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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味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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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山屋里,骂自己逊,这样的高度根本不算什么。没有体力准备,旅程才第七天,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上喝水都吐,吃了东西又马上腹泻,真是惨。有点后悔没有充分体训,也后悔爬山,但这一路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才一出发就后悔也实在浇自己冷水,我只能祈求能好好照顾自己到下山。__

    当天晚上大伙儿都听到大通铺床板下有老鼠窜跑吱吱叫的声音,我们把所有食物都绑在木梁上。夜间下雨了,十度以下的低温感觉更冷了,半夜我又起床腹泻,穿着雨衣步出山屋在露天山中拉肚子,我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奶奶都保佑我不要一直拉下去了吧。显然没用,直到天亮前我又起来好几次,连老鼠都睡了我还醒着。

    最后一天下山,我撑着两只黑苗族挑夫捡来的木杖,心里数着步数一、二、一、二,一步一步从二千八百公尺高度走回一千三百公尺。肚子空空,只能靠自己双腿的这几个小时,本来笑我是老太婆的年轻越南男生,沿路给我吃他带的葡萄糖粉,看我体力稍微好转又继续叫我老太婆。靠着之前登山经验残存的下山小技巧,安然地回到登山口。

    上了小巴士后,心想一切都搞定了,想放松自己在山路上想睡一下,突然胃腹一阵酸,扯出前座背袋的大塑料袋(显然司机是有所准备的),义无反顾大吐特吐,全是黑色的水。想来是没有食物也没有胃液,只有胆汁和水了。奶奶一定会笑我,何苦呢。傻孩子。谁叫你不按照我走的路线走就好,爬什么第一高峰。

    算命的都说属马的奶奶,是一头很会乱跑的马。当我为了工作、玩耍到处跑不回家的时候,一回到她身边,奶奶会捏我的手说:“你喔,是不是遗传到我很会乱跑?”

    那口气又责备又疼爱又有对自己衰老的无奈,我一定会回:“哪有,我很乖,现在不就在家里。”现在奶奶已经不在,家里没有人开灯等门,我该跑远一点,跑累一点,顺便把老人家这一生没有玩够的都一起玩回本。而我也相信,这一路奶奶是陪着我的。

    但才出门就虚脱,把整个人都掏空了,也是始料未及的。这也算是一种放空吗?大概身体需要适应行动的生活,因而作了剧烈的调适,把旧东西都排除了。

    下山后,腹泻肚痛稍微减缓了。又跟着友人们在中越边界山区机游了数日,骑过了山区石头路,又推车上船渡河,一路风沙。几日下来,几乎都不吃油腻,还是有点虚弱。我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到奶奶的故事了。一行人回到老街,在路边饮料摊各自喝了冰绿豆沙,举杯告别,我背起背包独自过桥走进中国,也默默期盼一人旅行的开始,身体也要坚强起来才好。
第8节,
    边境的声音(河口)

    在中越边界城市的小旅店冲了凉澡,折叠好原本身上汗湿的衣服塞进塑料袋,稍微松了一口气。

    刚刚徒步走过边境的陆桥进入中国,这里是中国与越南交界城市:云南河口。陆桥两头来往的都是人与货,连日来越南的闷热高阳晒得我已经没了人样,背着大包顶着短发一身土灰灰的衣服,凉鞋的脚趾头一直感觉有汗粘着沙。

    如果都市的生活倾向洁净,是在累积人生中清洁用品的剂量,追求深层的、全面的洁净,以广告中明亮的人生为目标;那么,旅行就是重新定义肮脏的过程。你总是脏的,脸上有油、裤子有灰,你却有种干净气质。因为穿越时空,心里会开始清明。背包内全是脏衣服,越南的汗水和灰尘也在身上,但烦恼留在台北,那混杂了一切的一切。

    如果幸运,旅行可以把心洗过一遍,在路上手指甲缝隙总是黑黑的,这样的指头抚过书页文字,会读出句子新的感受。如果不幸,旅人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回到了家乡,体内尘垢执着还在,人生似水,注满了还是同一个味儿。

