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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之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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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的行文风格,人们有理由要么崇拜她,要么憎恶她。更让人惊奇的是,其中有一篇小说在三十五个小时内写完。



  可是档案架上另一个文档更吸引我。文章通过一个叫克伦·伦德加的中间人写出,她住在加州的伯克里。她接收到的故事分成五十四部分,来自一个叫“陈璧璧”的鬼魂。这个神秘的故事时而激昂,时而舒缓。



  天哪,居然是陈璧璧!



  这个名字令我震惊。



  在我的家乡旧金山,有个很有名的华裔女人,同样也叫陈璧璧这个名字。她是当地的社会名流,在联合广场拥有一家叫“不朽者”的标志性商店,专门出售各种亚洲古玩。但她在2000年底离奇地死去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确切死因。



  伦德加将陈璧璧描述得非常准确:“一个小巧活跃的中国女人,固执己见,绝不做作,喜欢热闹。”



  我和陈璧璧有过数面之缘,但谈不上个人交情。我们在为亚裔群体的筹款会上打过招呼。她的名字时常在报纸的社会新闻栏中以黑体字出现,她的照片也经常被登出——衣着夸张,梳着五颜六色的辫子,戴着蜂鸟翅膀般的假睫毛。



  克伦将陈璧璧所说的话,用铅笔记录在笔记簿上。开始是僵硬的符号和无意义的乱画,然后是一页页乱糟糟的字体,还有仿佛醉鬼写的潦草笔记,最后逐渐变成了清晰的书写。就像我在看一个脑死亡的人,突然苏醒过来时的脑电图;也像一个牵线木偶,被操纵者突然猛拽了起来。然而,一页页都是大量的感叹号和下划线,这是初习写作者常犯的毛病。



  当我回到旧金山后,便立即去拜访了克伦·伦德加。我走进她那充满神秘的“标价物品”的家中,她正在饱受乳腺癌的折磨,因为没有医疗保险,她没能得到全面的治疗,这使她看起来疲惫不堪非常虚弱。



  她反复强调:“如果你要提到我,一定要告诉人们这件事。”



  尽管她有着严重的病患,但仍然欢迎任何尖锐的提问。她对陈璧璧的描述很专业,因为璧璧的鬼魂曾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说和其他鬼魂的交流常常不太清晰,就像手机进出服务区时一样。



  她告诉我:“璧璧是一个很有进取心的人。”



  我好奇地问她,我能否亲眼看到一次无意识创作的过程。克伦·伦德加答应要为我试一下,但不是现在,必须要等到她身体好些的时候,因为“接收信息”非常消耗她的精力。



  不管结果如何,我断定这样的材料不容错过。在这样一座城市,陈璧璧就是一篇真实的文章,一个真正的旧金山人。



  在不透露其他内情的情况下,我只说她叙述的在兰那王国失踪的十一位旅游者的故事,他们曾好几星期成为新闻头条报道的内容,每个读者都可能知道他们的故事。或许,伦德加在读了报纸以后,又在自己脑中虚构了一些内容。但是,我后来在采访别人时听说,在伦德加写的奇异故事里,还包含了许多从未被报道过的真实细节。



  无论我们是否相信,活人能够与死者交流,但读者在阅读小说的时候,都愿意暂时将怀疑搁置一边。至少我们都曾经幻想过,通过别人的想象进入那个世界。



  故事的述说者现在或曾经在我们的中间。



  所以,我就这样写了本书中的故事,一个由伦德加的无意识创作引发灵感的小说。我保留了璧璧源于宗教和种族的观点,不同倾向的读者或许认为这些观点有狭隘之处。在这个真实事件中,有几个人要求我隐去他们的真名,而且,我也不能考证璧璧说的某些细节,因此我只保留了我觉得有趣的内容。另外,很多人在回忆时都会有润色,充满夸张和个人的意识形态,所以,小说有可能和事实有出入。



致读者(2)



  尽管你可能会认为,写作本书与佩兴斯·沃斯作记录一样容易。然而事实上我是依靠了很多人的帮助,才艰难地将碎片组合起来。至于采访,我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在此无法一一列出,但他们自己都知道。



