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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针对她，而是真的……”说到这里，我猛然顿悟，所谓办公室政治的那条隐线，老板的隐形的翅膀原来如此——公司的那些不合理的流程是老板默默纵容和指使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销售。我叹了口气，“我现在明白了，原来……”
戴维打断了我的话：“以她的资格想影响罗伯特他们，还差得远呢！你不要总朝这方面去钻牛角尖，一个人在一个环境中如果被绝大多数人所排斥和反感，就要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但是每个单位的人事经理都是员工所讨厌的，但是别的单位的人事经理都是老板的心腹……”我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你是很重视我，但是你的心腹太多了！
“可是你现在的工作根本无法执行！”戴维说。其实他不用说出来，我脑子里面正想到这句话。
“方法错了！”戴维叹息道，“像这种半生不熟的饭，后面很难煮下去了。”他站起身从大班台拿了几张写满字的A4纸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翻到最后一页，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员工签字——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黔之驴
如痴如狂如梦似幻？高效做事低调做人？高调做人？你把你的顾客全部得罪光了！你的顾客不是别人，就是那上面密密麻麻签满字的员工！
签字的几乎包括全体员工，包括埃迪。
因为刚进伊可兹时跟埃迪一起并肩战斗过，多少带有一点非同寻常的师徒情。也曾因此，以前遇到多种事情的时候，埃迪总会帮我挡过一些话。后来埃迪骤然对我冷淡起来，不再帮我说一句话，非但是因为要随洪流，更重要的是，我想起来了，当初在市场部我何止一次向艾丽尔骂过埃迪狗腿子，是人事经理纪璇的手下，小眼睛窝囊废，哪天我上去了也要让他当我手下……
You h*e to pay the price for what you said。（你必须为你说过的错话买单。）
职场有风险，说话须谨慎！
老板也是人，而且是孤家寡人，他一样要人给他干活。既然问题这样提到戴维手上来了，戴维必须得有个回复和交代。如果有一个人走上来说话，戴维便可以顺势下台阶。然而没有一个人！
那么戴维必须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戴维低头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那样弄不好是会搞得谁都很不开心……要不，你换个岗位？”
“我如果要换岗位就不会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这是前几天同莫妮卡说过的话，仿佛天造地设为今天预演。
我乘坐的电梯刚好一个人也没有，出了旋转门，刚好一辆大众出租车停在门口，我弯身钻了进去。车子驶入高架路的时候，那些高大的写字楼，气派的住宅楼，回头望去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
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商业社会，只许为成功找成功的经验，不能为失败找失败的理由。如果对公司没有价值，再好的也不会要。然而就在刚才离开万商的一刹那，想起我奋力改革的挥汗如雨，这个办公室发生的故事便如电影蒙太奇般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有柳氏黔之驴为证，不再彷徨不再模糊，仿佛是个宿命，从我进来的一刹那就注定了现在这个出去的一刹那……
我又想起柳宗元的《黔之驴》，原先我最喜欢且记得最牢的就是那句“驴不胜怒，蹄之”，憨态可掬，觉得黔驴技穷是柳氏对自视清高人士的讽刺，好幽默好可爱，现如今方始知驴儿不过是他被贬永州时的自嘲。大彻大悟唯有亲身经历，对古文诗赋的理解一样如此。
我给莫妮卡打了个电话说今晚去她那儿，而且我知道小司马这几天一直在无锡出差。而且我知道那张签名上诉书没有她的名单，她那时正和鲍勃在英国出差，昨天才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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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奴才
莫妮卡在她租住房子旁边的多利川菜馆等我。我要了一瓶啤酒，她陪我抿了一小口。我说：“我可能又要辞职了！”
我说：“你可能早就听到风传了吧。”
莫妮卡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最近他们不管什么事也都瞒着我的。可是我猜到了一点。”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难怪人们常说如果同事已经成了好朋友，不要常在大家面前和她亲密接触。我于是把刚才和戴维的谈话大致说了一遍，我说：“我辞职走人可以，我相信大上海总还有一处容得下我的地方；但是我不能这么轻易就走——”
莫妮卡淡淡说道：“你太高了！连慕容雪村都说，文学和人一样，总不能成天硬着。不管怎么样戴维是老板啊！他既然说给你机会，你就听他的呗！什么主管打分不打分的，不过是老板的一个下台借口吧了——他总要给那些签名的人一个答复啊！或者你就答应戴维调个岗位？”
我猛喝了一大口啤酒，说：“唉，算了吧！是我自己没有信心了。而且，我为什么要调岗位呢？”
莫妮卡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是对你当人事经理有意见，可是他们不能否认你在公司内部管理上做出的成绩呀！我觉得戴维直到现在还是很欣赏你的，调个岗位怎么了，平级调动，头衔变变，其实管理岗位换汤不换药，做的事情还不是一样！何况咱们伊可兹调岗位不是家常便饭么？”她见我不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怎么就……你怎么就这么遭人恨呢？”
