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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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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撕扯
  夜晚,当整个中国都聚集在电视机前的时候,我悄悄推开你的门。昏暗的灯光下,你闭目安睡,小脸蛋澄静光洁,正恬然享受着睡眠。你的毫无戒备的状态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了,使我一阵阵心疼。
  你妈妈说,像我这样的爸爸世上少有。我自己也惊奇,这么一个小东西,竟会让人爱得不知如何才好。只要一见你,爱就“扑鼻而来”。这话也许不通,却是我的真实感觉。你的可爱和可怜总是同时呈现,顿时有一团爱哀交加的浓郁情绪向我迎面扑来,刹那间把我紧紧裹住。
  这是一个预先宣告的灾祸,在最初的悲伤和最终的打击之间,绵亘着我们父女三人的完整生活——一个布满阳光和陷井、备受爱和蹂躏的世界。你的可爱使我们欣喜万分,最欣喜之时心中又会突然一刺。成长的征兆和死亡的阴影齐头并进,依恋和恐惧一同与日俱增,老天在上,人的脆弱的心灵如何经得住这般撕扯!
  11爱的无力
  迄今为止,你一直慷慨地让我们分享你的小生命茁壮成长的欢乐。现在,当病痛开始猖狂折磨你的时候,我们却不能替你分担一丝一毫,你的弱小的身躯独自承受着成年人也无法忍受的剧痛。尽管你是我们的亲骨肉,病痛却只在你的身上,我们始终在你的病痛之外,只能从旁判断,不能亲身感受。所谓“感同身受”,从来不过是表达一种心情罢了。
  我自以为爱你胜于世上的一切,可是,现在我愧于这爱。面对命运,面对你的死和死前遭受的痛苦,这爱是多么无力。
  我听见妈妈也绝望地哭喊:“为什么这个病不是长在我的身上啊!”
  听着你的小动物似的一声声惨叫,我的心陷于癫狂,发出了渎神的诅咒——
  上帝呵,我决不宽恕!
  12骨肉相依之感
  我认识一对夫妇,他们的十七岁的独生女儿患了癌症。开始,他们也痛不欲生。可是,时间久了,他们被拖得疲惫不堪,便盼望女儿早日死去,使他们得以解脱。我完全理解这种境况,长期伺候一个绝症病人是令人心烦的。
  我和妈妈也身心交瘁了。但是,我们不烦。
  当你用小手牢牢抓住我的衣襟,把小身体紧紧贴在我的怀里时,我也不由自主地把你搂得更紧了。此时此刻,一种骨肉相依的感觉成了我们的共同安慰,无论我的四肢的酸麻,还是你的身体的病痛,都不能把它淹没。你在病痛中找到了它,又用它鼓舞我忍受住了一切疲劳。
  13乐园
  夜已深,我用虔诚的脚步为你催眠,你终于在我的怀里安睡了。可是,我的脚步仍然停不下来。莫非这是一条没有终点的旅程?
  城市和历史渐渐在背后消隐,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你的呼吸声和我的脚步声合着同一个节奏,均匀而单调地重复着。
  现在,我的脚步自己停住了。
  一个父亲双手托着他的病危的女儿,兀立在无人的荒野上。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所以也没有死亡。这里是我们的乐园。
  一颗泪珠掉在你的脸上,绽开一朵睡莲,你在梦中甜甜地笑了。
  14爱不怕徒劳也决不徒劳
第五章绝望的亲情(札记之二)(3)
  在可怕的发作之后,你奇迹般地康复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病魔仍在势不可挡地悄然前进。但是,你又一次爆发出的欢快笑声决不是假象,它证明你仍然热爱生命并且有能力享受生命。
  有人劝我,既然你必死无疑,不如让你早日解脱,何必在你身上徒劳地耗费精力和感情。
  我不是不知道,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你只是在捱日子而已。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是在捱日子?我们人人注定要死,但我们并不因此对自己失去耐心,为什么我却要对你失去耐心呢?有一千条理由让你早走,只有一条理由把你挽留,这条理由胜过那一千条理由,它就是我对你的爱。
