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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首先找来一张透明纸裁成和地图同样大小,用图钉在墙壁上固定好——从大小来看,我们的运气很 好,这块地方原来挂的地图,很有可能与我手上拿的是同样一份——透明纸丝毫不能遮蔽什么,墙壁上的划 痕依旧清晰地显露出来。江阔天用铅笔沿着划痕在纸上轻轻勾画,慢慢地将墙壁上的印迹复制到了纸上。当 这一切做好之后,我们将透明纸取了下来,将它盖在地图上。
纸和地图重叠之后,纸上的划痕混在地图上弯曲的线条之中,乍一看仿佛也是一条线路。我们仔细看了 看,将纸略微移动一下,让它和地图重叠得更合理一些,现在,那些划痕和地图上的某些线条完全重合了, 而那个空心的圆圈,明显地包围了地图上的某个地方——郦山——而那些重合的线条,则是南城与郦山之间 的交通要道。
我和江阔天对视一眼,江阔天的眼神很兴奋,而我却有几分失望。
“这没什么含义,”我失望地指了指书桌上的书,“书房的主人对秦朝的历史很感兴趣,他对郦山如此 重视,也不足为奇。”
“不。”江阔天笑了笑,“你有没有仔细看这些书?”
我摇摇头。
江阔天将其中一本书翻开给我看。那是一本线装书,满纸都是竖着排列的毛笔字,看得我头晕眼花,但 是在江阔天翻开的那一页中,有两个毛笔字的批注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两个字是——“貂儿”。
我的心狂跳起来,连忙夺过书来。
那本书从民间角度记录了秦朝的一些历史,在那一页中,有一个 段落被看书的人用毛笔标记了。那一段讲述的是当年秦军坑杀40万赵军的故事,讲述者据说是当时被坑杀赵 军的后人,对于当时的惨状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即便是我不喜欢的古文,读来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而“貂 儿”那两个字,就出现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显然是读书者随手写下的。
貂儿的名字出现在这里,表示什么?
是不是一种偶然?
我慢慢放下书。江阔天在一旁什么也不说,只是不断翻开那些书给我看,大段被标记的文字边,不时地 跳出“貂儿”“宁儿”这样的字样,有些地方更在名字之后加上了叹词“唉”,或者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和 问号。
这说明什么?
我望着江阔天,江阔天也望着我。我低头再次翻阅那些书籍,想从那些被标记的文字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那些文字涵盖的范围很广,有些是医药方面的,有些是历史方面的,有一些是秦始皇的生平……种类繁 杂,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与秦朝相关的文字。
“这是什么意思?”我迷惑不解地问江阔天。
江阔天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貂儿是秦朝的人?”他说这话原本是开玩笑, 但是说完之后,我们互相望了望,他露出悚然的神情,我的心头也是一阵乱跳——既然连国外的吸血鬼都有 可能是真的,貂儿为什么不能是秦朝的人?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超越了常理,每一个推测都令人吃惊,如果 说貂儿是一个从秦朝活到现在的吸血鬼,我也不会感到更吃惊。
我苦笑了一下。
我们正要进一步寻找线索,门口走进来几个人。有一些是我们认识的专家组和刑警队的人,还有一些我 们不认识的,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江阔天迎上去,正要说话,被其中一个人制止了。
“东方,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检查。”专家组一个认识的专家低声道。
“什么检查?”我问。
“吸血鬼检查,”他们靠近了我,满怀歉疚地看着我,“对不起,事情太严重了,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
“你们干什么?”江阔天吃惊地想要制止他们,被我拦住了。
我笑了笑,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这么做是正确的,连他们对貂儿的调查我也可以接受,那么对我自己的检查,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我心中还是觉得莫名的悲哀,一种无边无际的荒凉感觉,渐渐从周身弥漫开来。
在某个地方,我和所有的专家,因为曾经吸取了吸血鬼的血液,都被隔 离检查。我被独自关在一间房内,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但是可以看电视。从电视上看,南城仿佛面临着 一场战争,到处都是穿着防护服的武警。普通市民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除了脸上少许不安的表情,他们 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几千年来,人们都是这样生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生 活一直在继续。
每天还会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来给我做例行检查。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他们无一例外地戴着 防毒面具,在两个穿防护服的武警保护下靠近我,目光紧张而恐惧,从来不和我说话,匆匆做完检查,抽取 我一针管血液,便马上离开。这让我越发感到事情非比寻常,我很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但是谁也不肯告诉我 。
