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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一族向来不将人类还有其他神族当一回事,他们对小兄弟这个『伊格』也不会手下留情吧?」临强忍着泪,哽咽道。
伊格……湛浔的身子抖了下,嘴唇不能自己地颤抖着。
「好了,别说了,湛浔在发抖了。」苻聿珩抚着湛浔的发,查觉到他对「伊格」这个名词有反应,却是恐惧得发起抖来,忙道。「湛浔?湛浔,你听得到我么?」
头好痛……湛浔觉得他的头有人踩过、踏过、还在他的脑里放进了钉子,只要他一动,脑子里的钉子就刺得他好痛。
「他眼睛在看人了,醒了,醒了……」临瞧见湛浔那双金眸游移着不知在看什么,喜叫出声来。
「呜……」湛浔紧皱着眉,自紧缩的喉间逸出一声呻吟,随着声音的自由出闸,他也跟着清醒了起来。
仿佛做了一场很可怕、很可怕却记不得内容的梦的湛浔,在金眸焦距凝聚的瞬间,看清了那深烙于心版上的面容,爱恋、欣喜、伤怀、憎恨、怨愤……无数种感情纷纷混杂在一起,看着珩拉开笑容──那记忆中未曾改变的笑容,最在残留在他心底的感觉只剩一种──憎恨。
「呜……」湛浔瞪大了眼,死瞪着苻聿珩。
「湛浔……」苻聿珩释怀的轻唤着,即使发觉湛浔眼里霎那间全教恨意给占满,他还是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湛浔抬起微颤不停的手,揪住苻聿珩的衣襟,想问他为什么要把他丢给黑龙,可是话到了嘴边,他觉得答案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想要挖出他的心,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苻聿珩乍见湛浔清醒,向来能言善道的他,竟也词穷了。他手覆上湛浔揪着他衣襟的手,缓拉开嘴角,给他一个笑容。
「主子,小兄弟醒了,他的元灵没有被消灭……」临看着两人大团圆,忍不住拉着柳随风的手,低声哭了起来。
「那就好。」柳随风也为苻聿珩和湛浔开心。
「太好了……我们没有来得太迟……」临一哭,眼泪便止不住地猛掉。
「……珩……」湛浔自抖个不停的唇间唤着。
「我在。」苻聿珩的笑容因湛浔认出自己而扩大,他眼底打转的泪水不自觉地落下。
他的小黑龙,他的湛浔呵……终于又回到他身边了……幸好没有太迟,幸好啊……
「珩……珩……」湛浔确认似地不停地唤着,将头靠在苻聿珩的肩膀,深吸口属于苻聿珩的气息。
「我在……我在……」苻聿珩抱紧湛浔,除了这句话,再也吐不出其他的话语。
「我……」
「你受苦了,我都知道……」
湛浔嘴角慢慢地上弯,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弧,他张开右臂,抱住苻聿珩,在他耳边轻道:「让我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的吧……」
说罢,湛浔伸出左手的利爪,毫无预警地插入苻聿珩的心窝,苻聿珩感觉到有异物刺进他的身体,接着一抹钝痛自异物侵入的地方漫延,他低头望进湛浔写满恨意的金眸,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嘴一张,咯出的却是一大口血。
「苻兄弟!」一旁的临查觉不对,一见苻聿珩吐血,不由惊叫。
临的叫声在苻聿珩听来感觉是自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湛浔的手捉住了苻聿珩仍在跳动的心,狞笑一声,「嘻嘻……一定是黑色的……黑色的……珩说过坏人的心跟好人的心是不一样的……坏人的心是黑色的……」
「湛……浔……」苻聿珩觉得全身的气血逆流,全汇向被湛浔捉住的心,难过得快要爆开,喘着气,好不容易自喉间挤出声音来,「没……没关系……」
他扯开个笑容,对湛浔道:「我……明白……」
早在朱雀警告他,方才柳随风提起时,他就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下场,只是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然而湛浔方才醒过来时,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恨意,那么湛浔会杀他,也不足为奇了……可他不后悔,后悔的会是湛浔,痛苦的也会是湛浔,只是,让他略感遗憾的是,他无法再陪在他身边安抚他。
「你不明白……不明白……」湛浔摇了摇头,苻聿珩怎么会知道他有多恨他?他怎么会知道!