“没那么多，只有一个，其他人都是赶热闹的……”我又喝了一口，想起陆梅说的，“只要跟领导搞好关系就行”，哈哈，她那时是个小小的推销员，那是推销员的职场哲学。
“不是马上要宣布她当行政主管了吗？”莫妮卡说。
“你错了！”我的酒越喝越多，心里却越透明起来，“她一直最想当的不是行政主管而是人事经理，是杨丽妹，对，是杨丽妹给了她这个可能性的暗示——行政人事经理的暗示！听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皇帝张榜要招纳一个管理国库的官吏，某太监走过来说，皇上，这库里面的东西奴才不都已经给您记在脑子里了么？皇上大笑道，我要的是人才而不是奴才！——她艾丽尔，被人家以逸待劳当枪使了……哈哈哈，奴才，戴维真要提她做人事经理不是早提拔了么！她以为人事就是缴纳四金，签劳动合同，让那帮人不生气，联合他们起来搞人？不是的，不是的，尤其是她搞垮了我，戴维就更加不会让她如愿了，戴维并不讨厌我……奴才，人力资源管理是科学，她不懂的，她的知识不够，她是戴维的那个太监……”
“她是戴维的小姨子！”莫妮卡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难道真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喝完了还要喝完了还要，我脑子很清醒，我从纪璇辞职讲起，从那个联谊会和广州出差说起，戴维对我的提拔煞费苦心煞费苦心，杨丽妹对我这个位置煞费苦心煞费苦心，艾丽尔对青岛游煞费苦心煞费苦心，其实不用的，其实我对这个位置从来都没想过，我是到伊可兹应聘市场部的，不过我也懂一点管理的，不过我对管人没什么兴趣的，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从来都不斗的也从来不乐的……莫妮卡一定说我醉了，我说我没有，越说豪情越起。然而念及出国读博，我瞬间便自嘲了；然而想到漫漫求职，我旋即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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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子
我是被一对男女的嬉笑声惊醒过来的。
莫妮卡的房子是上海典型的一室户，外间一男一女的对话说笑声清晰入耳。
“她干吗要到你这儿来啊！”小司马的声音。
“谁知道，我又没叫她来。”莫妮卡说，“喝得烂醉，幸好没吐，差点把我累死……她也可怜……哎呀，你轻点，就知道乱……人家痛不痛啊！”
“讨厌死了，她来了，我今晚睡哪？”
不能再听下去了，家乡有一种说法，耳闻或目睹男女亲热是要倒霉三年的，想起以前楼上许立峰和女朋友闹出来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翻身下床——还好，不用更衣，呵呵，我身上斜挂的小包还在身上挂着呢！窗户是打开的，这房子是二楼，我探头到窗外看了看，下面是一楼的小院平台，估计两米八的高度分做两次跳跃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放心，我还不想死，更不愿自伤，不过这情形实在不用找绳子系在身上！可是就在踏脚上去的一刹那，我发现窗棱上竟然系着一根手指般粗细的绳子！我刚把那绳子打开，隔壁的声音似乎刻不容缓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我抓住窗棱沿着绳子慢慢探身下去。
就在下滑的过程中，我想起李二虎，想起我常对他讲的那个绳子的故事……我那样哀求他割掉他的那根绳子，现在他答应准备割断了，那么我自己的这根绳子呢？这样想着，我不由得低头朝下面看了一眼，透过隔壁门顶玻璃反射过来的光亮，我发现地面并不遥远，于是尝试着跳的时候，绳子刚好也断了。我看了看留在手上的绳子，顺手将它扔在走道上那个大大黑黑的垃圾筒里。头也没回地朝小区门口走去。
手机没电了，也不知是几点了，外面几乎没有行人，稀稀落落时而出现一辆两辆疲惫的车辆。我走了好远才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副驾驶座还坐着一个男人，我打开车门，弯身坐到后座上。
“小姐，去哪？”司机翻下了“空车”的标志问。
去哪？我下意识地翻了翻包，这时我才发现家里的钥匙在那一连串的折腾过程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去哪里呢？我稍稍犹豫，说：“你就绕着内环高架，外环高架，延安高架，南浦徐浦大桥，你就在这些高架大桥上慢慢地开。”
天空的星星逐渐退掉，高楼市景逐渐模糊起来。我将头斜倚在车窗，想着这些日子来琐琐碎碎的人事，一阵莫名的困意慢慢向我袭来，于是我闭上眼睛，朦胧中隐约可见一颗明亮的星星从东方徐徐升起，我知道这叫启明星。意念一到，睡意顿消。不不不，下个月我才满30岁，我有经验了，虽然芜杂纷乱，但是Every experience makes perfect； especially for a better education woman！ 一切皆有可能，在我的前方还有一个未知的梦在等我前去。
李代桃僵
一缕晨曦被玻璃幕墙反射到我的眼睛，我让出租车司机在延安高架外滩路段停了下来，然后自己步行至万商大厦。
不好意思动用手上的人才中介的资源，我上网把自己的简历更新了一下。
不要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谢冰说过，小司马也隆重论证过，我知道的，公司的根本存在价值是经济效益。要坚定自己做职业人的想法。当公司利益和个人利益实现最大化的时候，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当双方结果相背离的时候，应该选择潇洒地走开。
快要下班的时候，我给戴维写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我可以不动声色地配合做好各项工作，待史蒂夫一行离开后我将正式选择离开。
点击发送完后，我关了机，拎了提包关了电灯电源，刚离开人事部办公室，瞥眼看见戴维正站在总经理室门口向我招手。
