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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姐忽然冷笑了一声,大家吃了一惊。
文总说,你们懂个屁。然后轻轻摇头。大家又吃了一惊。
这一惊,屋里就静下来。赵学尧这才觉得有些蹊跷,胡小姐以往是不参加领导们的各种活动的,可是她忽然就变成一个内部人,于是老郭的警告就在耳边响起来。文念虎只是文总的弟弟,从来都是一个局外人,怎么也热心起村里的事?常总可以理解为被叫来汇报情况的,但何子钢就解释不通了,就是要叫他来,也应该由自己安排才对呀,怎么直接就通知了?于是又想起何子钢的警告,你别看文念祖不吭不哈的,他其实并不简单!
这样一想,就意识到文总其实自有自己一套掌控局面的办法,以及了解情况的渠道,他平时可以不管不问,甚至装聋作哑,乐得坐享其成,但在大问题上一点不含糊。由此也就意识到这一次他非常重视,他不能容忍在关键时刻出现任何不利的苗头。
赵学尧抬眼去看何子钢,何子钢也正冲他打手势,一个手指头向上翘,什么意思看了半天看不明白。
何子钢只好自己开口了,说文总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不就是*吗?我猜你叫我来也是想听听这方面的意见。我就先说两句,*没什么了不起,罢就是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不是第一次,又不是你们第一家,怕什么怕?到年底了怎么也该犯病了,影响不了什么。北京照去不误,两会照开不误。
这一说才热闹起来,七嘴八舌。有的说是没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我们一个村。有的说今年不同,今年是幸福村的关键一年。有的就埋怨陈太不够意思,文总对她那么照顾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有的就说法律不健全,早就应该地方立法禁止*的。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说到钱的问题上,是不是又想叫村里拿钱啊?
那个常来临慌忙站起来反驳,说陈太正在外面想办法,陈太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们正在做工作,我们生产很正常。而且,我们也不认为宝岛公司会*!他非常强调我们,显示了团结,激动得脸通红,说话都结巴了。当然,他也表示了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领导不能休息,为宝岛公司操心。
问苍茫 十(3)
胡小姐说,讲来讲去还是中国人素质太差呀,经不起挫折呀,为一点小钱,动不动就跳楼上吊的,也太不尊重生命了。
何子钢瞟一眼赵学尧,没吭声。也许在他看来,这些事都太小,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议事规程。
文总始终把脸黑着,后来说,我半夜把你们请来,是听这些废话的吗?我是问,你们有没有办法不出事?他说,下午他到区里,领导专门找他谈了维稳的事,维稳是个大事,稳定压倒一切。
文念虎也说,现在各级领导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稳定了,所有能不出事最好不要出事,有了苗头就要把它压下去。现在你到各个机关去看好了,不管你是讨薪的,受伤的,打官司的,只要几个人往办公楼前一跪,大马路上举个状纸,马上给钱,要多少给多少!为个乜呀?就是花钱买稳定呀。
这样一说,也就明白了,赵学尧也就不能不出手了。他想了一下,说,其实办法是有的,只是各个公司都不积极。
文总马上说,你讲出来,我看冰果不积极。
赵学尧说,其实上次老板座谈会上已经说到这个要求,那就是成立工会。工会成立了,自然就会去做事情,化解内部矛盾啊,组织文体活动啊,搞搞竞赛评比啊,情况就会好得多。就是要*,也是工会出面来谈判的,不会那么乱糟糟。
文总说好,这个办法好。你们宝岛公司就把工会成立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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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也时常有外面的消息传过来,哪个哪个老板跑了又被抓了回来,哪个哪个公司*领头闹事的被抓了进去,到处弥漫着躁动不安,甚至是一种兴奋一种渴望,等着看戏一样的心情。好像这些跟自己无关,仅仅是自己赶上了。连幸福村里新贴的大标语也好像在渲染这种气氛:继续科学发展,构建和谐社会!维护安定团结人人有责!向来深建设者致敬!
