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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倒是知道是袭人的。
最近宝玉的态度，对袭人有明显的疏远。虽说非但是袭人，其实从他出门以前，他就哪个丫鬟都不碰了，大有日后都送出去的意思。但袭人外面称赞贤良，暗中已行不轨之事，却是自己心虚。她在这房中的地位一靠王夫人的信任，但更重要的还是靠宝玉的依赖。宝玉这样，使得袭人也有些慌不择路了，全怪到了黛玉的头上去，哪里还会管黛玉的清誉？更是情急之下，极露痕迹。如晴雯这样的旁观者，聪明伶俐的，早看出了痕迹来。
但晴雯不好说出来啊！尽管她对袭人确实是觉得相当的不屑。
除开她的性格有些骄傲自矜的成分，她也是不愿意在宝玉面前落个好诽谤的小人的形象的。所以自己反觉得失言，忙一甩手撇清道，“二爷这话就怪了，我能知道这房里面谁是小人？”
“你说‘这房里’了！”这话竟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不成？？”宝玉愈发急切的问道。晴雯这才注意到自己愈发的失言了，低头道，“素来就是我们两个院子最熟，林姑娘的院子是不敢说她的坏话的，能让人信誓旦旦信说的是真情的话，除了我们这儿，还能是哪里传出去的？”
这话等于已经挑明了，宝玉又长叹一声，站起来，道，“得，那就在我们房里开始查吧。查明了，禀明老太太看她处置就是了。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太过分了。”
晴雯听了，顿时大吃一惊，连忙看着宝玉，心里拿不准宝玉是不是本来就知道了什么。
这时，秋纹麝月却是一起走了进来，宝玉本就看着门外，所以却是看见，麝月是被秋纹推着进来的。麝月虽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笑道，“这是在说什么呢？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要在院子里查些什么？”
秋纹却是看出了宝玉的态度，不敢说话。
宝玉见麝月第一次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也是心一软，坐下来，无奈道， “我何尝想查！原也是我太纵了你们，是我的不是。但林妹妹在我们家已经过得艰难，居然从我们院子里面传了毁她清誉的谣言出去，叫我怎么过得去？没得说，我要去请罪，但院子里也不能这么放纵下去了。”
秋纹听了这话，更是心里一紧。
麝月也就罢了，她也是参到了这件事情里面去的，谁让林姑娘油盐不进呢？老太太和宝玉又认准了她。她虽然自认做得严密，却也不敢保证有没有疏漏，只得勉强开口了，“谁说我们院子里传了什么谣言出去？”
宝玉此时倒是没有想到秋纹身上去。
真要说这满屋子里的丫鬟，虽说他看来都十分温和怜爱，真放在心上也就那么一两个，觉得日后会留下来伴他一生的。如今还要撇掉一个……
他心灰意懒的摇摇头说，“我和凤姐，三妹妹都说说。真要是没有传出去，也是不怕查的。以前说林妹妹小性子，脾气孤傲，都称不上什么大事。”他再次重复道，“这一次，是太过分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
* 宝玉狠狠心，下了这个决定以后，也就当机立断的找了李纨探春，又找到贾母那里去请罪了。虽说他也知道，这件事情真查出来不会有人说他的错儿，但他自认自己还是有错的，别人不在乎，他自己却是懊丧得很。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袭人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说，自己从来没有看透她的真面目？
从探春处打探了消息回来的袭人是多么的担心，宝玉是暂时不知道的。却说他到贾母这里，倒是在半路上遇见了才和贾母说完话的黛玉湘云，知道黛玉担心她那绣品的事情会让无辜的人遭殃，所以才来和贾母禀明的。贾母是已经同意了，尽管到底会怎么做，还是谁都不知道。
宝玉想到自己办的事情，却是有些不放心。袭人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他之前没有料到，想到多年情分一朝绝，也还是十分伤心。但既然想到袭人做的事情，他也担心把黛玉卷进去，便不免叮嘱一番，让她暂时不要回潇湘馆，只到大观园偏僻处先去走走。听得黛玉应了，才继续往贾母的房中来。
此时李纨探春她们也还没把确切的东西查出来——宝玉虽已经认定了是袭人，但到底怕冤枉好人，也没有证据，不过先说些有流言从自己房中传出的话来，是自己之过的话。
此时贾母房中不若平时般众姐妹环绕，不过是有鸳鸯琥珀在旁服侍，他说了自己的事，不管黛玉还是尤二姐的事情都放心不下，不免又问起尤二姐。
