间。我随便捡了条路，便漫无目的的顺着走了。大雪将路上的坑坑洼洼给挡住了，再加上我神智都有些模糊了，在摔了十几次以后我才终于长了少许的记性，开始用心骑马，但整个人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浑浑噩噩的。我逃离天全的时候，离新年只有两天了，现在整个大地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似乎在这一年不曾发生过大战一样。几乎是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虽然从侯府里面带了一大笔金银，但却花不出去，连吃的都买不到，只能到百姓家里去讨，虽然我是付钱的，但还是让我有一种做乞丐的感觉。
就在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仍然在逃亡，心中的压抑和痛苦逼得我差点儿自杀，但这还不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但那一天——天佑十三年正月初二很快便来了。我本来要在这一天和云君成亲的，强大的落差和失望让处在冰天雪地里的我一下子精神失控了，我先是像个疯子一样重复大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类的结婚司仪用语，还边喊边放声大笑，就像云君真的嫁给了我一样，在笑够了以后我又开始放声大哭，把这些天压抑的泪水一下子全都哭了出来。喊累了、笑够了、哭完了以后我便开始在雪地里舞起剑来，完全不按什么章法，就是在胡乱的砍刺，就像是在拿害我娶不到云君的命运报仇一样。我此时已经彻底崩溃了，如果旁边有人路过的话，我会想都不想就取下他的首级。上天似乎不忍我再去杀人，十分眷顾的没有让任何人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当舞剑舞累了以后，我便带着无尽的怨念和痛苦躺在雪地里睡着了，毕竟我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了。
我本来以为现在只有睡眠才能令我暂时的忘掉痛苦，但我还是失望了，即使在梦中我依然惦记着云君，这次看到她在与一个背对着我的男人谈情说爱，我只能在一边默默的看着，想要对着云君倾诉我对她的爱，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我就这样心如刀割的用满怀恋爱的眼光痴看着云君，其中的心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然后云君便和那男子走开了，我还是发不出什么声音，伸出手臂想去挽留一下，却一把抓住了一团冰凉的东西，我就这样子惊醒了。
醒来一看，我刚才抓住的只是身旁的一团雪，我定了下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梦，但这梦却正是现实的写照，想起云君的音容笑貌，只是让我倍感心酸。雪在几天前便停了，但天空依旧阴霾，只是今天才开始放晴。天虽然转晴了，可我的心情却并没有变好，我抖了抖身上的雪，在雪地里咯吱吱的又踩了几十下后，这才跨上黄马，带着满心的惆怅与哀伤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荡。
元宵节过完了，年才算是结束了，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这段时间我风餐露宿，不知不觉间就会走到没人的地方，经常没饭吃，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瘦下来了十几斤。这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又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还在云国，因为这座县城的差役都是穿的衣服和我在文新做捕快时穿的衣服一个样。我在城门口转了好久，看看那里贴的悬赏通缉令有没有我的。我没有发现其中有我的画像，看样子天佑帝也不想通缉我这个大英雄，这事估计就这样过去了。又转了一会儿，我实在有些饿了，便到县衙旁的一处小摊那里买了几个馒头，正当要给钱的时候，我发现县衙旁边的墙上贴着一份通告。我匆匆扫了几眼后，整个人就呆在了那里，这份通告宣布了吏部侍郎李鸿儒与国珺公主云君在正月十八大婚的消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又袭上了我的心头。
“果然是他！真的是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消息呢？”我嚎叫道，最后一句是我吼出来的，半个县城的人大概都能听到。原先云君说她的心上人也立了大功，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当时就怀疑是因为说服大若未出兵的李鸿儒，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密切。我才离开了天全十几天，云君马上便要成亲了，果然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啊！只是……只是为什么还要我看到这个消息，我受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让我再承受一次失去云君的痛苦吗？
我傻站在那里，后面的顾客都被我挡住了，那店铺的伙计自然不愿意，伸出手来说道：“大爷，您快点儿给钱吧！”
