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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总是在吃饭时教我们,一个女孩子,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她说:“拿筷子,手离筷子要一寸远。太低了难看,好像手要抓碗中的菜;拿高了,显得尖钻挑剔。”
她说:“吃饭时,不要讲话,唾沫溅到碗中,谁还敢吃。”
她说:“女孩子,要笑不露齿。”
她说:“吃面条时,要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不要吃得呼噜响。”
她说:“凡事要靠自己,不要求人,让人瞧不起。”
她说:“养女不教如养猪。”
19
总之,我是有教养有尊严的家庭的女儿。
20
现在,为了一点工资,一口饭菜,常常求人,看人脸色,小心伺候,而且还一天至少要骂上二三十遍:“操你妈。”
这大概就是我妈说的,没有教养,没有出息,像猪一样的女儿。
21
自从辞职来到海口,跟了李伟,一夜间,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旱涝保收、生老病死、全包全养的国营单位,没有了房子、朋友和尊严。
母亲那时虽然清贫,可在普遍贫穷的社会里,她还是属于富有的,况且她有好的职业——医生。有三间平房,一个厨房,一个客厅,一个小院,和几件简单的家具。这样,她一天扫三遍地,擦洗三遍家具,简单的家也就不显得寒酸,而是一种朴素洁净的美。
一小块地,种了一棵树,树下,鸡鸣鹅叫,鸭跑兔跳,使小院生机勃勃,我们活得有生趣,有尊严。
是的,尊严,到了海口,我才真正体会到尊严对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现在,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连一个搁床的地方,也是租来的;时常担心房主,哪天忽然就涨房价,叫我们搬走;还要担心身份证,千万别丢,暂住证记着去办,惟恐哪一天,被当作盲流,塞进封闭污浊的猪笼车,像猪猡一样被拉走,圈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一天吃二两半,挑沙子。
一个赤贫的人,哪有能力去保卫自己的尊严!
鲁迅的九斤老太说:一代不如一代。
我小的时候,母亲遇到难事时,会叹一口气说:“我小的时候,带我的保姆就两个,家里的长工光榨油的就十几个,哪里愁过吃穿呢?哪像现在!”
十几个人榨油,供一家几口人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
到了我这一代,带我们兄妹三个的,喂我们奶的,就只有母亲自己了。因此,洗澡的时候,我就能看见,母亲姣好的身段上,挂着两只长长的松松的乳房。它们破坏了母亲周身的韵味,晃晃荡荡。
22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有幻想,还满怀希望。
一次,我和李伟吃过晚饭,去看电影,正要横穿马路。一辆深蓝色的奔驰悄悄驶过,我眼睛直直地盯着它,跟着它走。李伟见此情此景,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叶儿,有天我一定让你坐上奔驰,载你去吃饭,去看电影,去你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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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不要永别(6)
“真的?”
“真的!”
“咱们自己的奔驰?”
“是的。”
李伟肯定地点点头,郑重地答应。仿佛他已是一位亿万富翁,或继承了亿万家财的阔少,正答应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份心爱的礼物。
我一下就高兴起来,刚才凄凉惨淡的情绪,已跑得无踪无影,仿佛那奔驰车,我们已交了支票,只等提车。
我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
“谢谢你,李伟。”
我们的身旁,响起了一片喇叭声。
只要他答应了的,就一定会有的。
他是杰出的,无与伦比的。
叶子永远忘不了那个傍晚,金红的夕阳,紫色的云霞,透过绿树浓荫,给李伟英俊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光,使他的脸笼罩着一层辉煌的光晕,是那样的灿烂迷人。
23
我揣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揣着一心的向往和兴奋。手里捏着那张小纸片,像捏着我的现在和未来。
那是李伟打来的让我去海口的电报。
叶儿:
我在海口,我希望你能来和我一起奋斗。
李伟
1988年3月26日
发报的地址是海口市秀英乡杨沙村。
在这之前,我还接到李伟寄来的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是一座连绵的高山,山上是一条蜿蜒而上的羊肠小道;直达山顶,右边有一行竖排的字:“哪怕这世上没有一条路,我也要和你一起走,开辟出一条路来。”
24
在你的面前,我是一个又笨又蠢的女人,多少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要将你遗忘。可是,多少年来,我又没有一天,一时一刻,不想起你。
有一天,我梦见你死了,我惊吓得大声痛哭着醒来。我很害怕,心理书上说,梦见一个人死,是因为你潜在的心里恨他。
我那么爱你,我怎么能恨你?