幸而，面对他这个成长了的孙子，贾母没有再行隐瞒。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幸而你之前也说了，他这件事情倒做的隐秘，没有真摆出纳姨娘的阵势来，说是拜天地的时候连素服也没有换，那尤二也不过是一台素轿，赶在五更天接进去的。虽说那下流东西是为了瞒住我们，好歹暂时连外人也瞒住了，如今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料也不曾传开。我已经做主，只说没有这回事，不过是喜欢那尤家姐妹——本也算是亲戚。”贾母说道这里，几乎是难以抑制的冷哼了一声，眼中怒火清晰可见，“所以接她们进来住上几日。先看她们的行止。我听说这姐妹两个都有些行止不端，若果然如此，便有琏儿的面子，也不能容她。若并非如此，倒可以再商酌。”
若果然接进来，凤姐那边可就过不去了……
宝玉在心中叹气，但知道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是贾母怕事情闹大所以做出的决意。不过，一句“只说没有这回事”，只怕便能将尤二姐的对贾琏的一切期盼打碎，体会到这话的分量，宝玉心中也不免有些发寒，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过又说了几句话，便忙忙的告辞了。
在他听来，倒是黛玉的事情不会再成问题。
既然要遮掩贾琏的事情，当做“没有这么一回事”，自然要避免牵连。照此说来，相关的丫鬟小厮，本来就要处理的。多半会给那添儿一点钱粮，让他认了这件事情，再打发他回金陵原籍去——那是贾家的家生子，原籍多半也都在金陵了。当然说是那么说，也有可能送别的地方去。
不过是处置自己的家奴，这样处理别人也没法说什么，如果加上黛玉自己否认，这场风波亦可以平息了。
谁知道，他从贾母那里满心不自在的出来，回到了大观园内，却很快就听见了一个让人虽有准备却觉得更加不自在的消息——事情已经查出来了。
要说袭人此人，不过是一个外面买进来的丫鬟，家中贫困，从不曾受到任何教育。虽在贾府中耳濡目染的学了些手段，但到底称不上什么心机深沉之人。只看她挑拨湘云黛玉的关系，甚至在宝玉面前都露出了端倪这一点，便可明了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宝玉，很相信她而且依赖她，所以竟没有发觉，反使得袭人更加胆大起来。
但这一次，宝玉从外面回来，就变了个样子。他暗示袭人，自己和黛玉无缘，让她不要再针对黛玉。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宝玉原本的重点却是被袭人完全忽视。她只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宝玉非但不再信任她，还已经明了了自己以前的心机手段。这让她茫然无措了，只觉得自己再无一点可以依仗之处。原本期望的东西，已经再没有实现的可能。混乱之下，就不免做出了一些疯狂的事情来，而且还极露痕迹。
连素来相信她的湘云也发现了端倪，别人自然更不用说。
之前李纨就有心要提点宝玉一番，但想想，她到底是宝玉的准姨娘，便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忽略过去了。谁知道提点了宝玉，是不是反而会被他怨责呢？
其实，袭人也就是忽略了这一点——宝玉从没说要赶她走，又有王夫人的认可，她的姨娘之位本来依然稳固，但可惜，从开始她期盼的就是更多的东西。
不过，会这么快查出来，却是因为探春。
探春虽然管家忙碌，对袭人的事情倒是未查，但是院子里面传着这样的流言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时间细细的查访。而且，她只有管家的职责，这方面的事情，想要大刀阔斧的下手，也有难度。
但她也知道，任凭这样的传言在园中流传，是绝对不利的。非但对黛玉如此，对贾家也是如此。等到宝玉来一说，只怕是自己的院子里面传出了这样的传言，现在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彻查……探春自然就立刻行动了起来。
她本来也以为不过是怡红院哪个丫鬟多嘴，以宝玉的性格，虽然要维护黛玉，但即使只是一个小丫头犯错，也可能会是那样消沉的表情的，会查到袭人的身上，事前真是料想不到。
但事情查到了这个地步，先有湘云暗地里询问，又有探春这样的小姐大张旗鼓的调查，虽说袭人日常布的关系网还有心保她，探春知道结果后也有些后悔，都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探春只得和李纨两个，先到了怡红院来等待宝玉。
