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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给大老板说说情，求他的女人放过我。”
“据我所知，工地里像这样的情况，不止你一个。人家巴不得把所有民工的工钱都赚过来呢，他会放过你吗？”
“这是什么世道！”王秃子又呼吸急促起来，“逼急了，老子明天就去抢小卖部。”
没有人吱声。民工们都在想心思，想以后要买东西怎么办。也没有人对这个气话发表评论，因为说不定自己哪天也被逼得去抢小卖部。
“不行，我今天晚上就去抢！”王秃子又说。
“抢了之后呢？”我接口问道。
“抢了之后就跑呗。”
“跑不掉怎么办？”
“只好当贼被人打死。”
“要是被大老板的女人抓住了呢？”
“老子一刀捅了她！”
“要是被警察逮住了呢？”
“杀人偿命，也就是一个死呗。”王秃子又哭了起来，“像这样活着，还不如死。”
我笑起来，说：“用你一个年轻轻的生命，去换一个半老徐娘的生命，这不也是赔本买卖吗？不值！不值！”
“那该怎么办？”王秃子两眼茫然，“恐怕真的要等年底才能还钱，一分钱也剩不下了。”
“我说了，你三天之内必须还钱。”我笑了，“不然，我没法儿给胖女人交代。”
“那你快拿出一个主意呀！”
“我困了。”我蒙住脑袋睡下了。
45
第二天一大早，我顾不上洗脸就去了余百眼儿的住室。新婚夫妻还搂在一起睡觉呢。我敲敲门喊：“余老板，好事还没有结束呢，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
“什么事啊？”余百眼儿懒洋洋地说。
“你瞧，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是一个不会做生意的人！发财的机会来了，你怎么就没想到呢？”
“进来说！进来说！”余百眼儿连忙爬起来，把门拉开了。
“余老板，快把零花钱发给大家呀！”进屋后，我低声说道。
余百眼儿愣了一下，脸色慢慢沉下去，失望地道：“老歪，你不是说发财的机会来了吗？怎么还要我发零花钱呢？这哪是让我发财，分明是让我触霉头呀。”
“发零花钱，就是发财。”我神秘地说。
“奇怪，把钱发给别人，怎么是我发财呢？”余百眼儿想不明白。
“它就有这么神奇！”我眨眨眼睛，半真半假地说道，“举个例子说吧，我们村子里的支书，天天盼望老百姓来给他送礼。可家道平安，没喜没灾的，别人也没有送礼的由头啊。怎么办呢？想啊想，他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好主意。第二天，他就突然宣布与女人离婚，大摆分手宴，邀请全村老百姓参加。老百姓谁敢不参加？一参加就得送礼不是？这一家伙，他就赚了个盆满钵圆。之后不久，他又办了个复婚宴，宣布两口子复婚了，又请全村父老参加……”
“你是说，让我也……”余百眼儿明白过来了。
“你终于开窍了！你只会当老板赚钱，却不知道举办宴席也能赚钱。”
“其实，我也想过了。但我知道，民工们都穷得喷腥气，连一根逢衣针都得赊账，他们拿什么给我送礼呀？”余百眼儿犯愁了。
“所以说，你必须给民工开零花钱呀，道理就在这里。”
余百眼儿摇摇头，说：“不行不行，大老板知道了，还不知道怎样收拾我呢。大老板、大老板女人早就给我打招呼了，语气硬得很！我可不敢得罪他们。”
“所以说，你的脑子笨就笨到这里。大老板和大老板女人不让你给民工发零花钱，是担心这个钱花到别的小卖部了；而你发的零花钱，一转手就回到你手里了，你还担心个啥呢？”
余百眼儿想了想，嘿嘿笑起来，道：“聪明！聪明！老歪，就照你说的，我今天就给每人发五十。”
“我建议发二百。余老板，你想啊，民工的工钱都捏在你的手里呢，谁不想讨好你呀？没准儿就有给你送大礼的呢，甚至一咬牙，把二百全送给了你。他这一带头，谁敢落后呀。到时，你赚得的钱可就不是小数目了。”
“那，要是他们不送二百呢？”余百眼儿担心地问。
“那也没关系。到时，我告诉大家，不能说这钱是余老板发的，谁不这样说就罚谁的款，他们谁敢不听呀。不过，你放心，我去给他们做工作，争取让他们送大礼，把二百元钱全送给你。”
“听你的，我中午就办宴，请他们吃饭。老歪，事成了，肯定有你的好，比如，给你提成。”
“那当然，我也是无利不起早嘛！”我也嘿嘿地笑起来。
46