我一下子又来了脾气，全都迁怒到这个伙身上，将自己手中的馒头都砸到了他的身上，竟将这伙计砸了个跟头，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我还不解气，抓住店铺里放馒头的箅子，将一箅子的馒头全都掀翻了。望着滚得到处都是的馒头，那伙计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因为被我用馒头打伤了站不起来，要不然也动手了。旁边的顾客们也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我，但就是没有一个为那伙计出头的。
“这么好的馒头多可惜啊！”一个声音传到我耳里。
“老子他妈的就是喜欢用馒头喂狗怎么了？”我咆哮道，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圈，是啊，我不是把云君送给了李鸿儒了吗？在吼完这句后，我怕被别人看到我眼中的泪水，赶忙走开了。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又看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那伙计，心中一阵悔意，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黄金，仍在了刚才放箅子的桌子上。但我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居然一下子把那个桌子给砸了一个洞。
做完这些后，我赶忙跨上黄马走了，围观的那些百姓终究是没能看到我落泪的一幕，但比我的眼泪更早落到地面上的确是从我嘴里吐出的一口鲜血。我只顾逃走，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吐血了，完全没去管嘴角和衣服上的血。我是高昂着头离开的，就像完全不在乎云君一样，但掺杂着鲜血流到我口中的泪水，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它的滋味。
在听到云君结婚的消息后，我是彻底绝望了，现在只有死亡才能平复我心中的伤口了。我终于又笑了，但是那种十分阴险的笑，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死法。我实在没有勇气自己结束掉自己的性命，便自欺欺人的选择了不再吃东西，我不是为了自杀才绝食的，仅仅是因为我没胃口。在离开那座县城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吃东西，也不走大路了，黄马愿意去那里就让他带我到那里去，因为我也一直没有给它喂吃的，它自然会去草好吃的地方。
就在我绝食的第四天，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今年虽然下了一场大雪，但接下来很快便回暖了，还没有到春分天已经很暖和了，第一场春雨便这么来了。身体已经有些发虚的我浸在雨水中，偶尔也会抬头喝几口雨水，任凭雨水浸湿我的衣服。春雨过后竟然又发生了倒春寒，我一下子着凉发烧了。本来发烧也没什么，只是我绝食了好几天身体虚弱，一下子便病倒了，整天只能趴在马背上了。我本来以为自己能撑十天才会被饿死，但这场大病似乎能让我提前两天如愿。到了第八天，我真的撑不住了，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我又看了一遍我倒下的地方。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树木繁茂，更好的是这里已经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这就保证了我很难被某些好心的路人给救回去。
仰面摔到地上后，我的意识还清醒了一会儿，只是没有力气动弹了。渐渐的，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了，就在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用怨妇才有的眼神又看了一眼蔚蓝无际的天空，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云君，我爱你！”这是我很早前就想好的临终遗言，但我最终说出了另外三个字——“人……苦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师父是个虔诚的道教徒，记得小时候，他经常给我们讲庄生化蝶的故事。这个道家的经典故事在我听来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不就是一个人突然犯傻弄不明白自己是人还是蝴蝶吗？还不如魏悦自己编的故事好玩呢！
此刻，我竟然有一种化蝶而飞的感觉，我的意识似乎脱离了身体，能够自由的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态。难道我已经死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魂魄吗？我想活动，想自由的翱翔，但却就是动不了。原先经历的一切又不断的在我的眼前切换，从小到大的各种经历不断的在我眼前浮现，最后又定格在了云君身上。云君穿着鲜红的新娘装，脸色娇羞，红润的可爱，不知道是因为被那衣服掩映的原因，还是因为新婚的羞赧。紧接着，云君带上了红色的凤冠，额前的珠帘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凤冠这半遮半掩的珠帘，让云君显得更加迷人。带着满脸的幸福和羞赧，云君缓缓向李明英走去……
炽热的泪水终于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我终于清醒了过来。借住昏暗的油灯，我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件低矮的瓦房里，全身*的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原先穿的衣服都在旁边的一个火炉上面烤着，而在火炉旁边还做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正在烤火的老头。这老头身形瘦小，已经有些驼背了，满脸的皱纹，一看就是标准的农民。见我醒来了，那老头赶忙站了起来：“后生仔，好些了吗？来吃些东西吧！”说着那老头便给我端来了一碗粥。