也所以，宝玉一回到怡红院，便见到了跪在地上的袭人——她倒是试图做些什么，但却是没来得及。而宝玉一见到袭人跪在屋里面，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且，非但有袭人，袭人的身后，甚至还跪着秋纹碧痕两个。
诧然之下，想到自己在院子里面试图保持这些女孩子们的珍珠本性，结果却是如此，虽也隐约知道，为何会是如此。却依然不由得愈发的心灰意懒起来，
“宝玉。”袭人已经很久没有跪过了，尤其是面对宝玉的时候，此刻却是连连叩头求情，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黛玉的坏话，只不过是……
“我只是说了林姑娘思虑重，大家不要让她多想……”袭人有些语无伦次的辩解着，也许她自己都觉得这辩解十分无力吧，说起来不免有些断断续续的。
秋纹碧痕两个见袭人都是如此，也更是惶恐了，只跟着磕头，却不敢说话。
这几个丫鬟，都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自小起言笑无忌，在屋中何曾有上下之分？前不久生日的时候，还凑起来闹了一场，更是全无上下之别。如今见她们这样惶恐的模样，宝玉也是不忍，不由得闭眼不忍见。
会弄到这个地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没有错的。但是……
“便是这些话，也不是你该说的。大家都说你稳重，你怎会这样不检点？如果这是第一次，我也就算了，但是以前你就已经犯过，我只是当做不知，只盼你自己收敛，谁料竟会如此……”
他叹口气，不忍心再看袭人，转身对探春李纨两个说道，“袭人碧痕本来都不是家生子，我自己出钱，把她们打发出去吧。若已经没得去处，我们便给安排个去处，总不能再留在这儿。秋纹是家生子，三妹妹大嫂子看着办就好了。”
他明明一脸不忍，却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来，非但是还在求饶的袭人愣住了，便连坐在一边的探春和李纨都愣住了。
宝玉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这实在是她们在之前全没想到之事。
“二哥哥……”就是素有决断的探春，此时也瞪大了眼，一时接不了话。袭人素得王夫人看重，而且平日和宝玉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宝玉又哪里是什么秉公执法之人？探春虽觉得目前的流言很糟糕，也不愿意把袭人就这么赶出去了，宝玉却只是一时意气，以后来后悔，和自己生了芥蒂。
而探春都这么想，就更别说李纨了。
“袭人算是太太那边的人，如今虽犯了错……”李纨顿了顿，她到底也不好意思说出“这错没什么大不了”之类的话来，“也该交给太太惩治才是。”
这是明显的，即使是要罚袭人，不管是一般的惩罚还是别的什么，自己总要脱开关系才好的态度。探春虽有不满，但一想也是这个理，便附和着点了点头。
宝玉也看出来了，他虽有些不敢再见袭人的感觉，但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袭人已经是心灰若死。
昔日里，她盛宠之时，宝玉曾到过她家，她也借此炫耀。花家上下亲眷，有谁不知道她日后会是宝玉的姨娘？而且还是很得宠的一个。如今这个样子，莫说得宠了，真的把她赶出去了，她如何面对那些亲友？
虽说留下来很难，留下来了，也定然不能如以前那般风光了，但总比出去好！
这样想着，她连忙转变了腔调，“奴婢错了，奴婢实在不该妄议林姑娘，奴婢以后绝对不敢再犯了，还是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袭人表现得是如此的卑微，宝玉不由得心酸，想起了她平素娇俏可人的样子，心里再次涌起深深的疑惑——到底是什么让原本的 “珍珠”，变成了现在的“袭人”？还是从来都是他蠢笨，看错了她？
同时，见袭人这个样子，宝玉也愈发心软——多少年的情分啊！只不过，他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向以前那样信她，待她了。
便是她留了下来……唉，她离开了，多给些银子，她在外面还能好好生活，若是不在京城，选个好人嫁了更不是难事。若是留了下来，还更加没有出路呢。也是不可能把她配家中的人了……
宝玉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想把袭人送出去的。所以虽然心软，也还是硬声道，“饶还是不饶，都看夫人吧。我虽然心软，总也不能让这样的丫鬟留在屋里面。”
探春李纨更是诧异。宝玉的态度从头到脚都透着诡异，不过既然说交给王夫人发落，她们也就松了一口气，忙忙的都站了起来，“既如此，这也是件大事，我们便一起去吧。”