出了余百眼儿的住室，我就直接回到工棚里，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并让大家按我的计划，做好充分的准备。
中午，余百眼儿果然在民工宿舍里安排了一顿午餐，请大家的客。饭菜还是平常吃的一套，无非是加了一盆肉和一盆豆腐，下班前就已经摆在床板上了。床板上的被子和帐子已经掀到一边去了。因为下午要干活，所以免了酒。这正是余百眼儿的“聪明”之处，如果换了晚上请客，这酒就不可避免了。
民工们回到宿舍，简单地洗了一把脸就围了过来，抓起筷子就吃。刚吃了一半，我就上场了。我自告奋勇，当余百眼儿的使者，负责给大家发零花钱，顺便把大家的“礼”也缴上来。余百眼儿跟在我身后，但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听信儿。
我笑眯眯地，举着一把钞票说：“今天是余老板的大喜日子，余老板没忘记弟兄们平日的辛苦。现在我受余老板的委托，办三件事，一是代表余老板请大家中午吃喜宴，热闹热闹；二是提前给大家发点儿零花钱；三是负责收礼。如果大家想送礼的话，就交给我拿着。余老板不好意思拿，我好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又是不想送礼也没关系，只要他的胆量有足够大。”
一个民工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说：“别再装了！零花钱呢？发了得了！”
我朝门外撇了一下嘴，大声说：“现在该我发零花钱了！每人二百，看准了。”说完，给每人发了两张百元的大红钞票。然后，我笑了笑，又对大家说：“各位，如果哪位想给余老板意思意思，现在就要意思。万一吃了饭再意思，那就实在不好意思了！我等着你们的意思呢。”
一个民工大声说：“王老歪，这还用你说吗？余老板新婚大喜，也就是我们的新婚大喜。余老板就是不请客，我们也要意思呢。我的意思早准备好了！”
“我的意思也早准备好了！”
“我的意思也早准备好了！”
“…………”
民工们一齐朝我挤眼睛，把事先写好的纸条折好，一齐交给了我。我说：“弟兄们虽然年轻，却懂得人情礼节，这太让我感动了！我替余老板谢谢了，谢谢了！大家慢用，我这就去给老板汇报，让老板表扬你们。”
“替我感谢余老板，谢谢他还惦记着我们民工弟兄，祝他新婚快乐、早生贵子！”民工一齐嚷道。
“哎，哎，我一定转告！”
出了门，我朝余百眼儿笑了笑，低声说：“成了！快去数钱吧。”余百眼儿咧着嘴巴，喜得摇头晃脑。
然而，一打开“礼包”，余百眼儿却傻眼了。每张纸条上面一律写着四句话：“老板新婚我高兴，老板请客我兴奋，二十礼钱表我心，祝愿老板好事成。”下面各署上民工的名字。
“狗日的，他们戏弄了我！”余百眼儿气得脸色铁青。
“没有哇，余老板！你瞧，这等于是二十元的礼单呢。到时你扣下这个礼钱也一样啊。”
“才写二十元的礼钱！”
“是啊，是少点儿！不过，二十元钱对你来说是个小数目，但对他们来说，也赶得上他们大半天的工钱呢。不少不少！”
“他们居然不送现钱！”余百眼儿还在愤愤不平。
“是啊，这一点儿也让我忽略了！我琢磨着，眼下天气凉了，民工们都要添衣服，想留下来买衣服啥的。都不敢赊账了。小卖部黑着呢，这个你是知道的。你听说过王秃子的事吧？他的血汗钱让大老板的女人给‘滚’去了一小半儿。余老板，王秃子也是你的手下呀，难道你就想让自己的民工一分钱也拿不到吗？不能呀！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居然欺压你的民工！”
“这事恶心不恶心！”余百眼儿仍然不甘心。
“余老板，我看这事就算了，我去给他们说说，让他们不要说这钱是你开的，就说他们在别处老乡那里借的，或者是从老家里寄来的。你放心，这件事由我来解决，决不连累你。”
“白忙半天了！”余百眼儿有点儿灰心丧气。
“也不能算白忙。毕竟，一个人送二十，十个人送二百，三十个人送六百。余老板，六百元钱可是一个大数目。有道是：官不打送礼的。不管送多少，毕竟人家都送了不是？你先别生气，我去把你的意思传达一下，让他们下次小心就是了。”
“你去吧。”余百眼儿说。
我“哎”了一声，赶紧溜走了。
47
回到宿舍，我把刚才的情景向大家说了一下。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我问：“王秃子呢？”
