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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绝对没有握着他人的手而活下去这种事,如果发生那种状况的话,已经跟所谓的活着不一样了。跟某个人在一起的状态,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比较接近死亡。没错,死掉的话,就可以跟大家在一起了。被埋在土里,与周围同化。在天国里,大家应该都是手牵着手在一起的吧。虽然不知道实际的状况,但我总觉得,在天国里,人们不会是一人独处的。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此时少年的响亮话语,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也许,我是对产生那种想法的自己感到震惊吧。这是一种全新的感情,是不可思议的,而且,是不安定的。
进入驾驶舱,系好安全带。少年驾驶的飞机先驶了出去。引擎开始发动,浮起细小的白烟。螺旋桨开始转动,像是正确认螺距控制。确认过舵的状况之后,我准备往跑道的方向前进。
我的飞机也驶出了停机棚。甘美的排气扩散在夜空,化油器吸入这绝佳的空气。仿佛在沉吟低语、充满诱惑力的启动马达,正在诱发引擎运转。
令人愉快的些微震动。
确认过仪表板之后,我关上座舱罩。
地面作业人员从旁边跑过。轮子上的锁已经解除。我的左手温柔地抚着节流阀,螺旋桨随即有所反应,轻轻推着机身。
令人愉快的些微摇晃。旁边可以看见美丽的灯光,那是塔台的方向。
获得起飞许可后,少年起飞了。我跟在他后面,在跑道的一端待命。马上看见了通行讯号。
我缓缓地推动节流阀。
来吧,乖孩子,一起来享受吧!
稍微忍耐一下,轮子的讨厌声音就会消失。
可以从所有的污秽当中脱离。
我飞上天空。左右振动机翼,前后稍稍俯仰,确认升降舵的状况。
好轻。
真的,好像浮起来一样。
「好轻。」无线电里传来少年的声音。
「嗯。很轻。」我回答:「轻得就像是在鬼扯一样。」
渐渐往上飞。他的飞机与我并列,以耸峻的角度爬升。
一点都不会令人厌倦。好像可以上升到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也能去到豫州。
「那,可以让我跟在后面吗?」他问道。
「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我笑着回答。
少年的飞机往右边飞去。看到这个状况,我慢慢回转,以机身颠倒的姿势跟随他的航路。
在一个漂亮的筋斗之后,他往我这边飞上来。
如果飞机是这么轻的话,不管是谁都可以做到吧。
他接近我了。我从左右两边确认后方,推进节流阀,一点一点地把襟翼往下拉。
他发现了吧?
三秒后,他发动攻击。
一、二、三。
升降舵全开。
瞬间绞紧引擎,方向舵和副翼往反方向拉。
截断空气的声音。
机体朝下。空档。节流阀再次全开。
少年的飞机在我斜下方。
怎么还在那种地方?
「太厉害了!刚刚那是什么?」他问道。
「如果有空说话,不如快逃吧,会被打下来的。」我回答。
完全进入射程。
「哒!哒!哒!」我大叫:「太慢了太慢了。」
少年的飞机往左边飞去。
我往右边脱离。
他翻了一个螺旋形筋斗,垂直往上爬升。
我也翻了一个筋斗。
真的很轻。我露出笑容。
这样很好!
第一次开到这种飞机。
一边滚转,一边做水平盘旋。
「再来一次吧!」我说。
「请多多指教。」少年答道。
他会怎么过来?
他急速上升,我在旁边一边看着他,一边往上飞。
看起来像是要翻筋斗,用机身颠倒的姿势继续上升吗?原来如此,高明的技巧。我稍微斜斜地躲开,翻了一个外筋斗。
扭转似地飞舞着,往右边反转、切入。这是非常危险的飞行方式。我用下降的方法瞬间修正之后,往右边滚转。往上。然后,四分之一个失速转弯。看起来像要往左边逃离,实际上是往右下飞。然后,就着机身颠倒的状态做了一个殷麦曼转弯。
俯仰的角度逐渐加大。
太有趣了。
做了一个像眼镜蛇扭转的假动作,然后俯冲。
看看仪表板,油压正常。
拉紧节流阀,做了一个快滚的动作。
好轻。
剎那间在他面前停下,就着机身颠倒的姿势冲过去。
趁他刚好在滚转的时候,拉升降舵,从下面接近。
他发现之后,滚转。抓紧升降舵。
「刚才的反应刚好及格。」我说。
下降,追上他。
他应该是想用失速的技巧来躲过我。
应该会放下襟翼。
来了。
他的机体向上飞。
我也拉下升降舵,身体感受到加速的感觉。
放空档,用方向舵修正。
斜斜地滑行,巧妙地使用扭力。
就是现在!
