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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结束后,湛明婵没有起身,她不确定无涯是否有话要说,杨安从后面跑过来问她:“说的不错吗,你还老说不敢回答问题,走吗?”
湛明婵摇摇头,杨安说:“要向老师请教?”
湛明婵礼貌地笑,杨安看了看被一堆积极分子围得水泄不通的无涯,“那我先回去了,还得打水呢。”
湛明婵嗯了一下,杨安摇摇摆摆地走出去,她等了半个多小时,看着无涯拿起提包向门外走,还是有两三个同学围在他身边讨教,湛明婵坐在原地想了想,起身走出门。
已经八点多,一层大玻璃墙外的天,是淡红的,湛明婵的学校离电视塔很近,她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挂在空中的那个巨型大灯笼。
她的手掌按在微凉的玻璃上,鼻尖慢慢点了上去,看着微笑着的无涯,在讲座组织者和好学孩子们的热情簇拥下,谈笑风生,向校门口走去,那里有很多流动小摊,卖着水果,煎饼,麻辣烫,烤鸡翅,油炸臭豆腐,以往,自己总会在九点以前,踱到夫妻共开的那个麻辣烫的摊位前,取一些鱿鱼卷和鱼豆腐,放到盒子里,带回去,独自吃。
热热闹闹的学校大门,她不会久留。
身后逐渐冷清,只剩她一个,在昏暗的冷色调灯光下,她想,就不去吃加餐了吧,这样挺好。
湛明婵回到寝室的时候,许词韵正在手提电脑前忙碌着英语作业,娇小的她将两条腿都收到了椅子上,可爱的脚趾头,无意识地弹动着,她唔了一下,目光没有离开显示器,“回来啦。”
湛明婵看到杨安的暖壶已经不在了,“吴双呢?”
“隔壁。”
“英语作业?”
许词韵流利地打着拉丁字母,“嗯。”
湛明婵就没话说了,洗漱后上床――寝室有三套上下铺,可住六个人,新生报到那天,湛明婵第一个来的,挑选了西侧靠窗的下铺,吴双第二个来,住在了东侧靠窗的下铺,朴雪妍第三个来,选择了最后一张靠门的下铺,然后是许词韵,住到了湛明婵的上铺,接着是杨安,爬上了朴雪妍的上铺,最后是童盈,没得选,住到了吴双的上铺。
只是朴雪妍是矜贵的少女,大一还在寝室住,大二的时候开始忙着去德国的事宜,一个月了,只在必修课上见到她独自坐到后面,点头的情分。
湛明婵支好了小炕桌,拉上黑底床帘,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风扇呼一下运转,寝室门被推开,她能听出是吴双的拖鞋声,“我回来啦!”
湛明婵隔着床帘说:“亲爱的双儿,你回来了。”
“是的,亲爱的虫子,我回来了。”吴双玩笑着放细了嗓子,“讲座如何?听说你发言了?”
“啊,是啊,让老师提问了。”湛明婵将床帘掀开一角,吴双脱下了外衣,紧了紧紫色文胸。
“很性感。”
“谢谢!”吴双开心道,“他问你啥了?”
“比较中西神话悲剧性的不同。”
“喔,好深奥啊好深奥。”
“还好吧,很紧张呢。”
吴双换好睡衣,一屁股坐到床上,铁床晃动了几下,住在上面的童盈的几本书,贴着墙噗嗤一下掉了下来,砸到吴双的床沿,吴双哼了一下,捡起来给丢了上去,然后她挂上了橙色帘子,将脚收回到床内。
湛明婵也缩了回去。
她打开浏览器,进入论坛,手机一亮,是童盈发回来的。
“我今晚不回去了,亲爱的别担心。”
湛明婵沉默,“注意身体。”
她按下发送,杨安撞进门来,水壶撂到地上,“人都齐了?”
吴双在床帘后发言:“没呢吧?童盈不在。”
杨安三步并作两步走,撩起了童盈的床帘,“的确没人,喔,谁送她的娃娃,还挺可爱。”
“她不回来了。”湛明婵一面输入用户名和密码,一面说。
“喔。”吴双说,“她和那位在一起呢吧?那娃娃也是那位送的。”
“应该是,那位叫啥来得,词韵,美女――”杨安拉长了声调,许词韵绵绵软软道:“干吗――么――”
“童盈的那位叫什么来的?”
“裘――丰――希。”
“哪个字?”
“就是――”许词韵拖着调子说,“就是――那个上面是一个求――下面是一个衣的那个――”
“狐裘。”杨安说,“小裘啊。”
吴双来精神了,“夜谈的时候要八一八吗?”
“现在就八。”杨安窜过来撩起湛明婵的床帘,湛明婵停下敲击键盘,“干吗?”