「没关系……我知道……」苻聿珩边说边吐血,竭力维持笑容,颤抖不已的指尖抚上湛浔的脸颊,「我……明白……不要自责……」
湛浔左手成爪,一用力,苻聿珩的心脏就这么被他掏出,瞬时,苻聿珩的血喷上湛浔的脸,他胸口破了个大洞,而犹在跳动的心脏被湛浔掐在手心。
苻聿珩倒在湛浔身上,试图再抱抱湛浔,要他别伤心,奈何元灵正欲离身,撕扯着他的心与身体,无边无际的痛让他难以成言,更难以自如控制身体。
湛浔……我的湛浔……多想再抱抱你……苻聿珩带着这样的遗憾,元灵出窍,飞向白虎的所居地。
他怀中的羽毛在苻聿珩元灵出窍后掉在地上,它轻盈地飞起,落在不远处。
「苻兄弟!」临大叫。
「不要过来!」湛浔凶性大发,朝正欲接近的临咆哮。
临脚步一顿,满脸惊恐,「湛浔,你听我说,我们不是故意这么晚来的,因为天庭和黑龙的战事一时之间无法结束,苻兄弟又为了能早些找到你自请当先锋,这一来一往,就拖上了这些时日……苻兄弟不是故意这么晚来找你的……」
「住口!」湛浔阴恻恻地扫了眼临,成功地吓止临,他推开苻聿珩,看着左手的心,略带不解地皱起眉,「为什么不是黑的?珩是坏人,他的心应该是黑的……他把我丢掉,他不要我了……没有人要我……我是不被需要的……我爹娘丢了我,珩也丢了我……没有人要我……珩放手了……那时候他放手了,我向他求救,他还笑得出来!啊──」
临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靠近也不是,不靠近也不是,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苻兄弟没有丢下你不管,他那时受重伤,快死了……」
「你不要为珩说话了!我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湛浔抱住头,抱着苻聿珩的尸首跪在地上,泪不停地落下,「我再也不要相信人了……呜呜呜……」
一旁的柳随风只听见片断,并不甚明了发生什么事,才想问临,他感觉脸颊被羽毛一类的东西给贴上,于是伸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了一根羽毛。
尔后,不需临加以描述,柳随风也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他轻叹一声,想起之前同苻聿珩说到的话:命运摆弄。
羽毛在柳随风手里化为乌有,他知道羽毛完成了它的任务,回到了主人身上,忍不住叹息。
「临。」
「主子……苻兄弟他……」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沙哑。
「我们无能为力,这一切都是命运。」柳随风伸出手,感觉临的手握住他,他微微一笑,安慰道。
「可是……那小兄弟怎么办……」
「他也有他的因果,今日他种下了因,要好几百年才能得到果。」柳随风听着临的声音充满哭意,不由无奈地叹口气,伸出手来,在半空中挥呀挥的,想替临擦去泪水,无奈他目不能视,捉不准焦距,根本没摸到临。
「我不懂,苻兄弟跟小兄弟明明……明明……」临自己俯低头,让柳随风摸到他的脸颊,为他拭去泪水。
「你太心软了……」柳随风只感遗憾,却没有临那感同身受的强烈反应。
「主子,我们不能帮帮他们么?明明有我们在身边,为什么苻兄弟还有小兄弟还会这样……要是小兄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一定会很难过的……」
柳随风闻言,沉默半晌,才缓道:「他会明白的。这也是湛浔自己要去走的路。」
「我们能不能陪在他身边?等到他明白?」
「当然可以。」柳随风微微一笑,抚着临的脸庞,抚平他的悲伤。
湛浔捉着苻聿珩的心,抱着他的尸首呆坐着,重覆着「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苻聿珩的身体冒出点点金粉,湛浔眯起眼,摊开右手心,金粉似有自己的意识,全数集中到他的掌心,金粉最后褪成一片黑色的鳞片,那是他那日被苻聿珩拔去的鳞片,鳞片溶化在他的手掌中,原本空缺的地方,重新长出鳞片。
湛浔如获重生,原本以为会消失的心痛,却没有消失,他不解地望着苻聿珩,知道这份心痛是针对苻聿珩而发的,却不明了为什么他都让苻聿珩翻肚了,鳞片也重新长出来,可心还是好痛好痛……
啊,一定是因为珩翻肚了还不能消他的心头之恨,所以他的心还在痛,可是珩翻肚了,他要找谁消他的心头之恨?