  徒劳吗?爱不怕徒劳。
  我不是不知道,和你相处愈久,爱你就愈深,最后的离别也就愈痛苦。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相爱的人们岂非都是终有一别?既然我们并不因此拒绝分离前的厮守,为什么我却要舍弃和你的欢聚呢?这是死神身边的欢聚,因而弥足宝贵,一分一秒都将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死神终将把你夺走,但夺不走你留给我的这爱的赠礼。
  徒劳吗?爱决不徒劳。
  15永恒的女儿
  你让我做了一回父亲。太短暂了,我刚刚上瘾,你就要走了。你只让我做了片刻的父亲。
  可是,你在我身上唤醒的海洋一般深广的父爱将永远存在,被寂寞的天空所笼罩,轰响着永无休止的呼唤你的涛音。
  在男人的一切角色中,父亲最富人性。其余种种角色,包括儿子、丈夫、野心家、征服者,面对父亲角色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愧色,压低嗓门说话。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旦做了父亲,就不能不永远是父亲了。
  你净化了我看女人的眼光。你使我明白,女人都曾是女儿,总是女儿。愈是爱我的女人,我愈是要这样看她。
  然而,别的女儿迟早会身兼其他角色,做妻子和母亲,你却仅仅是女儿,永远是女儿。你是一个永恒的女儿。
  我的永恒的女儿,你让我做了永恒的父亲。
  16幻灭之感
  我们平时深陷在红尘之中。尽管亲朋戚友的死会引起我们物伤其类的悲哀,但那毕竟是旁人的死,和我们隔了一层。对于我们自己的死,我们只能想象,没有一个人能够亲眼目睹自己的死。死,似乎是一件目睹者不可身受、身受者不可目睹的事情。
  然而,自己孩子的死就不一样了。孩子真正是亲骨肉,他的生命直接从我们自己的生命分出。在抚育他一天天生长的过程中,我们又仿佛在把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转移到他身上去。不管我们的理性多么清醒地洞察死后的虚无,我们的种族本能仍然使我们多少相信孩子的生命是我们自己生命的延续。所以,目睹孩子的死,差不多是目睹了自己的死。这是一种最接近于目睹和身受相重合的死。目睹自己所孕育的生命毁于一旦,无常在眼皮底下演出一整出戏,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可怕的幻灭之感了。
  也许,我的女儿,你的短促美丽的生命是我的真实宿命,而我在人世的苟活只是一个幻影……
  17等和忍
  我究竟在等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奇迹比美德(所谓善)、甚至比公道(所谓善有善报)更为罕见,我早已不相信奇迹了。
  当然,我不是在等那必将到来的结局。一个父亲怎么会等他的孩子的死呢?
  可是我确实在等。我在等我的患有绝症的女儿的每一次欢笑,她那么爱笑,我的等待很少落空。
  我知道,总有一天,病痛会迫使她不再欢笑,并且终于夺去她的生命。那时候我将不再等待,只是咬牙忍受。
  人生无非是等和忍的交替。有时是忍中有等,绝望中有期待。到了一无可等的时候,就最后忍一忍,大不了是一死,就此彻底解脱。
  18生命的得失
  我问自己:
  一个婴儿刚出生就夭折了,他究竟一无所失,还是失去了他应该享有的漫长的一生?
  一个老人寿终正寝了,他究竟失去了他曾经享有的漫长的一生,还是一无所失?
  我问自己:
  生命的得失究竟如何衡量?寿命的长短究竟有何意义?
  我对自己说:
  生命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因此无论什么年龄的死都是不可计算和比较的,都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的丧失。
  我发现我的问题和答案都似是而非,用玄学掩盖了一个常识的真理:老人的死是自然的、正常的,孩子的死是不自然的、荒谬的。
  面对死,孩子给人一种实在的安慰:生命是不可阻遏的。
  但是,面对孩子的死呢?
  19平庸的父亲
  诗人不宜做丈夫。一结婚,诗意就没了。哲学家不宜做父亲。儿女生下来,哲学就死了。
  我可曾发过诸如此类的高论?