一个民工说：“这个王秃子，借了我们的钱，连个‘谢’字都没说，就赶到小卖部给胖女人还钱去了。”
我说：“你放心，王秃子不会空手回来的！”
话音未落，门就“咚”一地声被人撞开了。王秃子举着一瓶杜康老酒，说：“弟兄们的大恩大德，我王某人决不言谢，一切心意都在酒上。每人都得喝。”
一个民工问：“看你的高兴劲儿，就知道好事成了。说，胖女人为难你没有。”
王秃子嘿嘿笑，说：“那个胖女人，见我把一把钱拍在柜台上，眼睛都傻了，一个劲儿说：‘不急！不急！’我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急，我急！’”
“她没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亏了老歪，昨日就说这钱是从我老家汇来的。刚才，那个胖女人还在嘟囔：‘怎么你家里还往这里汇钱呢？真是没想到。’”
民工们一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只要你的事解决了，大家比喝了酒还高兴。”
王秃子说：“别人喝一杯，你王老歪得喝两杯！”
我说：“晚上，晚上再喝！”
“晚上还有。中午我们只喝一小杯。”
王秃子给每人的水杯里注上一点儿酒，大家一起举杯。然而，酒还没有到口，外面突然响起汽车的鸣笛声。众人便觉得奇怪，汽车从来没有到过宿舍来呀？于是把脑袋一齐转向窗外，竟是一辆救护车，正好停在我们宿舍的门口。不一会儿，车门开了，一副拐杖先探出门外。大家心里揪了一下，就有某种预感，一齐站起来。果然，人的身子也慢慢钻出了汽车，一条腿短了半截，扶着拐才能站稳。正是小百顺儿。接着，救护车也转身离去了。
大家一齐奔向门外，喊小百顺儿的名字：
“小百顺儿！”
“小百顺儿回来了！”
“…………”
自从小百顺儿从楼上摔下来之后，民工都惦记着他，时常提起他。可是，小百顺儿去的骨科医院离工地较远，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位置，加上工地的活又催得很紧，我们都没有顾得上去看一眼。只是从余百眼儿嘴里知道他被锯掉一条腿，还在住院；其他详情一概不知。
现在，小百顺儿的断腿上还绑着绷带，身上穿的是病号的衣服，脸上苍老了许多，不像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倒像个中年人，与过去的形象是判若两人。见了大家，小百顺儿嘴一撇，哭起来：“我再也走不成路了！”
大家急忙过去扶他，问：“小百顺儿，你怎么现在就出院了呢？不是听说还得一段时间吗？”
小百顺儿哭出声来，说：“押金都用光了，没有人出钱了，医院就让我回这里来了。”
这时，余百眼儿听到喇叭声，也过来了。大家回头都望着余百眼儿，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钱应该由余百眼儿想办法。余百眼儿“哼”地一声，说：“小百顺儿，你不应该回这里来。大老板给你出了一万，你的工钱我也替你交给了医院。钱用完了，你应该自己想办法。”
“余老板，我听说，你也应该支付一万的医疗费。”小百顺儿说。
“小百顺儿，你想什么呢？我的钱就是那么容易出的吗？你摔下来了，别人怎么没有摔下来？你摔下来了，这怪你没有小心，怪不了别人！”
“余老板，做人要讲良心！”小百顺儿又伤心地哭了。
“我不讲良心？小百顺儿，你可把我害苦了！自从你出了事，大老板骂我，公司头头儿骂我，差点把我赶出了工地。这个账还没有跟你算你呢！”余百眼儿说。
“你不给钱，我就不走！”小百顺儿说。
“随便！不过我警告你，这里可没有你的饭吃。”余百眼“哼”地一声，然后又对大家说：“这喜宴也别吃了，都给我上班去！晦气！我今天怎么啦？两股晦气赶到一起了！”
余百眼儿走了，工友们赶紧把小百顺儿扶进宿舍。这时，上班的哨声也响了起来，人们都叹着气，饿着半截肚子，四肢无力地上了工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一章 姑嫂斗
十一章 姑嫂斗
48
余百眼儿娶了莲芝，没有花一分彩礼，反正倒赚了彩电、沙发和家具，虽然是旧的，也排了一屋，自然非常得意。但蜜月过后不久，就有几件烦心事接踵而至。
第一件，是妹妹和媳妇儿关系难处。
