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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永伦掐着腰，瞪着眼，极具伟人气质。
没等缪永伦胡说完，两人已先他一步离开了审讯室。
“老乐，你注意到了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楚闻娟拉住他的胳膊，兴奋地两眼放光。不等乐逸年答话，自己又接着说，“缪永伦看见了，可偏偏缺少最重要的情节。”
乐逸年点上烟，悠悠地说：“在树上蹲了一个晚上，却错过了最重要的谋杀场面。”
“我说的不是这个。”楚闻娟摆摆手，“如果他看见凶手是谁我们还做什么，要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又带有启发性的线索。你记得吗，所有出现在现场及其周边的涉案人士无一例外地否认进过书房。但是缪永伦所见足以证明，他们中一定有人说了谎。”
“丁宝根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可那不是全部。何颖为什么哭，然后又是谁惹她大发脾气，当晚开出的那张支票现在何处，留声机在案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所有的问题都要对应到一个或几个人身上，而且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绝对不止一个人。现在我们只知道窗户关着是因为何颖怕争吵声被人听见，像丁宝根一样，不过是整个案件的冰山一角。如今摆在面前的是道连线题，屋人甲乙丙丁，嫌犯子丑寅卯，当我们将其一一对号入座，也就意味着破案的时刻到了。”
乐逸年表示同意她的观点，随即又提出新的疑问。
“石太太和任水搞婚外情，你敢相信吗，听起来真是远远超出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不是你不明白，只是她太奇怪。何颖这种人的行为不能用中国传统思想去理解。她曾向何爵士挑明同石中谨离婚的打算……”
乐逸年叫起来：“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没听你说过！”
“终究是人家的私事，而且门伯说的话未必靠得住。不过听缪永伦这么一说，让我不得不对此予以重视。”
“这么看来确实不单纯。何爵士的意见呢？”
“还用问，当然是坚决反对。何守仁在上海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离婚居然还是因为和下人胡搞在一起。这要是传出去，真成天大的丑闻了。”
“我真的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可空穴来风，势必有因呀！”乐逸年感叹道。“两人天天在眼皮子底下，石局长会没有一点察觉？”
“抑或是安于现状。”
“你的意思……”
“随便说说，关键要看他如果离婚能得到什么。你想，何颖要离婚容易理解，她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石中谨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走这步棋。以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仰仗何守仁的女婿身份得来的。倘若抛开这一点不算，警务处副处长的位子由谁来坐，还不好说了。”
“你把案子分析的太复杂。”
“先导向复杂，然后你就会发觉侦破过程将变得越来越简单。所有的未解之谜都会像拿着小铲子的鼹鼠从地底下拱出来。”
“不管怎么样，就职典礼就要明天举行了。到时候石局长将正式成了我和你的上司，这起案子最好谨慎行事。老板有权利让你不爽，却没义务叫你高兴。”
“还有，知道那张照片的人越少越好。像何守仁说的，牵连其中的不是普通人家。”
“缪永伦怎么处理？”
“放了他，留在巡捕房更是个麻烦。”楚闻娟说，“我必须尽快和任水谈一下，而且要绝对保密。如果事实不像缪永伦说的那样，也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定要万分谨慎，这起案件关系到你在巡捕房的工作能不能长久。”
“不用担心。我楚闻娟能在侦探行业立足自有一套不为外人道的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
“说了不为外人道！”
乐逸年点点头：“好了，公事说完，我还有点私事想跟你聊一聊。”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这么回事。首先要声明一下，我不反对你跟我弟弟交往……”
“就此打住！我不想再听到跟这件事有关的任何话题。我说了，我不承认！”