“刚才的邮件我收到了。”戴维说，“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吗？”
“是的，我觉得我对不起史蒂夫，对不起迈克……”我说我说，该死的泪流下来了，“我可以一直工作到他们一行离开中国那天，不是为了再看见他们，而是……这样……你也好交代些。”
“哦，不！”戴维条件反射般，“不用，如果你不想呆下去，是可以马上走人的。”
我目瞪口呆！泪也出乎意料地刹那止住！猛然记得《三十六计》中的第十一计叫做李代桃僵，原文是：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意指代人受过。SW投标失败，年度目标不能达成，各位干将不愿卖力，没什么事做人事的就是领导们平衡权利的棋子，该用的时候用，不该用的时候抛弃，更何况他桌上还有满纸的员工签字！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戴维说了声“行！”然后问道，“我的工作向谁交接？”戴维低下头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继续道：“是艾丽尔吗？”
戴维又一个条件反射：“噢，不！”
我说：“好！那我的工作只交接给小蔡。因为是她以前配合纪璇做过人事工作，而且对于考勤、员工档案、社保等工作比较熟悉。前台工作可由新招的采购助理小柳兼。我还有一个要求，立即解雇许玲玲——这至少符合目前公司的规矩，新员工试用期内被上司炒掉是不需要理由的。”
戴维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那么我的这两个要求是可以照办的吧？”
戴维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说：“行，就依照你说的办。”
一直都在铿锵有力，听到这句熟悉的“行，就依照你说的办”，我的泪骤然汹涌而出！戴维发现，忙从班台上抽了纸巾递给我。我推开他的手，朝外面跑了出去。恍惚听到戴维在后面大声说道：“小苗，你今晚回去再好好想想，明天给我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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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离职谈话
这种想哭的感觉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我坐到我的办公桌前，机械地打开电脑点击开我的邮箱，果然也收到戴维的一封简短的邮件，关于我自己的事半字未提，倒是给我布置了一个新任务：
财务部林静的事情处理一下。
林静离职谈话。
林静早在会议室等候，她的面色比初见时红润了些，我还注意到她的眉毛显然是用眉笔描过，虽谈不上美轮美奂，可她那整个精神劲儿和第一次上伊可兹时相比可谓脱胎换骨。当然，虽然我不愿意，但还是下意识注意到她穿的是件白色衬衣，而且不见任何污渍。
我还是这样开始：“你来公司快三个月了吧。”
“是的。”她回答得很干脆，可能以为我要跟她谈转正的事情，“到10号就三个月了。”
唉，这次她怎么就不能“一开始就看出来”呢？！我觉得非常难以开口，还是继续问，“最近你觉得工作怎么样呢？”
“挺好的。”她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些工作对我来说是不难的，我知道你帮过我的忙（我的心难过了一下），我每天做的工作比别人要多——是我愿意的，我也很开心……”
看到她像个孩子似的眉飞色舞地讲工作，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因为也许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万商十八楼了。我和她的情况一样，她有孩子要养，有房子要供；我的房子刚买，正等钱装修，正等二虎来沪，我30了，二虎比我大2岁，我们也想要个孩子的，面对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和充斥着物欲的城市，也许几天后，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早餐在哪里。
我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的，现在外企对员工的英语水平要求很严格，以后每个人都要分管一摊，要直接全球化……”说不下去了，我看到她的脸色已经迅即变得惨白，比第一天进伊可兹还白。
好久，她忽然盯着我说：“苗小姐，你不会是怪我在那张弹劾你的报告上签名吧？我早想告诉你的，那不是我自己签的，是艾丽尔写上去的，我亲眼看见的，你认识我的笔迹的，你不信可以再去对照查看的，你看，我是这样写‘林’字的……”
她说着，便在笔记本上写出大大的“林静”，我没有细看，我说：“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
她更加愕然：“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做得非常好，公司还是对你的工作很肯定，包括你们马丁，都是不想让你走，可是刚才说了，英语……”我画蛇添足地说，甚至想拿自己的处境来安慰她，但我看到她实际上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实际上我也知道我再也讲不出什么话了。唯一记得的是她愕然而苍白的面庞，她那在幼儿园玩耍要到“吉的堡”学英语的女儿；而我呢，我的正在为进沪而努力辞职的男人，我的刚拿到房产证的房子，还有去年那人才招聘会上的人潮涌动……
“我在遥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我的手机响了多少遍了！赶紧接听时，那边又挂了。是李二虎打来的，还有手机短信：
亲爱的，杨总已经批准我的辞职申请了！我等会儿就到家！
我不停地抚触着手机按键，好久没有打出一个字来，最后误操作竟回复了一个空白的短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