看得出来，哥哥领回一只“鸡”，做妹妹的一直揣着一份恶心。是啊，这莲芝，见男人就色眯眯的，浑身透着一个浪劲儿，人家余百牙还是一个黄花大姑娘，哪能容忍这样的女人做嫂子？然而，莲芝进门时，事情太突然。当着两人的面，余百牙除了做一个恶心的动作，什么也没说。此后，对莲芝也是不理不睬，见了她就白着个眼儿，制造各种响声，表达心中不满。好在莲芝并不计较这些。
但外人也许并不知道，莲芝之所以急不可耐地要和余百眼儿结婚，主要是想找回当年的“老板娘”身份，过着“少奶奶”的日子，光享福不干活。此外，她还图余百眼儿一年能赚一二十万，够自己穿戴打扮那是绰绰有余。然而，一过门她才发现，余百眼儿的财权不在他自己手里，而在妹妹余百牙手上。
余百眼儿刚做瓦工时，带来了本村的几个同乡，由于工地缺人，马上被大老板封为小老板，领一部分活，光管人，不出力，收入也高出其他民工许多。尝到甜头后，他再次回乡招蓦人马，成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瓦工班。可是，余百眼儿太抠门儿，管人也死，经常克扣工钱，就有许多同乡分道扬镳，去了别的工地。虽然别的老板未必就不克扣工钱，但人在赌气时，也顾不了许多。不过，余百眼儿的班组也不时有散户插入，虽然没有原来规模大，倒也能保持二十人这个数；最多时，可达到三十人左右。
后来，余百眼儿又把妹妹余百牙带到了工地，帮助做饭。建筑工地里的女工少，大姑娘更少。只要有一个女人，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儿，都会成为工地里的亮点，吸引无数饥渴的眼神。恰巧在工地里干活的民工中间，找不到媳妇儿的大小光棍大有人在，见了一个女人，难免不评头论足、想入非非。而这余百牙虽然待字闺中，却也长得丰满，有胸有屁股，爱说爱笑，自然招惹民工们的语言*，进而发展到动手动脚。余百牙却不是那种无所谓的女子，愤恨这种行为，便给哥哥余百眼儿说了。余百眼儿倒是机灵一动，对妹妹说：“这是好事呀，让他动。谁敢动你一下，就告诉我，我扣他的工钱！”余百眼儿还亲自侦察，亲手抓住了几个，真的扣了钱，当众交给了余百牙。余百牙见这样来钱快，也故意为那些饥渴的民工创造机会，好让哥哥抓住把柄。兄妹俩一唱一和，甜头越尝越大。直到遇上我，想跟我一起私奔，不料又被我甩了，余百牙才结束这种勾当，回了自己的老家。
自从被余百眼儿重新接到这个工地后，做哥哥的对她寄托了极大希望，却发现她带班管人不行，只好把食堂交给她管。财权，自然也落在她的手上。
看到小姑子随意支配钱财，倒像个管家婆，莲芝眼红得要死。为了讨要财权，莲芝可没少下工夫。即使当着我的面，她也搂着男人的脖子撒娇扮痴，说“家外有个挣钱汉，家里得有个串钱串儿，我这做老婆的还不如做妹妹的亲”。到了晚上，估计她也没少吹枕头风。说多了，余百眼儿也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理所当然。有心满足她，但妹妹那边又不好开口，只好把球踢给莲芝，答应说：“我没意见，你去和百牙商量吧。”
谁知余百牙坚决不同意，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嫂子干了一仗。
余百牙说：“我管钱管得好好的，分文不差，你们凭什么要剥夺我的财权？难道我是外人吗？”
莲芝说：“你是妹妹不假，但妹妹终归要嫁出去，难道你想把你哥哥的钱当嫁妆不成？”
“我嫁一百次也是我哥的亲妹妹，不会害他。你呢？说不准哪一天不过了，屁股一拍把钱卷走，我哥哪里找你去？”余百牙毫不示弱。
“你、你胡说！我跟余百眼儿跟定了！我至死也不会变心！”莲芝气得要死。
姑嫂俩吵得不可开交，就一齐跑到余百眼儿跟前哭闹，要他定夺。
然而，余百眼儿并不想管这件事，这阵子他正心烦呢，经常把我叫去诉苦。原来，民工们嫌劳动时间长，任务分得多，工钱却开得低，饭菜也没有别人的香，都恨死了这个余百眼儿，甚至还有跳槽的，那些来的晚的民工，连自己的工钱都不要了，就去了别的钢筋班，现在已经走了两三人；没跳槽的不敢得罪他，却明里讨好，暗地里消极怠工。余百眼儿最怕的就是民工们中途跳槽，都跳了，自己成了光杆司令，不仅会失去承包资格，丢了财路，还落人齿笑。——对于这一点儿，我比那两个女人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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