“要八一八吗?”
湛明婵将床帘从杨安手中接过来,“随便吧。”
“心情不好?”
“没有,累了。”
杨安说:“刚才那个老师太年轻了,也太帅了,现在还有长成那样的当教授,可真是不容易。怎么,他提问你,你动心了?嗯――?”
吴双掀开床帘,激动道:“八一八!”
湛明婵微笑,“好啊。”
她看了看窗外,夜沉似水,一道粉影飞快地飘过,卷起窗帘,瞬间消失。
湛明婵的手伸向了放在枕头边的阴阳镜,停了一下,杨安叫唤,“虫子!你跟双儿说说那男的有多么猥琐。”
湛明婵喔了一下,缩回了手。
刚才那股气流……
顺其自然吧。
第二章 小“水灾”
周四的下午没课,湛明婵在寝室里上网,许词韵上了一上午的课,疲惫地将一份资料丢到了童盈的上铺,然后回床上宽衣补觉,吴双又去了隔壁寝室,杨安本来在打游戏,被教秘的一通电话叫走,一会儿又回来了。
“奖学金!”杨安有些激动。
湛明婵说:“和我无关。”
“和我也无关。”杨安说,许词韵在上面迷迷糊糊地说,“杨安――是说要按照学校给的公式去排名么――”
杨安走过来,“是啊美女,不过咱班上有几个不想用这个公式,她们自己要推一个,晚上六点,文科楼406开会。”
她一把拉下了湛明婵的床帘,“都得去啊。”
湛明婵将床帘夺回来,“我有事,反正我也不评,我成绩也不够。”
杨安说:“你比我有点希望。”
“咱俩都没希望。”
“你晚上有什么事?不怕人家给你算错分啊?”
“算对了我也评不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那么神秘,说来听听。”
“我说去卖身你信吗?”
杨安笑了,“真是的,我还不想知道呢。”
童盈走了进来,“我回来了。”
杨安笑道:“美女,要评奖学金了。”
童盈站住了,“是吗?怎么评?是说要按照学校的公式吗?咱们系里好像有自己的公式,而且还要计算参加活动的加分,选修和必修的权值比例都不一样,这回听说要修改几个数据,好像要加重选修的比值,而且额外加分限制的很严……”
童盈和杨安絮絮叨叨地说,湛明婵戴上了耳机,杂音很重,然后是一声叹息,粗重而久远,水声激荡,回旋在耳边。
她还没放音乐呢,所有的网页,也没有带背景音的,当然,这也不是风扇和硬盘运转的声音。
无名怪声。
屏幕开始扭曲,慢慢地,有水珠盘布,好像电脑哭了一样。
湛明婵感到炕桌在慢慢倾斜,她托住了桌子,突然听到砰地一声,便拉开床帘。
吴双提着暖壶站在门口,一地的壶胎碎片和水,看着没冒烟,湛明婵松口气。
“没烫到吧?” 她和杨安同时问,杨安快步走了过去,童盈呆在原地说:“怎么弄的啊?天气不冷啊。”
湛明婵穿上拖鞋,吴双面无表情地将只剩一个壳子的壶翻来翻去,“我不要去上课吗,想着一会儿顺道打水,一提起来就这样了。”
“质量问题吧?”杨安接过来帮着检查。
“用了一年了。”吴双没好气道,“算了再买一个。”
“没伤到吧?”湛明婵穿好拖鞋走过来,她看到吴双穿得是薄长裤,灰白的布料上溅满了水珠,吴双冷着脸摇头,湛明婵便说:“幸好你穿得是长裤。”
自己和童盈穿得还都是裙子。
吴双和杨安把地面打扫了,吴双决定不去上课了,于是她们两个一起去超市选购新壶,童盈整理完物品后后,一声不吭地爬到了上铺,湛明婵重新戴上耳机,悄无声息,电脑屏幕,也很正常。
方才的水声,水珠,倾斜的桌子,她当然知道没看错。
点开了冥濛雨的博客,自那天以后,冥濛雨就再也没有更新过,但是她在论坛上很活跃,出没于时尚,感情这类的板块,也不发帖,只是附和。
博客里只有两个标题,湛明婵有一点点失望,她感到童盈从上铺下来,站到自己的床帘后,轻轻地撩着,“有事?”她问。
童盈探了下脑袋,“明婵――我想问你点事情好不――”
湛明婵用微笑鼓励她大胆地说下去。
童盈小声道:“有没有人动过我的床啊?”
湛明婵说:“我没动过。”
童盈喔了一下,“那你看到谁动了呢?”
