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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这么一路走来，平平淡淡，没什么可以点亮你记忆的东西，只有时间在实实在在地流逝。
据说一辈子教书的人回家很难真正融入人民的海洋里去。你想啊，一辈子讲着教材课本，操着方言不是方言普通话不是普通话的教授调，和百姓搭不上调，富人官家说你清高。还有在院墙里的一套是你适应几十年的东西，深入你的血肉，墙外的水可比墙内的水深多了；你会一下适应吗？能像一条鱼样游得畅快？
倒是开会像这个平淡的过程中的停顿，是把一篇文章分成段落的空格。学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开会，大家暂且放下手头的千头万绪的工作，一起来聚聚，来听听官方信息和官家语言，活跃的分子们聚起来，议论议论所谓的百姓家的大事。所以开会不要以为纯属官家的事，也是咱老百姓的事。
教育界会议也是头头脑脑历来重视的大事，每次都拿出花名册来点名。一次会议的开头就是某君张着嗓子喊某校长，某主任，某老师地一五一十地点名，长篇累牍，不厌其烦。领导们还出台个考评细则，其中按时到会就占三到五分的。通共一百分考评，扣去你得不到的分，比如领导岗位分；扣掉运气的分，比如竞赛奖励分。这项倒是好挣的工分啊！所以开会也是老百姓的大事。
不要以为开会，就是带两耳朵去听，就能完事。某某年起，教育站就要在期末检查政治学习笔记，就是开会的会议记录。所以自那年后，大家常常像个干部似的，夹着本本，带上笔，早早来到会议室，找个像样的座位，准备做会议笔录！一个人讲那么多支笔在记，你准会觉得这次会议的内容不会跑调。你错了，如果你把大家的百十本笔记立马收起来，保准是百花齐放，人各一词。因为百十个脑袋就有百十个思想，就有百十个版本，保不准有开小差的，有敷衍了事的，那更是版本多多，难以尽述。
这不，小黑板上写下了通知，周三晚开会，请勿缺席，细心的作者还注明日期。今个还是周一，提前提个醒打个招呼，有人形象地管这招叫下战书，这也是一帮小老百姓把领导给逼的。上世纪的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作风，到了21世纪就逐渐式微了。你要敢上午写罢通知，晚上就开会，会议室里就百分百地会少几个人。几个人精就敢早溜了，溜了你还没法扣他的分儿。人家会说领导工作不细致，我没接到通知。还可以说领导酒后脑门一发热就开会，工作没个计划性，叫我们怎么搞工作啊。还可以说。。。。总之让你领导们头疼。当然也总会有些老实人有正经事的，那也确实是错过了通知，处理起来就更棘手。现在的人啊，真是人精儿啊！
许达开会也真有意思，每次会议都是那么个程序，谁谁先讲，谁谁后说，谁谁中间插话，谁谁最后总结，都像事先排好了座位似的。说来也怪，他这几年就没把版本升过级。说有一回，有一哥们，会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揉着睡眼，问旁边的哥们我没睡多长时间吧。那哥们说你从某某主任讲话的二分之一时起，到某某校长讲的三分之二结束。睡觉的哥们脱口而出，错过九分之四了啊。不要不理解，这哥们是说，共九个领导，他睡觉时四人讲过话。对这套程序，大家都了如指掌，什么时候放松什么时候紧张，都能拿捏得到十分火候。所以每次大会都是圆满成功，上下满意。
晚上六点准时开会；一应如仪。只是许达的最后发言有点新意，脱离官话的八股正道，说些充满生活的气息的话来，形象生动：“我们学校就是一个大家庭，大家要和睦相处，不要闹矛盾闹意气，动不动就摔盆子摔碗的，撂挑子卸担子地闹。不团结的话不要讲，不利于团结的事不要做。我们在一条船上轮桨划船，我们劲儿要往一处使，千万不要张家湾的锣儿各打各的。不要一家关起门来，大家就都不走动，不要张三嘴朝东，李四立马扭脖子脸儿朝西，像个斗眼鸡似地。我们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我们是高素质高智商恩………高层次的人。”许达停顿一下，似是在想词，“有的人捕风捉影子虚乌有的事也敢传，七传八传的像个真的似的，有的根本就是造谣伤人，朝别人背后扔石头，下绊子。搞得雾气狼烟的，不成体统。大家又都是个吃不得亏忍不住气的豪侠，明拳暗肘地就敢大闹五台山了。。。”这么说大家都留上神，说谁呢？暗地里琢磨，私下里打探。知情的正襟危坐，不知情的左右前后，全方位地寻找蛛丝马迹，会议室里蠢蠢欲动。可以预知会后几天的风起云涌的革命形势，那热闹的劲儿不亚于过年，保准原始的真实会面目全非，平白地多出许多个版本来。