    越南太热,这地方在玩一种温度游戏,测试到几度能够把过往全都融化。耳边越南女声柔软轻盈的口音开始让我昏昏欲睡,吃了一个礼拜鱼露口味的食物后,该是挥别越南友人,展开一人旅程的时候了。

    *

    进入中国边境,放眼望去海关没有游客,也没有冷气,都是当地人进出,排队队伍散发着燥热。轮到我了,海关人员摸不着头绪地看着黄绿色的台胞证。鲜少有台湾人由此入关,一时间工作人员不知如何处理,进出的中越工人商人眼角余光都打量着我。

    “这证件我要请上级看一下。”穿着绿色制服的女海关没表情地说,“你在旁边等等。”一旁立着的年轻男公安却很热情,小声确认:“台湾来的?”看我一个人背着大背包又轻声嚷着:“背包太重,我帮你卸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说上肩下肩很麻烦,宁愿背着等,他却把电风扇拎到一旁,要我站过来点吹风。“南方实在太热了!”他说。顺便还说了他是江浙人。

    不一会办公室里走出了上级,非常仔细地研读了证件首页(仔细到差点让人以为证件数字之间藏了神秘文字,只有“上级”看得见)。他终于有了头绪,给了一张小单子填写,宣示你被允许进入他的国土。

    这时背包已经在年轻公安坚持下卸下放在地上了(下肩时他还帮我扶着背包)。那张单子让我顺利过了关,年轻女海关最后检查照片想确认我的脸,证件照那个挽着发又上妆的女子显然与眼前汗味背包客差异甚大,但她勉强承认了我们是同一人,决定放我走,并请我在她台前选择“不满意”到“非常满意”的服务态度单选按钮。我按下了“满意”,她给了一个迅速的笑容,迅速到我以为那是错觉,以为有一瞬间逃逸了大国追求文明的形式主义,有了一点真诚的交流。
第9节,
    接着我被指示挪移往前扫描行李,年轻公安立刻向前替我把沉重的背包搬到扫描处,再撤回他站岗的位置,远远对我颔首微笑。

    *

    扫描机扫出了行李中书本的样貌,立即又引起讨论。

    “拿出来瞧瞧。”没有主词,只有动词。叫你做啥就快动作。

    费力从底层翻了出来,一本英文旅游书、一本《百年孤寂》(大陆译名《百年孤独》)、一本奶奶的口述历史。公安警员各自拿了一本研读了起来。他们低着头翻过一页又一页,像书摊前研究着这书值不值得买的下班工人,但其实他们想搞清楚这几本书的背后意识形态,无奈英文与繁体中文不是公安的强项,三人就这样翻了几分钟没说话。

    十多年前父亲到大陆参加研讨会,带了一批书籍,在机场被拦下来,公安对其中一本批评共产党的书露出“这样很麻烦喔”的神情,却不说话只拖延时间。记得父亲在机场与说不出所以然却迟迟不放书的公安耗了一会儿,书还是被扣下了。握有权力的人有拖延的优势。他们没有每日早晚各一班的长途公交车要赶。c米c花c书c库c ;http://www。7mihua。com

    眼看当天最后一班到昆明的车可能来不及了,我决定对穿制服的三人解释自己,指着英文那本说“这是旅游手册”(是本背包客圣经LonelyPlanet,谈及政治与人权,当然我没说出口。)英文书第一个被放下,接着是小说。“只是一本小说”幸而《百年孤寂》这书名没什么疑点,公安却还是问了“这书讲什么?”“呃讲一个家族的故事是”不知如何再作解释,小说被放下了。

    最后一本是奶奶的口述历史小册子,简单说明了我是按照书中的地图来重走一趟奶奶逃难路线,书翻到地图那页,三人看了都抬起头来,找到了可以交代上级长官的答案:“哦你是来寻根的。”三人松了口气。我不知道是否解释了自己,但这答案让两方接上线了。

    “哦嗯。”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来就来,带那么多书,很重的。”

    挑剔戒备的眼神突然变成叮咛嘱咐,书全拢好收齐了,还扶着包让我塞书打包。速速把书挤到背包内,再三道谢顺便问了车站在哪里,三人热心告知。走出海关站,这下子才算正式进了中国。放眼一望这叫作河口的边境小城,人车货沓杂,地上多是黑油或痰污,地面热呼呼把各种味道蒸在空气中。