拉下升降舵,节流阀全开。在正对面发现了他的机身。
「哒!哒!」我说。
脱离。
他的飞机失速,不断地翻滚。
坠落。
「谢谢,你的演技真棒。」我又笑了。
像锥子一样,不断往下坠落。
我斜飞到旁边看他。
正下方就是跑道,建筑物看起来小小的。他的飞机逐渐接近地面,像风车一样不停地翻转。
「够了。」我说。
可是,停不下来。
「放空档!快回来,怎么了?」
没有回答。
我看着自己的右手。在操纵杆上,拇指正在待命。
难道,我按下去了吗?
应该不至于。
往反方向驶去,再次看着正下方。
确认。
「够了,不要这样!喂,不要开玩笑!」
渐渐落下去,变得小小的。
我也以倾斜的角度,滑行似地急速下降。
「函南!」我叫着。
黑色小点被跑道旁的漆黑草地吸了进去。
突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身体在一瞬间冶到脚底。
我颤抖着。
「函南……」
连声音也在发抖。
掉到那么那么黑的草原里。
不要……
我应该是看着跑道的,然而一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知道汗水从额前流过。
起身。
我在床上。
深呼吸。
「王八蛋。」我低声说着:「别开我玩笑。」
心脏还跳得很快,汗水流过脸颊。
不,那不是汗。
我的眼睛流下泪水。
不由自主地。
怎么回事?明明是梦。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痛苦?
好暗,这里太暗了。
把脚伸到床下,随便套上鞋子。窗外也很暗,我走近窗口,望着外面。
玻璃是透明的。
万籁俱寂的夜。
根本没有什么跑道。
7
那之后,一直到天亮为止,我都无法成眠,而只是茫然地看着窗户外面,有一种来到水族馆的感觉。如果能够把窗户再打开一点,我想应该会更好吧。我又不会跳楼,难道就不能把那个卡榫拿掉吗?我研究了一下,要是有十字形的螺丝起子,搞不好我自己可以把它拆下来。下次拜托笹仓看看好了,我想。
早餐送到房间时,我反而开始想睡了。我什么都没吃,窝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医院人员过来的时候,我大概有跟对方说我不吃了。等我起床的时候,桌上已经收得干干净净。
十点多,医生过来诊察,问我觉得如何,我回答说状况很好。等医生走出病房,我朝门口吐吐舌头。之后听到敲门声,我应了一声,笹仓走了进来。他没有穿肮脏的连身工作服,而是打扮得非常绅士,我稍稍吃了一惊。笹仓一只手上拿着花,像红玫瑰一样的花,说不定真的是红玫瑰。
「来,因为是探病,所以……」他把花束放在柜子上。「我本来觉得干燥花比较好,可是干燥花不适合放在病房,然后我又没有勇气拿人造花来。」
我在想,笹仓干嘛一个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不过因为看起来很好笑,所以不跟他计较。我默默听着。他把纸袋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书本,把书本也放在柜子上。
「都帮妳带来了。我对合田撒了谎,然后进妳的房间。我已经很久没做这种会让我内疚半天的事情了。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念中学的时候,那次是把自动贩卖机弄坏,拿走里面的东西,从那以后就没做过会内疚的事了。」
「那件事跟这件事的程度根本不一样。」我靠着墙壁,窝在床上说。
「我也帮妳买了烟。」他把两盒烟放在书上。
「谢谢。」
「这里可以抽烟吗?」
「可以去大厅或顶楼抽。」
笹仓看看四周,发现了放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他走过去,往窗户外面瞄了一眼,面向我坐了下来。
「有带螺丝起子吗?」
「现在?」
「嗯。」
「怎么可能带那种东西?」笹仓撇撇嘴。「只有危险的家伙才会带着那种东西在路上走。」
「我想把窗户上的卡榫拿掉,窗户要是不能完全打开的话会很闷,我会喘不过气来。」
喘不过气,这句话是刚好想到的,是语言上的气势。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在意窗户上的东西。
「跟护士借不就好了吗?」
「她会认为我想自杀,绝对不肯借我的。」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种作用啊,我还以为是用来防小偷的。」
「小偷怎么可能爬到这种地方来?」
「妳等一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伸进口袋,窸窸窣窣地像在找什么。因为看起来技术不怎么好,所以应该不是要变魔术吧。不过,如果他掏出螺丝起子的话,我还真想为他鼓掌。
他拿出的是硬币,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之后,就走到窗户边,把脸凑近那个卡榫。
「这样拆得下来吗?」