湛明婵想了一下:
昨天晚上,吴双将掉下来的书丢了回去;
杨安为了确定童盈在不在掀开过帘子,还看了半天娃娃;
刚刚,许词韵将上课资料放了上去。
“不清楚,你问问大家吧。”湛明婵说,童盈没有立刻采纳,而是停了一下,湛明婵只好说:“有什么问题吗?”
童盈笑了,“没事。”
目光闪烁,心不甘情不愿,湛明婵本来是想再接再厉,但是手机亮了,于是她先看短信,是白瑢的:
秋天是最美的季节,你有时间和我去西山吗?听说那里的枫叶,已经红遍了。
湛明婵不假思索地写道:
对不起,最近课程很紧,刚开学,不好逃课,十一后,我有时间一定找你。
她放好手机,听到童盈说:“词韵啊――你动过我的床不?”
过了一会儿,许词韵在上头迷迷糊糊说,“床――喔,西哲的作业材料发下来了,我替你领了一份,放你床上了――”
童盈说:“那你……没动别的东西吧?”
许词韵的声音清醒了一些,“没有啊,怎么了?”
童盈说:“没事。”
许词韵猛地翻了个身,湛明婵的床也动了动。
词韵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这动静大了些。她想。
湛明婵刷新了一下,冥濛雨的博客跳出了新的题目。
静静的夜晚:
城市的晚上是热闹的,但我是安静的。
我躺在浴缸里,让刚刚的爱恋所遗留的痕迹,都隐藏在白色的泡沫下,试图在水底洗涤,谁也看不到,只有自己能感知。
欺骗不了自己,是最悲哀的。
他不在,穿好了衣服,他就离开了,头也不回,每个晚上都是这样。
他喜欢在夜晚出行,好像昼伏夜出的恶兽。
我不知道他做什么,只问过一次,他扼住了我的脖子,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疯狂。
我的泪水让他松开了手。
别再问我到底做什么,想什么,乖乖地保持沉默,不好吗?
他温柔地亲吻着我的额头,我就这样顺从了。
我洗干净身体,将自己摊到床上,天花板干净地没有一道裂缝,时钟告诉我已经十二点了,午夜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时针辛辛苦苦地走了一天,还是回到了“12”。
我拉上了灯,不知道他在哪里,在想什么,做什么,这样的女朋友,当得有意思吗?
有人当面骂我贱,有人背后笑我贱,直到现在我都改不了,贱,只因为我对罂粟不悔的迷恋。
飞蛾恐惧火的炽热依然会扑去,不是什么崇高的志向和骨气,而是因为它控制不住虫子的本性,正如我一样,一切都无怨无悔。
在罂粟下痛苦是一种绝美的享受,总好过已麻木到痛苦不出,或者那些拒绝承认自己是痛苦的人,他们只知道痛苦对身体是摧残,却不懂得享受它所带来的刺激,当你懂得享受的时候,痛苦就不是痛苦。
我在秋天的夜晚,一张双人床上,慢慢地摊开着身体,和自己的呼吸作伴,和一个永远不会睡在我身边的男人睡觉。
静静的夜,静静地想。
寝室门轰得开了,杨安和吴双叽叽喳喳地走了进来,湛明婵听到童盈柔柔地问:“杨安――吴双啊――你们回来啦――”
杨安笑道:“是啊美女,我们回来啦!”
“那么――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好不?”
湛明婵皱了皱眉头,童盈耐心地等待被问者的答案,冷了十秒钟的场,杨安说:“你说啊。”
童盈轻轻道:“你们――动过我的床么?嗯?动过不?”
吴双说:“你的书又掉下来了,我又给你放回去了。”
杨安笑道:“我掀过你床帘看你在不在,喔,那个娃娃挺好看的,你家那位给弄的?好体贴好羡慕啊!”
童盈慢悠悠地说:“是的――他给的――啊――那个杨安啊――你――那你没有动吧?就是――动我的那个娃娃吧?”
咣一下,湛明婵从床帘的缝隙看,吴双将手里的新壶撂到地上去了,杨安怔了一下,急急地跑过来,对童盈笑道:“没有啊,怎么可能呢,美女啊,那个娃娃我就是看了看啊,对不起啊,我的眼神非礼了你的娃娃。”
双手合十,“真是罪过罪过,美女饶了我吧!”
童盈慢慢道:“没――你喜欢的话可以随便看啊――但是――你没有动过不?”
“绝对没有。”杨安笑道,“当时大家都在么,娃娃放在枕头边上,我如果不爬上去也够不到,但是我没有爬上去。对吧,词韵?双儿?虫子?”
“没人动啊?我怎么就没看见有人上去过啊?你们都看见了吗?大家都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地方,谁上去呀?”