    奶奶多年前也走过这座边城吗?我是来寻根?
第10节,
    *

    “一个人如果没有亲人埋在这片土地之下,就不算这片土地的人。”马尔克斯说的。《百年孤寂》那页我还折了角,海关警员没有读到。

    那么多年以来,我们听着祖辈移居岛屿的故事,终于我经历了第一次的亲人过世,参与了埋葬的仪式,感觉自己有了扎实的根。那些根在小时候就种下了,是午后广播里说书听罢,我们缠着奶奶说故事。小时候总是故事听了再听,奶奶说完了,我们嚷着再说一次。

    立在人蛇杂处的口岸城市,我出来是为了要找我的奶奶徐留云,还是来找我自己?无论如何,得先找到车站,买张夜车票,然后找个小旅店在上车前梳洗一番。经过半日折腾我简直臭气冲天。

    不慌,依序办理。买好两小时后发车的汽车票,找了间简陋的钟点旅店,花了十元洗个澡。当我在小旅店冲了凉澡,折叠好身上汗湿的衣服塞进塑料袋,稍微松了一口气。正想翻出书来读读,木门有急促的敲打声。¤米¤花¤书¤库¤ ;http://www。7mihua。com

    “妹妹!妹妹!”这里对年轻小姐都是这样称呼。

    开门一瞧是个赤身大汉,着急地说:“你的车要跑了!”心想怎么会,明明还有整整一小时,我东西还散着呢,刚刚也跟门房女老板说了发车时间,怎有人来胡报消息。他见不信,指着他的手表说:“这里跟越南时差一小时啊,过了陆桥进中国就要拨快一小时的!你赶快去,车要跑啦!”一听一惊!连忙将所有东西扔进背包冲了出去。

    小旅店就在车站对面,身负十余公斤跑步还能如此迅速,我真佩服体内的肾上腺素。无奈到站时只剩售票窗和没有表情的女售票员,车站空无一人。隔着玻璃窗问她:“车子跑了怎么办?”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天两班,就坐明天早上的呗。”

    话没说毕她头又低了下去。我可不想白花那一百多人民币,这在旅行者眼中已膨胀成一笔揪心打肺的庞大数字。只得再问,没别的方法吗?女售票员又抬头瞅了我一眼,娘娘施恩般说了个地名,“车子会先到南溪检查站过关,要停一会儿,你到前头去打车,说不定赶得上。”打车就是叫出租车,我连忙再问:“怎么写?南西?”女售票员娘娘不情愿地拿出纸笔写了“南溪”递给我,我一看,她还顺便写了车子的车号。真是面恶心善啊。

    “没别的方法吗?”这句话原来这样好用。后来归纳出一个结论,你得清楚地表达你自己。你要便宜点、你不要吃味精、你不要因旅社订床疏忽临时被赶出去,当对方唬弄打发你,追上一句坚定强硬的“没别的方法吗?”,杵着不走,通常对方就会摸摸鼻子想出办法给你。
第11节,
    跑吧,继续奔跑!捏着那张写了“南溪”二字的小纸条,在大街上放走第一台不肯载的车,上了一位老师傅(大陆喊司机都称作师傅)的出租车,谈好了价码就直直冲了。正想着请师傅再加速快行,他却在路边停了下来,说要顺道载他的老乡,老乡也要去南溪。老乡慢吞吞的,真让人头发昏。

    老乡上车后,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我错过了班车要赶车,还猜我哪里来。他们说四川话,我其实听得懂,只不会说,心急岔嘴了请师傅能不能再快一些?顺便补充说明我台湾来的。他知道我听懂他们说话,才用普通话问了,你是要去南溪检查站吗?一听我头又昏了,刚才上车才讲的!当然是啊!要赶车去昆明的啊!师傅才想起什么似的说,哎呀你不早说,我认识那里副站长啊,我拨个电话请他把车子拦下,等等我们。@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不早说的是师傅你吧!哎唷我的妈。不过他说要车子等“我们”,应该是愿意帮忙了。