笹仓没有回答。当他在拆卡榫的时候,我跳下床,去确认放在柜子上的书,然后,把花束的包装纸拆掉。护士在边桌上放了装着水的水壶,而且还有杯子。我犹豫了一下,打开水壶盖子,把花束插了进去。虽然这样就没水喝了,不过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根本没用过这个水壶,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做好手边的事之后,我走到还在跟窗户奋战的笹仓背后。
「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我说。
可是他没有回答,我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看不到他的动作。
我不好意思再跟他说话,于是拿了一本书回到床上,继续靠着墙壁,翻开诗集。为了确认自己上次读到哪一页,我沙沙地翻著书。
「好了。」笹仓说。
可是,看不出有特别的变化。又过了两分钟,他默默回过头来,把卡榫的零件拿给我看。
「咦?拆掉了吗?」
「嗯,不过还有一个。」
「什么?还有啊!」
「这边窗框上还有。」
「这样就好了,能开一边就行了,我不会开那边的窗。」
「不行,要做的话就要做得彻底一点。」
「为什么?」
「呃,因为那是笹仓派的作法。」
「不用笹仓派的作法也没关系啊……谢谢,这样真的可以了。」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唔……没有了。」我微微一笑,「这里没有东西可以拆了。」
「我可以帮妳拆门喔。」笹仓也笑了起来。
护士会吓到吧,搞不好很有趣。
不过,我们的笑声马上就消失了,之后是几秒钟的沉默。我想,难道没有什么话题能聊吗?像是引擎的实验做得如何之类的,不过,真要提起这个话题的话也很麻烦,一定会聊个没完没了。笹仓似乎也在找话题,他两脚大开,坐在椅子上,双手搁在膝盖上,直直盯着地板。他完全没有抬头。像是被塞进大炮,等着发射升空的火箭人。
「基地有没有什么改变?」我问道。
「没有。」笹仓抬起头来摇了一下,「这两天没有人飞。」
「好想快点回去。」
「看起来不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吗?」
「才不……」我摇摇头。「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不知道。」我缩缩脖子,说出「是作战方式」的话只会觉得空虚。
「啊,对了对了。」笹仓伸手在胸前的口袋里掏着,然后拿出一张纸片。「来。」
我伸手接过,是一张照片。想起来了,我拜托他帮我带散香的照片。这是刚开进停机棚的时候吧,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谢谢。」我看着笹仓的脸。「我昨天梦见自己开着散香,是新型的。」
「咦?哪里不一样?」
「机身不是金属,好轻。」
「嗯嗯。」他点点头。「飞行员果然只会想这种事。」
「那种触感真的很棒。」
「如果能够把所有的武器装备都拆掉,就会变成很轻的飞机了,说不定比整个机身都改用塑料还要轻。」
「可是,这样就会产生『为什么开这种飞机』的问题了。」
「没错没错。」笹仓撇撇嘴,「人也是这样的。」
「咦?怎么说?」
「如果可以不用工作、整天悠闲度日的话,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简单而纯真的人生。」
我不知道笹仓的话究竟对不对。工作是人们的负担吗?这个问题妨碍了我的思考。
因为想抽根烟,所以跟他来到顶楼,路上跟护士借了烟灰缸。打开顶楼的门,上面没有半个人,笹仓用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被网子包围的顶楼。
我看着天空,今天也是晴天,不过,天空中没有半架飞机。
我们抽着烟。
笹仓没有聊到关于引擎的事。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说的,觉得有点扫兴。抽完一根烟后,他回去了。我因为还想在顶楼多待一会儿,所以跟他说了再见。
总觉得,那名少年还会再到这里来。笹仓消失在阁楼里面后,我一直盯着那扇门。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预感没有成真。
叼着另一根烟,点燃。
天上似乎有小小的飞机踪影。可是,它在盘旋。我知道那是正在滑翔的鸟。被烟熏到了,我揉揉眼睛。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悠闲地抽烟?不过,即使像这样玩耍,也没有为任何人的生活带来麻烦。
结果就是这样。
没有为任何人带来帮助。
我很清楚那种事。
那只鸟对谁都没有帮助。在天空飞行这件事,原本也就是如此。
自由,是没有帮助的东西。
就像这个烟一样。
总之是没有用的东西。
是被讨厌的东西。
可是,我觉得,如果能像烟一样自由就好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最后也会像烟一样消失无踪吧。无论何时,都能自由自在,不会被这个世界所拘束。
消失之后,就能得到自由。
落叶也是这样的。
我在烟灰缸里把烟按熄。
「草薙,回房间去吧!」我低声自言自语。
在床上乖乖地看书吧!