吴双一面检查瓶塞一面道,词韵又翻了个身子。
湛明婵说:“我没看到。”
没看到杨安爬上去,也没看到杨安没爬上去,大家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答案吧。
她抓起耳机,听到吴双问:“你娃娃又怎么了?坏啦?”
童盈慢悠悠地说:“没――只是脏了。”
杨安说:“哪里脏了?要不我帮你送到干洗店去?”
“有一条粉粉的道子,原来是没有的,你看,就是这里……看吧,是吧?是不是有条道子?原来是白的,是吧是吧,你看这里,好像被涂上了什么东西,原来是绝对没有的,但是现在就有了。”
湛明婵掀开床帘,“盈盈,”
她只来得及叫出这两个字,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桌子上的水杯裂开,好像有一道钢线,平整地将玻璃杯子分成两截,一左一右,然后一掰,哗啦。
玻璃壳子落到地上成了碎片,水漫金山。
“天呐!”杨安叫,“怎么搞得?谁的水杯?”
吴双的脸色很难看,“我的。”
杨安看她,“怎么搞得?”
吴双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没说话,童盈坐在床上看,“温度不冷啊,不应该爆掉啊?”
“质量问题?”杨安猜测,许词韵梦呓了几声,翻了个身子。
吴双虎着脸道:“用了一年了。”
杨安说:“我再陪你买一个。”
湛明婵看了童盈一眼,她坐在上铺,怀里抱着一个粉白色蕾丝裙子,烫着黑色卷发的大布娃娃,娃娃的胸口印着一条粉粉的道子。
杨安和吴双开始收拾碎片,湛明婵问:“盈盈,娃娃是哪里买得?”
“别人送的。”童盈笑道。
“你知道是哪里买得吗?”
童盈说:“大概是批发市场吧,他也没多少钱。”
外面嘣地一下,一连串叫声,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快去找大妈”的议论。
湛明婵说:“可以借我玩两天吗?”
童盈笑了,肩膀轻轻扭动,“嗯――其实――这个娃娃也不怎么好看么――你肯定不喜欢了――”
湛明婵倒也不介意,从枕边的手袋中摸出一只婴儿手掌大小的红布袋子,黄线绣了一行歪斜的甲骨文,袋子口是封住的,她走过去,“盈盈,送你。”
童盈接过来,“什么啊?”
湛明婵笑道:“爱情符啊,据说对恋爱中的女人最有效。”
童盈笑着低头说:“什么吗――我才没有那什么吗――”
她接过来,红布袋子贴了一下娃娃的胸口,湛明婵默默地注视着,那道粉色的痕迹,没有丝毫反应。
然后童盈将红布袋子放到了枕边,湛明婵轻轻说:“盈盈,可别给弄丢了喔。”
呼!
杨安和吴双倒完了碎片推门进来,“太有意思了,水房第二个笼头崩溃了。”
杨安说:“差点没把我俩给浇湿,幸亏我们离得远,有一女生中招了。”
“怎么崩溃了?”湛明婵问。
“失去了控制,自来水都喷了。”吴双说,“有人去找大妈了,很快就会有男人来维修,大家要去CC的赶快去,出门别忘了穿衣服。”
“好――古怪哦,这两天水灾还挺多。”童盈笑着说。
杨安喔了一下,吴双没说话,许词韵又翻了个身子,湛明婵不语。
第三章 清晨惨叫
午夜11点30分。
校园里所有宿舍楼的灯火,同时熄灭。
大妈们总是准时。
大家都喔了一声,抱怨几句,然后按部就班,许词韵的各种盆子叮当响,童盈的床帘后,不停闪着手机的蓝白光,吴双去了趟卫生间,杨安和湛明婵还端坐在电脑前,岿然不动。
午夜1点。
万籁俱寂。
沉睡中的吴双开始磨牙,童盈的手机不再亮起,上头的许词韵停止了翻身。
杨安还在看电影,湛明婵打字飞快。
凌晨2点。
一小股冷风窜过,桌子上的几张白纸纷纷扬扬,落地。
杨安下床,轻手轻脚地洗漱,湛明婵套上拖鞋,去了趟卫生间,她放下睡裙又拉响了水箱,明白地知道,很多女孩子,不喜欢在深夜这么做,因为水箱轰然响起的时候,寂静昏暗的水房,只有一个人。
那不是很好的感觉。
她飞快地走了出去,感觉后面有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因为背心冰凉而紧绷。
她没有回头,离开的时候,杨安正在东侧第二只笼头前刷牙,水房一共有东西两排共计二十只水笼头,西侧的第二只,是刚换的,银闪闪。
湛明婵回到寝室,童盈的床帘在晚风中一飘一飘。
于是她好心地拉上了窗户,童盈刚好翻了个身,噗嗤噗嗤,咚――
大概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