  我感谢旧金山的AsianArtMuseum(亚洲艺术博物馆)和纽约的美国心灵研究学会向我敞开大门。愿读者能拜访他们,阅读他们丰富的藏书和档案,并向他们慷慨解囊。



  在写本书时,我仍然没有机会前往兰那王国,无法亲眼看到书中提及的地方。所以,我很感谢维维安·扎隆借给我关于那个国家的录像带。比尔·吴教授对中国的佛教艺术和滇缅公路作了专业的评点,同时修正了璧璧一些关于文化影响的叙述,但是我仍保留了她叙述中的错误,我恳求吴教授能原谅。纽约MetropolitanMuseumofArt(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迈克·赫恩提供了对中国美学的独到见解。托尼洛苗圃的罗伯特和黛博拉·托尼洛解释了在竹林中到底发现了什么。马克·莫非的《TheHighFrontier:ExploringtheTropicalRainforestCanopy》(《最边缘:探索热带雨林冠层》)使我对生态系统有了鲜明而深入的了解(马克·莫非和书中的同名人物没有任何关系)。埃伦·摩尔整理了收集到的信息。动物行为学家伊恩·邓巴提供了狗的行为和驯狗知识,但本书描写的方法并不完全代表他的观点。



  我不可能确证关于兰那王国的所有细节,我只能用虚构的人物来阐述“璧璧的报告”,也许这会使虚构与真实的界限变得不太清楚。



  简单地说,璧璧的故事真实性可以从很多资料里找到,包括“小白哥”的故事,以及对南夷部族的战争。我对任何明显的错误表示道歉,很多错误无疑是我造成的,但有些是璧璧的。编辑莫莉·伊莱斯和艾米·泰珀删除了页面上的混乱,并说明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会迷路。安娜·贾汀删除了大量令人难堪的内容。



  最后,要特别感谢克伦·伦德加,感谢她允许我使用“璧璧的作品”,并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的问题,还像朋友一样欢迎我。



  克伦于2003年10月因病逝世。



一桩凶杀案(1)



  旅游者在兰那王国消失



  为11名美国失踪游客担心



  梅·L.布朗报道



  旧金山《纪事报》特别现场报道:



  12月31日,在曼陀罗金塔酒店的豪华酒吧中,习惯于奢侈的西方游客们,正在享受美国式昂贵的鸡尾酒。但没人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因为有一条可怕的传闻:在兰那王国进行艺术之旅的十一名美国人,神秘失踪已近一周了。战战兢兢的游客们相互交换着传闻,有的说是去贩毒了,有的说由于冒犯神灵被绑架了。



  这些来自美国旧金山的失踪游客,包括四个男人、五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菩提湖的浮岛度假胜地。凌晨时,这些美国人和他们的兰那导游上船去看日出。这趟旅行通常是九十分钟。但他们再也没回来,连同他们的船和船夫。



  这个湖有六十一平方英里大,包围在长满松树的群山中,还有古老的村庄和番茄地,地形极度复杂,很容易迷路。该度假胜地的东部通向另一个地区,那里因海洛因贸易而臭名昭著。以前这一地区不对游客开放,因为当地部落和政府间时有冲突发生。旅行社强调现在已没有问题了,很多度假地是由以前部落经营的。



  这十一个游客的失踪,首先由另一个团员柏哈利报告的。他现年四十二岁,在英国出生,是著名的训狗师,在电视系列节目《Fido档案》中为大家所熟悉。因为前一晚食物中毒,柏哈利没有参加看日出的活动。当他的朋友们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柏哈利通知了度假地的经理,他抱怨经理没有及时向政府报告。



  12月26日,旅游团二十六岁的兰那导游MaungWaSao,英文名叫“沃特”,被湖对面In…u寺院的两个小和尚发现不省人事。Maung头皮破裂,全身脱水,并可能有脑震荡。在医院的床上,他对警察说他回忆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12月29日,警方才联系了在兰那王国首都的美国大使馆。“我们正在和兰那王国政府紧密合作。”美国使馆人员拉尔夫·爱森伯格说,“大家都十分关心十一名美国人在度假期间失踪这件事。鉴于事态发展还不明朗,这些失踪人员的身份还不便透露。”



  如今,警察驾驶着快艇,沿着菩提湖开始了新的搜寻。在此期间,曼陀罗金塔酒店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搬运行李。



  “这当然令我们紧张。”一位四十一岁来自加州PaloAlto的生物技术投资顾问杰姬·克利福德正在匆忙地离开,“我们本来明天要飞到迦蓝城去看那些古老的寺庙遗址,但现在我们想订去泰国度假地的机票。”