据说中国的口头文学创作自古至今都是炙手可热的学问，当年的水浒西游三国等名著，就始于劳动人民的口头创作。光这一项，还养活了一大群瞎子跛子瘸子，让他们能说话本糊口。这一功德据说胜过现在的收容站；古代的施粥的大棚！人民教师也是人民的一份子啊，且都有几滴墨水，创作起来更是轻车熟路，口齿生风， 舌吐莲花，妙语连珠啊！林可渊最早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一哥们上课不小心惹毛了一半大小子，偏这小子心眼多，伙同几个家伙，编派些老师的丑事，到班主任处举报。某班主任又是个无风能起浪的家伙，给他们支一阴招，你们写联名信，直送校长室，不要说我知道这事。末了真这么来了一回，有点像*时的大字报意味。那哥们也是不好惹的，听说立马停课*，还扬言有种的出来见个真章。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学校就热闹了。后来的版本里又有了某某天，这两老师在某某酒桌上，曾经如此这般的闹过；在某回评职称时，又怎么怎么相互拆台过过招了。再后来又有了某某怎么怎么的一个人，做过哪些丢人现眼的丑事，某某原本怎么怎么的一个人，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再后来。。。在这些版本里添油加醋，节外生枝，还是末节，更有春秋笔法，史记文章的，叫人兴叹！
这一年的冬天，寒冷比北风来得更迟，直到临近期末半个月，才气势汹汹铺天盖地而来。这天早晨林可渊在床上冻得抖抖索索地，因为一直是暖冬，过冬看家的家什还在老家没带来，只盖了一床薄薄的棉被。儿子早早起来到学校去啦，这小子从来不迟到，说要争取天天得大红花。老师说迟到，打架，骂人，以及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孩子没有红花。这个小调皮蛋终于上了缰绳，不再是无笼头的野马啦。林可渊有点不愿起来，依稀记得上午上三四两节课。正准备掖紧被条好好睡会儿，外面的大喇叭炸呼呼地响起来。原来是通知全体到会议室开紧急会议，不得缺席，带上笔和教师资格证、职称证、普通话合格证、计算机培训合格证、骨干教师证、起始学历证、最高学历证、身份证，外加一寸照片两张。通知较长，林可渊是第二遍才听明白的，第三遍又默默核对一遍。不敢怠慢，立马找衣服草草穿戴起来，立马开了抽屉，找东找西的。忙忙乎乎地找了十几分钟，才弄齐各种证件。
等林可渊忙忙乎乎地赶到二楼，会场上坐满了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坐下来，才知道天大的好事，涨工资了，大家都兴奋着。老王老师正痛批旧工资制度：“我们的工资分六块，政府只发四块，像我这样的，每月才一千挂零点。我在教育整整干了三十年了！就这么点零头，我还有两孩子在上学。月糊月都不够，年年负债经营，年年都是抱着财政赤字过年。想起来，我心都酸了啊。”有人插嘴：“老王，你老都用上美国联邦政府的经营理念了，高级啊！”哈哈哈，大家笑起来。林可渊一看说话的哥们是活泼的小刘，有名的嘴油子。教数学的老项接嘴说：“说是发六块，五六块工资就是没人给你。年年鸭脖子伸得鹅颈长，等财政，等人民政府，等党的爱心捐献。”有人立马说：“怪不得项老师的脖子一年比一年长，原来是痴汉等丫头，等长的啊！”说得大家又是大笑。老项笑着说：“我这个老汉等丫头，胡子等白了，丫头早跑了，不像你们年轻的帅哥啊。想当年我老项也是*倜傥，一表人才啊！哈哈”又有人笑话他说：“现在只要政府发了年年欠下的血汗钱，你老就甭担心你年纪大了，拿把钞票往街上一撒，还怕没小姐来捧你社。”有老教师说：“党和政府不发工资是伟大的英明的决策！不然，老项你就敢骗过老婆，上街去找小姐，腐蚀了人民教师不说，还怕弄折了您的那。。。那条老枪啊！哈哈哈”说得大家哄笑起来。“是啊，党和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发了工资，臭老九们就不老实。这还没发，连受党教育多年的老教师，都花花肠子地乱想乱动。那要是发了，你这群不争气的老九，还不是全送洗头店去了！”立马有人反串。哈哈大笑之余，小刘戏谐地说：“我要做个争气的老九，把银子全交给老婆放在柜子里锁起来，上面还搞个石头压着。”马上大家笑他：“你小刘只怕是的第一个到洗头店报到。”“你别说用石头压倒，就是打上封条，叫你老婆在上面困倒，你都要想方设法弄出来，送给洗头店里的相好！”“咱们的小刘有的是点子，换他几十元的毛票，用红纸包好，交给他老婆放在柜里上锁打封条的看严实了。大票子早送到洗头屋去了”“说不定他平时没钱时先去赊着，发了钱忙着去还账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紧接着一个自由发挥起来，搞得小刘都没得空隙反击。大家嘻嘻哈哈，全场笑声不断，比过年还热闹！
