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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风传死者的家属撑着船来码头接尸首了,于是一家家的大人孩子丢下饭碗就朝码头奔,就像一群羊被赶下山坡一样。果然来了只木船,下来三个男人,船和来人都没有吊孝,但船和来人一样的肃穆。他们一声不吭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肥大的尸首抬上船,然后将死者的衣服在沙滩上烧掉了。一股难闻的布灰味使几个上岁数的人咳嗽起来。接着是撒纸钱,其中一个穿黑衣的矮瘦男人从一个油渍演的黄布兜里掏出一把纸钱,将它们撒在沙滩上。他只撒了一把,显得有些吝啬,纸钱又不是钱,何至如此呢?想来漫长的水路更需要买路钱吧。死者的同乡又将死者用过的碗、盆和暖瓶送上船,东西都很旧了。他用的行李用麻绳打成十字花,绳扣上还别着一把笛子,难道他生前还能吹出一些乐声?天色已经暗了,江水灰蒙蒙的。那条载着尸首的木船渐渐离开北码头了,船朝远方驶去。也许是江上起了雾气吧,船很快就模糊不清了。人们以为会听到一阵热闹的哭声,然而一声哀哭也没有。听说死者的母亲已经故去,他只有兄弟,没有姐妹,也没有娶妻,没有女人参与的祭奠当然就冷清了。芜镇的百姓都有些失落地垂头丧气地回家,该吃饭的接着吃饭,该收干菜的就收干菜,该睡觉的赶紧解净手拴门。美奴一直站到码头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俯身捡起一片纸钱,用它遮着双眼,从纸钱的洞隙中去看天上的月亮、月亮中的桂树。月光把纸钱照得仿佛浸了油,黄灿灿的。
四
“青远号”驶出北码头的时间是正午。美奴最厌正午,日头当空,阳光无拘束地直泻着,仿佛一个泼皮在耍赖,哪里都逃不过它的魔爪。这是个礼拜天,渔汛已经过了, 江面上再也没有往返的渔船了。 芜镇的百姓纷纷赶到码头去看“青远号” 远航。芜镇的几位领导也来了,他们为“青远号”饯行,还带来一挂鞭炮。镇长穿着中山装,逢人便龇牙乐,仿佛今夜他要填房纳妾了。美奴看见父亲登上了“青远号”,他由底舱的舷梯登上了二楼的驾驶室,满嘴酒气的副镇长就冲手下人吆喝: “快放花放花!”
鞭炮先是爆响了几声,接着便有气无力偶尔迸出一两声响,想必是哑炮频频出现了,那声音就很不让人过瘾,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青远号”拉响三声汽笛,船身就慢吞吞地动了。船员都站在甲板上朝岸上的人招手,有的挥舞着帽子,有的风动着毛巾,还有的干脆把背心脱下来当做旗帜。毛巾和汗衫一律是白色的,虽然帽子的颜色有了些反差,但也老气横秋,加上船体是灰色的,这艘远航的船便没有了预想的喜气洋洋的色彩。船离岸远了的时候,船员都回舱了,而岸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家。美奴一直望到船不见了踪影,这才有些失落和委屈地回家。
美奴的母亲杨玉翠穿着件碎花小褂坐在院子里挺得意地喂着鸡。她用衣襟兜着一捧金灿灿的玉米,噜噜地唤着鸡,很勤快地扬着粮食,那些对粮食已经丧失兴趣的鸡用嘴啄着粮食玩。
美奴说:“我爸开着船走了。”
杨玉翠“哦”了一声,仍然噜噜噜地唤着鸡。
美奴说:“船先到俄罗斯的玛戈港,然后换装后才能去日本的酒田。听说酒田的晚上很好看,有许多的灯,全都像羊奶子一样?”
杨玉翠很怪异地看了美奴一眼,挺神秘地笑了。她说:“酒田到了晚上当然好看了,酒馆全开了,门前都吊着灯,一串串的,像南瓜那般大,都是红灯。酒田又靠着海,好空气,坐在酒馆里还能看见——”
她的话突然止住了,她的意识大概又出现了空白,嘴唇失去血色,满面紧张。
美奴轻声说:“你不要急,慢慢说。”
杨玉翠嗫嚅了半晌,终于像一个大汗淋漓的失主找回了东西,她平静地接着说: “坐在酒馆里还能看见海船、海鸥,听见汽笛声——哞哞哞——”她捏着嗓子学了三声,“像牛叫一样。”她笑了。
美奴不禁大为吃惊,父亲才走,她的意识就灵光闪烁了?