  杰姬·克利福德必须排队等候。因为很多旅客已前往机场做同样的安排。



  天,请宽恕我的过错吧——假设这真是我的过错。



  我最大的过错是:我已经死了。



  为何要改变日程?为何要踌躇再三?若我再提前几周,灾难恐怕就不会降临。



  但遗憾的是,厄运确实来敲我的门了。



  这本是一次“追随佛祖的脚步”的旅行,从中国西南边陲的云南省开始,直到亚洲深处的兰那王国。那里风景之优美,恕我难以用语言形容,此等景致一直延续到著名的香格里拉。



  你可以在这条旅游线路上,追踪各种文化对佛教艺术的奇妙影响,这将是一次跨越数千年和数千里,通向过去的美妙旅途。而我将既是领队又是讲解员;我将尽力使这次远征变成真正通往我们灵魂的机会。



  然而,在12月2日的凌晨,也是我们准备开始远征前的十四天,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死了。



  听来难以置信,但我仍可以看到悲剧的标题:“社交名流被邪教杀害!”



  文章在头版左边占了两栏,印着我穿着古老衣服的彩照,这件精美的衣服被完全毁坏,再也无法出售了。



  报道非常可怕:“陈璧璧,六十三岁,零售专家,社交名流,亚洲艺术博物馆董事会成员。昨天,她的尸体在联合广场她那名为‘不朽’的商店橱窗边被发现,该商店以经营中国艺术风格的商品而著名。”



  文章含糊地描述了凶器:一件耙子似的小东西。它割断了我的喉咙,我的脖子被绳子勒紧。这表明在刺杀失败后,有人要勒死我。门被强行打开,从发现我的平台到门外街道,有带血的男子鞋印。我旁边是珠宝和摔碎的小雕像。现场留下一条线索:有张邪教写的纸,声称邪教又来临了。



  两天之后,又有另一篇报道“艺术资助人死亡的新线索”,篇幅更短,没有照片。警方发言人说他们从没认为这是邪教屠杀,侦探提到的“一张纸”是小报之意,报纸标题是“邪教发誓再次开杀戒”。发言人说已找到更多证据,追捕行动正在进行……



  一条警犬沿着我的血迹追踪,那是人类肉眼看不见的线索。因为“高度训练过的狗能够在事件发生后一个星期左右觉察出芳香分子”,警方追踪到一条小巷,在装满垃圾的购物车里,发现了带血的衬衫。附近还有蓝色防水布和纸板帐篷。他们拘捕了帐篷的主人——一个无家可归者,他的鞋子留下了明显的印记。这个嫌犯没有犯罪纪录,但有精神病史。



  案件解决了,也可能没有。就在我的朋友们在兰那王国失踪后,报纸再次改变了主题:店主的死亡属于奇怪的意外。没有原因与结果,没有人被指控,仅是“奇怪的”,这个丑陋的词永远留在了我的名字后面。老天,为什么我被降级为“店主”?



一桩凶杀案(2)



  报道进一步指出,对这名男子的皮肤组织,洒满鲜血的裤子、鞋子的DNA分析证实:该男子不是嫌疑犯。那么是谁进入我的店里留下痕迹的呢?难道这不是明显的犯罪?谁真正导致了这次奇怪的意外事故?警方没有提及进一步的调查,他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辱。



  同一篇文章里,这个记者指出了“一个奇怪的巧合”,那就是陈璧璧曾经组织过一次前往兰那王国的旅行;有十一个人参加并且失踪了。



  如此的报道真令我伤心,好像是我策划了一次从开始就注定失败的旅游。真是一派胡言!



  但最糟糕的是,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正在做什么?是谁拿着凶器?我死的时候痛苦吗?



  可能这些记忆太恐怖了,所以我把它堵在了记忆之外。这是人类的本能——即使我死了。



  鬼,不过是人的第二次生命罢了。



  而警方的验尸结果表明;我没有被勒死,而是失血过多。这听起来很可怕,到目前为止,这些信息没有任何用处。我喉咙里的小耙子,我脖子周围的绳子——只有傻子才认为是个意外。



  作为被解剖的尸体,我被拍了照,特别是可怕的脖子,我被一个金属抽屉装着,以供研究。我在那躺了好几天,然后我的样本被带走——细胞、棉条、头发毛囊、血液、胃里的果汁。首席法医去毛伊岛度假了,时间又过了两天。



  由于我是一位著名的杰出人士,特别是在艺术圈里——而不仅是在商业圈里。



  正如《旧金山纪事报》所说——所以法医要亲自检查我的尸体,几个犯罪和法医学领域的专家也是如此。他们在午饭时间来了,对我过早死亡的原因,进行了残忍的推测。他们把我的尸体推出来推进去,粗鲁地谈论我胃里的东西、我的头脑里血管的完整性、个人习惯、健康纪录,有些事是如此下流——在午餐时间,最好不要听到陌生人如此公开谈论这些事情。



  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我想我已跌入了地狱。真的。那里都是最沮丧的人——一个怒气冲冲的妇女,为了吓唬男友而冲过VanNess大街;一个年轻人跳下了金门大桥,但半路就后悔了;还有一个醉酒的兽医,在裸体海滩昏倒了。一切都是尴尬的悲剧,最最痛心的结局,所有一切莫不是如此。



  但是,我为什么在这儿呢?