于是,我又问算命的。算命的说,如果这个人是你的亲人,没有再活过来,那么他就真的死了;如果是你的朋友,那他就要发大财。
这个答案,让我不知所以。
江青被公审时说:“我是毛泽东的一条狗。”
我觉得,我爱李伟,也是那种狗一样的爱情:忠诚,守望,等待,追随,无怨无悔。
25
“你会讲白话吗?”
“你会讲海南话吗?”
“你会英语吗?”
看过简历后,坐在玻璃间内人事部的小姐或先生,总是这样问叶子。
叶子有些惭愧,亦有些不平:明明是你们到大陆来办厂办公司,为什么老让我们学你们说话呢?
“不会。”
她奇怪他们为什么一律都是那种得意洋洋自命不凡的表情,似乎世界都在他们手中掌握。
叶子穿梭于海口的大街小巷,看见一间公司或工厂,就进去问:要不要招人。
一星期下来,火一样的热带阳光、强烈的紫外线,已经把她的皮肤晒成红黑色。
望着大街上,那些和她一样,进来出去,出去进来,匆匆行走奔波,寻找工作的人们,叶子心中有些失落。
到了傍晚,李伟下班后,骑单车来到约好的海口大道上的广告墙下,带叶子一起回“家”。
他们的小“家”,在海口秀英乡杨沙村。说是村,其实只有一户人家,在一个大土堆上,一幢红砖红瓦的新房。
屋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栽了好多树,有椰树,松树,棕榈树,芭蕉树。碧绿无际的甘蔗林,碧绿的树,围裹着一点砖红色,煞是醒目,好看。只一眼,叶子就喜欢上了这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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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不要永别(7)
李伟在这里租了两间房子,一人一间,月租一百五十元。房东夫妇人很好,典型的海南人,胆小和善。夫妇俩带着一男一女俩小孩,养了一大群鸡鸭兔,还有一条大黄狗叫阿随。
都说海南人脏,不讲卫生,可这家人,这幢房子,也许是新屋的原因,却很干净。
“叶儿,今天有希望吗?”
“没有。”
“别着急,看你晒得多黑。”
她有些惭愧地低了头,伸手摸了摸趴在脚边的阿随,阿随立刻伸过舌头,舔叶子的手和脚。
虽然在一起单独相处,已有一个星期了,叶子还是不敢正视李伟的眼睛和脸庞。
“怎么又低头了,叶儿,我是说,你别去找工作了,我养你,我不想你太辛苦。”
听他这样说,叶子有些感动。自小她就是个孤独自卑的人,虽然这一点,不为外人所知。除了她的家人,她很少与外人交往。
“你怕我找不到工作?”
叶子有些敏感地问。
“不是的,你这么好的人才,他们到哪去找?我是想说,我又加工资了,老板说我干得不错,从一千二加到一千五。”
“恭喜你。”
加薪总是让人欢喜。
叶子给他倒满啤酒,和他碰杯。
26
李伟把他宽大厚实的手掌,覆在叶子的手上。叶子的心中一惊,她本能地缩回了手,可是李伟又把她的手捉住了,这次,他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叶子感到他的手心是那么的温热有力,一瞬间,幸福的暖流,袭遍了她的全身,她的心和身体激动得一阵阵颤抖。
李伟仍捉了她的手说:“咱们到外面走走。”
这个晚上,叶子把自己交给了他。
在那长满绿树长草的山坡上。
不为别的,只为她爱他。
从她第一次看到他,她就知道,他是她的,她是他的。
至今,只要微微闭上眼睛,她就会看见,那遥远的天边的桔红灿烂的云霞;就会看见无边无际的蔗林,被海风拂过的一阵阵一层层浮荡的绿波;就会闻到甘蔗林中空气的润湿清甜。只要微微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那青黛色的天,天边悬挂着的一颗清凉闪烁的金星;就能感受到他粗重灼热的喘息,环绕紧箍着她的那双有力的臂膀,还有他轻轻的抚触,舔吻和那贪婪得似要吞噬、穿透、溶化、搅碎她的吸吮;只要轻轻闭上她的眼睛,她就会想起他颤抖的全身,和那句“啊,你还是个孩子。”
当时,叶子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27
自此,李伟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凉,冲完凉就要她。他们日日夜夜沉溺在肉欲的冲动、需求、贪婪和欢愉中。
叶子感到幸福快乐无比。
28
再次出去打工,是半个月后,叶子穿上了李伟为她买的那身乳白色真丝套装,显得纯洁、青春、端庄。