袭人素来是得王夫人的意的，王夫人听见这么一件事，也是诧然良久，盯着跪在下面的袭人良久不语。
袭人到底是一个丫鬟，不懂事，不知道那样的流言本来就让人头痛，是传不得的，她根本就不懂得站在贾府的角度来看事情，不过心心念念争些宠爱，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是，光就她这样排斥异己的手段，就已经让王夫人不喜了。
在她看来，自己儿子的丫鬟，都该是些稳重的、不争宠的，劝着宝玉上进的。
只是，袭人到底是她看重的。这一点满府皆知。袭人这样做固然打了她的脸，就这么轻易处置了袭人，不也显得她没有识人之明？抱着这样的心思，王夫人也觉得有些为难了。一个袭人不算什么，宝玉身边要培养个心腹还是容易的，但是要她立刻承认自己当初识人不明，她就觉得有些没脸了。
“我素日里看着她倒是一个好的。人又稳重……你们可果然查清楚了？不要冤枉了好人才是。”
探春脸色一变。
她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做出决断，但是这样被质疑自己的能力，也同样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立刻就行了一礼，才要说话，李纨已经先开口了，“这件事情三姑娘也是用心查了的，也不至于冤枉好人，只怕媳妇和三姑娘到底能力不足，太太若是不放心，不防再做查证。”
王夫人才反应过来，这样说，固然暂时保住了袭人，却也是在质疑现在两个当家人员的能力。她不由得看了看他们来之前，正在她身边辅助她办些事情的宝钗。在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个台阶下来。
宝钗自然也领会了她的意思。
但是，她和袭人之间，也有一些麻烦在。袭人现在正满怀期待的看着王夫人呢。这个时候，让她的期待破灭了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要是袭人因为绝望而开口，坏了王夫人的名声，王夫人可以补救，但她可就没有那么好了。宝钗不想惹祸上身。所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当作没看见王夫人的眼神。
还是探春，先前她差点儿顶撞了王夫人，还是被李纨一句话给挽了回来，现在她已经想明白王夫人真正的意思了。心里虽然有些看不上，但还是勉强开口说道，“君子可以欺以方，太太是被她骗了也未可知。我们园中姐妹，素日里也不道她是这样人——照她自己认的，那样说林姐姐，不说别的，轻浮的罪过是有的。保不定也是得了太太的重视，所以得意忘形，轻佻起来了。只是她到底也服侍了二哥哥这么多年，在二哥哥身上没有什么错处。还请太太看着办就是了。”
王夫人得了个台阶，便点了点头说，“以往她也不是这样人。如今……她照顾宝玉近十年，却也不曾出什么纰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做了这事情出来……”
王夫人也有些为难了。0
袭人连忙跪着前行一步，乞求原谅，乞求能够留在大观园。虽然知道留下来也是风光不再，但是显然，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看透的。容易看透的话，之前袭人就不会对黛玉出手了。
见她这样，王夫人倒不至于心软，甚至，她看到宝玉有心软的样子，反而相当不乐。
“念着你以往的功劳，我倒是不想赶你出去。只是这园子里你是住不得了，若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做错了事情也不罚，大家以后岂不是没一点章程了？我也知道你家里艰难，虽近两年好了些，但回去还是难保有事。我们在京城外面总还有两处庄子，近来也是缺人，你若愿意，便先把你发到那儿，日后也给你找个好人家，如何？”
这样的处罚，其实轻了一点。
虽然多半还伴着现有月例减免，待遇降低到一般小丫鬟标准的伴随惩罚——袭人的月例本是王夫人出的，从自己的月例中扣，将袭人提到姨娘待遇，如今虽是必减，但是王夫人也不好意思提出来。
但依然轻了，以她做的事情而言。
袭人虽然没能留在大观园，但是被送到外面的庄子上，依然是贾府的人，至少不用出去面对亲戚家人的异样眼光，早已经喜出望外，不停地感激王夫人。而对其他人来说，虽然都有轻了的感觉，但这到底是王夫人决定的，她们也难有异议。因为袭人原本是贾母的大丫鬟的缘故，还要禀明贾母就是了。虽说贾母说了可以不用回她，但是自然无人好失这份礼。
在这个时候，唯有在王夫人身边最久的李纨，她知道王夫人的性格，猜到了一二。
王夫人现在必然已经十分厌恶袭人，又觉得她丢了自己的脸，却愿意把她留下，甚至还让她不至于受到大观园内熟悉人的异样目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