  我被这些想法困扰着,无法离开没有呼吸的尸体。直到我意识到我的呼吸没有消失,只是如气流围绕着我,使我向上浮升。这真是了不起的创举!我在过去六十三年中的生活习惯,就像银行存款账户一样积累着并提取出来了。



  别人也一样,看起来似乎吸入希望,吐出失望,然而愤怒、爱、快乐、仇恨都在爆发、喷、叹息、尖叫。我现在知道,我呼吸的空气,不是由气体组成的,而是由感情的密度和香味构成的,身体只是一个过滤器,一个检查员。当我明白了这一点,便轻松释放了自己的灵魂,做任何我觉得高兴的事。



  死亡的优点:不用担心未来的结局,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观看自己的葬礼(1)



  葬礼在12月11日举行,已是我死后的第十天。如果没有很好地保存尸体,我可能已经成为肥料了。



  我的葬礼有幸空前盛大,约有八百人出席了葬礼,还包括一条狗。



  这条约克郡小狗正在队伍的前排,它的名字叫伯斯尼,是我精心豢养的宠物狗。它沮丧地伏在地上,在无数的颂扬声中叹息着。在它身旁是我的好朋友柏哈利,他给了可怜的小狗一片脱水猪肝。他愿意收养小狗伯斯尼,我的遗嘱执行人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柏哈利是著名的电视训狗教练。也许你看过他的节目《Fido档案》,它的收视率曾经排名过第一,还得过许多届艾美奖。



  哦!我们的市长也来了,他停留了至少十分钟——虽然听上去不长,但他每天要去很多地方,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比这个短。



  亚洲艺术博物馆的董事和员工们也来了,包括被我培训过多年的讲解员们。还有我的三个房客,都是令人头疼的家伙。还有我亲爱的回头客们,以及每天都来我的商店逛逛的人。罗杰,给我送快递的联邦快递的快递员;Thieu,我的越南裔的修甲师;Luc,我的染发师;波勃,我巴西裔管家。而最最让我想不到的人是Najib,他是RussianHill上街角杂货店的黎巴嫩裔老板,他管我叫“亲爱的”叫了二十七年,但从没给我打折优惠过,即使他卖给我的水果已经熟得烂透了。



  对了,还有千万不能忘记的人——随我报名去兰那王国旅行的十二个朋友,正在给小狗喂食的柏哈利也包括在内,本书的故事即将围绕他们展开。



  顺便说一句,我并不是按照他们的重要性顺序提到他们的。



  博物馆会堂难以置信的拥挤,有上百人在大厅里,闭路电视正在直播这段令人不愉快的仪式。那是星期一的上午,通常博物馆在这个时间是关闭的,但一些住在茶园路的人,视这个葬礼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想溜进来看最新的展出——“AurelStein探险带回的丝绸之路宝藏”。我认为,这个展览是大英帝国在贪婪鼎盛时期对外掠夺的证明。



  当逃票者被门卫拒绝进入展出厅后,他们来到我的葬礼会场,病态地被签名簿旁各种讣告吸引着——



  “生于上海……1949年还是个小女孩时和她的家人来到美国……密尔斯大学的校友和艺术史客座讲师……‘不朽者’的店主……很多组织的董事……”



  “一个虔诚而大方的捐款人:为亚洲老人和中国孤儿,为穷人、病人、残疾人、被虐待的人、文盲、饥饿的人和精神病人组织的这个联合会或那个社。”



  “她喜欢艺术,捐了相当多的钱,用来资助艺术同行、旧金山交响乐团青年乐队和亚洲艺术博物馆。”



  读着我一生成就的清单,我本应该十分骄傲。但是我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富有的流浪者,用细细的金沙铺路,穿过这个世界,最终太迟才意识到:我刚一走完,路就消失了。



  至于我的遗产都留给了谁,讣告说:“没有幸存者。”好像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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