“我还没说完，先不要急着表态。”乐逸年说，“反正我都知道了，你也用不着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弟弟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年纪正合适。只要逸天不反对，我也乐得给你们撮合撮合。”
“你有这么好心？”
“的确，我也有我的想法，小荷的谎话瞒不了多久，早晚有露馅的一天，他要是能接受你，到时也不至于太伤心。”
“我猜你也是另有所图！”
“应该说是双赢局面。你们要是真能有个好结果，楚大夫成我们乐家的恩公兼亲家，亲上加亲！那时候你也不必再作私家侦探了，有个抛头露面的活让我来，遇到棘手的案子你就给我提提醒，生活上呢，你作逸天背后的女人，事业上就做我背后的女人……
“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恶心。验尸官听了也得吐出来！”
“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你要支持我的工作，这么好使的脑袋瓜别浪费了。”
“欺世盗名！”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又没说不愿意。”楚闻娟说，“可直觉告诉我，在阿天的心里我已经被扣分了。”
她讲了发生在医院里的一幕。
“小误会而已，我弟弟没你那么小心眼。”
“小误会？梁山伯和祝英台也只是有点小误会！”
“扯远了，没那么严重。”乐逸年轻松地说，“算命的说我们乐家祖上犯小人，所以后世屡屡遇人不淑。娶妻嘛，当然还得求淑女，我觉得你勉强也可以接受。”
楚闻娟冷冷地说：“干嘛那么勉强！”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章 就职典礼
就职典礼定于周六上午十点举行，地点在中央捕房会堂。楚闻娟坐在台下，目睹了新科警务处副处长接受聘书继而宣誓就职的全过程。整个仪式隆重而热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美好的前途正像头恶狼守候在这个年轻鳏夫的不远处，躲都躲不开，谁还会不合时宜地去提及那个不幸的女人。
典礼结束紧接着是酒会。人群里始终不见何守仁的身影，这是否意味着一丝不稳定的因素。楚闻娟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前来出席典礼的门汝平。他正在没命地喝着一种颜色怪异的鸡尾酒。
“严禁胡思乱想！”他说，“上校这几天身体抱恙，其实自从他女儿去世后一直这样，是我亲自给他检查的。”
医生脚下有些不牢靠，楚闻娟扶他到沙发坐下。
“有好几个原定出席的人都没有来，而且都是要人，不免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她说。
“这些人都是蠢货，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我明白，有些人猜测中谨是杀死他太太的凶手，全是胡扯。我认识他已经五年了，一个人不可能五年的时间都在装模作样，这很难做到。他是个好人，也许你会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窝囊，但绝对是个好人，石中谨绝对不会做出有损别人利益的事，他甚至没有犬齿！来吧，让我们为好人有好报干杯。”
“好人有没有好报是一回事，我看你主要是想干一杯。”楚闻娟笑着说。
“嗯，别看你从没有离开过上海，玩笑倒是开得蛮国际的。”
乐逸年从各色达官显贵间穿梭出来，也加入到两人插科打诨中，酒杯在一连串的公关工作中撞出了不小的成就。
楚闻娟沉默片刻，等气氛凉下来，突然严肃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在怀疑石中谨呢？”
“你有这个权利。工作和性格决定了你的想法，二十多年前我就知道楚闻娟是个地道的怀疑论者，虽说你当时刚刚会爬。”
“我知道何颖的死不会给石中谨带来任何好处……”
“空想是没有意义的。”门汝平打断了她。“我是你的话，就会去问问他。”
医生抬起手指着前方，由于一直摇晃，至少二十个人在范围以内。
“到底哪一个？”
“真可恶，他老是走来走去。”
“……大家都站着没动。”
“鬓角有白头发的那个。”
楚闻娟从人群里分辨出医生指的那个人。他年近半百，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脸色红润有光泽，精力充沛中有点老态地发福，不用喝醉也能看出来他有两个下巴，表情似笑非笑，眼观六路却始终没有焦点，一副标准的律师派头。
“那个人是谁？我刚才也在注意他。”
“他叫方清源，是中谨夫妇的私人律师，应邀前来观礼的。”
“和我猜的差不多。称呼他为‘何颖的私人律师’会不会更恰当呢？”