“我不喝！我要死！谁让你们救我的！”我求死不成，一下子来了脾气，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大呼小叫起来，还推了那老头一下。如果不是我大病初愈没有力气，这老头肯定就被我推倒了。
那老头被我推得倒退了一步，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张大叔好心好意的收留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我就不会花那么多力气把你从外面拖回村子里来了。你这只白眼狼，不感恩报德，居然还推张叔，真不是个东西！”就在这个时候，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姑娘。
“谁让你们救我了？我就是想死，你们这些人多管闲事，还在这里以什么恩人自居，真他妈的没事找事。”我的怒火还没下去，继续吼道。
“算我瞎了眼，就当救了只畜生！你给我去死去！走！快去！别墨墨迹迹的，你不是有剑吗？直接朝脖子那里一抹就完事了！”那姑娘毫不示弱的对我吼起来，还把我放在那边烘烤的衣服给扔了过来。
“都给我消消气吧……”那老头劝解道，但我们两个人明显无视掉了他的存在。
我被那姑娘这么一激，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就要出去自杀去。
那姑娘这才看出来我是真不想活了，语气顿时温和了不少：“我可提醒你，我们这里可都是野兽啊，什么老虎了，狼了，到处都是。你如果自杀了以后，我们可就再不管了。你想想，你的尸身被一群野兽当做食物给吃掉的情景吧！那个叫惨啊！身子被撕成了好几十块，骨头啃了，血肉模糊的，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最后还会变成粪便被排泄出来……哈哈！怕了吧！你的脸都绿了！哈哈！”说到这里，那姑娘又笑了，笑的十分嚣张。
身首异处的血腥场景我见多了，但却还没见过野兽吃人的情景，被那姑娘一说我顿时觉得有些恶心，尤其是她说的是我的身体。我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似乎感受到了身体被野兽撕咬的感觉，还有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说实话，我的脸可能真变绿了，但我还是强行站了起来，我可不想再受气了。但我毕竟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身子虚弱的很，刚走了几步就又一次摔倒昏迷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白天，我仍然是躺在那张床上，而那张叔依然守在我身边，显然是怕我醒来后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
“后生仔，吃点儿东西吧！”见我醒来，张叔又凑了过来。
“谢谢了！”在道谢的时候，我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
“唉！你还年轻，赶忙想要寻短见呢？遇到什么难题了？说出来我可能帮你支些招。”
我还是摇了摇头，自己都很少对熟人吐露心事，更不用说陌生人了。
“看你衣服的料子，想来不是寻常百姓，你们这种人和我们普通百姓是不同的，大概是有什么追求和理想的吧，想要寻死多半是因为事业或者爱情不顺吧？”那张叔试探着问道。
在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我就笑了，是那种带着点儿嘲讽的笑，笑完后我又自言自语发问道：“爱情？事业？”
“看样子是两者都不顺了！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所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但你的心情我还是能够体谅的。”
“是吗？大叔您也有什么伤心事吗？”
“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只想自己一家人平平安安，可惜上天连这点儿要求都不满足我。我的独子十岁的时候上山砍柴，结果被一条恶狼给咬死了，我老伴伤心欲绝，发了疯，结果不小心掉到井里面淹死了。你说，我受的委屈和悲伤应该能和你比我吧？刚开始我也想死，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了，谁能不伤心啊！可是我转念一想，他们人都死了，我再死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的死能换回他们的性命来吗？我的妻儿是世上最关心爱护我的人，他们只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后生仔，你如果死了，谁会悲伤难过啊？那还不是你的亲人和朋友吗？你这是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心里难受啊！”
“知道怎么还去做这种傻事呢？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如果都心放在那一二分的不如意上，那都不用活了。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在这方面给你的多了，在那一方面就要少给你一点儿了。遇到不如意的事，谁心里会好受呢？只要挺过最伤心的那段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