杨玉翠接着说:“你爸爸第一次从酒田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玉米运到了,魂也跟着不回来了。说是酒田的酒馆比咱们这里的好,干净,莱里还爱放腌梅子,酒不烈,柔得很,女招待个个把发髻梳得跟牛犊舔过似的,跪着给客人倒酒,有时还清唱一两曲。这么样的好伺候,你爸爸怎么舍得从酒田回来呢?他想他要能变成玉米,他就非留在那不可了。唉,想想真让我头痛。”
美奴几乎激动得要哭出声来,母亲口口声声地称呼着父亲为“你爸爸“,而在此之前,她总用敌意的目光看待他,说她是良家妇女,被他给拐卖至此了。父亲那时连辩解的份也没有了,他只是重复说:“你在十几年前就嫁给了我,你生下了美奴,一直跟我在芜镇生活。”
“芜镇?!”她茫然而愤怒地指着窗外说,“就这么个破镇子,我在这生活了十几年?跟那些丑陋的鸡和愚蠢的猪?还有你这个不洗脚就睡觉的人?我可不认识这个破镇子,我活过的镇子比这美多了。”说着,泪就下来了,仿佛一颗享受过天堂美好的灵魂,又被强行打入了地狱似的。
病好归来后她还没有离开家院,父亲一让她到码头呼吸呼吸好空气,她就气恼地说:“到处都是灰尘,我怎么好出门?”
杨玉翠大概说累了,她嚷着困了,她把兜着的粮食一古脑弃在地上,拍拍衣襟回屋睡下了,美奴颇为哀伤地想,自己要是能生出一双翅膀,沿着江水追上“青远号”该多好啊,她会把母亲突然好转的消息告诉父亲,让他一路安心地去酒田。父亲离家时看母亲的那眼神令美奴触目惊心,那是种担忧、绝望、无可奈何、隐隐怜爱、痛苦纠合在一起的矛盾的目光。
美奴的母亲一直睡到日落时分。她醒来后便吃美奴已做好的饭,美奴不动声色地陪着她。美奴等待她开口,然而那顿饭异常沉默。饭后,月亮起来了,美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死去的异乡人,胃里一阵恶心,这时母亲突然对美奴说:“我要到码头看看水,你不必跟着我。”
五
美奴刚走出教室,就发现母亲打着一把翠绿色的伞在雨中站着。她穿着件淡紫色紧身软缎上衣,灰布长裤,梳着个光亮的发髻,刘海剪得齐刷刷的,真像一截鲜亮的藕戳在那里。
昨夜她从码头回来时月亮已经西行了,她好像是哭过,因为她说话时鼻音很重。那时美奴已经因为等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见了她忍不住冲口而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到码头寻去了。”
“我又不会投江,你急什么。”杨玉翠轻轻叹了口气,美奴由此听出她仿佛哭过。
“你伤风了吧?”美奴小心翼翼地说,“码头那很凉。”
“没什么,就是水汽大一些。满江都是半残的月亮,让风给吹得一抖一抖的。” 杨玉翠痴痴地说,“下午我听见了三声汽笛,感觉是不对的,那条大船果然就没有了,码头那空空荡荡的。你爸爸他真的又去了酒田?”
美奴说:“是啊,他去酒田运玉米了,不过一上冬他会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了。我这副样子,他还会回来么?他会留在酒田过冬天的,听说那里的雪也好看,米和酒又都香,人怎么会回来呢,他不会回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嘀咕了半晌,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美奴的感觉就仿佛是看一轮明月,一会被云彩无端地遮住,令人黯然神伤;一会又妥帖地亮出光洁的面庞,令人神清气爽。
早晨美奴上学时她还在睡梦中,想不到此时她却娉娉婷婷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美奴以为母亲来接她回家,便说:“妈妈,这才第二节课,你不用来接我,早晨出门时我见天阴得厉害,带了伞了。”
杨玉翠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来接你,我是来看你的老师。”
美奴吃惊地问:“你看哪位老师?”