护主要送午餐来了。
微微一笑,让她高兴一下吧!
那就是大人。
那是人类的嗜好。
然后,在墙壁贴上飞机的照片,假装相信那是自由的碎片,假装继续忍耐。
跟死亡比起来简单多了。
我一直都知道,活着是很简单的。相信你也是吧……
第二话 失速转弯
就在那时,伊凡·伊里奇落入洞穴中,看见了一道光。他获得了启示,知道自己的生活虽然不对,但还有挽救的机会。他问自己,什么是「真正的事」,他竖耳倾听,周围一片寂静。那时,他觉得有人亲吻了他的手,他睁开眼睛,望了孩子一眼。他露出可怜的表情。妻子靠近他身旁,他抬头望着她。妻子张着嘴,任凭泪水滑过鼻子跟脸颊,露出绝望的表情,直直看着她的丈夫。
1
在这一个星期内,我没有再见过少年。而且,除了护士、医生,以及送餐点的医院人员之外,我没有再见过任何人,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我茫然地想着,也许大家都忘记我了。或许,连我都已经忘记自己的存在了。
我每天去顶楼五次,抽烟、看天空,那是我此刻的工作。可是,这种平静美好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
我在顶楼的时候,阁楼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两个男人。一个是带着眼镜的短发中年男子,另一个人背着有巨大镜头的照相机,留着黑色落腮胡,稍微年轻一点。
「请、请问……」戴眼镜的男人走近我问道:「您是草薙小姐吗?」
我呼出一口烟,把烟灰挥在另一只手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才看向他。
「你是?」
「我、我……是YA新闻的记者。呃、那个,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另一个人用镜头对着我,咔嚓按下快门。那一瞬间,我伸手遮住自己的脸。跟空中的战役比起来,这是很简单的反应。
「要问什么是你的自由,可是随便拍人家的照片,这种作法不太正当吧!」我冷静地说着。
「啊!非常抱歉。不、不是那样的……我是草薙迷,我想,在这里代替全国的草薙迷,请您发表一下您的看法,不管针对什么事都可以。」
「看法?对什么的看法?」
「不能拍照吗?」比较年轻的那一个粗鲁地问着。
「你给我等一下!」眼镜男回头吼了一声。
「可以请你们直接去跟我们公司的宣传部接洽吗?」
「这个、这个不行,那样就变成造假了,谁都不会相信。我们想听听您真正的声音,如果不是您本人的话就不行。而且,为了让草薙迷相信那是您真正的声音,我们一定得要拍照。」
「刚刚拍的那张不行吗?应该可以拍出『我一点都不想被照到』的感觉吧!」
「那个……您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是伤在头部吧?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您的岗位上?」
「不知道……」
阁楼的门砰地打开,甲斐就站在那里。两名男子回头看她。
她用手指推推眼镜,以模特儿般的优雅步伐,直直地走向这边。
「非常抱歉,我们会在下午三点,于下面的会议室举行记者会。」甲斐用柔柔的语气说话,说完之后,露出了一个假假的笑容。
「呃,我们是想在那之前做一点访问……」眼镜男狠狠地瞪着我的脸。
「不要写出本名,请务必遵守规定。」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