这样关了两天之后,江阔天终于来了。两天不见,他瘦了一圈,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头发乱成一团, 好像很久没洗澡了。
“这里怎么样?”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问。
“很好,非常安全。”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
首先是关于貂儿的消息。自从车祸那天以后,她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 们对她这条线索很重视,在我离开后,他们继续在貂儿家中搜查,又发现了一些零碎的东西,并且可以确认 ,有一个男人曾长期与她生活在一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很快就确定了,通过对启德医院的调查,他们得知一 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原来貂儿的父亲,竟然就是启德医院的院长庄梁。
“啊?”这让我很意外。
江阔天点点头,继续朝下说。
得到了庄梁这一条线索,他们很兴奋。经过调查,他们发现,启德医院的药物管理非常严格,所有的药 物都由院长亲自把关,尤其是急救类药品,更是由他亲自检验。根据医院里的人回忆,庄梁对药品的重视是 从两个月前开始的,这个时间让我心中又是一动。
“两个月前?”我盯着江阔天。
“是的。”'手机电子书网 。。'
两个月前庄梁亲自规范了药物管理制度,并且下达了一个惯例,每当急救类药品入库时,他总是要独自 进行检查,任何人都不允许和他一起进去。这个习惯在医院内部颇引发了非议,甚至有人直接指责他的行为 ,他也不予辩驳。原本有人准备以此做文章告他一状,但是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发现所有经过他鉴定的药 物都没有任何问题。更奇怪的是,一些原本毫无希望的病人,在采用了他检验过的急救药品之后,居然奇迹 般的起死回生。两个月来,启德医院无一例病患死亡——当然,沈浩是一个例外,他属于意外死亡,死亡证 明书也是由法医老王签发的。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江阔天他们很快对库存的药物进行了检查,结果很令人震惊——在那些急救类药物 中,都有少量的那种红色液体的成分。这个结果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惧——如此多的药物,如此多的患者, 每一个急救患者都有可能变成吸血鬼。
“现在所有曾经服用或者注射过这种红色液体的患者都已经被我们隔离了。”江阔天说,“检验结果要 几天后才能出来。”
“和我一样。”我苦笑道。
江阔天默默看我一眼:“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
“庄梁的急救药物让每一个人都从死亡边缘被救了回来,但是他自己却在不久前去世了。”
“啊?”
“也许,”江阔天低声道,“他不愿意变成吸血鬼。”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庄梁将所有的患者变成了吸血鬼,他自己却宁可死,也不愿意变成吸血鬼!这种想法当然是合理的,问 题是,他是貂儿的父亲。
有那样一个女儿的父亲,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不对,”我说,“貂儿曾经得过白血病——她的病是如何好的?”
“这也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江阔天道,“医院里的人反映,三个月前,貂儿的病已经非常严重,大约 只有几天的生命了,但是却突然奇迹般的痊愈了。”
“哦。”
貂儿当然是服用了那种红色液体,问题是,如果庄梁不打算让自己变成吸血鬼,又怎么忍心如此对待自 己的女儿呢?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不愿意失去女儿吧——我们只能如此猜测。
我缓缓摇了摇头,江阔天看我一眼,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俞华之他们对梁纳言的实验室仔细检查过后,发现实验室里虽然有一些实验设备,但是并不存在制造的 工具。也就是说,那种红色液体,并不是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
将庄梁、貂儿、梁纳言,以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联系起来,他们作出了这样的分析——他们认为,这种 红色液体,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普罗戈约维奇的血液,通过某种途径,庄梁和梁纳言获得了这种血液,他们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种血液的来源,但是有一点他们肯定是知道的——这种血液的作用。庄梁用这种东 西来救人,很难说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要看他对事情的真相了解多少——从目前我们知道的情况来看, 既然他自己宁可死也不服用红色液体,多半他是知道这种液体的来历的。
否定了实验室制造红色液体的可能性之后,俞华之他们终于确定事情的 确是吸血鬼引起的,便将情况报告了上去。现在,在政府内部,正在开展关于对付吸血鬼的紧急行动会议。
“但是那些碎瓷片是怎么会回事?”我问道,“还有那些书上的字?”