这时教室里走出一些上厕所的同学,他们见了雨中焕然一新的美奴的母亲,都很吃惊。
“我要看看白石文,我有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她说。
美奴的一个女同学恰恰把这句话听到了,她吐了一下舌头,很快回到教室把这句话传播了:“美奴她妈来看白老师了了!”于是,虽然落着雨,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看美奴的母亲,就像看剧团的当红名角似的。有的同学因为没伞遮挡站在檐下,又不幸被一缕不期而至的屋檐雨给击打了一下,便又跳叫着,引起一阵哄笑。美奴觉得母辛太过分了,就是真要看白石文,也不能追到学校来吧,这有多么丢人。美奴就感觉自己仿佛是北码头那具赤身裸体的被众人围观着的尸首,不过是尸首例也好了,他已不知自己的廉耻了,而美奴却火辣辣地觉得自己的羞耻心被人生吞活剥着,仿佛那些刚上岸的雌马哈鱼,由人用锐利的刀给剖了腹。
那一刻美奴突然异想天开,要是天突然完全黑下来该有多好,同学们什么也不会看见,而她可以从容地把母亲带回家。然而虽然有着冷清的雨,但灰白的天色还是使人的视线游刃有余,美奴母亲的美丽和痴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同学面前。
第三节是白石文的语文课,当他打着一把陈旧的黑伞夹着教案垂头走向教室时,他突然发现了站在雨中绿伞下的杨玉翠。他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身子,伞也失了手,闷闷地落在泥水中,里里外外都被雨敲打着。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就想来看看。你还在教语文吧?”杨玉翠很自然地说。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围观的同学只好余兴未尽地慢吞吞地回教室,美奴这才觉出一种解放。她看了看白石文,见他有几分木讷,又有几分惊喜和疑虑。他柔声地说:
“你能走出家门有多么好。”
“我的酒馆什么时候没了的?那时候你老去坐酒馆。”杨玉翠轻声问。
美奴无法再听下去了,她转身走回教室。大家都盯着她看,有人还嬉笑着,美奴屈辱得很,她恨不能当头现出一个霹雳将她利利索索地斩为两截。
白石文走进教室时嘁嘁喳喳的议论就停止了。他提着那把被泥水弄得很脏的旧雨伞,浑身上下都是湿的。他有意识地甩了甩头发,似乎想恢复常态进入正常教学,然而他难以平抑的激动情绪使他讲起课来头绪纷乱,仿佛一个原来很出色的描图工,遭到了蚊虫的骚扰,使纸上的图像意外地变形一样。
美奴自始至终看着白石文上衣的第二粒钮扣,看得眼酸了,这才将视线抬高一些,望了望他的头发,觉得没什么看头,就怯怯地微移视线看他的眼睛,恰好白石文也在看她,美奴就感觉冷不防被针刺了一下,她自悔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美奴没有上第四节课就回家了。雨住了,站在芜镇的高岗上,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见码头下的那条江。苍茫的江水上浮游着大片大片的水雾,江面上没有一条船,也看不见银色的水鸟。有些半朽的柞木障子上长出了颤颤巍巍的黑木耳。
杨玉翠正对着房子西侧的一片瓦砾发呆。她垂着手,脸色很难看,梳好的发髻也散了。
美奴气咻咻地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到学校去看白老师?”
杨玉翠没有理会美奴的话,她的双肩颤抖着。
“你还打着把绿伞,弄得比我都新鲜。”美奴说着便眼泪汪汪的了。
杨玉翠忽然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碎砖废瓦了,你们拆了我的酒馆,不让我再卖酒了,我的灯呢?我的那些好看的木桌木椅呢?”
“这里再也不会有酒馆了。”美奴恨恨地说,“你不是病好了吗?就在家好好想想过去的事情吧。”
“我还记得有一把椅子是栗色的,有一条腿瘸着,你们白老师就爱坐那把椅子,一摇一晃的。”杨玉翠再看美奴时便有些神思恍惚,她的目光又呈现出江上雾气般的渺茫,她的嘴唇灰白,病后明显粗糙起来的面庞就像抹了一层生石灰,生疏而冰冷。美奴见母亲的双肩又加剧了颤抖,那满腹的怒气早被吓跑了一半,慌忙上前扶她进屋。她也乖乖地跟着美奴进屋了,她倒在炕上,很疲倦地冲美奴摆摆手,顾自睡去了。等她醒来时美奴已经煮好了粥,她还炒了一盘土豆丝,杨玉翠接过粥碗后便一心一意地喝起来,喝得嗤嗤咕咕地响,喝毕毫无目的地冲美奴一笑,手上的瓷碗却是挺干脆地落到地上,瞬间便四分五裂了。
六
美奴的母亲不再提酒馆的事,也不再提酒田、码头和船。她又回到了病初那种漠然、无所事事的状态。白石文在杨玉翠去学校看他的当夜来到了美奴家,那时美奴刚刚给鸡喂了夜食,她的母亲坐在屋子的灯下玩着茶叶筒。
白石文穿着很肥的裤子,风一吹,裤管里兜满了风,呼哒呼哒地抖动着,仿佛他整个的人在打哆嗦。
“美奴,你妈妈在屋吗?”
“她在玩茶叶筒,玩了一个多小时了。”美奴灰心丧气地说。
“白天时我见她好像全好了,她认得我。”白石文低声说,“她知道打扮自己了。”
“可她现在又不行了,我说过了,她玩了一个多小时的茶叶筒,而且……“美奴叹口气说,“午饭后又打碎了一只碗。”
白石文犹豫着走进里屋,美奴跟在其后。
美奴说:“妈妈,白老师看你来了,你今天不是看他去了吗?”