对毛妹,人们的态度也发生了180度转变。连原来那些说毛妹做秀的都不见了,全都变成了毛妹的同情者支持者。每次舅舅舅妈他们进饭堂吃饭,都要经过一次全体起立的仪式,没有人号召,大家自觉站起来。那些排队打饭的人,自觉为他们让道,然后谁也不再讲话,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连写字楼的那些文员,也差不多每个人都去探望过舅舅舅妈,有的还买了东西,有的还陪着落泪。毛妹生前的一些遗物也不晓得从哪里冒了出来,工牌,工资单,还有一张放大的工作服照。还有一些关于毛妹吃苦耐劳的小故事也开始流传,其中有几个段子说,毛妹当拉长的时候,差不多每个新工人她都手把手地教过,她从来不晓得生气,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有一次主管骂她那个拉比人家慢,她就自己留下来加班把亏空补齐。还有到注塑房的事,并不是毛妹一定要去挣那个150保健费,而是主管找不着信得过的人,压着毛妹过去的。这些事都是真的,都符合毛妹为人做事的习惯,但把它们集中在一起的时候,连柳叶叶都有点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的是这样一种气氛,这样一种情绪变化。现在,毛妹已然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一个难得的好人。然而这样一个好工人,就算她没有抢救公司财产,公司也没有理由不赔偿,更没有理由去污蔑她,还要跟她打官司!公司老板究竟是什么人?被电视里讲得那么有菩萨心肠,拿100万去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学,为什么对自己公司的员工这样冷酷无情?这些话,还有跟这些话相关的各种各样猜测的话,像流感一样传染蔓延,让人人都变得激动多疑。 。。
问苍茫 十(4)
柳叶叶因为是毛妹的亲戚,突然一下就成了公司的焦点人物。每天她都要去陪舅妈,然后每天她都要回答无数次关于毛妹的问题,然后人们就从这些问题中揣测公司的动向。连写字楼的那些人也在向她了解情况,好像她成了一个公司的发言人。不晓得,不晓得,她真的不晓得,她觉得神经都要崩断了。
有一次在舅舅舅妈住的小旅社里,她碰见了唐源,他正在跟他们解释赔偿的法律条款。柳叶叶一下就来了气,说你还有没有良心?毛妹就是信了你的那些鬼话才想不开的。什么规定什么法律,见你的鬼去!
这个赖汤圆见她气成那个疯癫样子,有点怕了,才跌跌撞撞地走了。走到外面,又对柳叶叶招手,说还有话要说。
柳叶叶说,我求求你了,让老人省一点心吧。
唐源说,我不是来劝老人家的,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我一直在等你。
柳叶叶说,莫非是又想兜我的生意哟?我暂时还不打算跳楼,以后也不会自杀。
唐源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好一气,说随便你怎么看我,毛妹的事我真的很难过。我也不该给她说要买通路子的话,我要不那么说,她也不会那么自卑那么绝望,这些我都清楚。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如果你们公司要*,你千万不要出头,你千万不要上街,千万不要影响交通!
柳叶叶好奇怪,说你怎么晓得公司要*?
唐源说,感觉。
柳叶叶吼道,感你的鬼!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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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工会成立大会还是很成功的。杨主任到了,文总到了,还有区里总工会和相关的领导也都到场了。他们说,我们来给你撑腰,你的腰在哪里?我们给你撑!
成立工会幸福村很重视,毕竟是第一个响应号召的企业。整个街道挂满了横幅和彩旗,花篮一直排到了马路上。
常来临兴奋得脸通红,嗓子都哑了。谢谢谢谢!其实他并非有意要抢这个第一,这个第一算不上光彩,甚至还可能遭到耻笑,但他确实需要来这么一下子。
说白了这也是激励全体员工的最后一招,公司搞到这个地步,不来一点够分量够意思的举措,恐怕确实难以维持了,大话要说,但总得有点新鲜内容。所以尽管老板不在家,他还是以董事会的名义给自己写了贺信,祝贺自己当选工会主席。从前他怎么会这么干?打死也不好意思。花篮、贺信、酒会、采访和掌声,都是宝岛电子需要的,不是他需要的,这也是强心剂,是救命索。他一直坚信,只要熬过这个空虚的年关,资金就回来了,公司就喘过气来了,一切都会柳暗花明艳阳如初。
他对记者们那一排冲锋枪似的话筒挺起了胸膛,他说,宝岛电子虽然是一家外资企业,但我们一点都不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我们向贫困山区捐助过希望小学,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集体献过血,我们有自己的亲情文化,我们团结得像一家人。
记者问,你一口一声我们,听得出你很自豪。
那当然!他说,老板现在不在家,但我完全可以代表她说话,这个公司就是我们大家的。老板自己也经常说,公司是靠大家做出来的,不做什么都没有。
直到*发生,陈太的电话完全掐断,他才听到那一声脆响,神经崩断,自由落体,有了大地迎面扑来的重力感。
开头还幻想,陈太是在飞机上,陈太就要到家了。但一天过去了,两天也快过去了,飞机绕地球一周也该加油了,还是联系不上,这才有些疑惑。他又去翻报纸,并没有找到飞机失事的消息。半点消息也没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问苍茫 十(5)
而楼下,工人的歌声却比丧钟还要响亮。常来临这才感觉到恐慌,感到孤立,脚下松动了,地板塌陷了,一颗心晃晃悠悠沉下去。全体员工*,事先居然一点迹象都没有!