想着,他推开苻聿珩,愣愣的瞪着那毫无生气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掉,怎么也止不住。
「湛浔,你能不能把苻兄弟的心还给他?」不知何时,临已站在一旁,为难的问湛浔。
湛浔没有异议地把心丢给临,临忙接住,把心放回苻聿珩的尸体里,他喃念着不知名的语言,没多久,苻聿珩身上的血已洗清,又就地挖了个大洞,把苻聿珩放进去,然后将之冰封,苻聿珩带着笑意的安详面容被封于透明的冰中,看来是那样的刺眼。
湛浔突然推开临,狠狠踩碎冰块,把苻聿珩的尸身挖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心好痛,好痛啊……
「啊──」湛浔大吼一声,把脸埋进苻聿珩的肩膀,「痛死了,不要再痛了──不要再痛了──」
能不能不要再承受这样的痛楚?要怎样才能去除?怎样才不会痛?
「小兄弟,你不要这样……」临痛哭失声,他感受到湛浔心中那强烈的爱与憎,难受的跟着湛浔一直哭。
柳随风听他们两人哭成一团,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尤其是临,他哭成这样,让他有些慌乱,于是他轻叹口气,决定逆天行一次,告诉湛浔原本该由他自己参透的真相,「临。」
「主子……呜呜……小兄弟一直在哭……我好难过哦……」临边哭边说,柳随风拍拍他的手。
「你带我到小兄弟身边去。」
「哦。」
临搀扶着柳随风,走到湛浔面前,湛浔发现他们近身,想躲避时,他的额头教柳随风的手掌覆上。
「你干什么……」湛浔才想挥开柳随风的手,但脑海迸出由柳随风递传而来的影像,一幅接着一幅,让他接应不暇,也顾不得挥开柳随风的手了。
只是影像的内容太过震憾,湛浔瞪大了眼,身心俱颤,「我不信……」
「咳!」柳随风一声剧咳,收回手,倚在临怀里,止不住咳地咳出血来。
「主子!」临手忙脚乱地顺着柳随风的背,一边为他擦去咳出的血。
「我没事……」柳随风好不容易止了咳,微喘着气朝担心不已的临露出个笑容,他看向湛浔,「小兄弟,这都是真的……你毋需怀疑……」
湛浔面容扭曲,虽然心里已然相信,可仍嘴硬的说:「我不信……我不信……」
他口里虽然这么说,可是不知为何,他知道柳随风告诉他的,都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应该是珩把我丢掉了,害我一直在搬冰块,害我被黑龙打……这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不是……」说到最后,他抱住苻聿珩的尸身,放声大哭,「珩啊──」
珩没有丢下他,他那时受了重伤,没办法来救他,当他被黑龙一族的人虐待时,他忍着寒气迸发的苦为了救自己上天下地,当他被夺魂大法控制饱受折磨时,他上战场冲锋陷阵就是为了早日救他出来……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珩──你活过来啊──你活过来啊──啊──」湛浔痛彻心扉,任凭他哭到声嘶力竭,苻聿珩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活过来对他笑、教训他了……
「你跟我说话啊!你打我啊!你对我笑啊!你生气啊!啊──」湛浔蹭着苻聿珩,「珩你不要翻肚……不要翻肚……」
「小兄弟,你让苻兄弟安息吧!」柳随风微颤着手,拍拍临的手背,「临,你帮帮小兄弟。」
「是。」抱着柳随风的临早已哭得不可自遏,他放开柳随风,来到湛浔跟前,想掰开湛浔紧抱苻聿珩的手,「小兄弟,我们把苻兄弟封在冰里,这样他的尸首不会腐败,得保容颜。」
湛浔摇摇头,甩开临的手,泪如雨下,「珩还没翻肚,我们的小指有月老公公的红线绑着,不、不会分开……珩说过我是妻,他是夫,我们不会分开的……都是我……呜呜……都是我……」
「小兄弟,苻兄弟已经往生了,你让他好好的走吧,他也说过要你别自责的。」临觉得好难过,他无法负载这么沉重的悲伤,眼睛都快跟着湛浔哭瞎了。
湛浔还是不肯松手,「我陪着珩就好了,你们走吧。」
「我们答应过苻兄弟,要照顾你的。」
「我只要珩就好了。」湛浔眼眸闪了闪。
临倒吸口气,「小兄弟,你不能自杀,你自杀也找不到苻兄弟啊!」
「不然我要去哪里找他?珩说过我们不会分开的,他翻肚了我当然要跟着翻肚,这样我们才不会分开啊!」湛浔心里的念头被看透,生气的吼。「你不要管我!我不要离开珩,我要跟他在一起!」