“别急,听我说。”江阔天道。
由于庄梁牵扯了进来,他们对在貂儿家发现的东西更加重视。通过文物专家的鉴定,在貂儿家保险柜里 发现的那些碎瓷片,是秦朝时的古董,通过复原,他们看到了那些瓷片的原貌。那是一些细长、形状优美的 瓷器,看起来很像美人腰花瓶,不同的是两端都是密封的,中间却是空心的,他们推测,这中间部分很可能 原来藏着什么东西。然而这件瓷器是否与本次事件有关,却很难确定——通过调查他们得知,庄梁是一个考 古爱好者,尤其对秦代的历史特别感兴趣,我们在貂儿家发现的那些东西,说明不了什么。他们讨论之后, 决定集中精力追查吸血鬼的事件。
“哦,原来如此。”我喃喃道,眼睛盯着江阔天给我看的那些花瓶复原图形——细长优美的陶器表面, 一些雄壮粗犷的花纹生动流转。
也许,这的确与事情无关。
但是直觉告诉我,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江阔天说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我不能那个再说什么了。”
我本来还想问问宁儿的事情,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只好不问了,毕竟我现在有吸血鬼的嫌疑。
“我明白。”我笑了笑,“如果我是吸血鬼,你们会怎么对付我?”
他苦笑一下:“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假如我们最亲近的人居然是吸血鬼,我们该如何对待?
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在以后的几天里,南城进入了一种紧急状态,政府没有公开关于吸 血鬼的推断,但是与之相关的其他一切都公开了,新闻中反复播放那些可怕的画面。防疫部门仍旧在召唤那 些吸取了红色液体的人;市民依旧认为这是一种可怕的保健药品。不断有人被新闻中播放的吸血场面所震骇 ,主动前来公安局招认他们吸食了那种红色液体——希望得到帮助。医生们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暂且将他 们隔离起来。
同时,政府向市民发放一种防毒面具,提醒市民随时准备戴上面具防止香气的诱惑,但是依旧不断有人 死亡,火葬场的烟灰将小半个城市的天空染成灰色。
江阔天他们戴着防毒面具奔走于各条街道,不断有人发出或真或假的报警信息,说他们看见有人在吸血 。
南城对外的交通全部被封锁,公路、铁路和空运站台都被穿着防护服的武警守卫着,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去。
南城陷入了空前的紧张状态。
市民们所不知道的是,南城案件已经开始寻求国际援助,匈牙利、奥地利、德国、英国、法国等十几个 国家的相关部门,根据本国的吸血鬼传说寻求解决方案,普罗戈约维奇的尸体正在全球紧密追踪,一切都在 暗中进行。
我和所有专家们,还有那些患者们,被隔离检查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我们的基因没有发生变化,血液中 没有那种香气,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中流血到死也不会有人有兴趣来吸我们的血液,初步认定我们没有变成吸 血鬼,便将我们放了。这使我感到很不解,根据吸血鬼传说,我应当变成吸血鬼才对,没有变化,倒是出人 意外了。
“传说总是有误差的。”江阔天这么对我说。
现在他们的事情我一点也插不上手,从江阔天闪烁的言辞间,我看出他们还在追踪貂儿,宁儿死后,貂 儿成为他们唯一确定的活吸血鬼,这是政府的心腹大患。我知道这个,但是不点破。
因为追踪吸血鬼是对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我脑子里总是想起那个女孩,她笑,她转身,她侧头望着我,她的月牙般的眼睛,尤其是,那一天 ,她全身洁白,容颜憔悴的喂我喝血——我一刻也没停止过回想,不用费力,这些画面便自动浮现在我脑海 里。
貂儿喂我喝血的时候,正好被一名记者拍下了全过程,并且在电视台放映了出来,这段录像引起的反应 很奇怪,许多人认为貂儿的血可以救命,在民间开始流行寻找她的下落——每个人都渴望延长生命。
这段录像引起的连锁反应是,尽管政府公告市民,那红色液体是一种危险的东西,还是有人愿意出高价 购买,他们或者是为自己,或者是为家人——当生命走投无路时,即使是绝路,他们也愿意尝试一下。
梁纳言实验室的红色液体被公安局严格保管,但是在某天早晨,人们发现所有的红色液体全都不见了, 连同那些玻璃小瓶。而黑市上有人开始以奇高的价格兜售这种东西,假冒的红色液体也开始出现了,很多人 花了钱买了假货,纷纷前来投诉。