55
这天半夜,两点多了,有人来敲宿舍窗子,喊柳叶叶。柳叶叶慌里慌张披一件单衣就出来,却被他们带到楼下开会,没几分钟牙花就打架了。这天是真冷,在深圳少见地听到了风的尖叫,瞿瞿地,像是鬼在磨牙,一边磨一边还吹口哨。柳叶叶说,我不行了我冻死了我要回去穿衣。结果就有人把一件保安值班的棉大衣扔了过来。身子暖和过来她才听清楚,原来这是在商议*。一共有几十个人,激动得很。
他们说现在非*不可了。公司的货已经出得差不多了,老板还是不露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我们还是这样傻等,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他们认为现在已经动手晚了,剩下的这点货也许老板根本不心疼。有人提到了常书记,他们说,那个东西,茶壶打掉把子就剩下一张嘴。你们到写字楼去看看就清楚了,香港雇员早就跑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蹦。说话的是一个经理。柳叶叶这才看清楚,在场不光有经理,有主管,还有好几个写字楼的文员。他们都认定,这一次是老板有计划地撤资,早就有预谋的,根本不可能是资金周转的问题,大家都上当了。
有工人叫,那我们怎么办?好几千人啊?工资,还有加班费!有几个女的还哭起来。
柳叶叶也想起来,常书记一开始还对舅舅舅妈表态说,等公司的钱一回来就先给他们解决。他拍着胸脯说,你们放心,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了解农民的苦处,我还能不帮你们讲话吗?张毛妹是了解我的,她也是了解我的。他指着柳叶叶说,她们都是我的小朋友!可是这些话后来提也不提了,连人也见不着了。现在一家人连哭闹都找不着地方了,人们只是同情地多看两眼,连劝都不会劝,早就无话可说了。
怎么办?*。把货扣住。把事情闹大。让政府来解决。政府不解决怎么办?不可能。政府要脸面。
有人叫,不要空谈了,都两点多了!
然后就推举代表。出乎意外的是,第一个名字就是柳叶叶。
柳叶叶说,我不行,我不当代表。
大家说,别人都可以不当,你一定得当。你是张毛妹的亲属,又是公司的工人,你还是打工作家!
柳叶叶急得脖子肿起来,说我真不当,我跟到走就是了。哪个当代表哪个就坐牢,前车之鉴太多了,你们害我不是这么害法。
哪个不怕坐牢?连张毛妹的妹子都是这样!人们摇头了,愤怒了,但也没有人再吭声了。
冷了半天场,柳叶叶说,我有一个建议,不要推什么代表,也不要上街,不要影响交通……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自己也听不清。她记起这全是唐源说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复这些话,但她又想不起别的什么话。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也不,那也不!
可以把我们的要求写出来,交给政府……
哪个写?
好像有一万个电灯泡同时亮起来,齐刷刷照在她的脑壳上,她就像阳光下的一个雪人,一点点地萎缩融化。
我……我写。
最后怎么散去的,她已经忘记了。但她的意见还起到一点作用,第二天所有员工坐在写字楼底下的时候,她发现公司的不锈钢栅栏被拉上了,几乎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去。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问苍茫 十(6)
毛妹的工装照被放大了,加了个黑框,挂在了写字楼的墙上。舅舅舅妈大明大发他们也被请出来,坐在公司的台阶上。人们好像突然间变得特别友善,对他们无比尊敬,他们都是为了毛妹来打抱不平的。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组织起来的,她真的不知道。也许根本不需要组织,三个多月没见到一分钱的漂泊者流浪汉不需要动员,一个眼色就足够了,就好像从前某一个下午刮的台风。
也不需要宣传,唱歌就行。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流行歌曲,没有哪一首比“打工打工最光荣,嘿”流传更广,更能叩动人心。柳叶叶和大家一样,都是飘零的树叶,只是一个偶然才聚集到一起,这时又是因为一个偶然,轰地一声,火焰就燃烧起来,升腾起来,变得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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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当晚,赵顾问来电话了,说让他来村里一趟。常来临放话筒的时候,手已经颤得厉害,几次都没有放到位。他在想,这回是真的完了,在这之前他还一直找这个谈找那个谈,他还企图说服大家不要这么极端。极端是非理性行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到了总公司,文总和杨主任他们都在,脸都青着。
文总问,陈太最后和你通话是什么时候?