“都一样，何必分那么细。”
“分得细是因为有区别。”楚闻娟面带智慧地笑道，“你猜他会站在谁一边？”
“律师，”医生轻蔑地说，“永远和钱站在一边。”
“你认识他吗？”
“见过几次，算不上太熟悉。夸夸其谈的家伙，嘴还没张开，话就已经出来了。”
“你能帮我引荐一下吗？”
“有什么不能的，小事一桩。”
门汝平扶着沙发扶手要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楚闻娟阻止他道：“不，不，现在不用着急，我想换个场合和他单独见上一面——在石中谨不知情的时候。”
两个小时以后，楚闻娟和乐逸年按约定来到了清源律师事务所。
办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各种文件整齐地排列在档案柜的玻璃门后面。秘书在离开之前，为他们作了介绍。律师热情地起身迎接，涉嫌揩油地紧紧抓住楚闻娟的手。
“不必介绍了，我尊敬的门汝平医生先前跟我打过招呼。你们是为何颖女士的遗嘱而来。”
出于礼貌，楚闻娟一直等到律师客套完才缩回手来。那已是八分钟以后的事了。
乐逸年还没完没了：“方先生，耽误你宝贵的时间，我深表歉意。”
“哪里哪里。竭尽所能不遗余力地帮助巡捕房办案，是我方某多年以来矢志不渝的做人原则。乐先生和楚小姐有任何不明白的，且但说无妨。”方清源始终面带微笑，举止优雅而做作。
楚闻娟说：“这样最好。方先生，你是否能告诉我何颖女士在她生前是否立过遗嘱？”
“有的，而且订立遗嘱的过程由我全权负责。根据公共租界的法律程序，还有另外两名律师在现场监督。我可以向你保证，何颖女士签字时意识清醒，遗嘱完全符合法律要求。”
“我想你对何小姐遗嘱的内容有一定很熟悉吧？”
“是的，事实上何守仁爵士的遗嘱同样是由我督办的，当然这与今天要谈的事无关。”律师得意地说，“那是在何女士成婚后不久的时候，我向她建议同时也设立自己的遗嘱，以备不时之需。”
“你可真有远见。”乐逸年感叹道，“我一点儿都不明白。石太太当时年纪尚轻，干啥要立遗嘱呢？”
“这不过是西洋人的习惯罢了。与我国不同，洋人做事崇尚以法律为标准，而非社会普遍接受的道德准则。为了自己过身后遗留的财产不致引起纷争，他们会将其分配的原则事先以遗嘱的形式规定明确。何女士和她父亲旅居欧洲多年，耳濡目染成为习惯也不作为奇。”
楚闻娟点点头。
“既然这样，相信何小姐遗嘱里的内容一定准确地说明了财产的分配情况？”
“详细而准确。”
“你能告诉我吗？”
律师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到她手上。
“遗嘱写得很简单，有中文和英文两个版本，仅以英文版具有法律效力。”
楚闻娟绕开缠线，取出里面的两份文件。她茫然地看着有法律效力的那一份，心里后悔没把乐逸天带在身边。方清源发现她的困惑，立刻解释道：
“中文翻译虽然只是参考，但绝对忠实于原意，你大可放心。”
楚闻娟向他道了谢，又将文件递给乐逸年。
“何女士的全部财产由儿子石超继承。”老乐读完冗长而累赘的条款，总结道，“这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何小姐拥有很多财产吗？”
“间接地说，是的。”
“我不懂。”
“事实是这样的，何颖女士生前从去世的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笔钱，那只是很小的一笔。换句话说，何颖女士还算不上一个有钱的女人，但是何守仁爵士的遗产继承人是他的女儿。当爵士百年归老，他的遗产将全部归何颖女士所有。我是何守仁先生的律师，因此清楚地了解那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如果爵士不打算更改遗嘱，当然就算他更改遗嘱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爵士没有其他的亲属，除非他把全部财产贡献于慈善事业或指定给某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否则有权利的继承人无外乎他的女婿石中谨以及外孙石超。那个小家伙我见过，现在有四五岁了吧，还是什么都不懂得年纪，他的权利得由监护人代为行使……”
说到这儿，律师突然夸张地捂住了嘴。
“哎呀，老天爷！我好像说的有点儿太多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一章 私情
“动机，”楚闻娟幽幽地说，“尽管遥远得很不靠谱。”
乐逸年双唇紧闭，脸上看不出个三六九。一块银洋在他手上闪转腾挪，无处下脚，出了一身的汗。
“门伯说过，何守仁的心脏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他要是再不注意饮食，随时会危及生命。”
“不用我提醒你，他还活着。”乐逸年话说得底气不足。