「哎呀,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小兄弟。」临深怕湛浔真会寻死,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仙人跟神族死后,不是这么简单的。」
「我不懂……」湛浔哭得更伤心了,「我就是笨嘛……我不想珩走太快,这样我要是翻肚了会追不上他的……我很笨,跑不快的……」
「仙人死后,还有元灵在。」柳随风道。
「元灵?」湛浔相信了,他连忙低头想在苻聿珩的身上找「元灵」。
「元灵不在苻兄弟身上。」
「那元灵会到哪边去?」湛浔急了,「我一直抱着珩,为什么元灵还是不在了?为什么?」
临忍不住回他:「到白虎那儿去了,依他的判决轮回转世。」
湛浔一听,「白虎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好,我们带你去,可是你要先放开苻兄弟,让我好好的把他埋葬起来。」临劝哄着。
湛浔迟疑了下,「找到元灵,珩就会活过来了么?」
「不会,他会有新的身体,所以你把他旧的身体埋起来,好不好?」
湛浔有些怀疑地盯着临好一会,才点点头,终于肯放开苻聿珩的尸身,让临好生安葬。
临重新将苻聿珩封入冰壁中,湛浔仰望着苻聿珩,望着他安详的遗容,泪止不住地直掉,「珩,我的心好痛哦,痛到快要翻肚了……为什么会这样……」他双膝一软,跪趴在地,「珩,你教教我啊……教教我啊……你不要走太远,等我去找你……不要跑太快……我会追不上……珩……」
「小兄弟,我们去找白虎吧,如果来得及,也许还能让你见苻兄弟一面。」临拍拍湛浔的肩,想着他也曾经这样安慰过苻聿珩,不由得又鼻酸了起来。
「好。」湛浔用手背擦去泪水,任由临牵着他,同柳随风一道离开,往西方前去。
☆
「不行。」说话的是一只巨大的白毛黑斑的老虎,他有一双十分美丽且稀有的紫色眼珠,然而那双眼却不含任何情感,散发着一股威严无情的感觉。
与朱雀的冷漠不同,他看来更加严谨戒慎,冷酷不讲情理。
「为什么不行!我不小心把珩的元灵弄丢了,现在要捡回来也不行么?」湛浔跳脚,要不是临揽着他,他早冲上去跟白虎大打出手了。
「白虎,法理不外人情,求求你让小兄弟见苻兄弟一面吧!」临抱住湛浔的腰,让他没办法自由活动,一边恳求。
「临,你还敢跟我求情?上回要不是你,柳随风早投胎了,你现在带着他跟这只黑龙来,是又想拆我的台么?」白虎一见临就有数不清的抱怨。
「哎,白虎,那都是千年以前的事了,你就高抬贵手,再帮小兄弟这一次忙嘛……」
「不行。」白虎长尾巴一甩,说什么都不肯。
「臭白虎,你以为你是谁啊!谁都不能阻止我找珩啦!」湛浔终于挣开了临的抱持,一脚踹上白虎的屁股。
「你竟然踹我!」白虎怒极一吼,风沙走石,漫天飞扬。
「踹你就踹你!带我去见珩!」湛浔可不再是以前的湛浔了,他机灵地一个瞬移,人就坐上了白虎的背,任凭白虎怎么甩,就是不下来。
一龙一虎相争,最后是拗执的湛浔获胜。
「你们下回别再跑来这里烦我!我有我的事要做,不是天天闲着让你们搔扰的!」白虎倍感困扰地垂下耳朵,他最厌恶的莫过于热闹,他喜欢躲起来安安静静的做他的事。
偏生千年前临跑来闹过一次,千年后他又带人来闹,他白虎自诩奉公守法又没伤天害理,怎么就倒楣成这样?
「白虎,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临衷心感谢。
白虎瞥他一眼,视线落在临身后一直没出声的柳随风,眼底快迅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他不再注意柳随风,只道:「小黑龙,你随我来吧!你们两个在这里等。」
「快走快走!」湛浔推着白虎,白虎恼得只差没张口咬湛浔。
他带着湛浔到来一处植满柳树的河畔。
「珩呢?」湛浔四下张望,放眼望去全都是柳树,连个鬼影也没见到。
「急什么?」白虎一声虎啸,柳树林霎时大开,分列两排让出一条大路,「走吧!」
白虎率先飞进路里,湛浔也跟着飞进去。
两人飞了一阵子后,终于飞过了柳树林,来到一大片朝阳花田(葵花、向日葵)。
「到了。」白虎停步。
瞬间,他幻化成一名身着白衣,肩胛处披着兽毛,白色的发全往左梳,束成一束,以着玛瑙之类的玉石缚住,有一双紫眸,虎纹图腾自眼角延伸到太阳穴没入发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