会议正式开始了，大家都是满面春风，精神焕发，满室生春。林可渊永远记得许达满怀激情地开场白：“同志们，我们的春天终于来了！我们默默地耕耘，党和人民还是记在心头的！我们流的汗水，最终得到了人民的承认！我们的辛苦付出，就要和我们的所得接轨了！付出和收获这架天平，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开始平衡了。今天是个不平常的日子，因为我们盼来了工资改革的新政策，人人工资将翻一番！”许达语调高亢，下面掌声雷动。：“前天局长在县里开完会，就回局里开会，昨天站里开会，今天我们就开始学习有关文件精神，这是我们系统超历史的高效率。。。。”大家心里痒痒的，有点急不可待地意味。
分管财务的主任的发言就有点暧昧：“同志们，别激动，我要说的是，昨天站长和前天分管财务的徐局长，一再强调，这次工资改革对外界是保密的。因为这次调资只是公务员和教师，其他行业没调。据说是怕人抬杠，怕人攀比，怕他们有什么想法，这年头没几个人能和教师比得了风格的。我们教师是高素质的，是不会计较鸡毛蒜皮的。所以不要到处说，到处宣扬。”下面自然是会心的笑了。
接下来，大家就进入正题。先是学县委文件，接着是局转发的文件，教育站转发的文件。再就是拿出证件来，填几张表，很繁琐的。最后是交了表格，和几个原始证件。但所有的证件都必须有复印件上交，这引起一阵骚动。因为都没准备啊，许达大手一挥，那还不快去办。于是大家就一拥出了会议室，冒着严寒伸颈缩脖子地去大街复印。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回来时都有点咳嗽气喘的。就有人开玩笑了，你们叫我给带来印一下，不就得啦，还非得劳动您老的老胳臂老腿的，这不，闹感冒了吧！他们也搞笑，大声嚷嚷俺们乐意，你怎么着！又有人玩笑是不是看涨银子了，还想再干个三二十年的。大家就这么乐呵呵地在寒冷的空气里来来去去，一点都不冷！
这些都做完了，最烦人的是等待。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转眼年节也过去了，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我们耐心等待的消息就是不来。工资还是原来工资，票子还是你原来那多的票子，日子还是那日子。先是有人私下议论，咱们人多，几千人，办个手续都要个把月吧。后来是对官家的办事速度质疑，最后大家都懒得去说它。耗着呗，你是急不来的，我们没那个本事！但这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大家早已热血沸腾，甚至早已告诉妻儿亲戚朋友，早已做好购物的计划了。眼看就要到手的鸭子，飘在天上，就是下不来，自然就担心满怀心事终成虚话。让一颗颗燃烧至2700度的火熱的心，在空气里慢慢冷却，热情耗尽，最后灰飞烟灭。真个折磨人！
在新的一年里，大家才有了新的认识。公务员的工资的的确确翻了一倍，人平两千多。那些没列在改革之列的单位，也是明里暗里，悄悄水涨船高了。有些单位人家早就拿月月两千多的收入，这不，人家正搞发十五个月工资的改革嘛！教师就是消息灵通，什么都没秘密可言！而我们，不过是上演了一场闹剧。大家是跑龙套的角色，和小丑样蹦跶几下，就到幕后去啦！人啦！为什么有那多的手腕儿？那多的心机？
老师们也就是创作点愤慨的闲篇，丰富一下口头文学。没人上访请愿静坐罢课，该干嘛干嘛，和原来一样吃饭睡觉，放屁打嗝。大家都知道上面吃准了文人的这点软弱，把你往方的圆的捏，甚至连*的借口都省了。就这样个事儿，你能把我们怎么着吧！老师是他们唯一不需动脑筋就能摆平的人群，要是换做其他的行业你试一把看看。前几次，为加收了几个开客车司机的几块银子，人家愣是把车开到县政府大院，把门都给堵上，县长书记只好徒步上下班，找交警去都没用。
居家生活
3