  于是有人据此劝慰我:“这是天意,上帝要你做哲学家。”
  可是现在,如果允许我选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做父亲,不做哲学家。
  一位朋友替我提供理由:在这个时代,平庸的哲学家太多了,而杰出的父亲太少了。
  不,我的选择是:宁可做平庸的父亲,不做杰出的哲学家。
  我的理由要简单得多:我爱我的女儿胜于爱一切哲学。没有一种哲学能像这个娇嫩的小生命那样使我爱入肺腑。只要我的女儿能活,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
第五章绝望的亲情(札记之二)(4)
  然而,我的女儿注定活不了。
  然而,形形色色的哲学注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我抱着我的女儿的小小尸体,拒绝接受任何一种哲学的安慰。
  由不得我选择,我骨子里就是个平庸的父亲,做不了杰出的哲学家。
  20尼俄柏的眼泪
  在西皮罗斯的悬崖上,耸立着一位母亲的石像。她全身僵硬,没有生命,唯有那双呆滞的眼睛淌着永不干枯的泪水。
  这是尼俄柏在哭她的惨遭杀害的儿女。
  这位忒拜的王后,曾经是人间最幸福的母亲,膝下有七个美丽的女儿和七个健壮的儿子。她多么天真,并不夸耀她的权势和财富,却仗着她有众多可爱的孩子而傲视子女稀少的天神勒托,终于遭此可怕的报复。
  当舞蹈家邓肯的两个孩子在车祸中丧生时,她觉得她也像尼俄柏一样变成了石头。从此以后,不管她又经历了些什么,一切都已经外在于她,就像浪花外在于石头一样。
  尼俄柏和邓肯是真正的女人,她们爱孩子远胜于爱使她们显赫的王位或艺术。我相信她们的野心是纯洁的,因为这野心温顺地听命于她们的至高无上的母性。
  对于一个母亲(我还要加上父亲)来说,不可能有比丧子更加惨烈的灾祸了。有一项调查表明,在各类生活事件中,子女死亡造成的心理压力最大。别的事件打击头脑或心灵,丧子却直接打击人类最深沉的种族本能。
  所以,尼俄柏是一个悲惨的象征。在灾祸降临的那一刻,她变成了石头,她的一切都死了,唯有她的悲哀永远活着。只要天下还有不幸的父母,她的眼泪就不会流干。
第六章因果无凭(1)
  一
  狭长的走廊里,她被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追逐着,没命地奔逃。
  “哈哈,往哪儿跑!”白大褂狂笑。
  她惊恐地站住,发现面前是一堵巨大的屏幕。
  “开始!”白大褂从背后把她一把拦腰抱住,低声喝令。
  屏幕突然闪射光芒,上面映现她的五脏六腑。
  “不,不,妞妞在我的肚子里,求求你别照了……”她捂着肚子恳求。
  “你看,哪有什么妞妞?”
  她向屏幕扫视,五脏六腑间果然没有妞妞的影儿。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肚子里翻寻,里面空空的也摸不到妞妞的小身体。
  “妞妞,妞妞!”她慌忙呼唤。
  “啊——”背后响起妞妞稚嫩的声音,很像分娩那天听到的第一声啼哭。
  她转过脸,看见妞妞张开小胳膊,正从走廊那一头朝她跑来。她挣脱白大褂,向妞妞迎去。正当她快要触到妞妞的时候,面前又竖起了那张巨大的屏幕,把她和妞妞隔了开来。现在妞妞成了屏幕上的一个映象,依然朝她跑来,焦急地向前伸着小手,仿佛为自己够不着妈妈而着急。她大声呼喊,想叫妞妞停住别往前走,可是喊不出声来。
  “开始!”她又听见白大褂的喝令。
  屏幕上一下子布满篮光,妞妞向前伸着胳膊的姿势冻结住了,小身体被照成通体蓝色透明。她向前冲去,一心救妞妞,却撞在一件冰凉的东西上。原来屏幕已经变成一只密封的大玻璃柜,柜里盛满暗红色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溶液,妞妞的小身体如同标本一样浸泡在其中,渐渐被溶解,终于消失了。她疯狂地冲撞玻璃柜的外壁,痛哭失声……
  我把雨儿摇醒,她仍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突然喊道:“我真后悔,真对不起她!她的病肯定和我那次发烧有关。妞妞,小宝贝,我爱死她了……”平静下来后,又说:“我真后悔,当时我没坚持住。我有侥幸心,老觉得我这人命好,不会有事的。”
  “你一直躲着他。”我说。
  “躲不过呀,硬拖着我去拍片,一连拍了两张。”
  “你刚住院,他就拉你去透视。我在透射室找到你们,只见他兴致勃勃,把你摆弄来摆弄去,照了又照,我心里直发毛。连透视室那个女医生也觉得过分,一再叫他别照了。”
  “他这个人大大咧咧。”
  “他明明知道你怀孕五个月了,还这么干,连铅罩也不给你戴。而且有什么必要呢?给你拍片时,你早已退烧,都要出院了。”
  “拍完片我一直担着心,后来产前检查,医生说我的胎音有力,一同检查的孕妇中数我最强,我这才放下心。”
  “那天检查回来,你可真得意。”
  “妞妞就是健康,生下来七斤,一直没病。”
  “这还没病?”