面试时,两位男经理,盯着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亮,半天才惊叫:“哇,好靓呀。”
尽管她还是不会白话,英语也不灵光,伟力公司还是录取她做了总经理办公室的文书。
女人的美真是无价的资本。
29
叶子,是在一夜间变漂亮的。
这是因了李伟,她这样认为。
她原来皮肤黝黑,身材粗壮,戴着一副琥珀色宽边眼镜,一副土头笨脑的样子。为此,她一向自卑少言。
和李伟同居后,她的肌肤,在一夜间变得雪白细腻,身材变得丰满窈窕,富于韵律,脸部线条秀美流畅。
李伟抱着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一遍遍抚摸她圆润柔韧的大腿,纤细的腰身,亲吻她白皙饱满,泛着珍珠光泽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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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不要永别(8)
“真美!”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赞叹。
星期天,他花了三千元,为叶子买了一副黑框圆形、铬质框架的眼镜,使她的圆脸变得秀丽白皙。另外,他还为叶子买了深绿色的麻质套装,真丝乳白套装,和一条冰蓝色软缎连衣裙,三双与之相配衬的凉鞋和皮鞋。
李伟还买了整整两打丝袜。他脱下叶子腿上带洞的丝袜,说:“我这一辈子,也不要让你再穿带洞的丝袜了,记住!”
叶子换上这些衣裙鞋袜,整一个港台丽人,超凡脱俗。
李伟看了心花怒放,满心欢喜。
“小丫头,想不到你原来这么漂亮,我原来还以为自己捡了一个别人不要的丑丫头呢!”
叶子幸福地倒向他怀里,用小拳头捶他。
“乱说,我本来就很漂亮嘛,谁让你花这么多钱。”
“别心疼,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我会挣钱给你花。”
李伟的话充满豪气。
30
我的经理陈生,不苟言笑,身材高大魁武,皮肤白嫩,五官精致,线条分明,像雕刻出来的一般。除了比贾宝玉多一副眼镜外,其它的,都像极了电影《红楼梦》中的那个大情圣。
可他从来一身牛仔工装,一双运动鞋,不苟言笑,从不拿正眼看他身边的一个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他的名字,也是后来他签文件时,我才知他叫陈尊莱。
他办事认真细致,中规中矩,每天准时上班,见面一声“早晨好”;每晚准时下班,告别时一声“晚安”或“拜拜”。上班时间从不闲聊工作以外的话题。
上班不到一星期,我就发现,这间占据了整整半层楼的大办公室里的几十个女孩子,几乎都疯狂地爱着陈生。
她们上身穿着柠檬黄的工装,实在是因为公司规定统一着装,没有办法。但她们却有本事,在头上、脸上、身上和脚上,精心侍弄,使自己有别她人,别具风情。
她们总是没事找事,找个借口就来找陈生,请示这,批示那。每到中午休息时间,她们都会赶紧脱去工装,露出好看的裙衫,希望有幸能让陈生看上她们一眼。可惜陈生永远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她们是一群没有生命的东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可怜。”我在心里为她们鸣不平。
她们都是些又漂亮又能干又聪明的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哪一个配不上那些香港人?就因为大陆穷,挣钱少,而不被这些香港人看重。同办公室的几个香港女孩,又矮又瘦又黑,却个个被那些经理主管,捧得如公主般骄傲。
我庆幸自己有李伟,否则,万一不幸爱上了这个或那个香港人,可就惨了!
然而,我不知道,一个危机,正在悄悄向我逼近,将我包围。
我像一只侥幸捡到一只野兔的狐狸,正被一群饿得眼睛发绿的狼包围,它们个个正恨不能把我撕碎吞食。
而我浑然不觉。
31
自工作后,每天晚上九点下班,李伟都要在离厂有500米远的那个街角等我一起回家。
他用单车载着我,一路吹着凉爽的海风,一路说着话或唱着歌,看天上闪闪的星星,湛蓝的天空,碧绿无际的田野,心情愉快轻松。
回到家,冲凉,睡觉。
第二天一早,七点,准时起床上班。
我们的日子充满了希望,平静而幸福。
我时常能带给他一些令他高兴的消息。
“喂,李伟,猜猜,我今天有什么好事?”