“的确没有办法解释，除非他把何守仁也杀了。那样一来就更难理解了，事实上没有何守仁就没有石中谨的今天，而且未来的很长时间他还要依附于这座老泰山。”
“这说明石局长没有动机。”
楚闻娟摇摇头。
“方律师有意把这些情况透露给我们，似乎说明石中谨的动机或许不在于此。”
任水在左溪路十九号等了一个小时。楚闻娟进门时，看见他在屋里烦躁地来回遛达。
“阿水，真高兴你能过来。”楚闻娟热情地打招呼，“非常抱歉，有点事情给耽误了。请随便坐，在我这里你才是客人。”
阿水鞠躬致谢，端正地坐下来。
“就职典礼好热闹，你没去真是可惜……”
楚闻娟天生一张不输律师的好嘴，寥寥几句话便灵巧地勾勒出中央捕房大礼堂的轮廓，紧接着一笔笔地涂上浓墨重彩，人物也立起来了，活灵活现的，让人产生仿佛置身于其中的错觉，摩肩接踵、觥筹交错，要当心踩了人家的脚。
“时间不早，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为了一些关于石太太的事情。我想知道的再细致一些，越细致越好。”
“请您尽管问，我会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那我长话短说，只挑重点，”楚闻娟深思片刻，“你有女朋友吗？”
“这……这和案件有关系吗？”阿水不解地问。
“嗯，但愿没有关系。”楚闻娟嬉皮笑脸地说，“你先别说，让我猜一下。像你这么帅的小伙子一定有女朋友了。”
“楚小姐您真会开玩笑，石府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由我来打理，哪儿有时间想这些事情呀！”
阿水脸颊的肌肉微微抖动，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好，好，没有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门前这条街上有好多等着出嫁的姑娘，他们的父母知道我人面广，哭着喊着托我给他们找一个像你这样有钱的小伙子。”
“有钱！我？”阿水尴尬地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可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不会错的，就是你。以我的消费能力衡量，敢在万家乐赌场玩通宵的人完全够得上有钱人的标准，别告诉我你是去打兼职工的。”
问听此言，阿水瞠目结舌，一个字说不出来。
“实话告诉你，这几天乐逸年探长的两个手下一直在跟踪你。你到过哪里他们就跟你到哪里。”楚闻娟说，“不瞒你说，你在石府外做过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建议你还是痛痛快快地承认比较好。”
说到最后，她故意加重语气，向任水施加压力，等来的却依然是沉默不语。
“那还是我来说吧——我这个人比较没有耐心。”楚闻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绕到他身旁。“石太太签过一张支票，详细时间不得而知，但在案发当日是确凿无误的。从此这张支票便下落不明，也不见有人去银行兑现。阿水，我没有追回这笔钱打算，也不想知道它的具体数目，因为这终究是你和石太太两个人的事——两个人的私事，但前提是你要对我说实话，她为什么要给你钱？”
“老天爷作证，我说的都是实话！”任水气急败坏地大叫，“支票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清楚，听都没听说过，太太从没给过我支票，她给我支票干什么？”
“这要问问你自己了！”楚闻娟严厉地说。
“你认为我在敲诈她？”
“为什么你会想到敲诈？”
“你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有没有敲诈她呢？”
“当然没有。”
“我也没这么说过呀，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好奇怪呦！”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阿水态度恶劣地说，“你跟那帮巡捕没什么两样，只想赶紧找个替罪羊结案了事。”
老乐不乐意了，软绵绵地为同僚说了几句正身的话。
“说实话，不排除这种可能。”楚闻娟一副滚刀肉做派，对任水的冒犯不当回事。
“可我告诉你，我没杀她。太太是个好人。我像你一样希望赶快抓到凶手，砍下他的脑袋，要他偿命。”
“相信我，我在为此而努力，但是你好像跑题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赌钱赢的。”
“你对赌钱很有研究吗？”
“不敢说，至少比鲁来海那个笨蛋高明。”
“他和你一起赌吗？”
“有一次他让我带他去赌场玩玩，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