张老师家的菜香，透着李老师家的腊肉味道，夹杂着王五家的孩子哭闹，陈四家的麻将推胡倒。。。。左邻右舍都隔着一堵空心的红砖墙，透着气过来。大家就这么息息相通，心灵相应。就这么一连屋三四十个平米的房子住一位老师，大家相互胸脯贴着肩膀地拥挤着住满上几层楼。林可渊有时想这么个住法，颇像养鸡场的鸡舍，一舍一鸡，几层堆叠，鸡上有鸡，鸡下有鸡，只不过我们的是大几号的上规模的鸡舍而已。就是这么着的鸡舍房子，还有等级，比如向阳的背光的，高楼层的低楼层的，离过道近的还是远的，细细讲究起来，不下几十种说法，在大家嘴里争来斗去的唠叨。所以一天到晚，大家没事时候，就像个风水专家，迷信起风水来。思谋着换上好房，也是住在鸡舍里的老九们喜欢折腾的故事。
要命的是每层楼有两间带厕所和厨房的套间，自来水哗哗地安到房子里面，晚上不用倒百几十米远的豪华公厕里蹲大号。更让大家眼红的是带套间的房子整整多出了十三点四六个平米的空间，这无疑是精于算计的老九们的最高住居理想。所以谁谁住套间，谁谁住标准间，那还得看是谁谁的谁才有资格。
其实每层楼除去俩豪华套间，也就是七八个标准间，就是全部做成豪华套间，估计也花不了几个银子，但就是差别摆在那儿，让大家争来斗去，相互拆台。林可渊心里想，教育的领导也真他妈的精！这也是低成本高收益的举措啊！大家有着宿怨新仇，都是散兵游勇，就没有力量和组织抗衡。学校领导只需要对几个人尖子耍耍手腕，就能换得天下太平！偏偏资源短缺，供小于求，总在刺激着大家不停地竞争竞争。甚至耍耍阴谋，弄点子策略的，很有看头。
林可渊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深浅，就因为这个得罪了一个什么都不管的副校长。话说那么一回，林可渊抱着自己的行李箱子，脚步蹒跚地跟在挺着啤酒肚的该校座身后，一起到鸡舍楼里分房子。林可渊他们一下爬到五楼，气喘不匀，一边走一边说着来这里吃苦的客套话的副校座；；显得力不从心，喘得像拉风箱似的。副校座把他领到最里边的一个标间，摸索着拿出一大串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锁。门很拽地很大声地转过去，让出一条路来。看着椽子和窗子上的蜘蛛网，和上次室友留下的墨宝，林可渊心里好不自在。禁不住问：“某校长，这间屋子的历史太悠久了点吧？”副校座的肥脸上的厚嘴唇角向两边拉扯着，在那两扇厚厚的有点发黑的门帘似的嘴唇里飘出来的话，很有说服力：“这个啊，是旧了点，但我们的住房一直很紧张，大家都这么住着，有的一住就是几十年。”
林可渊回头一眼看到过道边的套间，也是空着，门上挂这一把生锈的锁。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林可渊直爽地说：“某校长，你看能不能给我换间离过道近点的套间。这样我也方便一点啊！”副校座嘴边的括号形状轻微的一收，迅疾有回复了括号状，笑着说：“小林啊，这间空是空着，但小马老师下半年就要搬过来上班，那是她的房间，你啊，就不要争了。”林可渊知道那是为一个还没来的人留着的，心里有点不自在：“她不还没来吗？这一层楼有几个住户啊？”括号有点想变回减号了，副校座盯着林可渊说：“人家是下半年来，不是不来啊！只是迟几个月而已。”转身后，又说道：“这层暂时就你一个人住，等她来了，你就有邻居了，放心，这里不闹鬼，下面都是老师住。”林可渊知道换房子是不可能的了，看到玻璃破碎的窗户，林可渊最大的愿望就是换掉窗玻璃。就对副校座说：“那么，窗玻璃总要换的把！这简直难以容忍！真不知道上次在这里住的老师是本世纪搬走的，还是上个世纪的搬的？”副校座转身来，很有意思地拍拍小林的肩膀，：“年轻人，很多事是条件制约，没办法的啊！你自己想想办法，再不，我和老许说说，看怎磨解决啊？回头再说啊。”
林可渊只好委屈着，没来得及细想。可是，不久就有了关于新来的林可渊怎么怎么挑房子，怎么怎么臭脾气地对待领导，怎么怎么地怕吃苦的传言，满校皆知，顿时引起整座鸡舍楼住户的公愤。大家都说新来了个猪头，还嫌庙门小，什么东西！大家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见到林可渊，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善良点的打个招呼，不善良的装作没看见。搞得林可渊很长时间里很纳闷，不明就里，日子很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