前天。
文总看看杨主任,说怪事。
杨主任摇了摇头,苦笑。
看样子似乎是前天陈太也和他们通过话,这时一线希望似乎又升起来。他一下就扑到办公桌前,说文总你一定摇救救我们公司,陈太她一定是出了意外,她会回来的,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文总看看赵顾问,又看看杨主任,没吭声。
杨主任好像是对文总也好像是对大家说,总是这样的啦,稳定压倒一切啦,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币解决啦。
文总哭丧着脸说,我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上次把一栋楼烧了还没算帐呢。
杨主任冷笑说,闹得还不够大!闹大了……他连连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赵顾问插话说,如果能先把中层稳定下来,工人就闹不起来,我看写字楼的人都参加了,很可能就是他们在背后组织的。
常来临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可怜巴巴看着杨主任。
但杨主任又不吭声了。
文总想想,大概是顶不过去了,说我反正只有100万,死也好活也好,只有100万。
又冷了半天,杨主任终于开口了,说100万就100万吧。就按赵老师的意见办,你去执行。他指着常来临。
常来临迟疑一会儿才说,主任的意思是先补发给谁?
杨主任也会失去理性,也发火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给中层,给文员,给嗓门大的,给闹事汹的,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我要你去把事情摆平,不是让你去分钱!
他本来是要说,这么多的工人,100万是打发不了的。可是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但这又不是他的原意,他真正的意思也许是,领导能出面把事情平息下去,把工人安抚下去,把公司保住,只有公司保住了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哪个领导能去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有谁信?他完全乱了。
赵顾问说,算了,还是村里直接处理吧,你让常总去办,他也很难做的。给谁?不给谁?
这件事当时他并没有想清楚,如果他稍微聪明一点,还不如先答应下来,也许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宁肯先把钱给了张毛妹家属。
但他太想保住公司了,他太不想认输了,以前他就经历过一次毛巾厂的山穷水尽,他太不想重复那样的结局了。他甚至觉得人生难得一回搏,搏一回说不定就搏出来了。
问苍茫 十(7)
他是那么的希望保住公司,保住他最后一块阵地。他还有很多的设想很多的计划没有实现,要搞技术培训,要搞岗位竞赛,要办文化夜校,要组织文艺演出。甚至,他还想过,要亲自主持一次公司的集体婚礼。当然,他还要把袁敏接来,把嘟嘟接来,在深圳安一个家,然后自己去读一个MBA……
他觉得自己真是很冤,这样想方设法想组织生产,不就是为了员工拿到工资吗?这样千方百计想保住公司,不就是为了陈太的名誉吗?可这一切似乎都是在表演独舞,表演到最后一个观众等着锁门的时候还在舞。工人不领情,老板居然也不领情。这样想想,好像自己是为了证明什么才去表演的。他是个合格的工会主席才会对工人苦口婆心的,他是个合格的经理人才苦苦硬撑局面的。他所做的都是在证明他还在做,做就是一切,又好像是为了做才去证明的。可这样的证明又是给谁看的?谁要看?一条丧家的狗,找不到主子才会到处撒尿留下记号。
中午,马明阳突然打来电话,劈头就问,想不想听一句忠告?
显然,马明阳已经清楚公司的情况,他答,想看我笑话?
你那样想就没劲了,马明阳说,对宝岛我还是有感情的,陈太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而且,我还曾经想做她的生意。
说说看。
马明阳说,拿上你的钱,赶紧走人。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把公司的人转给我,或者把花名册卖给我。
想让我当人贩子?当逃兵?他冷笑,牙花都在打架了。
你这样想?那只能证明你长着……
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