情况就是这样,局面很糟糕,但是并没有失控,除了开始几天有点慌乱之外,南城很快适应了这种秩序 ,重新进入了一种有规律的生活当中。
表面上,我仍旧和往常一样过着自由职业的生活;暗地里,我一直在追查貂儿的下落。江阔天不时告诉 我一些最新信息,他从不说是在帮我,只装作不小心泄露出来,我也心照不宣。
刚开始的时候,我想要找到貂儿只是想弄清楚她是不是吸血鬼,这个问题仿佛一根刺,时时在磨着我的 心。但是到了后来,我急切地寻找她,仅仅因为别人也在找她——别人带着注射器找她,为的是她的血—— 我必须先一步找到她。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到现在还不会暴露,谁也不知道她的血有那种作用,她依旧可以 幸福甜蜜地生活。
我一定要找到她,至于找到她该怎么办,我没有多想。
在浮满骨灰、香气和冰雪的空气中,少了一种味道——貂儿的味道。对于我来说,少了这种味道,就好 像我的生活没有加盐——一切都无味之极。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不恨她,从来就没有恨过她,就算她是吸血鬼,就算她将我变成吸血鬼,我也不会 恨她。
然而她仿佛消失在了空气中。
又是一个夜晚,我习惯性地走遍某条街道,查看每一个类似貂儿的女孩,然后失望地回家。
楼梯上黑糊糊的,灯坏了好几天了,一直没人来修理,我摸黑上了楼,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我全身的毛发都耸立起来了——在这个时候,闻到香气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
就在我手忙脚乱地掏出防毒面罩要戴上时,有个人轻轻叫了我一声:“东方。”
我全身一震。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矗立着,屏住呼吸——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我啊,我是貂儿。”的确是她,我朝着发声的方向摸索过去,摸到了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
“别说话。”我拖着她进了房子,首先在门口点燃几根印度香,以驱散貂儿身上的香气——最近我在家 门口总是发现一些人在窥探。他们对我当然没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貂儿。自从电视里播放了貂儿救我的画 面后,人们都知道了我和貂儿的关系。他们守着我,指望从我身上得到貂儿的消息,我不能不防。
关上门,按亮灯,这才看清楚貂儿的模样。
几天没见,她瘦多了,圆润的脸庞显出骨头的轮廓,眼睛下面多了一圈黑眼圈,看上去好像眼睛变大了 似的。看起来她受了很多苦,依旧是那天穿的白衣服,却已经沾满了脏痕和血迹,头发散乱地披着,油乎乎 的,似乎很久没洗了。
灯光下看见我,她笑了一笑,突然哭了起来。我心疼不已,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不料她忽然一 哆嗦,从我怀里挣脱了出去。
“疼。”她说。
“怎么了?”
她摇摇头,微笑一下,用衣袖擦着眼泪。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缠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布,破布 下依稀露出一些黑色的东西。我心头一紧,抓着她的手,将那块布轻轻解开,她起先想要挣扎,可是实在没 力气了,只得坐在沙发上任我解开。
那破布下是好几道深深的伤痕,伤口已经溃烂发炎,一些黄色的脓液从伤口渗出来,那只手腕肿得透明 发亮。
我凝视着这只手,低声问:“这是那天的伤口?一直没好吗?”
她点点头,又笑了笑,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
我咬了咬牙,忍不住呜咽一声。
“你不是吸血鬼吗?为什么你的伤口总也不好?”我哽咽道,一边用消毒水给她清洗伤口,她痛得颤抖 ,摇了摇头:“我不是吸血鬼。”
“什么?”我抬头望着她。
“我就怕你这么认为,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她说,“我不是吸血鬼,世界上根本没有吸血鬼。”
她一边任我给她清洗伤口,一边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从这些案件以来,即使是看到那盘吸血的录像,即使是最终作出关于吸血鬼的判断,我也不曾如此震撼 。
震撼得几乎要倒下了。
我从来没想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