    他揣起手机拨了号,告诉了售票员给的汽车车号,听起来没有确切的结论,还是得继续赶路。前座老乡这时回头了,五十开外的一个阿伯,笑眯眯地说“来玩啊”。

    父辈眷村腔是以川音为基底,这腔调我听惯的。口音像密码,冷不防就松动了心里的紧张防备。我说是啊,下个月还要去四川绕一圈呢。老乡一听来劲了,转过身来说:“要是去了成都我叫我儿子陪你去逛逛,我儿子在成都。”阿伯拿了张纸写了个号码递给我。接着他转过头去,跟司机两人开始算国民党败逃台湾多少年,又说真想去台湾玩玩,聊了半晌到了老乡家,他慢慢下车两人还又闲话了两句,我们才又上路。

    这路途原来不近,从头足足开了半小时,为了加足老爷车的马力还把冷气关了,热出我一身汗,终于看见几辆大巴停在前方,比对了车号,没错,就那台。师傅下车前收了我们谈定的车资,本想他这回应该赚到了,正要挥手再见,他却说:“等一下就说你是我表妹!不然他们不一定让你上车!”他是好人做到底了。一下车他一箭步上前跟穿制服的人说话哈腰,果然听见他说我是表妹,说毕立刻转头招手要我赶快上车,果然那些穿了制服的人没有好脸色瞅着我看,下巴抬得高高的微微点了点头。客车大巴司机帮我把背包扔进了下层行李箱。我回头跟师傅招手再见(没喊他表哥就是了),他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还想上车了当然就没事了,后来才知道这是“不客气”或“没关系”的代语词,大陆人都把这句话挂嘴边。

    整车的人很稀奇盯着我上车,客车司机回头问我是不是韩国人?我摇摇头,显然假装表妹这招根本太故意,一看就是外地人。司机指了最前排中间的铺位,你就睡这儿。这才看清楚,车上三排窄小的铺位直直地从车头连到车尾。中间这排两侧是走道,我很幸运还有下铺可睡。

    只是,这一路从越南过边境又混战地赶上车,根本没有准备随身粮食,连一滴水也没带,车程至少十二小时,看来这将是漫漫长夜了。不过也好,我的腹泻也还没全好,喝水吃东西反而危险,再净饿一夜比较好。我可不想在路途中发生任何“意外”。

    摸摸鼻子窝进了铺位,车子缓缓开进往昆明这段崎岖的山路。夜降下了黑幕,上一个坡又转一个弯的,一车子汗味,车子左摇右晃,乘客陆续眯上了眼。初次的山路夜车不好捱了。
第12节,
    *

    “在一个陌生的小镇独自一人醒来,是这个世界上最愉快的感觉之一。”

    活了一百零一岁的旅行家弗雷亚·斯塔克这样说。而我发现,到达那个小镇之前(随便哪个都行),在陌生的夜车卧铺上独自一人醒来,一整车人都在睡,风景在夜里持续往后退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而愉快的感觉之一。

    我再次松一口气。夜半,二号司机换上了手,一号司机在卧铺躺下,继续开过一村又一村。回想一整天像个二愣子的奔波,仿佛进入了公路电影,当下一点也没有旅行的浪漫,只有狼狈。摸摸肚子,不感觉饿也没有不正常蠕动,应该可安然度过此夜。

    躺在不算干净的枕头上,摸出iPod按下按钮,奶奶口述历史的录音在汽车行驶的嘈杂声响下流泄。这是爸爸几年前利用平日午饭时间回去陪老母亲吃饭,饭后连续剧看罢,有一搭没一搭访问老人家年轻的故事。看似随性却仔细录制起来,从小时候的上海时光一路谈到八十好几的老年岁月,总共有八个数字档案。。xjqi。

    讲话的时空是春天,奶奶的声音清朗有力。黑暗中,就着屏幕的光找到了奶奶从越南进云南的录音,编号第三的档案。一听要命。声音比影像更惊人,它太拟真得过分。声音全然复制了听觉,在没防备的时候让你与另一个时空对撞,来不及闪躲把人整个拖入故事。

    但我真的来到故事中了,来到老人曾经走过的地方,用眼睛看着你曾看过的景色,耳朵听着你曾听到的声音。中间横亘的是时光,但如果可以,我们祖孙隔着录音机来说书,奶奶,请你再说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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