杨玉翠抬起头,惊奇地看着白石文,嘀咕着:“好年轻啊。”
“我是美奴的班主任,以前你开酒馆时我常来这里。”
“你是来家访啊,这孩子她在学校犯了什么错误?”她把茶叶筒放倒,由它咕噜噜地滚向炕角,再由墙壁给弹回,钟摆一样左右摇晃。
“美奴她在学校挺好的,我是专来看你的。”白石文有些面红耳赤地说,“今天你去学校看我,我们不是约好今晚去码头看江的吗?”
“我一向都不出门,你可真能说笑话。”杨玉翠冷漠地说,“我头痛得很,你们不要拿话来烦我了。”
“你今天去学校时还打着把翠绿色的伞。”白石文的语音分明失声了。
“今天又没落雨,我平白无故打的什么伞?”杨玉翠说完,又把茶叶筒抓在手中反复把玩。屋子里没有风,可白石文的裤管仍在抖动,看来他真的打哆嗦了。美奴心中却是格外不平了,原来他和母亲约好了夜晚去码头,去看江,他们难道有什么话在一起时才能说吗?母亲比白石文大约要大十二三岁,这难道不是勾引者的行径吗?美奴没有再理睬白石文,由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门,听着狗接二连三吠叫的声音,美奴判断出白石文是去码头了,因为最后的一声狗吠来自岸边。
溺死的异乡人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某一日的傍晚,码头那忽然又来了只船,船近岸时有人看清那正是接异乡人尸首的船。来的仍是上次的三个人,船一靠岸,便上来详细地打听死者帮厨的店家的位置。几个芜镇的百姓各怀心思,有人说店家在一个厕所的前面,但是厕所多的是呢,再具体问,答话便支支吾吾了。还有人说清了店的位置,但并不告诉来人从码头那怎么能走到,这就等于说“沿着这条路,你一直能走到罗马“一样,等于是白说。有一个年轻的来人瞅准了一个抬脚下烟蒂抽的人,悄悄地拉了他的手走到一旁,将一张钞票塞入他的袖筒。这人只觉得那粘乎乎的钞票像条名贵的鱼一样轻轻咬了自己一口,喜得直咽唾沫,又怕被同镇的人察觉,便将掖了钱的袖筒有意地一抬,钞票很妥帖地落到腋下,他迅速地又落下胳膊用腋窝夹住钞票,感觉就像一个美丽的新娘入了他的洞房。他给异乡人使了个眼色便朝前走,那三个人便尾随而去。带路人夹了钱的那侧臂膀一直紧紧贴着腰身,动也不动,另一只胳膊却是挺活跃地摇摆着。不和谐的走态使他常常顺了拐,沿路跟着的人便嘘嘘地笑。到了店家门口,带路人便飞快地闪进一条小巷,其中那个年轻气盛的来人先声夺人地一跃将店家的幌子扯下来,几脚便踹零碎了。店主正招待几个欲离开芜镇的鱼贩子,爆炒腰花的鲜味从灶房飘溢而出。一见门前来了那三个气势汹汹的人,且又认出了是上次来接尸首的,店主便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慌忙吩咐家人从园子中的菜窖里将木板、布匹、油漆、机器的配件一一给搬出来。围观的人在渐晚的天色中每看见一样东西被搬上来,便“喝咦“一声,来人一一清点着东西,待他们发现从菜窖搬东西的人不再下去时,就叉着腰间店主:“完了?”
“完了。”店主说,“就这些。”
来人中的矮个子似有些不信地蜇到菜窖门口,像只蛤蟆一样趴着往里面瞧了瞧,大概瞧出了什么异样,便沿着梯子下到窖里,大家都敛声屏气地等着他上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垂头丧气地拖着一条生锈的铁链上来了。
店主忙说:“这是拴狗的链子。去年狗得瘟病死了,家里的孩子天天哭,见了拴狗的链子就嚷着要过去的狗,没法子就把它扔到菜窖里。你们若是不嫌弃,也拿走吧。”
来人也不客气,将那条本不属于死者偷来的拴狗的链子也拿走了。店主小心地赔着笑脸,心疼地看着被糟踏了的幌子。三个来人分别将这些东西掮在肩上,一样不落地扛到岸边,稳稳当当地放到小船上。其中油漆桶大概封得不严,淌出一缕明朗的天蓝色,染蓝了那个年轻人的手。船在暮色中左右摇晃了几下,就像个老妪似的颤颤巍巍沿江而去了。划船的声音听起来怪单调的,江面上跳荡着一些星光。
有人说:“这家真是有本事,把偷来的东西又当成自己的了。”
“人就是为这些东西死的,死也要把它们弄回去阿。”有人叹息。
店主并不是个慈眉善目的人,虽然他招揽生意时老是笑眯眯的。他原先在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