“老板表扬你啦。”
“你怎么知道?”
再见,不要永别(9)
“你的这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那你怎么奖励我?”
“亲一口。”
“不行。”
“干干我的小宝贝。”
“你坏!”
32
我们是这样计划我们的生活的。
每个月领到工资,留下800元做生活费,剩下的,一个月差不多能存到2000。
工作两个月,我连加了两次工资,现在基本工资一月800,加上加班费奖金等,一月能拿到1500元。这样高的薪水,当时,很多名牌大学生还拿不到呢。我很开心。
看到存折上的钱,一点点在增多,喜悦之情,就会溢上心头。
我们计划,先打两三年工,存满五万元,就开我们自己的电子加工厂,从小干起,一点点扩大,自己当老板,不再受资本家剥削。
这是我俩的理想。
18
伟力公司的总公司在美国,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有分公司,香港是子公司,深圳和海口的公司是孙公司。海口的分公司,员工有五千多人。
进了这家外资公司才知道,共产党整天讲阶级斗争,其实,资本家才是真正的阶级分明,等级森严。
香港人和外国人,是不和大陆人交往的,也不一起吃饭。他们住的是美国大老板给他们包租的别墅,有专门的保姆给他们做饭。
大陆人中,管理层也就是所谓白领,是不与“坐拉”的工人说话的。白领人员吃的是小食堂专门做的好菜好饭,住的是两人或一人一间的宿舍。
“坐拉”的工人,只能住16人一大间的大统铺,吃的是白菜煮肥肉片。
白领阶层,虽然拿的薪水比内地工人高出好多倍,但不平等的感觉,数他们最强烈。许多人在暗中都做着和我们一样的梦:存足钱,自己当老板,最好将来能请港台澳人士给自己打工,那才叫扬眉吐气。
33
第三个月领工资时,我领了1500多元。
领钱时,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感到那个负责发工资的文员白了我一眼。
当时,我有些不快:又没拿你钱,你翻什么白眼?
中午吃饭时,一大桌人,都讲白话,叽叽喳喳,讲了一中午,又快又多,我一句也没听懂,被冷落在一边。她们走时,互相招呼,惟独不叫我,把我一个人晾在餐桌上,孤零零的。
每天上午下午中间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她们这些女孩围在一起,你吃我的零嘴,我吃你的零嘴,嘻嘻哈哈地笑闹,惟独不叫我,不睬我,只有我孤身一人坐在桌边。
我觉得很没面子。这种时候,我总是特别怕那些男孩子看见我。
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我觉得我工作认真努力,工作三个月来,连一个小数点的错误也没有,从不跟别人找麻烦,添麻烦,知道他们喜欢陈生,每次她们来找他,我都借故走开。对陈生,我从来都是公事公办,从不和他调笑,不讲多余的话,也不多看他一眼。
过去我知道国营单位人事关系复杂,没想到外资企业也是这样。
我再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34
自小我就是一个孤独的人。
小的时候,我随父母下放回老家。
被打倒的父亲,虽然也和农民一样耕田、种地、播种、除草、挑大粪、割水稻,但我们兄妹三个,并没有被那些农民的孩子接受。他们跳房子,打水漂,堵田缺,摸鱼,钓虾,跳绳,过家家,捉迷藏,做任何游戏,都不叫我们姐妹俩。我们俩只能在隔开几步远的旁边看着他们玩耍,追打,眼中心中充满羡慕。
父亲调回城里后,由奶奶带我们。奶奶一人要看二伯家、小叔家和我们家一起六七个孩子,她怕看不过来,出危险,就把我和几个小的用绳子绑住一只脚,拴在桌腿上,除了吃饭时间,整天都只能围着这方圆八平米的地方打转。大了才知道,这比犯人的自由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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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不要永别(10)
我们一家返回县城时,我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城里的同学,都嫌我土头土脑,一口农村土话,更没有人跟我玩。
慢慢的,我就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
下课了,我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看小人书,或静静看窗外树上的麻雀与蝴蝶,或看什么都没有的空气,看悄悄而下的连绵的雨丝,看一片一片交头接耳的树叶,或哼唱自己编的无名的曲调歌词。
放学了,同学们三三两两,一堆一群,有说有笑往家走。我总是装着上厕所,等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