  “这不是病,是灾。要不是那次发烧……我一定要再生一个。”
  “一定。”
  “可是妞妞太冤了,苦命妞妞,妈妈真对不起你……”她又开始流泪。
  “别哭,你也没有办法。他是医学博士,你拗不过他。”
  “我应该更坚决些。”
  “他会比你更坚决,他真他妈的是个有主见的医生。”
  雨儿坐在急诊室的长凳上,羽绒服下面腹部明显隆起。她正发高烧,烧得两颊绯红,双眼放光,倒也显得楚楚动人。发烧是从昨天开始的,因为怀着孕,不敢贸然吃药,想靠抵抗力抗过去。不料体温持续上升,到今天中午竟达到了40度,只好来看急诊。
  急诊室里空空荡荡,光线很差,使人感到冷丝丝的。只有一个老护士值班,医生不知哪里去了。雨儿坐在那张硬木条凳上等候,不住地喘息,咳嗽,咳出一口口浓痰,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手帕里。
  医生始终没有来。老护士让我先去挂号,然后带雨儿化验。白血球超过两万。医生仍然没有来。老护士又让我去挂耳鼻喉科的号,带雨儿查咽喉。她说,排除了会厌炎,再回内科。
  当我们从喉科回到内科急诊室时,值班护士已换人。医生总算来了,那是一个中年妇人,此时正在给若干后到的病人诊病。我把雨儿安置在长凳上,然后向她说明就诊经过,交上喉科的诊断书。
  “她是喉科病人,不是内科病人,我不管!”万万想不到她一口拒绝。
  我耐心地向她重述事实,特别说明我们一开始挂的是内科急诊,而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内科医生给雨儿看过病。
  “我没有什么可看的!要我看,她就是诊断书上写的——咽喉炎!”她冲我叫嚷。
  “这只是喉科的诊断。你看看她,烧成这样,她正怀着孕。我希望你至少从内科角度提一点看法。”我竭力抑制怒火,恳切地说。
  雨儿一直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张硬木凳上,看着我交涉。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憋得她满脸通红,泪光闪闪。可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而且干脆不再理我,装出专心给其他病人看病的样子。
  诊桌旁还有一个女医生,面露同情。我转向她:“请你给我的妻子看一下,好吗?”
  “我是外单位来实习的……”她畏缩地说。
  “那么,”我又面对铁石心肠,“只有你有权看,是不是?”
第六章因果无凭(2)
  “是的,只有我!”
  “那我只好请你看了。”
  “我今天就是不给你们看!”她得意洋洋地宣布。
  我站在那里,怒视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当文明遇到赤裸裸的野蛮时,语言便失去了任何功能。我流泪了,那是为我的可怜的妻子流的。这个对重病孕妇尚且如此冷酷无情的东西难道也算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也会怀孕的女人?
  “你不是人!”我朝这个没有灵魂的东西抛下一声喑哑的诅咒,转身搀起雨儿,悲愤离去。
  回到家里,雨儿的体温上升到了40。8度。
  不要去说中国的医院了吧,它只会使我对人性感到悲观。可是,令我永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位医学博士的举止。他是我家的一个远亲,当他在电话里听说雨儿的病情和遭遇后,立即热情地邀请雨儿到他那里治病,安排住进他管辖的病房。事后雨儿的母亲把他请到家里吃饭,连连称他为救命恩人。他确实也当之无愧,若不是他及时抢救,雨儿真可能有生命危险。
  但是,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怀孕五个月的雨儿身上使用X辐射呢?
  在发现妞妞的病以后,我查阅了大量医书,了解到医学界早有共识:鉴于X辐射很可能是导致胎儿染色体畸变和婴儿癌症的重要原因,不但孕妇在孕期内,而且双亲在怀孕前三个月内,均应避免照射X光。我还了解到,视网膜是人体形成最晚的器官,直到出生后两个月才最后完成,因此不但在胚胎期,而且在出生后两个月内都应避免X辐射。
  其实,何必查书呢?妞妞死后不久,我在一家普通小医院的黑板报上读到:孕妇切不可照射X光,否则可能致使胎儿患各种疾病,其中就包括视网膜母细胞瘤。
  在遗传学检查排除了遗传致病的可能性之后,我几乎可以断定,X射线是杀死妞妞的凶手。
  雨儿刚住进医院,他就急冲冲地带她去透视室。透视室的女医生已经下班,他特意派人叫了来。他亲自操作,查得很仔细,机器不时地咔嗒一下,荧光屏熄灭复闪亮。“你看这里。”他亮着荧光屏,对女医生说。“行了,行了,人家怀着孕呢。”女医生不安地催促。“你看你看……”他又启动,真他妈不折不挠。看什么,不就是肺炎,症状这么明显,根本无需透视。
  天天输液,葡萄糖掺青霉素。青霉素是唯一不会通过母体进入胎体的抗菌素,我很放心。雨儿痊愈了。快出院时,他又拽着她去拍片。她挣扎:“我怕,孩子出毛病怎么办?”他拍胸脯:“不会的,出了问题找我!”
  我完全不能设想医学博士蓄意犯罪。不,这决不可能。但我也完全不能设想他不懂常识,竟然犯医学界之大忌。他的行为完全不可理解。妞妞是被她出生前的一个不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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